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程煜回到家,家裡很亮堂,地拖的乾乾淨淨的,茶几上一絲灰層都沒有。

  賈悅放下行李,要去拉程煜,程煜擺擺手,自己扶著牆慢慢走過去,他坐到沙發上,對著屋裡叫:「林旭,你怎麼自己先走了,我回來了。」

  屋裡沒人應他。

  「奇怪,」程煜小聲嘟噥著,「去哪了。」

  賈悅有些尷尬的坐到一旁,輕咳了一聲,問:「要喝水嗎?」

  程煜看到桌上放了一張銀行卡,旁邊還有張紙條,上面寫了六位數字。

  「這是什麼?」

  賈悅也愣住了,那張卡是她給林旭的。

  「是不是林旭放在這裡的。」

  「不是,」程煜搖搖頭,「他沒有。」

  賈悅有些不安的坐著,她還不敢告訴程煜林旭走了。

  程煜有些累,他揉了揉太陽穴,彎下腰用手撐著額頭,想了一會又站了起來:「他可能還在醫院,媽,你帶我回去一趟,我去醫院找找。」

  賈悅沒動。

  「媽!」

  賈悅抬起頭看他:「這張卡,是我給林旭的。」

  賈悅看到程煜的臉色變了。

  「我跟他說,等你傷好了之後我會送你出國。」

  程煜一動不動的盯著她,慢慢說:「你讓他走了?」

  賈悅點點頭。

  「他去哪了?」程煜眼眶發著紅,死死忍住了,平靜的問賈悅。

  賈悅搖著頭,輕聲說:「我也不知道。」

  程煜呼吸加重,不停喘著氣,他拿起鑰匙忍著疼往外走,邊走邊說:「我太天真了,居然會相信你。」

  賈悅沖了起來,攔住程煜:「你要去哪?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哪都不能去!」

  「你幹什麼?」程煜甩開她的手,大吼,「你問我去哪?我去找他!他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會,你該問的是他去哪了!」

  「他那麼大一個人,哪不能去,難道離了你他就會死嗎?」

  「反正我會死!」程煜打開門,他走路很慢,雙腿根本沒有什麼力氣,還沒邁出步子就被賈悅拉了回來。

  「你別激動!林旭肯定不會有事,」賈悅不停撫著他的背,「他又不是小孩。」

  程煜氣急反笑,他手指點著自己的腦袋,咬牙道:「他是個傻子,你難道不知道嗎?」

  「就算是傻子,也有二十多歲了,說不定……」賈悅的眼神有些游離,不敢看程煜,「說不定他自己可以過的更好。」

  程煜靠在門上,他因為車禍後遺症一激動腦袋就一陣一陣的發脹,胃裡翻江倒海的難受,蹲下身想吐卻什麼都吐不出來,只能不停的乾嘔。

  賈悅手忙腳亂的從包裡找出了藥,程煜卻打翻了她手裡的藥。

  「你先吃藥,吃了藥再說。」賈悅眼睛也紅了。

  「你憑什麼?」程煜捂著眼睛,「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麼安排我和林旭的生活?」

  賈悅哭了:「小煜,媽媽是為你好。」

  「為我好?」程煜冷笑了一聲,頭暈眼花的站起來,賈悅要來扶他,程煜閃開了,打開門往外走:「別攔我,叫你一聲媽是因為你生過我,幫過我和林旭,等我找到林旭,我們就走,走的遠遠的。我之前就說過,沒有林旭我早就死了,我不會放棄林旭,除了他我誰都不會要,包括你。」

  賈悅愣愣的站在原地,程煜的話一字一句打在她心上。她抹了抹眼淚,不停的安慰自己,過段時間就好了,時間長了後,程煜總會知道自己是為他好。

  外面還在下雪,程煜走了沒幾步就沒力氣了,他攔了輛出租車,一路到了醫院。林旭雖然看起來跟正常人無異,但是他根本不懂得怎麼跟人正常交流,他想到這件事,心就跟刀子割一般難受。

  他從沒想過林旭會離開自己,從他第一天住到林旭家裡到現在,一直以來只有林旭擔心自己會離開他。所以就算在醫院的時候林旭再不開心,他也只是以為林旭在內疚,只會安慰他,太天真了。

