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西看著易禛那個方向,臉上血色褪盡,不知道易禛聽到了多少看到了多少。
察覺到池西的不對勁,陳醫生停止講話,順著池西的視線看過去,也倒吸一口氣:「易禛?」
易禛不動聲色走進,墨色的眼睛緊緊盯著池西,走到她面前,站定:「溫北?」
池西咬了咬下唇,承認:「嗯。」
陳醫生打著哈哈去拍易禛的肩膀:「怎麼認出來的?我每次都認不出來!」
「每次?」易禛問。
陳醫生差點被自己口水嗆住,摸摸鼻子:「是啊,溫北身體不好,我是她的主治醫生。」
易禛笑了笑:「是嗎?」
陳醫生繼續摸鼻子。
「西西呢?」易禛看著池西問。
池西緊張得眼神遊離,半天想不出一個字。
始終沉默的邊讓終於出聲:「去洗手間整理了。應該很快回來。」
易禛的眼神淡淡掃過去,點頭。
邊讓面色如常:「有什麼事你問你家池西,我先帶溫北回去了。」
易禛繼續點頭。
陳醫生聽到邊讓這麼說,立刻推開門引導易禛:「先來辦公室坐一會兒,西西很快回來的。」
易禛的眼靜靜掃過在場的人,最後停留在池西身上:「改天我再去看你。」
池西在他看她的瞬間就立刻低下頭,也不管易禛到底說了什麼,只知道點頭。
邊讓歎口氣,輕輕攙住池西:「我先送你回家。」
池西應了聲,聲音小得不能更小。
回家路上,兩人各自沉默,邊讓一直在走神,直到池西提醒他:「紅燈。」
他這才急剎車。
池西擔心得看著他。
路燈照射下的夜色街道,黃燈閃爍,紅燈亮起。
空曠而寂靜。
邊讓握著方向盤沉默,在綠燈交替之後,把車停到路邊。然後他下車,靠在車門邊點燃一根煙,慢慢得抽。
池西不放心得跟著下車。
邊讓回頭看了一眼,夾著煙的手指擺了擺:「風大,進去坐著。」
「你沒事吧?」
他還是說:「進去。「
邊讓這支煙抽得格外慢,慢得池西都快在車上睡著了。他才打開車門坐進來,帶著夏夜清涼的露水濕意。
池西下意識坐直身子。
「池西。」他終於開口,眼裡一片寂靜:「這能不能是你最後一次生病受傷。」
「我……」
「算我求你。」
池西突然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
醫院裡。
陳醫生和易禛沉默面對面坐著。易禛一直氣定神閒得玩手機,好似一點也不著急小池西的狀況。
不正常,絕對不正常。
陳醫生也假裝玩手機,易禛不開口,他絕對不會開口。
易禛慢條斯理滑著手機,突然笑了下:「陳醫生。」
「嗯?」陳醫生立刻抬頭。
「西西怎麼樣了?」
陳醫生這才意識到,他到現在都沒有提關於小池西情況的隻字片語,掩飾得拿起桌上的杯子喝水:「不是你沒問嘛。」
易禛看他:「杯子裡沒水。」
陳醫生:「……」
「易禛。」小池西終於做好心理準備打開門走進來。
易禛聽到她的聲音,收起手機站起身,上上下下打量她,檢查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皺眉:「怎麼回事?」
「我跟溫北起了點衝突……」
易禛回頭看陳醫生:「傷口問題嚴重嗎?有什麼要注意的?」
「不嚴重,傷口別碰水,自然癒合就好了。」
易禛點頭,又問:「溫北的傷呢?」
「稍微嚴重點。「陳醫生照實回答:「不過也不是大問題。」
易禛看了下時間,向陳醫生道別:「不早了,我先帶西西回家。辛苦你了。」
陳醫生覺得易禛一整晚都很不正常,勸了句:「好好溝通。」
「謝謝。」
易禛道謝,帶著小池西離開。
***
小池西一直等著易禛先問,只要易禛問,她就會把所有的事都說出來。
然而易禛始終沒有開口。
易禛的沉默持續到進家門,他在沙發上坐下,重重得揉著眉心。
「易禛……」她小聲地叫他。
易禛指指他旁邊的位置,讓她坐到他的身邊。
「西西。」他沒有要聽她闡述的意思,沉聲:「我仔細考慮過了,是因我的責任,才導致你成為現在這樣。我想你自己也應該清楚,在我身邊你永遠學不會成長。不管今晚你和溫北發生了什麼,明天我會去替你道歉。但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這一晚發生了什麼,稍微想想他就能猜個大概。沉默一瞬,他接著說:「我想我們各自都需要一點時間。我不能把你繼續放在我身邊,那樣才是在害你。我以為你只是有些霸道任性,但是現在看來,已經不只是這樣了。」
她低著頭,眼裡的液體迅速佈滿整個眼眶,但她不敢哭出來。
易禛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的意思,繼續:「有什麼困難什麼事,你都可以來找我。但是,我們還是分開一陣子吧。」
小池西猛得抬頭,顫抖著嘴唇:「我真的知道錯了。」
易禛皺了皺眉,最終沒有說話。
***
第二天陽光大好。易禛去花店看望池西,她正坐在院子裡曬太陽,手裡捧著一杯花茶,瞇著眼看花叢裡的瓢蟲。
易禛輕咳。
池西視線移過來,看到是他,驚訝得微微張嘴:「易禛……」
他笑,把帶來的慰問品放在旁邊的櫃子上,走過去:「來看看你。」
「我沒什麼事。」她侷促得要站起來,被易禛制止。
