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高興,你終於有男人了。」
餐桌上,喬默懶懶坐在椅子裡,雙腿收上去,膝蓋抵著桌沿,栗色的捲髮挽於左肩,她朝易童西挑眉一笑,接著輕輕打了個酒嗝。
「什麼時候帶回來看看,你沒有感情經驗,別碰到渣男了。」
易童西低頭吹了吹熱湯,說:「陸盛堯挺真誠的,也很驕傲,不是那種會耍心眼兒的人。」
「真的嗎,怎麼我從來沒有遇見過這種男孩子?」喬默輕嘆:「真羨慕你,該上學的時候上學,該戀愛的時候戀愛,白紙一張,乾乾淨淨,不像我,風花雪月都是為了賺錢。」
易童西聞言微愣,看看喬默,說:「姐,你少喝點兒酒,多吃點兒飯吧,還有那麼多菜呢。」
她搖頭,轉轉手中的杯子,嗤笑一聲:「這點兒啤酒算什麼,都不夠塞牙縫的。」
「你什麼時候變這麼厲害了,我記得你以前滴酒不沾。」
「呵,傻子,我在會所的工作就是陪人家喝酒啊,」喬默臉上有一種肆意的表情,眉飛色舞,風情萬種:「不過通常都喝洋酒,那個可比啤酒烈多了,我也是入了這行才發現自己酒量不錯的,許多男人也喝不過我。」
易童西望著她:「姐。」
「嚇到你了?」喬默歪著腦袋撥了撥頭髮:「怪我沒講清楚,其實陪酒的工作沒那麼不堪,我待的場子是商務會所,客人大多比較有風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她說:「西西,我不賣的。」
易童西被那個字驚了一下,胸口堵得有點發悶,心底暗潮湧動,面上波瀾不驚:「那就好,我真怕你吃虧。」
喬默擰起眉頭,好笑地看著她:「我現在還怕吃什麼虧?你以為我還是以前那個任人欺負的蠢貨麼?」
易童西實在不知該說什麼,眼前的喬默如此陌生,不止是外表和舉止,簡直從骨子裡就變了個人,彷彿被完全的打碎了,然後重新拼湊而成。就像……哪吒。對,別笑,就是哪吒。
她記得小時候看《封神榜》,喬默最喜歡的情節不就是哪吒削骨還父,削肉還母麼?雖說有賭氣之嫌,但夠狠,夠虐,夠絕望,乾乾脆脆,轟轟烈烈,用最極端的方式還盡了生養之恩,光是想想就夠爽的了。
所以,喬默究竟是墮落還是重生?她瞧不明白。
「姐,」易童西問:「你這次回來有什麼打算?還回北京嗎?」
「看情況吧,」喬默聳聳肩:「之前離開深圳的時候,馮先生給了我一筆錢,當做補償,這一年我自己也掙了不少,反正,先休息一段時間,不著急。」
易童西猶豫片刻:「今晚除夕,家裡人都要去三姨那兒吃飯,你去嗎?」
「去啊,為什麼不?我聽說她把深圳那邊的咖啡館賣了,這次回來應該不走了吧?」
「嗯,她前兩年不是在忘江最貴的樓盤購置了一套期房嗎,已經交房裝修好了,寬敞的很,所以今年邀請大家去她那兒過春節。」
喬默點頭:「挺好的,終於可以參觀她的豪宅了。」
傍晚,易童西和喬默打車前往三姨的住所,路上買了些水果,到小區的時候意外碰見了三姨的男友梁驍。
那人手裡拿著車鑰匙,人高馬大地走過來,抬手打了打招呼,面帶微笑地說:「是西西啊。」
「小梁哥,」易童西對這個稱呼有點彆扭,勉強叫出口:「你要出門嗎?」
「嗯,出去轉轉。」
「可等一下就要吃飯了呀。」
他說:「你們一家人團聚,我在旁邊不太方便。」
易童西不知該接什麼話,想起外公對他的排斥,心下倒有些同情起他來。
「行了,你們快上去吧,」他卻毫不在意,看看她 ,又看看喬默,說:「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易童西回。
喬默點頭示意,沒有搭話。
他擦肩而過。
梁驍走後,她們提著水果上樓,電梯一直升到二十三層,門鈴一按,裡頭傳來三姨悠揚的應聲:「來啦!」
這個時候其他人還沒到,只有大姨提前過來幫忙準備晚飯,三姨熱情地招呼兩個外甥女進門,然後朝廚房裡喊:「大姐,快出來看看,你們家默默回來了!」
大姨冷哼:「怎麼,還要我迎接她嗎?」
易童西心想,看吧,就知道會這樣,喬默兩天前回到忘江,沒通知父母,也沒回家住,直到今天下午才打了個電話,說要過來吃飯,這麼不懂事,難怪大姨會生氣。
不過她自己倒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換好拖鞋,四下參觀三姨的豪宅,對她母親的冷嘲熱諷置若罔聞。
