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我花開後百花殺·04

  她在醉玥樓已經待了三年,崔媽媽說,再過兩個月,就要讓她出去掛牌接客。

  君憐我,君憐我……

  這個名字,她嫌惡的皺眉,拚死也要從這個地方逃出去!

  「啊,對不起!」

  路過庭院,突然從角落冒冒失失的衝出一個僕役,一頭撞進萬翼懷中。

  萬翼迅速退開身,垂眼看去,眼前做雜役打扮,正慌亂地不住道歉的……少年(?),委實很難令人識不破是少女。雖然臉上和脖頸抹了黑灰,但是姑娘呀,你那嫩生生的耳朵和手腕,可是白皙無比,即便刻意壓低,那嬌細的聲音也完全背叛了你吶。

  少女似乎身上還帶著傷,一撞之下,又踉踉蹌蹌的坐倒在地。

  「還站得起來嗎?」萬翼未出言點破,只靜靜朝她伸出手。

  君憐我怔怔抬起頭,眼前的美少年眉目含笑,一身皎白的朱子深衣,舉手投足間,風姿雅緻無比,他向她靜靜伸出手,身後是一派絢爛的燈火,但在她眼中,再絢爛的燈火也比不過剎那間他雙眸的璀璨……

  是的,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鍾情!

  憐我微微有些怯意的握住那隻手,隨後身子便被一股大力拉起,起身後,她忙又迅速縮回手,背在身後。

  那少年未再開口,只點了個頭,轉身離去。

  他仿若一個迷夢,漸漸消失在長廊盡頭。

  (美好邂逅之畫外音):

  萬翼不著痕跡的撫撫自己的前胸……

  我了個去!這麼大力撞來都沒有感覺? ̄□ ̄||心中暗暗噴淚,易釵易得太成功,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她第二次見到他,是在十日後的梳攏會上。

  那日她還未溜到前門便被龜公打手們發現,崔媽媽大怒,當著所有姐妹的面,上了一夜針刑,還未待她身子大好,便將她的梳攏之日從兩個月提前到十日後。

  梳攏這日,崔媽媽怕她野性難馴,灌了她半瓶軟筋散後,便挾著再無力掙扎的她換衣上妝。

  當她的長辮被拆開,以金簪盤成髻,挽上發後,一行清淚再止不住,無聲滑下。

  雛兒們在正式掛牌前只梳辮,待掛牌接客後,才梳髻,這便稱為『梳攏』。

  「崔媽媽,這……?」為她上妝的嬤嬤怕眼淚弄花了妝,發愁道。

  崔媽媽滿意的點頭,捏著小手絹捂嘴,「甭補了,男人就喜歡這樣我見猶憐梨花帶淚的調調,哎喲我的小心肝,你真是深明大義,可塑之才啊!今夜好好為媽媽博個好價錢,媽媽定不會虧了你的!」

  憐我姑娘聞言大驚失色,忙死命眨眼,我忍,我拚命忍——

  糟糕,眼淚憋不回去了……

  上台之前,崔媽媽附在盛裝打扮的她耳邊,小聲叮囑,「記得,左邊那個是侍郎家的公子,好色又摳門,賞錢給得最少了。看右邊,對對對,最右邊那個,是太尉家的小公子,不過聽說他近來一直在追求都御史家的三小姐,那三小姐據說是京城第一美女,怕是沒戲了,不過不用太擔心,看到了沒?他身邊那個穿著白色深衣的……哎喲,不愧是我的小祖宗,原來一早你就鎖定他了!」

  君憐我一愣,將目光從那位熟悉的美少年身上移開,詢問的看向崔媽媽。

  「你竟然不識得他?」崔媽媽一指點了點她的額,「就算不識得他,也該識得那句『天下莫不知萬郎之姣也』。」

  她方才恍然大悟,「他便是,便是那個萬郎?」

  「這般風采,還能是別人?」崔媽媽道,「幾年前,他可是名動京城,與濟王殿下並稱『太學雙璧』,風頭無匹,可惜不得聖眷,打從進了翰林院,便再無聲息。」

  她輕輕咬了咬唇,「崔媽媽,我……」

  崔媽媽直接戳破所有的粉紅泡泡,「甭說啦,他再如何也是個滿樓紅袖招的人物,莫說你選他,也得他願意買下你。」

  她倔強的抿著唇,上台後誰也不看,只看著他一人。

  朱唇輕啟,她臨時增加了一門歌藝曲目,「彩袖慇勤捧玉鐘,當年拚卻醉顏紅……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最後……

