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年關,易禛的整個公司人都忙得跟個陀螺似的不停轉。小池西只能偶爾在家裡見到易禛,而她自己也正忙著準備出國的資料,兩個人見面的機會更少。
這天她寄完所有的資料,哼著歌回家給易禛煲了湯,再做了個愛心便當,然後打車去了他的公司。
一進公司,就有人笑著打趣:「噫!又來送愛心便當啦?Boss哪裡找來你這麼貼心的女朋友的?」
被誇獎了,小池西自然樂滋滋得,也不跟她計較:「打著燈籠找到的。」
順著走廊走到最裡面的辦公室,易禛正埋頭趕工,聽到敲門的聲音,他頭也不抬地說:「進來。」
小池西嘟著嘴把東西放到桌上:「大少爺,有沒有空先吃點東西啊?」
易禛意外得抬頭,放下筆:「你怎麼來了?」
「我忙完啦!」她打開食盒,香味立刻飄散開來:「胃不好,還不好好吃吃飯。」
易禛心虛得摸鼻子:「累不累?最近實在太忙,都沒時間陪你。」
小池西把便當放到他面前:「多大點事,我自己就解決了。你呢,先吃東西。」
易禛把工作文稿放到一邊,低頭吃東西。
小池西拖著下巴看了會兒,笑:「我覺得特別奇怪,好像我一覺醒來,你就變了。」
易禛疑惑得看向她。
「別問我具體的,我說不清啊!」她翻身坐到他辦公桌上:「我覺得你最近怕我。」
易禛覺得好笑:「我怕你?」
「對啊!」小池西揚著眉:「你怕我離開你。」
他偏頭短暫地笑了一聲。
「嘿!」她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你可不要不以為意哦!等我以後看多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可能就覺得『哎呀,原來你不是我的唯一』了。」
易禛的笑漸漸收起來,維持在一個溫水般的暖,拉著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語氣篤定:「不會。」
小池西不服:「你怎麼知道我不會。」
他沒有說話。
「你是不是有心事啊?」小池西看著他:「總是突然不說話。」
「沒有。」
「不信!」小池西撇嘴,看了眼桌上的便當盒:「再不吃就冷了啊,辛苦準備的呢!胃不好還不好好吃飯,下次喝掛了,王格又得罵我……」
她停頓,疑惑:「王格什麼時候罵過我?」
易禛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突然說:「我下周要去北海道出差。」
「出差?」小池西不高興:「難道我們又得分開?」
「要不要一起去?」他問:「替你訂了票。」
她皺眉:「不行啊……我面簽就在下周。」
他點頭:「那我爭取早點回來。」
***
然而易禛這一次去了好幾天都沒有回來。最後小池西從易禛的秘書那裡拿到易禛的行程,沒有告訴易禛就上了飛機,打算給他一個驚喜。
一月份的北海道,寒風刺骨,可是小池西坐在車裡看著沿途被白雪裝飾的風景,只覺得心曠神怡。她懷揣著一顆激動的心,盤算著易禛見到她,會露出怎樣驚喜的表情。
當她找到的易禛時,他正在和氏的屋簷下看雪。
小池西站到他身後,靠在原木門邊,從他看的方向看出去。
剛剛停雪的天氣,一望無際的松木林被白雪覆蓋,在冬日陽光的照射下瑩瑩反著透亮的光。整個世界寧靜而又清晰,這裡彷彿是世界上最安靜祥和的角落。
易禛赤著腳盤腿坐在這一片美景前,穿著純棉的單衣,身旁擺著一壺溫在文火上的燒酒,出神。
小池西清咳一聲,吸引他的注意力。
易禛回頭,雙眼裡是說不透的清冷。他似乎毫不意外她的到來,招她到他的身邊坐下,順手把身邊的小炭盆推到她身邊。
在這山頂的後院站了半刻,小池西就算是穿了厚重的羽絨服,還是凍得鼻尖透紅,趕緊挪動著更靠近炭盆。
易禛朝她笑了笑。
「你不冷嗎?」小池西問。
「冷。」易禛終於開口,說話時呼出的白霧散在空氣中。
有梅子酒的味道。
「冷還不多穿點?」
易禛低頭笑,緩緩飲盡一杯酒,問她:「你猜我這輩子遇到過最冷的時刻,在哪裡。」
池西搖頭。
易禛安靜,拿起火鉗往炭盆裡添了塊碳。
炭火更旺,溫熱終於爬上了他的手背。
「在那裡。」易禛伸長手臂往密密麻麻的松木林的某一個方位指了指。
小池西疑惑:「你什麼時候來過這裡。」
易禛再次沉默。
印象中那大概真的是這輩子遇到過最冷的時候了,冷到他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完全失去了知覺。油燈一下下閃爍警報,他其實有點慌張。
可身邊有個更加害怕的人,睜著一雙鹿一樣的眼睛,小心翼翼得看著自己,問他:「如果我們走不出去怎麼辦?」
心裡突然就柔軟的不像話。
他記得她問他,如果走不出去,有什麼未完成的遺憾。也記得她說,如果不能走出那場深夜的暴雪,她會遺憾沒能調和他結婚,沒能和他有個寶寶,也遺憾沒能看到他滿頭白髮頭髮掉光。
她有那麼多遺憾,卻不肯許願。
也許是不敢。
「易禛?」小池西的聲音拉回他的神遊。
「嗯?」
「你在想什麼?」
大概是凍了太久,他的意識一直不可抑制地四散出去。
「沒什麼。」他扭頭:「外面冷,去裡面坐著。我喝完這壺酒就進去。」
小池西隱隱覺得他有自己的情緒需要整理,理解得站起來:「我也覺得冷,去放熱水洗個澡。你不要待太久啊!」
易禛點頭。
最後一壺酒,喝完他就要把她放在記憶最深處。
沒有人再記得她。
可他卻記得。
記得她那麼用力得拉著他的袖口,卻不敢靠近他。
記得她一個人坐在冷色的病房裡,床尾印著一小抹橘色的夕陽。
也記得她站在冷冽的陽光下,迎著冷冽的海風,流著淚絕望地和他告別。
和另一個他告別。
是什麼時候發現她就是池西的?