「坐著吧。」他給自己拿過一把木椅,坐到她身邊:「我來替西西向你道歉。」
池西苦笑:「不是她的錯,是我自己傷的我自己。」
易禛但笑不語,看了眼她手中的茶:「這是什麼茶?」
「金銀花。」
他點頭。
兩人一時無話。池西覺得今天的易禛似乎有些不同,竟跟平時來這裡偷懶的邊讓一樣,閒散得坐著,像是在打發無聊的時光。
最後她還是沒忍住,問:「今天不忙嗎?」
他正抬頭看陽光,瞇起眼:「不忙。」
「小西沒事了麼?」她又問。
易禛聽了她的問話,突然回頭盯著她看了很久,又笑:「沒事。」
「那就好。」
安靜。
「溫北。」易禛再次開口。
「嗯?」
他的視線落在她帶著新手錶的手腕上,很快看向別處:「沒什麼。」
他站起身:「我走了。」
池西怔怔看著他跟自己道別,有些不明白他到底來這裡做什麼。他這樣,似乎真的只是單純陪她在午後的陽光下坐一會兒。
***
幾日的清閒,池西也徹底給自己放了個假。六月的天氣,一天熱過一天。她就躲在遮日的綠籐架下面避暑,屢屢涼風自空調口緩緩吹來。
邊讓照舊每天都過來,陪她吃素白的面,說沒營養的笑話。
這天邊讓有應酬,吃完山珍海味還要去酒吧續攤。他無奈得戳著手機屏幕給池西發短信:〔大客戶要去酒吧續攤,去不了你那裡了。〕
池西的短信回復向來都慢,直到他到了酒吧,她的信息才緩緩而來,在喧鬧的背景音樂中,她的信息仍舊是靜靜地,就像她本人:〔好的〕
他撇嘴,繼續回復,回復到一半被人撞了下手肘。
他扭頭。
旁人放了一個shot的伏特加在他面前,湊近他耳朵大喊:「幹嘛一直玩手機?先去跟老闆進一杯酒啊!都是看著你的面子才同意的這筆訂單!「
邊讓苦笑,隨意得拿起桌上的酒杯,朝客戶舉了舉,燈光下的笑容勾勒著一抹邪氣,然後一口氣喝完。
客戶立刻眉開眼笑。
邊讓放下酒杯,繼續給池西發短信:〔好無聊啊……〕
手機很久沒有回應,他靠在沙發椅背上,去拿水果拼盤裡的橙子吃,直到手機再次震動。
他點開,池西回復:〔多看看美女,也許會有艷遇。〕
「無聊透了。「他扯開嘴角笑,把手機放進口袋,繼續去戳所剩無幾的橙子。
吧檯那邊突然辟里啪啦一陣響動,邊讓下意識看過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吧檯前的椅子上軟軟摔下來。
一陣不小的騷動。
他站起身走過去,竟看到了醉倒在地上的小池西。
他瞥了眼小池西身邊兩個蠢蠢欲動的中年男人,認栽得歎口氣走過去,蹲下:「小西。」
調酒師正好從後台出來,見狀問他:「請問,這位女士是您的朋友嗎?」
邊讓抬頭,漫不經心的語氣:「嗯,是啊。」
調酒師不放心,欲言又止得看著他。
邊讓掏出手機,找到自己和池西的合照給他看:「這下你放心了?」
調酒師不好意思地點頭:「我們也是義務。」
「沒事。」他把小池西的一條手臂橫到自己脖子後面,然後攙著她站起來:「幫我去和那邊說一下,我先走了。」
調酒師連連應聲。
邊讓笑了下,向之前的中年男人投去警告的目光,離開。
邊讓也喝了酒,只能找代駕,而自己扶著小池西坐在車後座。
小池西醉得不清,在夢裡一直哭。
邊讓安撫性得拍拍她的後背,但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他撥通池西的電話。
響了幾聲,那頭接起:「怎麼了,阿讓?「
「啊……是這樣的。「他組織了下語言:「我遇到了喝醉的小西……現在在往你那裡的路上……「
「喝醉了?「池西疑惑:「身邊沒人?「
「嗯。只有她一個。「
池西沉默,良久,她說:「先帶過來吧。「
***
車子緩緩駛入花店的那條街道,遠遠就看到只有花店的大門開著,一室的燈光鋪在店門前的路上。披著外套的池西就等在這片燈光裡。
邊讓扶著小池西下車,池西立刻迎上來:「還好嗎?」
「不知道。」邊讓皺眉:「一直哭。」說著伸出自己的襯衫袖子告狀:「剛才突然抱著我手臂哭,你看,襯衫都濕了。「
池西失笑:「幫我一把,扶她進去。」
邊讓一邊幫她一邊埋怨:「她打你,你還幫她?我天天陪你吃清水面,你卻不肯陪我去摘楊梅,你說你是不是差別待遇太嚴重了?」
池西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把小池西放到池西的床上躺下,邊讓看了眼床上的小池西,對池西說:「我去弄點熱水給她清洗。上次我給你買的醒酒藥,你還存著麼?」
池西點頭。
「你找出來準備著,等她醒了給她吃。」
「知道啦。」
邊讓瞪她一眼,出門。
池西轉身去櫃子裡找醒酒藥,突然聽到身後有動靜。
她回頭,看到小池西醒了,怔怔得對著手機屏幕出神。
池西拿好醒酒藥朝她走過去,剛準備她說話,才發現小池西根本就沒醒。她只是習慣性得盯著手機屏幕看,手指一遍遍滑過屏幕上的名字,卻不敢按下通話鍵。
池西湊近看了看,顯示的是易禛的名字。
她下意識去看小池西的表情。
她還在哭,那種壓抑的哭,身體不停抖動,卻沒有發出聲音的哭。
邊讓端著熱水進門,看到池西沉默得坐在床邊,溫柔得替著小池西擦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