第 6 章
相認了。

而另一邊的池西跟邊讓一起坐在甜品店裡。邊讓美滋滋地替自己點了好幾盤,有一勺沒一勺地舀著:「所以你叫池西?」

「嗯。」她有些心不在焉地。

「剛剛那個是你男朋友?」

這次猶豫了下才回答:「……嗯。」

邊讓放下勺子:「你們吵架啦?」

「你很煩。」

這句話並沒有邊讓憤怒,反而哈哈大笑起來:「我也覺得我挺煩的。」他又看了下表:「休息夠了,我走啦,這頓你來請吧。」

「好。再見。」

邊讓離開後,池西一個人坐在原位上沒有動。陽光正好,該是一個愜意的午後,可是池西心底茫茫然地,不明白自己到底該做什麼去哪裡。

有太多她弄不明白的事情,同時有太多亂七八糟的情緒混合在一起,反而讓她平靜下來。

她的手指無意識在桌面上打著圈。

如果她真的回到了一年前,那麼這個世界上就存在了兩個池西。而且更重要的是,一年前的易禛還愛著池西,他們並沒有分手。

在她跟易禛分手的日子裡,她仔仔細細考慮過易禛是什麼時候開始重新審視他們之間的關係。她明白易禛做出決定前,一定給過自己很多機會。然後她很快想起自己撕爛他設計稿的那個晚上,易禛清清楚楚警告她,這是第一次。算算日子,應該也不是很遠,對於池西來說的悲劇很快就會再次上演。

想到這裡,池西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同樣的錯誤,不需要犯兩次。

一個世界上也不需要存在兩個池西。

***

池西打車回到過去兩人同租的小區,笑瞇瞇跟小區物業管理打招呼:「方伯伯,我放在這裡的備份鑰匙在麼?」

頭髮花白的老頭方伯從報紙中抬起頭,認真看了眼池西:「忘記帶鑰匙了?早上看你火急火燎往外衝,我就嘀咕你這小丫頭八成回來又會問我要鑰匙。」他從手邊的抽屜熟門熟路地拿出鑰匙:「諾,拿去!」

池西晃晃鑰匙:「謝謝啦方伯伯!」

方伯伯無奈搖頭:「下次可不能這麼粗心了。」

池西大咧咧地點頭,臉上的笑容隨著轉身一點一點收起來。她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來的路上她想了很多。一個世界上存在著兩個完全相同的人多麼可笑,現在她要去做的就是在房間裡等過去的池西出現。她希望在她跟過去的池西見面的一瞬間,她們中的其中一個就從這個世界消失,或者讓她回到自己的世界。也有可能,什麼也不會發生。可是如果什麼都不發生,接下來又該怎麼做呢?

池西看著熟悉的門牌,自嘲地笑了笑。

聽天由命吧。

鑰匙緩緩轉動門鎖,屋內的擺設隨著漸漸打開的門一一印入池西的眼簾裡,然後池西怔住了。

同時震住的,還有在沙發上玩電腦的另一個池西。

算好了一百種可能,可偏偏發生的是唯獨想都沒想過的那個可能。池西強自鎮定,關上門沖另一個池西打招呼:「嗨。」

另一個池西驚得從沙發上跳起來,戒備得看著她。好久,才問:「你是誰?」

「池西。」

她半天沒動,連表情都沒有改變,眨眼:「什麼?」

「我是池西。」池西站在原地,讓對面的池西慢慢接受這件事:「未來的你。」

「這是在鬧什麼?」

池西沒有回答,面無表情得看著另一個自己。

「秘書告訴我,上午我在辦公室……所以,不是她在胡言亂語?」她盯著她:「是你?」

「對。」

又是一陣沉默。

池西昨晚沒睡好,現在又站得有些久,跺了跺酸痛的腳脫掉鞋,熟練得走到廚房給自己倒杯水,又小口小口抿著回到客廳,對仍在懵圈狀態下的另一個自己說:「叫你池西或者西西都怪怪的,我叫你小西吧。」

「為什麼不是你叫小西?」懵了半天之後的第一個反應。

「因為我比你大。」

小池西歪過頭:「你不就是我麼?」

池西輕輕放下杯子:「對,但是我來自一年以後,所以我還是比你大。」

短暫的沉默以後,小池西忍不住甩甩頭:「我這是在做夢?」

池西冷笑:「我還希望是我在做夢呢。」

「你真的是未來的我?」

池西看著她不說話。

「我身上幾顆痣?」小池西問。

「我覺得你也不知道。」

「……有道理。」

「易禛的蛀牙在哪裡?」

「他沒有蛀牙。」

「我的□□密碼。」

「大學的寢室號。」

小池西還是覺得不能確信,猶豫了很久,問:「宋夜是誰?」

突然聽到這個名字,池西忍不住眉尾一跳:「提他幹嘛!」

小池西知道池西的反應明顯是知道答案的。這個被自己深藏的人,連易禛都不知道到底發生過什麼的一段過往。

她看到池西無意識得用食指不停點擊著玻璃杯,這個跟自己在有負面情緒時一樣的習慣,問:「你回來幹嘛?」

「不是我要回來的。」池西走到自己以前最經常坐的位置上坐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才繼續說:「別問我太多,我也很迷茫。」

