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西不明白孫姐的意思,一時間忘了讓孫姐進來先坐下,也忘了該說些什麼。
孫姐沒有要進去的意思,扶著門框:「池西,我知道這樣要求你可能很過分。但是你能不能給阿讓打個電話,或者發個短信也可以。」
池西愣了一陣子,問:「阿讓怎麼了?」
小池西也跟著問:「他不好?」
孫姐搖頭:「什麼事也沒有。照常上班,照常生活。」她看到池西露出疑惑得表情:「只是是個人都看得出他不快活。」
安靜。
孫姐上前一步:「就當我偏心阿讓,看不得他撐不下去還硬撐的樣子。不管多大的彆扭,看在阿讓曾經和你關係這麼好的份上,沒有必要非要鬧到老死不相往來。」
「孫姐,不是你想的那樣……」
「池西。」孫姐抵住額頭,拇指順著眉線劃過:「我以前覺得我沒見過比阿讓更冷淡的人,但是現在我才覺得我完全錯了。如果你不出現,阿讓永遠能是我認識的阿讓。」
小池西扭頭去看池西。
孫姐還在說:「但他現在不是了。不是了就不是了,也沒關係。他跟你在一起,我覺得更好。我看著他長大,從來沒覺得他活得這麼努力,活得這麼好。他的家庭注定了他不能活自己想活的樣子。」
她去看站在原地看著自己腳尖的池西,無力得垂下手臂:「西西。過去阿讓的戒備心有多重,現在陷得就有多深。他毀掉自己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因為他回不去了。」
***
夜深人靜的街道,只有一個流浪漢躺在黑暗的角落裡睡覺。
邊讓呼著酒氣在便利店前的塑料桌邊坐下,把裝了冰飲的超市塑料袋放到面前,然後重重靠到椅背上,安靜得看著一片漆黑的天空。
晚上應酬的客戶有點難纏,擺出了他親爹這尊大佛,還是耗了他一番功夫。酒自然是沒少喝,喝得他胃裡面一抽一抽地疼。出來前在廁所吐了一波,現在連嗓子都火辣辣得疼。
他對著夜空清咳了一下。
聽到對面有人拉開椅子坐下來的聲音。
他翻了個白眼,懶得理,索性繼續看著天空發呆。
那人又窸窸窣窣翻他面前的塑料袋。
邊讓皺眉,將視線下調,緩緩朝那人看去。突然就僵在了座位上,然後坐直身子:「西西?」
池西晃了晃手中的冰飲:「不夠意思啊,自己一個人喝。」
邊讓目瞪口呆。
池西覺得好笑:「傻了啊?」
他還是一臉懵:「你怎麼在這裡?」
「想去你家找你,路過便利店的時候又想著空手去不太好,於是來買點你喜歡的零食。」
邊讓繼續目瞪口呆。
「沒想到你自己買了。」池西擰開飲料瓶蓋,在安靜得夜色裡發出啪嗒一聲聲響,然後仰頭喝了一口。
邊讓還是沒弄明白她這是演的哪出:「你怎麼會來這裡?」
「嗯——」池西故意想了一會兒:「來跟你賠禮道歉的。」
邊讓呆呆得看著她。
「我就是個爛人,自以為是,自私自利,對,我還蠢。」
邊讓臉上的表情慢慢變化,在池西說自己蠢的時候,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什麼?」池西停下來。
邊讓指指她手中的飲料:「你道歉的態度,就這樣?」
「那我還你?」池西不確定得問。
邊讓笑出聲,側過頭看馬路:「不要臉。」
「誒,」池西叫他:「有場電影不錯,要不要去看?」
***
小池西吃過早飯,興致闌珊得坐在院子裡吃葡萄,籽有點多,怎麼吐都吐不完。
正生悶氣,看到邊讓睡眼惺忪得從門外走進來,晃到她身邊坐下,極其自然地摘了她手中兩顆葡萄吃。
籽有點多。
他吐了兩顆,索性嚼碎了通通吞進肚子裡。
小池西莫名地看著他:「聽說葡萄籽吃進肚子裡,明年會長出葡萄籐。」
「是嗎?」他斜睨她一眼:「那等葡萄成熟了,歡迎你來吃。」
小池西嫌棄:「噁心。」
邊讓往後靠,雙手手肘撐在桌上:「不開心?」
小池西白他一眼:「你開心?」
邊讓撇了下嘴,語氣懶懶的:「比昨天開心,也比前天開心。」
「說話拐彎抹角的。」小池西嗤他:「既然來了,幹嘛去不去找西西姐,在我這邊蹲著幹嘛?」
「不知道。」他回答:「總覺得該和你來說說話。」
「有什麼好說的?」
邊讓安靜了會兒:「那就下次再說吧。」
下午三人一起去看電影,邊讓買了三大桶不同口味的爆米花給她們,一人一桶捧著吃,順便等電影開場。
