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
祁見鈺乾澀的聲音劃過安靜的大殿,此刻他們正背對著眾人,因此不明所以的侍衛長在一片肅靜中疑惑地看著前方突然僵住的小主人,「殿下?」
「出去。」
濟王頭也未回,數息之後,語調平靜的道,「你們現在先出去。」
他看不到殿下的表情,那平穩的聲音也聽似毫無異狀,但從小看著濟王殿下長大的侍衛長如何能聽不出在這山雨欲來的平靜之下,正死死壓抑著莫名的滔天巨浪?
沒有再問,侍衛長躬身第一個退出去了,然而追隨濟王多年的親兵護衛們卻猶疑著,擔心留下那狡猾的佞臣和陌生小兵會對濟王不利。
濟王依然未回頭,只冷冷地揚起聲,「別讓孤說第三遍——出去。」
「諾!」
眾人再不遲疑,在整齊劃一的兵甲還鞘聲中,偌大的宮殿轉瞬間清空,隨著朱紅大門沉重的闔上,殿內只剩下三人默然佇立,影一站姿微微靠前,側對著濟王,隱隱呈對峙之勢。
「呵!」一聲低笑倏地打破沉寂,祁見鈺微微彎起嘴角,低首凝視情人的眼神卻似一灣即將碎裂的危險冰湖,彷彿第一天才認識眼前人一般得冷冽陌生,「萬郎,這是什麼?」
心上人沒有回答他。
「這是什麼!」低語聲霍然加大,祁見鈺提聲道,「萬翼!告訴孤這是什麼?孤在你眼裡到底算什麼?!」
為了他,他違逆至親的母后遲遲不肯娶妃;為了他,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違自毀城牆;為了他,他舍下男兒自尊願意雌伏於他;為了他,他甚至甘願自絕子嗣變相放逐朝堂……
「哈!」思及過往種種,胸腔被撕裂一般疼痛,祁見鈺卻忍不住撫掌笑了起來,「哈!好玩嗎?」
「看著孤這麼多年的隱忍掙扎,好玩嗎?看著孤被你迷得神魂顛倒處處為你妥協退讓,好玩嗎?」祁見鈺漸漸停住笑,眼底一陣發燙,低啞地道,「萬郎好手段啊。這些年把孤耍的團團轉……這麼多年,孤隱忍掙紮了這麼多年……竟都只是一場笑話?」
眼前的青年……女子眼睫劇震,抿緊了薄唇輕聲道,「對不起。」
對不起?
只是一句對不起?甫痛失至親,緊接著便發現深愛之人原來從始至終都在騙他!祁見鈺心痛欲狂,步步逼問——
「為什麼?」我是如此愛你……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如此對我?
祁見鈺赤紅著眼,死死盯著她,嘶聲吼道,「萬翼!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對不起。」沒有說任何藉口,也沒有任何藉口。萬翼蒼白著臉,鬆開血跡斑駁捂著前胸的手伸向祁見鈺,她這一生唯一隻對他感到虧欠,她享受著他對她的深情厚意,為自己為家族謀求的太多,卻從未為他妥協過一分。
祁見鈺猛然揮開她的手,隔著一臂距離凝視著心上人,雖然狼狽卻依然是那般美麗的容顏,依然是那般令他心動的眉眼,他從未料到有一日竟會令他如此心碎——「若不是這次實在無法再瞞下去,你還要再欺騙我多久?你口中所說的對我的情意,究竟有幾分真?」他這般傾其所有的待她,她的心是石頭嗎?這麼多年,就這樣冷眼看著他掙扎沉淪卻始終一聲不吭,哪怕在最情濃的時候,哪怕在肌膚相親她說著愛他之時——
而今想來,每次肌膚之親她總是牢牢把控主動權,不允他翻身壓制她,也不允他撫向胸前腰下,他原以為她是男尊意識強烈排斥被征服,因此常常壓抑自己委身雌從聽憑安排……
一切,原來如此。
可笑他對於她始終深信不疑。
「我從未想欺騙你一輩子,我只是從未想過會在此刻告訴你……」他眼中的抗拒痛苦令萬翼此刻亦胸中煎熬,「還記得當初的三年之約嗎,原本我是想到那時做好一切準備再告訴你……」