  天漸漸黑了,程煜坐在路邊的長椅上,四處都是來往的行人,街上時不時想起零落的迎接新年的炮仗聲。

  他翻遍了醫院,把附近的街都走完了,依然沒見到林旭的人影。

  這一天,漫長的像是他活過的前二十多年。

  不,比那二十多年還長。之前的每一天都有林旭,從小就能看見他,坐在巷子口,傻傻的看著自己,等著那一兩個雞蛋。

  後來,在教室裡轉過頭就能看到坐在角落打瞌睡的林旭。

  再後來,他長大了,林旭像條忠實的大狼狗跟著他,保護他。從來不離開他半步。

  怎麼突然就不見了呢?心底有一種好像再也見不著他了的恐懼。心被大石頭壓著,沉到了海底。

  轉眼到了新年,外面的人都熱熱鬧鬧的迎接除夕,到處掛著紅燈籠,貼著春聯,每個人都喜氣洋洋的走在街上。

  程煜在大街小巷貼滿了尋人啟事。

  吳家霖放了寒假,跟在他的身邊,和他一起找林旭。

  「阿姨讓你今晚回家吃飯。」吳家霖說著,低下了頭。

  程煜沒說話,自顧自的貼著手裡的東西。

  「林哥肯定不會有事的,阿姨很擔心你的身體。」

  程煜轉過身,對吳家霖笑了一下:「謝謝你。」

  「我也想快點找到林哥。」

  程煜坐到花壇上,摸了支菸出來點上。

  「你的身體還沒好,別抽菸。」吳家霖說。

  「我睡不著,」程煜突然說,「每天都睡不著,睡著了就會做噩夢,抽菸能讓我提提神。」

  他比在醫院的時候瘦了一圈,眼底泛著青紫色,臉色難看極了,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

  程煜看著來往的人群,平靜的說:「我很想他,每天都在想如果找不到他了,我該怎麼過。這裡也不大,他會去哪呢,他又不會坐車,走的時候連身份證都不知道帶著,哪都去不了。」

  吳家霖突然哭了,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哭的像個小孩子一樣。

  程煜摟住她,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哭什麼,我都沒哭。你回去吧,今天過年,應該高高興興的。」

  「我陪你去找他。」吳家霖邊哭邊說。

  「你回去好好陪你阿姨,我沒辦法對她盡孝了,她做的事我永遠都不可能接受,幫我對她說對不起。」

  程煜回到家,家裡比外面還冷,他把所有燈都打開,又重複著每天都會做的事,把家裡從裡到外認真仔細的打掃了一遍,不然等林旭回來,又會嫌棄屋子髒了。

  然後坐在沙發上抽了一夜的煙。

  外面的鞭炮聲響起了。

  程煜蹲在沙發上,整個人抱住了一團。

  他渾身發著抖,使勁咬著拳頭,血順著手背流了下來。

  傻子真的丟了。

  他現在哪裡都不敢去,怕傻子回來找不到他。

  程煜覺得自己像是上了發條的機器人,每天只會重複一樣的動作,回到家,睡著後再做一夜的噩夢。

  他看見自己和傻子在赤身裸體的在沙發上糾纏,看見自己決絕的上了火車,彷彿還看見了站台上那個尋找他的身影。

  他看見在部隊因為見不到傻子煩躁的自己,終於忍不住每週定時打電話回去。

  他看見自己心神不定在訓練的時候受了重傷,昏迷的兩天裡睡夢裡全是自己和傻子生活的一點一滴。

  他失去了太多重要的人,不能再失去傻子了。

  他開始害怕,怕自己如果這次死了,死前卻不能再見傻子一面。

  他聽見因為自己一個月沒打電話回去,傻子在那邊哽咽的聲音。

  他想見到林旭,瘋了一般的想見到他。

  他終於明確了自己的心意,卻聽到電話那邊傻子喜氣洋洋的告訴他自己要結婚的消息。

  程煜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揪著,壓迫的他喘不過來氣。

  他錯了,知道自己錯了。

  傻子卻再也不是他的了。

  程煜從沙發上掉下來,扔在地上的手機不停的響著。他茫然的看著四周,愣了好久才回過神。

  手機鈴聲斷了,程煜坐在地上頭靠著沙發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傻子丟了半個月了,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林旭卻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手機又響了起來,程煜嚇了一跳,抓起手機的手還在發抖,每一個消息都讓他期待又害怕。

  他接起電話,那邊派出所民警的聲音帶著些不忍,「隔壁市發現了一具無名男屍,你過來辦個手續,明天跟我去一趟吧。」

  程煜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派出所的,他渾身發冷,腿像是有千斤重一般,拖著他一步步的往前走,依舊去著每一個傻子可能或者不可能出現的地方找他。

  大街小巷都是他張貼的尋人啟事,報紙上也登了,報了案,只得到了找到一具男屍的消息,他整個人像是被籠罩在無邊恐懼裡。

  去隔壁市的路上程煜坐在車裡渾身都在冒汗,他從沒有這麼恐懼過,他根本就不敢往前,寧願遙遙無期的在家等著消息。

  下車的時候他卻又突然平靜了下來,就算是傻子那又怎樣,如果傻子沒了,他也是活不下去的。

  那具無人認領的男屍是溺水而亡,已經浮腫了,即便是這樣程煜也一眼就認出了那不是他的傻子。

  回去的一路上程煜又笑又哭,下車的時候眼前已經冒出了金星,直接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