小池西一直站著倒也沒覺得什麼,然而看到池西坐在自己最喜歡的地方之後,全身都不舒服起來,趾高氣昂得衝她抬下巴:「起來,那是我的位置。」

「呵。」池西嗤笑:「改改你的臭脾氣吧。」

「要你管!」

池西又看著她不說話。

小池西剛剛還囂張跋扈的氣勢萎了一半:「你別每次這樣看我,搞得我像個傻逼。」

「你就是。」

小池西劍拔弩張得立刻要開撕,被池西的如冷水般的一句話瞬間澆滅了所有氣勢。

她面無表情地說:「你繼續這樣下去,三個月之後易禛就會跟你提分手。」

「什麼?」她短暫得停頓三秒,立刻否定:「不可能!」

池西看她一臉堅定和不容置疑,自嘲得笑了笑:「一年後的昨天,你會收到易禛的結婚請柬。當然,新娘並不是你。」

小池西的臉上血色褪得一點都不剩:「我不信。」

「我也不信。」池西低下頭。

「你嚇我的?」

「當然不是。」她看向過去那個鮮活的愚蠢的自己:「我回到這裡前,剛跟他吃完飯。然後,我收到了請柬。」

「為什麼?」

「為什麼?」池西低低地笑:「因為你讓他覺得累了。因為你永遠不會長大。因為你太自私任性。」

「不可能!」

池西還想冷嘲熱諷點什麼,然而最後選擇閉上嘴。她冷靜地審視站在對面的另一個自己,覺得可笑,還有悲涼。她知道她肯定不會相信,畢竟那就是她自己。

同時她也知道,她總會相信的。

小池西直直盯著眼前那個除了長相之外跟自己沒有任何相同點的人,看她清水般的眼神裡隱隱的嘲諷跟憐憫。

「那你……是來幫我的嗎?」她有些膽怯得問。

池西換了個坐姿,探究地看著她:「我不確定。」

「什麼意思?」

「這麼說吧,我上了個洗手間的功夫,就回到了一年前。我現在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到底該做些什麼。」

「你上洗手間之前做了什麼?」

「跟易禛還有王格吃了頓飯,然後我單獨跟易禛聊了聊。」池西停頓片刻,繼續說:「然後易禛給了我他的喜帖。」

小池西臉色一白。

池西自己的臉色也是白的:「我當時需要一個人冷靜會兒,於是去了洗手間。從洗手間出來就發現回來了。」

「是你在做夢還是我在做夢?」

池西無奈。

「如果,」小池西等不到池西開口,接著說:「你再跟易禛吃一頓飯呢?去同樣的餐廳同樣的位置?也許場景重現能讓你回去一年後呢?」

池西有些意外,這個念頭剛剛從自己的腦子裡冒出,就被小池西說出了口。思考過後又覺得好笑,同一個人想法一致有什麼稀奇。

「試試看吧。」她把手機遞給小池西:「打電話給他,說晚上要出去吃飯。」

小池西一把奪過手機:「不用你說,我早就想到了!」

池西哭笑不得:「你跟自己生氣,有意思嗎?」

說完兩個人皆是一愣。

***

快到下班時間,小池西開車送池西去飯店,一路上她都不自覺地撕咬著嘴上的死皮:「你說,過不久易禛會給我第一次警告?」

池西點頭。

「因為我撕了他的設計稿?」

「對。」

「為什麼?」

「忘了。」池西清了下嗓子:「誰還記得。」

難得輪到小池西一臉了然得點頭:「我懂你。」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不要去撕碎他的設計稿?別給他第一次警告我的機會?」

池西神色複雜地看她一眼:「我覺得重點是改掉你的脾氣。」

「憑什麼?!」小池西立刻不高興:「喜歡一個人就要喜歡她的所有,喜歡最真實的她!如果我改了脾氣,那還是我麼?而且憑什麼我要改變,為什麼這麼多年他都能接受,突然就不能接受了?」

小池西說完,當初王格的一句話突然出現在池西的腦海裡。他說,易禛雖然從來沒在我們面前抱怨過什麼,但是從言行中早就看出他對於你們這份感情重新進行了審視。

每每想到這段連回憶都不想的過去,池西的胸口就窒息般疼痛。她自嘲地笑了笑:「後來王格跟我說過,說易禛早就對我們這段感情重新進行了審視。」

「王格就是張爛嘴巴!」

池西的臉色冷下來:「你先好好審視你自己吧!未來的你會怎麼樣已經明明白白擺在你面前,居然還不知道改。反正那段時間我已經挺過來了,你非要自己再去經歷一遍,我也無所謂。到時候輪到你再回到這裡,面對這個時候的你,你就會知道自己有多蠢。」

池西一翻繞口令一般的話語,小池西顯然不能完全消化,反而讓她更加惱怒,狠狠一腳踩在剎車上,打開車鎖:「你給我滾下車!」

「你就繼續犯渾吧!失去易禛的之後,別哭天搶地得來找我,也不用尋死覓活。我告訴你,沒用的。你到時候就是死,易禛也不會回頭看你一眼!」池西疾言厲色,說到後來眼裡的液體堆積得越來越多,到最後她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打開車門頭也不回得走下車。

幾乎在她著地的瞬間,身後的車一陣轟鳴,迅速往前竄去,消失在她的視野。

池西在一陣接著一陣的冷風中站著,站到華燈初上,站到心裡的憤怒漸漸轉成悲涼。

良久,她自嘲地一笑。

「真是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