因為池西和小池西的長相完全一樣,總有人紛紛側目來看。
邊讓機械得咀嚼著爆米花想了會兒:「誒,我說。」
池西和小池西同時向邊讓看過去。
「你們倆能不能同時靠在我肩膀上?讓我享受一個左擁右抱?」
小池西翻白眼:「神經病。」
邊讓好心情得哈哈大笑,長臂一伸把兩個人都攬過來:「來!來本大爺懷裡!」
遭到了狂風暴雨一般的亂打。
池西口中「有場不錯的電影」除了特效做得好,其餘都爛得沒眼看。整場電影三人除了互相分享手中的爆米花之外,只能數著觀眾的人頭來消磨時間。
可是黑漆漆的,也數不出到底有幾個人頭。
邊讓走了會兒神,就著屏幕的螢光扭頭去看池西的側臉。看不太真切,明暗交替著,只能看到她輕輕咬了下下唇。
邊讓的喉結動了動,視線移到面前巨大的爆米花桶裡,撿起一顆爆米花塞進嘴裡壓抑突如其來的衝動。
焦糖味的爆米花,索然無味。
電影放到結尾,整個螢幕都變成黑色,然後cast的名單從最底下一點一點移上來。
邊讓突然想到一句話:聚散終有時。
他又扭頭去看池西,這次池西注意到了他的視線,也轉過頭來看他。
他衝她笑了笑。
***
電影散場,還有下一攤聚餐。一路上邊讓都神秘兮兮得不肯說地名,直到到了地方,池西才發現是那家只聽說過價格的私房菜。精緻獨特的菜品一樣樣上來,也吃了兩個多小時。
最後邊讓送她們回花店,夏末的夜裡偶爾吹過一絲涼風,他的冷笑話就夾雜在涼風裡吹到車子後頭,被甩得老遠。
池西看到車子在離花店還有幾十分鐘步行距離的地方停下,疑惑得問:「怎麼了?」
邊讓熄火,手指套著鑰匙環打轉:「來這麼久,不知道花店後面兩條街的風景很好吧?」
池西笑:「還真不知道。」
邊讓看了眼一直有些沉默的小池西:「小西西也不知道吧?」
「西西姐不知道,我肯定更不知道。」
「走,帶你去。」
邊讓說的地方,是一條種滿梧桐樹的石板路,夏風吹過的梧桐樹沙沙作響。澄黃的老路燈照在石板路上,反著幽幽的光。寬廣的路上,只有他們三人的腳步聲。
邊讓走了會兒,歎氣:「應該秋天來的。」
池西:「為什麼?」
「秋天的梧桐葉都黃了,落一地。秋風吹過的時候還有葉子從樹上飄下來。韓劇最愛在這種地方取景,浪漫。」
小池西側面:「你還看韓劇吶?」
邊讓笑:「看啊,畢竟我是中老年婦女之友,不補補知識,怎麼有話題聊呢?」
小池西樂得笑。
又走了一段,拐過彎就看到了花店的燈光。已經打烊了,平時放在店門外的裝飾也都收了進去。
三人走進幾步,看到有輛熟悉的車停在花店正門的街對面。有個人站在路燈下抽煙,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顯然不是來找人的,只是來看一看。
池西感覺身邊的人腳步一頓,低下了頭。
她和邊讓同時停下腳步看她。
「等會兒行嗎?」小池西低聲問:「我們在這站一會兒再過去。」
邊讓指指另一邊的座椅:「去那邊坐吧,就是黑了點。」
小池西輕輕吸了口氣,用更小的聲音說:「沒關係。」
城市的燈光太亮,看不見頭頂的星星。夜半風涼,坐在黑暗中的三人寂靜無言。
小池西的視線順著路面看過去,易禛一直沉默得站在路燈下抽煙。
一支又一支,沒有停頓。
「小西。」池西歎氣:「要不要去跟他說說話?」
小池西搖頭。
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縈繞在每一個人的心頭。得不到也留不下。
易禛一直站到深夜,才驅車離開。
三人從黑暗中走出來,每一個人都沉默。
然而越來越沉默的是小池西。
漸漸地,邊讓發現即使是自己逗她,她都很難得真的笑出來。
或者說,沒有一個人是開心的。
沉默的小池西是不開心的。
逗著小池西笑的邊讓是不開心的。
安靜看著他們的池西是不開心的。
每個晚上站在街對面愁悶煙的易禛,也是不開心的。
所有的寧靜,不過是一場眾人的粉飾太平。
九月的某一天,池西在清晨睜開眼睛,看到透過窗戶透進來的微光,看到窗外翠綠漸黃的樹葉,看到晨曦裡的朝陽。
突然覺得釋然。
總要有人打破這個錯誤帶來的僵局。
她自私得夠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