「然後呢?」祁見鈺輕嘲,「然後你覺得我聽完就會很驚喜,高高興興心無芥蒂的繼續為你當牛做馬?」
「不,」萬翼搖頭,再次去握祁見鈺的手,「不是的,我只是以為……」
「以為我會輕易的原諒你?以為我會像過往的每一次妥協那樣輕易的再次包容妥協?」祁見鈺垂目看著她握著他的手,冷靜的道。
她原本蒼白的臉上失去最後一絲血色,萬翼只覺得裸露在外的肌膚在他無所遁形的目光下如刀割一般,被層層剝開露出最卑劣的心事,她微微啟唇,卻也無法出聲為自己多說一句辯解的話。
「為何這般自信我就一定會原諒你?」祁見鈺輕輕推開她握住他的手,洞悉地道,「萬翼,你不過是仗著我愛你罷了。」
你不過,是仗著我愛你……
「對不起……」剛開口便哽住呼吸,萬翼低喃,「對不起,鈺郎,真的……但我對你的心意也是真的,我是真的對你動了情,我從未想欺瞞你一輩子,我也真心想過與你共度一生。」
「那你打算頂著這個男子之身與我共度一生?讓我做你一世的地下情人?」祁見鈺嘲嗤地道,「若你真如你所言對孤是真心,那便證明給我看。孤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萬翼無聲的抬眼看向他。
「做我的側妃。」祁見鈺幽深的目光與她相接,「你不是說愛我嗎?那就隱姓埋名入濟王府,做我的側妃,我會給你安排一個可靠的身份。祁見鋮認得你的臉,正妃需要入宮冊封,你是不可能了。」
萬翼微微睜大眼。
祁見鈺專注的看著她,神情莫測,「我會挑一個位卑乖順的正妃人選,不會令你為難。雖然是側妃,但你依然可以享有正妃的一應份例。」
「我……」萬翼眼眸微微閃動,按在肩頭傷處的手不自覺收緊。
身旁的影一下意識屏住呼吸,緊張地等待公子的回答。
如果……如果公子答應了呢?
若公子隱姓埋名做了濟王府院的一位後奼女子,那……他呢?長老幕僚們呢?萬家累積數代的基業呢……
但,若是作為一個女子的話,嫁給心愛之人不正是女子夢寐以求的歸宿。公子獨自一人背負了這麼多年,是否他們不應該再束縛住公子追尋自己幸福的腳步?
「這就是我的條件,」祁見鈺緩緩地道,眼底激烈地翻騰著複雜的感情,冷冽的語調卻矛盾得透著隱隱的期待,「若你答應我,我……可以試著忘掉過往一切,我們重新開始。」
只要你願意為我妥協,我也可以不計較過往,甚至可以永遠空懸著正妻之位,只要一句你願意。
「我……」艱難的再次啟唇,萬翼眼尾劃過面容緊繃的影一,視線往上掠過頭頂廣闊的天空,沉默片刻後她深吸了口氣,「對不起,我做不到。」
「呵!」祁見鈺失望至極地闔上眼,掩住深埋其中的所有情緒,嘲諷道,「是啊!孤不該意外的,你最愛的,始終是你自己。」
再睜開眼後,他只剩下決絕,「孤已經說過,這是最後一次給你機會,若不願做側妃,很好,那孤也沒必要再繼續為你遮掩。」
「御前侍衛長!」祁見鈺揚高聲肅然下令,「率軍進殿——」
伴隨著門外侍衛長高昂的「諾!」,影一動了。
他就像一團真正的影子,在不需要他的時候可以如空氣般毫無存在感,在需要他之時卻又如雷霆閃電般擁有瞬間行動力與爆發力。
「公子!抓緊我!」
影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扯過一旁的高大銅燭架砸向右後方的隔扇窗,同時一手抱緊萬翼縱身撞向窗外——
祁見鈺怒斥,「放下她!」緊隨其後追向窗前,伸手攥住萬翼余留在窗沿的袍角!
一道銳光劃過——
祁見鈺怔怔地看著萬翼揮動匕首毫不猶豫地割斷衣袍,不過一瞬間,二人便消失在火光灼灼的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