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不早了。

易禛沒有立刻回答,神色未明得看著他,良久,突然笑了下:「你想聽到什麼樣的回答?」

陳醫生發愣:「我問的是你會怎麼選擇。」

「回去工作吧。」他合上電腦:「我這裡沒有答案。」

小池西回到病房,看到易禛就坐在床上,微弱的床頭燈,藉著床頭的一點燈光在改東西。他工作的時候喜歡帶著他的銀邊眼鏡。握筆的右手小拇指微微彎曲,抵在紙面上。手指修長而好看,骨節分明。

她把頂燈打開,突如其來的光線讓易禛下意識瞇起眼,疑惑得朝這邊看過來。

她責備:「為什麼不開燈,這樣工作很傷眼睛的。」

易禛收起手中的東西:「怎麼去這麼久。」

她眼神閃爍:「涼了,所以重新買了一份。」

把快餐盒裝的白粥放在小餐桌上,她從塑料袋裡面拿出冒著熱氣的蒸包:「還熱乎的,你要現在吃嗎?」

他接過,放到一邊:「陳醫生跟你說了什麼?」

她茫然:「沒有啊。」

易禛沒再說什麼,繼續改之前的稿子,改了會兒停在動作:「怎麼了?」

小池西慌忙收回自己的視線,食指指向放在床尾的粥:「一會兒該冷了。」

「我還不餓。」

她又低下頭不說話,扯著裙邊,欲言又止。

易禛放下筆,等她開口。

就在兩人僵持間,有人敲了兩下門。

小池西扭頭,是邊讓,她立刻緊張得站起來:「你怎麼……」

邊讓垂手站在門邊,難得臉上沒有笑容,示意了下手中的保溫瓶:「來送點滋補湯,給你倆補補。」

他的到來不僅讓小池西感到意外,同時疑惑的還有易禛。

「給西……」他臨時改口:「給溫北的大補湯做多了,索性也給你們送一點。」

小池西更加狐疑得看著他。

「不是她做給你們喝的,放心吧!」他把保溫瓶放在桌上:「忙活了一晚上,她才沒這空去煲湯。」

小池西奇怪得看他:「你哪裡不爽?」

「哪裡都不爽。」他把左手放進褲袋裡,懶洋洋得看她:「因為我剛才說的都是我不想說的假話。」

她臉色突變:「有什麼話出去說。」

易禛漫不經心得瞥了她一眼。

邊讓笑,抬眼看看易禛,又淡淡向小池西瞥去:「就在這裡說吧,沒什麼要遮著掩著的。」他指指鴉青色的保溫瓶,嘴角勾起一抹寡淡的笑:「這就是她上午回去給你們倆燉的,照顧到你的感受才猶豫著沒帶上來。」

易禛靜靜看著他,沒有開口的意思。

他唇角的弧度加深,漆黑瞳仁裡的溫度卻漸漸裡冷卻,居高臨下看著小池西,突兀得說:「你也適可而止一點。」

「什麼意思?」易禛終於開口。

「自己問她。」

邊讓告辭,細長的眉眼掃過小池西,走出病房。

小池西的情緒一直沉浸在邊讓的那個眼神中,猶如酷暑的天氣裡,後頸突然接觸到刺骨的寒冰,渾身一凜。

「西西。」易禛叫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

她猛然抬頭看他,否認:「沒有!」

他不動聲色得看著她。

「沒有。」她繼續否認:「昨晚你突然暈倒,我打不通王格的電話,然後正好看到他的號碼我才……」

她停下:「沒有,真的沒有。」

他沒拆穿她,只是說:「等你整理好了,再告訴我。」

***

邊讓下樓直接走向停車場,在人來人往的停車場通道口,只有她靜靜等他,淡青灰的矮跟鞋,露出白皙的小腿,筆直站在路邊。

他在原地默默看了她很久,直到她把視線投過來,才再次邁開腳步。

他想起半年前,跟幾個朋友在酒莊品酒,話題扯來繞去,總會提到女人。其中一位好友剛跟談了七年的女友分手,言辭間神色淒淒,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幾杯下去之後也藉著大笑的由頭,幾次偷偷擦了眼角。