易禛回想了一下。
池西和池西打架的那個晚上,她白著臉站在醫院的長廊裡,身邊另一個池西從空無一人的角落裡,漸漸顯現出身形。
從最初的震驚之後,他沉默等著她們的反應。
一切都和他猜測的一樣。
第二天他去花店看她,想把所有事情都問個清楚。
可她就安靜得躺在玻璃頂下曬太陽,瞇著眼一臉寧靜。
他立刻就想到了北海道的她,突然就什麼都不想問了。
而從那次在地下停車場的電梯裡,王格也同時看到兩個池西開始,他隱約覺得所有人都可以同時看到她們了。
他看著她,卻不能和她說話。
他有自己的責任。
他能給她唯一的溫柔,就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關於這個池西的一切,他都只能從僅有的瞭解裡面猜。他猜她是未來的池西,猜她和未來的他分了手,猜她覺得辛苦所以選擇了結束。
有一次他熬夜加班,腦海裡突然閃過她的樣子,想起他們堵在漫長的車流裡的那段對話。
「當時在想什麼。」
「什麼也沒想。」
「喝醉了?」
「很清醒。」
很清醒三個詞,刺得他心口翻攪般疼。
在他眼裡,她一直就是池西。
他心疼她,卻什麼不能為她做。
不論如何,他欠她一個道歉。
他曾經認真想過,如果池西的情況繼續惡劣下去,他只能隔斷她們的關係。不經歷過真的痛,就無法真的成長。
他這樣相信著。
可他看到池西萬年融不進笑意的眼睛,他發現他錯了。他寧願她一輩子都驕橫跋扈,也不想看著這樣的她。
他一直找不到一個契機,可以把內心的歉意告訴她。就算是替未來的自己的道歉。
直到那次喝醉酒,他迷糊得確認她,終於有機會對她說,對不起。
對不起,讓你這麼難受。
他從不奢望她的原諒。
可她卻流著淚輕聲說:「沒關係,我原諒你了。」
他從沒有感受過這樣撕裂般的心疼,只能藉著醉意閉上眼睛,假裝睡著。
然而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不能給她一個安慰的擁抱。
後來,他去那個城市接她回來。
他發現她的狀態似乎發生了改變,她看著他的眼神裡,不再交雜著糾結和痛楚。
一切的事情似乎都開始往好的方向發展。
小池西開始變得懂事,她們的關係也變得親密。他能藉著越來越熟悉的關係,不著痕跡得照顧她。
偶爾去找小池西,也能靜靜地陪她看會兒書。
陳醫生曾經問過他,不懂事的池西和懂事的池西,他選擇誰。
沒有答案。
都是池西,而他有他的責任。
可是他看到她消失在他的眼前。
雖然是短暫的,可的確是消失了。
他不能描述自己的心情,失落的難過的或者帶著僥倖的。
希望她能回到自己的世界,有個完美的結局。
然而小池西的緊張和痛苦,讓他意識到,她可能並不是單純的消失。
已經發生的一切,把他們都推到了絕境。
他甚至自私得想要留住她。
最後一口已經變冷的酒順著喉嚨滑入胃裡。
易禛覺得那股涼意順著血管流到了身體每一個角落。
他從來不是可以選擇的那一個,也幸好從不用做出選擇。
他在後來的日子漸漸明白,小池西為什麼在北海道之行之後變得極度敏感和難以理解。她的緊張,她的害怕和她的難過,也變得那麼容易理解。
他感到無力的是,在她最無助的日子裡,他給她帶去了更多的痛苦。而在她最難以抉擇的日子裡,他只能順從著沉默。
他以為他能用以後的日子去彌補。
就像他從來沒想過未來的池西會出現一樣。
她在一個突兀的時間點消失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存在的時候,他被蒙在鼓裡。
而當所有人都忘記她的時候,從未告訴她已經知道她存在的他,卻清晰得記著她。
總要有人記得她。
由他來,是最好的安排。
放下酒杯。
他從地板上站起來,最後看一眼擁有只屬於他們回憶的景色,活動了下凍得麻木的雙腳,走進溫暖的室內。
把一世的寒冷關在背後。
小池西正翻閱酒店的宣傳冊,聽到聲音她抬頭,笑盈盈看向他:「我們去北海道神宮吧?」
易禛停下動作看著她。
「去吧?」小池西嘟著嘴繼續求他:「我想去神社裡面拜拜,非常想去!」
他徑直走到她的身邊,用手掌托起她的臉,附身吻了她。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