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不識廬山真面目·08

  在一片逼人的死寂中,小書僮這不大不小的一嗓子,宛如落雷。

  萬翼反應極快,立刻拉著小書僮第一個跪下了,「萬翼該死,請皇上恕罪!」

  久久,視線中只有一雙小小的盤龍金靴,未有任何回應。

  萬翼從小嬌生慣養著,還是第一次跪這麼久,對於這位倒霉的小皇帝,從前他跟著爹爹去國宴時也曾遠遠一瞥,但模樣早已記不清了,印象中唯有他總是戰戰兢兢的在爹爹和太后掌下,怯怯求生的姿態。

  因此說實話,對這位年僅八歲的小皇帝,萬翼毫無任何敬畏之情,之所以會即刻跪下請罪,也不過是為避免言官和爹爹從前的政敵找到對付自己的藉口罷了。

  在久未等到小皇帝的回音後,萬翼大膽的抬起頭來,目光第一次與一雙清澈如溪的眼眸對上。

  那眼瞳又圓又大,微微勾起的眼角如貓兒一般,整張粉雕玉砌的小臉透著逼人的純淨。若不是身上明黃的膝襴袍,簡直令人難以想像他竟是出自於世間最顯赫污濁的皇宮。

  小皇帝似被他的目光嚇了一跳,迅速迴避開,逕直往負手佇立在旁的祁見鈺看。

  祁見鈺不動聲色的俯視跪在地上的萬翼,只要他不吭聲,小皇帝也不敢開口讓萬翼起來。

  萬翼恨得牙癢癢,察覺身旁的小書僮動了一下,似要立起,掩在寬袍大袖下的手倏地拉住他,繼續保持艱難的跪姿。

  好半晌,祁見鈺終於移開俯視萬翼的眼,冷冷地輕哼一聲。

  小皇帝立時令萬翼平身,只當方才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緊跟著祁見鈺往祭酒的司事處去。

  萬翼起步略有不穩,言仲立刻來扶,萬翼輕輕推開他,「無礙,我們先去自修堂,等皇上擺駕回宮,再回寢室。」

  想也知道,祁見鈺甫一回來就急著整治他,他自然不會上趕著送上門去。

  言仲觸到公子冰冷的手,早晨的糾結疑慮早拋到九霄雲外,心下暗暗發誓,定要在國子監眾多豺狼下,保護柔弱(?)的公子!

  自修堂裡的太學生寥寥無幾,畢竟大考剛過,還是有相當部分學子要休息緩神。

  萬翼在自修堂靠角落位置安坐,垂著長長的眼睫,懶洋洋的翻閱手中的《易》經,他的速度不快,但絕對不慢。未時剛過,萬翼便覺有些餓了,漸漸看出趣兒的萬翼揮手讓小書僮去拿膳食。

  可小書僮這一去,大半個時辰了,竟是再沒回來。

  萬翼抬起頭,發現週遭已經沒人了,他性子向來懶散到底,便從自修堂後方的另一條暗道抄近路,逕直往膳堂走。

  這條暗道以假山園林為屏障,沿途穿過寢房,和兩個臨湖小軒,霍地,從前方傳來一道童稚的甜音……

  ……「濟王哥哥要多保重身體,莫讓太后在宮中掛心。」

  嘖,真是不巧。萬翼才剛踏出一步的腳迅速又縮了回來,老老實實的躲在原處,等他們離開。

  雖未聽到祁見鈺的回應,但萬翼閉著眼也知道他此刻定是傲慢的仰著頭,視小皇帝如無物,囂張的屏蔽他。

  這般獨角戲又持續了近一刻,萬翼幾乎要同情這個倒霉的小皇帝了……好不容易,終於等到小皇帝出言擺駕回宮。

  當御攆從他眼皮底下悠然而過時,萬翼見到一隻蝴蝶顫悠悠的停在小皇帝握在掌中的一把杜鵑花上。

  小皇帝好奇地歪著頭,神情可愛無比,眨巴著眼看著蝶兒徘徊一圈撲簌著翅膀欲飛時,雙手驀然一合!殷紅如血的花汁從他的指縫間汩汩而下,他隨意將捏得稀爛的杜鵑花連同破碎的蝴蝶往外一拋,平靜異常的白嫩小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那雙貓兒眼似有意無意般,從萬翼的藏身之處劃過……

  被那彷如實質的目光掃過,萬翼心中一凜,按在假山上的左手微微顫了一下,卻是興奮之極。

  看來這一任皇帝,挖起牆角的快感定然是好極了。

  萬翼搓搓下巴,竟是開始有些期待了。

  ……什麼,你問神秘失蹤的小書僮究竟去了哪裡?

  萬翼稍後在廚房逮到滿頭滿臉皆是麵粉的言仲,沉痛的道,「我只是讓你將膳堂已做的膳食端回來,你何必要如此親力親為……」他一點也不想以身試毒吶。

  大考結束後,原本近二百人的課堂,僅剩下了不到六十名學子。

  國子監能一次過大考的太學生不多,因此常常能看到許多已過而立之年的老學子還在堅持不懈地參加率性堂入殿試。而率性堂的畢業條件也十分嚴苛,白頭老翁與青春美少年同在一個課堂也並非是稀罕事。

  重新開課之後,萬翼一改往日的紈褲作風,開始認真上課潛心自修,跌落了一地下巴。

  莫非是終於成長知事了?

  博士們也在私下驚嘆,雖然完成的課業未有出挑之處,但比上不足比卻也下有餘了。再細細一瞧……似乎連那張懨懨疏懶的病美人臉,也變得日漸英氣起來?

  在這段期間,宮外也時時傳來新任首輔商量被太后招去,罵得狗血淋頭的消息。

  而在率性堂,萬翼也沒有見到商珝的身影,怕是加入了光榮的留級大軍……

  看來濟王殿下的復仇之心很堅決啊,萬翼充分瞭解到祁見鈺睚眥必報的個性。

  可惜他與祁見鈺早年結下的梁子太深,怕是沒機會化解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這廂祁見鈺在連做了大半月噩夢之後,他對萬翼的怨念上升到頂峰。

  「殿下最近的臉色不太好,有何事困擾殿下?需放寬心胸,刨除雜念,靜心休養才是……」御醫殷殷告忠。

  祁見鈺收回診脈的手,神情淡淡道,「只要將那病根一除,本王便能不藥而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