  最後彷如夢境成真,從那張弧線優美的嘴唇中,吐出一句話——

  「崔媽媽,萬某要了這位姑娘了。」

  出醉玥樓時,天色尚早。日頭甫落西山,還留有一絲餘溫。

  尉遲遲拱手道,「恭喜萬郎,那清倌兒容貌楚楚身姿動人,你今日艷福不淺吶。」

  「若尉遲兄喜歡,萬翼不吝惜割愛。」

  「千萬別,」尉遲遲苦著臉,「三小姐生平最恨這個,你可別害我。」

  萬翼低笑,「萬某可是為了尉遲兄兩肋插刀,主動退出都御史家的女婿之爭。」

  「好兄弟啊!」尉遲往萬翼肩頭一拍,「日後若未來的嫂夫人計較這一段,我定會為萬郎你證明清譽!」

  萬翼鼻腔嗯哼一聲,不置可否。

  尉遲遲只得訕訕的摸摸後腦勺,沒話找話說,「那清倌兒你打算擱在醉玥樓調教幾天?拖太久……那個,恐生變數。」

  萬翼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尉遲遲看他沒搭腔的意思,只得厚著臉皮主動提起,「那……那商兄和李歡卿那裡,咳咳……」若被他們兩知道他慫恿萬翼納妾,非跟他斷交不可。

  萬翼瀟灑的彈了彈袖子,挾著尉遲遲的手,在一個半闔著眼,蓬頭垢面的乞兒面前停住,「不知尉遲兄可有察覺,近來流落京中的乞兒,越來越多。」

  尉遲遲一頭霧水道,「這又怎麼了?」

  「仔細聽他們的口音,」萬翼道,「幾乎全是西郡來的流民,萬某查過,附近幾個郡,皆多了許多陌生的外來乞民,新年伊始,朝中上下雖極力頌揚天下安定,皇威浩蕩,可這些流民來勢洶洶,恐有玄機。」

  尉遲遲本是工部侍郎,自然知道一些情況,「這事戶部尚書已派人查過,只能說西郡倒霉,年底突遭數百年難得一遇的冬季大水,可新曆年最忌諱這等惡事,報上去不是存心給自己找晦氣……」說到這,他壓低了聲音,悄聲道,「我便同你說了,尚書打算將這事再捂一個月,等正月過後再呈報上去。」

  萬翼點頭,「這事萬某定會守口如瓶,尉遲兄且放心。」

  「哪能呢,咱們是好兄弟!既敢跟你說了,豈會信不過你?」尉遲遲指天畫地,以示自己對萬郎堅貞的友誼,而後再驟然一壓聲音,「那,那李兄和商兄那邊……」商珝其實還好,從不會利用首輔老爹以勢壓人,最頭疼的還是李歡卿那條毒蛇,指不定哪天就一口將他毒得歇菜了。

  萬翼以袖掩唇,似一頭狡猾的小狐,語帶深意,「萬翼可聽不懂尉遲兄在說什麼,有什麼事能與尉遲兄扯上關係嗎?」

  待兩人談笑著走遠後,地上那位死氣沉沉的年輕乞兒驀地睜開眼,鋒芒畢露。

  「這般苟且偷生的日子還不知要熬多久……」不遠處年老的乞兒劇烈的咳嗽著,手腳凍瘡遍佈,潰爛了大半。他也曾經是一名教書先生,不料原本安寧的生活一夕間墮入地獄,妻兒皆亡故,在輾轉趕路途中唯一的孫兒也死了,如今只怕要客死異鄉。

  「天道不爽,這是因為當世君王並非天命所歸,才降下的天罰!」

  老乞兒驚訝的抬頭,「這話……這話太大逆不道……」

  「若君王是天命所歸,為何這些年時局大亂,百姓的生活日益艱難?民怨迭起?為何會在新曆年,爆發出百年不遇的山洪?這般大凶之勢,是蒼天給予的警告。」

  老乞兒嘆了口氣,「那,那我們又能如何?」

  是啊,這些時日以來,大家心中未嘗沒想過,若皇帝真是天命所歸,為何會在登基之後便爆發凶勢,這是上天給予大周朝的不幸。

  眼下天氣一日比一日冷,一夜睡下後至少有數十人第二日再也不會醒來,加上白日餓死者每日足有上百流民暴死街頭,京城府衙卻一徑裝聾作啞未有任何接濟安撫流民的措施,反而怪他們有礙市容,時不時將蜷縮在房簷下避寒的流民們驅趕到荒郊城外……這是要他們送死啊!

  天子腳下,竟也無他們的容身之處?

  新曆年這場百年不遇的山洪,當真是上天給予的警告嗎?

  這樣的場景同時在京城各處上演。

  詭譎的暗湧在京城內外各個角落醞釀著,如流火一般,一處連著一處,在暗河中迅速的蔓延開來。

  積聚再積聚,壓抑再壓抑,他們在等待著爆發的那一天……

  與此同時,整座帝都依然沉浸在一派歌舞昇平的奢靡之中。

  我們的濟王殿下直到三日後,才聽聞萬翼欲納妾的消息。

  他呆呆的靠坐在貴妃塌上,捏爆了手中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