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格並不這麼覺得:「多大點事,這有什麼好鬧的?也就是你,什麼事都寵著她,怕她哭怕她累。你自己累不累?」
易禛靠在沙發上捏著眉心。
王格搖頭:「說真的。今年西西也有二十四了吧,她有替你做過一次飯,倒過一次水嗎?你談單子喝掛在停車場,一晚上都是我在照顧你,她有關心一下嗎?問過你累不累,難不難受嗎?」
「別說了。」
「什麼別說了?就算疼她,也該有個底線。」王格越說越氣:「上次那個設計稿,撕碎了,人跑了。然後呢?還不是你滿世界找她。她知道你急火攻心,流了大半夜鼻血止都止不住嗎?阿禛,人心都是肉長的。我這做兄弟的看著都心疼,她真的不知道心疼你?」
「她只是不懂事。」易禛的臉色比剛才更差:「別說了,她這樣我有很大的責任。」
「責任?人活到她這個歲數,應該有是非明辨的能力了吧?是好是壞,要你一個個教麼?只要是個人,有顆心,就該知道感恩兩字怎麼寫。你細聲軟語教育她的時候,我也不是沒見過。她自己冥頑不靈,難道這也怪你?」
「王格。」
「你對我甩臉色什麼用?我告訴你,我忍你這樣很久了。再說句不好聽的,西西從懂事起就是你帶著,你能確定她對你的感情真的是愛情?還是僅僅是依賴,或者只是理所當然的索取。愛一個人,至少會想方設法對他好。說實話,她對你這樣,我一點也看不出她對你的愛。」
易禛臉色一白。
王格不忍心再說下去:「我說話直,不經過大腦,你別介意。但是,阿禛。你跟西西這樣的狀態是畸形的。我不要求她對你的關心達到你對她的那樣,但至少是有回應的。這麼多年都是你在心疼她,照顧她的感受,她有沒有稍微為你想一次?回家晚了,是不是可以說聲辛苦了,而不是耍脾氣怪你晚了。沒哄著她的時候,可不可以發現其實你生病了,而不是一味得無理取鬧。」
易禛沉默得坐著。
王格走過去拍拍他肩膀:「算了,我不說了。你去休息吧,看你這臉色,我都怕你暈倒給我看。」
易禛點頭,站起來送他:「以後別再說這樣的話。」
王格歎氣:「我也是為了西西好,她這樣的性格脾氣……」
話說一半,被橫空飛過來得一個物體砸到頭部,痛得他一聲大叫。
「王格!」易禛急忙扶住他,看他的額角漸漸滲出鮮血,再看地上被砸碎的iPad,眼前突然黑一陣白一陣得交替,扭頭冷冷看向站在房門口的小池西:「池西。」
「王格你他媽說什麼呢?」小池西赤紅著眼,氣勢洶洶:「我把你當哥哥,你就這麼在我背後挑撥離間?」
王格接過易禛拿給他的紙巾,捂在傷口上:「池西,做事前麻煩你先用你的大腦思考下,這事做了會是什麼後果。我今天說的話,我自認為一句也沒說錯,所以也沒避著你 ,你最好每一個字都聽清楚記在腦子裡。這個世界不會有第二個易禛這麼對你好,你別把人給自己作走了!」
「你他.媽給我滾!」
「池西!」易禛怒吼:「你給我向王格道歉!」
「憑什麼!」
「道歉。」他冷冷的。
小池西咬著下唇倔在原地,眼裡的液體快速堆積,然後從眼眶砸落下來:「我不道歉。他挑撥我跟你的關係,我為什麼要道歉,應該是他向我道歉。」
「阿禛。」王格拍他的手:「算了。」
易禛低頭,看到王格頭上鮮血順著捂在傷口上的紙巾往下滴,道:「我先送你去醫院。」
「嗯。」
他扶著王格出門。
小池西哭著在身後尖叫:「你又要留下我一個人!你不准走!」
易禛在尖叫聲中緩緩關上了那扇沉重的大門。
一路上易禛沉默開車,臉色比因為失血而有些蒼白的王格更加慘淡。
「阿禛。」王格擔心地看他一眼,開口:「我說真的,西西需要改正一些想法跟作法,這是對她好。」
「我知道。」
王格還想說些什麼,嘴唇輕輕蠕動,還是歎了口氣,沒再開口。
***
易禛送王格包紮完,又跟他一起去看望池西,然後把王格送回家,最後才回到自己的住處。
他坐在停車場裡面抽了大半個小時的煙,自從溫北出車禍以來,他每一次回家面對的都是小池西的大吵大鬧,最開始他也試過好聲解釋,可是她完全聽不進去,甚至好幾次鬧到凌晨都不肯睡覺。工作上的事加上醫院裡兩個病人,再加上回家後小池西的態度,讓他累得眼前發白,到後來只想沉默等小池西快點結束爭吵。但就算她再怎麼要求他停止去醫院,他都至少等溫北脫離危險期,只有這樣他才能安心。
不知道什麼時候下過雨,地面偶有積水,反射著街燈的倒影。易禛走去附近的粥鋪買了小池西愛喝的海鮮粥,拎著裝著外賣的塑料袋慢慢往回走,雨後混了泥味的風一陣陣撲在臉上。