他已經微醺,有一句沒一句聽著,不知道是哪一口酒的緣故,喉頭一直瀰漫著微澀的酸味,彎腰去茶几上的煙盒裡抽了一支煙。

有人問他:「你呢?」

「什麼?」

「愛情觀啊?你怎麼看女人呢?」

他不屑得「嘁」了一聲,笑著搖頭,懶洋洋得點燃夾在兩指間的煙。

友人打趣:「也是,邊少爺難道還愁女人?」

他緩緩吐盡口中的煙。

半年而已。

邊讓走到池西面前,站定:「這下可以安心回去睡覺了?」

她把落到額前的頭髮撥到耳後:「謝謝。」

他從褲袋裡面抽出手,停頓了下,重新放回去:「廢話多,我送你回去。」

「阿讓。」她又叫他。

她的嗓音略帶清冷,此刻靜靜地,卻格外清晰。除了她的聲音,其它的聲音突然從邊讓的世界消失。

他低頭看她。

他總是低頭看她,她卻不經常抬頭,所以他最常看到的,是她頭頂露出一點點雪白肌膚的旋,有兩個。

他後來查了,兩個旋的人特別倔。

但是此刻她微微抬著頭,露出姣好的下頜骨曲線,櫻色的嘴唇,微翹的鼻尖,還有清淡的眼神。

他歎口氣:「你別說話,我不愛聽。」

「阿讓。」她又叫他。

「說了我不愛聽。」

她倔強得看著他。

他無奈:「你說吧。」

「你不該在我這裡浪費時間。」

邊讓突得皺著眉扯開嘴角笑:「然後呢?」

「去過你自己的生活。」

邊讓哈哈大笑:「我沒想到你這麼正派啊!」

池西疑惑得看著他。

「你以為我喜歡你呢?」他微微彎下腰,平視她:「怕我喜歡你是在浪費時間呢?」

池西一怔。

「我說了我不喜歡你這樣的。」他站起身,摸摸她的頭頂:「但是既然已經到了連你都擔心我的地步,看來我的確該去找個女朋友了。」

她沒料到他會這樣說,反映了會兒才茫然點頭:「嗯。」

他懶懶垂著眼皮,痞痞得看她:「我一談起戀愛很忙的,你可別想我。」

池西哭笑不得:「不會,你放心。」

「沒事別打擾我。」

「你就放寬心。」

邊讓笑了笑:「送你回家。」

池西以為易禛至少會休息幾天,然而第二天她到達工作地點的時候,他已經坐在最裡面的位置開始工作,手邊是一杯冒著熱氣的清咖。

淡金色的陽光從巨大的落地窗大片得落進房間,照在淡色淺粉花瓣的露水上,反射著晶瑩的光斑。易禛握著筆的右手在離陽光三公分遠的地方,低頭安靜而專注。還有一小片陽光照在他的肩上,隨著樹影俏皮得跳躍著。

他習慣用清咖代替早餐,尤其在有巨大工作量的日子裡。

池西看了看手中來時順手買的牛奶和三明治,走過去輕輕放在他桌上。

察覺到動靜,易禛抬起頭,詢問得看向她。

她抬眉示意桌上的早餐。

兩人都沒有言語,卻存在著隱形的默契。

易禛笑了笑:「謝謝。」

她盡量讓自己表現得自然:「早餐對於病人來說很重要。」

他沒有動,漆黑的瞳仁裡並沒有多少感情,如四月天清晨時分林邊那層淡淡的青色薄霧。

池西怔了怔,移開視線:「這麼早,你應該還沒吃早餐吧?」

「還沒。」

「不嫌棄就將就吃吧。」

「謝謝。」他想到什麼,側過身翻閱左手邊的冊子,修長的手指捏著頁腳,沉默看了會兒,對她說:「今天下午有些手續要辦,你跟我一起去吧。」

「好。」

裝修開始後,池西也沒什麼要緊的事做,大多數時候都在工地看著他們施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下午她去買了些點心,正分發給工人們,易禛拎著車鑰匙走了進來。他的神情難得放鬆,見到她,先習慣性挑了下眉,然後叫她:「西西。」

池西立刻條件反射回頭。

兩個人都是一愣,易禛先道歉:「不好意思。」

池西低著頭:「沒關係。」

易禛:「方便走嗎?」

「嗯?」她在一片慌亂中,沒能理解這突如其來的問話。

「上午說的,去辦些手續。」

「哦。」池西這才想起來。

手續辦起來不難,但是麻煩。兩人幾乎把整個城市繞了個遍,才辦完最後一道手續。在等待易禛提交最後材料的時刻,池西拐去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瓶飲料回來,握在手心專注得看他的背影。

說不上來的好看。

他簽完字站起身找她,視線先跟她的接觸,露出微微的笑意,然後落在她手中的飲料上。

她把飲料給他:「累了吧?」

他接過:「謝謝,你辛苦了。」

池西抬起手腕看了下時間:「不早了,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好。」

他的嘴唇抿成一條線,不贊同:「我送你。」

「沒關係,不順路。」

他還是堅持。

晚高峰時間,兩人剛進入繞城高速,就被堵在了車流中。放眼望去是堵得密密麻麻的車隊,每一輛都以龜速前進。池西原本開著車窗透氣,可因為越來越重的尾氣味,只能關上窗。

易禛瞥了眼,打開車內空調。

安靜的空間裡,只有氣流的聲音。

易禛的車內飾很簡單,甚至沒有多餘的修飾。只是在車後視鏡上掛了一個米白色的卡片,印著沉沉墜入黑色海域的黃色夕陽,零碎的倒影印在水面上,散發著淡淡香味。

池西記得這是自己跟易禛某一次逛街,在店裡看到的車掛香薰,名叫:Sun Bright。

易禛不喜歡這個味道。

她也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