走到家樓下的時候,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蹲在花壇邊。他走過去,在她面前站定。
小池西的緩緩抬起頭,看清來人,沒有動。
易禛把放在褲子口袋的那個手伸向她。
她撅著嘴,低下頭沒理。
他索性也蹲下來,默默看著她。
良久。
小池西掛著眼淚再次抬起頭,哭了太久,嗓音嘶啞:「易禛。」
「嗯。」
「對不起。」
他歎了口氣。
她摸摸他放在膝蓋上的手:「你是不是很累?」
易禛把她扯進懷裡。
她在觸及他溫暖的一瞬間,再次大哭起來。
粥完全涼了。
易禛去廚房重新熱粥,小池西就跟在他身後。
第三次轉身撞到緊跟他的小池西,他無奈:「你去坐好。」
她搖頭。
他沒再說什麼,任她繼續跟著。
在剛剛那個擁抱之後,兩人雖然打破了見面一個大鬧一個沉默的僵局,但是空氣中的溫度還是冷冷的。
易禛睡眠不足導致胃口很不好,沒吃幾口就放下勺子,沉默陪著小池西。
他不吃,她也漸漸放慢了喝粥的速度,然後跟著放下勺子。
「怎麼不吃了?」他問。
「你沒吃。」
他笑:「我夠了。」
她雙手捧著裝了粥的碗,無意識得用食指輕點碗壁:「你是不是很累?」
「嗯。」
她一怔:「對不起。」
「沒關係。」
一時無言。
易禛開口:「西西。」
她立刻應聲:「嗯?」
「過來讓我抱抱,我想你了。」
她剛剛止住的淚水再次洶湧而出,撲過去鑽進他懷裡,疊聲問:「不吵架了好不好?不吵架了好不好?」
「不吵了。」他歎息般:「太累了。」
「我錯了。我知道錯了。」她把臉埋在他的胸口,聲音悶悶地:「我改。我真的改。我不鬧了,真的。只要你不要去看溫北,不要再不理我,好不好?」
易禛沉默撫摸著小池西的頭髮,心裡的疲憊一陣接著一陣從心底翻滾上來。
***
邊讓不知道易禛那邊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自那天一起抽完煙後,他再也沒有來看望過池西。幸好她的傷已經沒什麼大礙,即使邊讓偶爾有事離開個大半天也沒什麼問題。
池西換到普通病房的那天,只有邊讓一個人在她床邊。
他替她削著蘋果,漫不經心:「前幾天,易禛每天都來陪你。」
池西看著他笑。
「有啥好笑的?話也不說。」邊讓嘟噥,把削爛的蘋果扔進垃圾桶,重新拿過一個來削。
她沒說話。
他的視線觸及她左手上猙獰的疤痕,淡淡問:「你也是死過兩次的人了,怎麼也該比別人豁達了吧?」
「什麼?」她終於開口。
「就那麼想不開,非要自殺?」
池西這才意識到他一直陰陽怪氣的原因:「那時候喝醉了。」
「嘁。」
「邊讓。」她無奈。
「疼麼?」
「不疼。」
「不是說死過一次的人都特別透徹,特別想得開。你怎麼還這麼死心眼?回來這裡幹嘛?活生生再遭一次罪?」
「我想得挺開。」
邊讓哈哈笑,懶懶看她:「得了吧。」
池西沒多少力氣得跟著笑。
邊讓看了會兒,移開視線,把再次削壞的蘋果扔進垃圾桶:「嘖,什麼蘋果長這麼畸形。」
沉默了會兒,又說:「小西這個沒良心的,一次都沒來過。」
「沒關係。」
「呵呵。」他冷嗤,在空間不大的病房裡面來來回回轉:「啊!無聊死了。要吃什麼?我去給你買。」
「烤串。」
「你找死呢!」
「清蒸魚。」
「這個可以有。給我半個小時,有事你自己按鈴叫護士姐姐。」
池西點頭。
邊讓離開沒有五分鐘,病房進來了許久沒有出現的易禛。池西有些意外,掙扎著要坐起來,被易禛制止:「躺著就好。」
她乖乖躺著了。
「好點了嗎?」
「好多了。」
「我來看王爾致,順便來看看你。」他解釋。
「謝謝。」
他搖頭,把帶來的鮮花放在她床頭。
池西又說:「謝謝。」
易禛笑了笑,坐下:「項目的事情,要等你出院之後繼續,所以延遲了。」
「好的。」
「車禍的事情,不好意思。」
池西擺手,猙獰的疤痕在袖口若隱若現:「沒關係,都是意外。」
易禛不動聲色看著:「邊讓沒陪你?」
「他剛剛出去買晚飯。」
易禛點頭,淡淡扯開話題,有一搭沒一搭跟池西聊著,直到邊讓回來才告辭。
他離開的時候,邊讓正好去洗手間清洗餐具。池西一個人靠在床頭,看著窗外的景色出神。夕陽的餘暉靜靜鋪在她的床尾,勾勒出一小片橘色的印記,是整個病房唯一一道熱鬧的色彩。
他回頭看了一眼,竟再也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