三姨一面暗暗留意著喬默,一面接過易童西手裡的購物袋,把水果拿出來一看,說:「車釐子啊,還是進口的,你這小妞怎麼買這麼貴的東西?是不是外公給你漲零花錢了?」
易童西說:「沒有,這些都是姐姐買的。」
三姨愣了愣:「哦,」接著揚起笑臉:「默默,讓你破費了。我拿去洗乾淨,你們先吃著,離開飯還早呢。」
沒過一會兒,外公和大姨父到了,兩人落座,正打算下盤棋,喬默拿出準備好的紅包遞上去,笑說:「給外公拜年,祝您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在座的人都是一愣,大姨與大姨父相視對望,而白老頭第一次收到孫輩孝敬的錢,也是略感訝異,接過來,點點頭:「好,乖孩子。」
喬默又拿出另一個厚厚的紅包:「爸,媽,這是給你們的。」
大姨上前,推推大姨父的肩:「收著唄,應該的。」
喬默嘴角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似嘲諷,似輕蔑,若有似無,一閃而過。
三姨誇張地笑說:「西西,看看你姐,多孝順,再看看你。」
易童西心想,喬默今晚過來的目的,原來是要揚眉吐氣。看來這個除夕應該不會好過了。
快到飯點的時候,易禹非那個大少爺終於到了。他也不是空手來的,帶了些甜點,還有飲料,一進門,大姨和三姨圍著他噓寒問暖,絮絮叨叨,那場景簡直像極了賈寶玉出場。
易童西在心裡翻了好幾個白眼,當他走到沙發坐下,她便立即起身離開,不與他待在一處。
這時聽見三姨喊:「非非,西西,過來打下手!」
於是易禹非也起身,跟在她後頭,兩人走到廚房門口,大姨正端著砂鍋從裡面出來,易童西停下腳,站到一旁,誰知易禹非居然往她背上推了推,說:「走啊,堵在這裡幹什麼?」
她眉頭一皺,還未反應,又被他推了一下:「別擋路,聽見沒有?」
易童西大怒,索性霸佔了門沿,雙臂不耐煩地抱在胸前,右腿抬起來踩在門框另一邊,既然說她擋路,那好,老子就擋了,看他怎麼過。
易禹非見她被惹火,覺得好笑:「你找打麼?」
三姨說:「你們倆鬧什麼呢,還不過來幫我洗菜。」
「聽見沒有?讓開」
易童西冷笑,「不讓又怎麼樣,有本事你鑽過去唄。」
易禹非饒有興致地打量她兩眼,點點頭:「鑽就鑽。」
說著蹲下身,當真要從她胯下穿過。易童西一驚,沒想到他這麼不要臉,如此場面實在不雅,她趕緊放下腿,面紅耳赤,狠狠瞪他。
易禹非勾勾唇角,站起來,隨手把她推到一邊,然後大搖大擺走進廚房。
氣、氣死她了……
「把鮑魚和生蚝刷乾淨。」三姨吩咐。
他們倆一人佔用一個水池,這時大姨進來,走到三姨身旁嘀咕:「剛才爸提起梁驍,問你們倆還有沒有來往,我說沒有,你待會兒別說漏嘴了。」
三姨頓時冷下臉:「今天過年,人家為了避開他都躲出去了,他還想怎麼樣?」
大姨說:「梁驍比你小十來歲,又沒個正經工作,而且你們這種關係……不怪老頭反對。」
「那是因為你們都戴著有色眼鏡在看他。」三姨有些生氣:「跟他在一起的是我,別人沒有資格評價他。」
大姨怪道:「不就是個小白臉嗎,你這麼激動幹嘛?來真的了?」
三姨輕哼:「走著瞧吧,說不定哪天我就嫁人了,到時候自然會堵住你們的嘴。」
大姨差點被自己的唾沫嗆死:「嫁人?誰?梁驍?你瘋了吧,別被他騙了!」
「我又不是傻子,隨隨便便就會給人騙。」
「那你說他跟你在一起圖什麼?還不是圖你的錢嗎?」
三姨臉上浮現一絲不符年齡的嬌嗔:「你怎麼知道他不是圖我這個人?」話一出口,自己也聽不下去,她端起碗碟離開:「煩死了,我懶得跟你說。」
易童西在旁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想那梁驍雖然長得高大端正,但也不是什麼大帥哥,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處,竟然把見多識廣的三姨迷成這樣?難道說,女人四十,真的如虎?
哎呀,天吶,不能細想了。
她擺擺頭,目光一不小心晃到易禹非身上,發現他正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彷彿已經猜到她方才心中所想。
易童西沒好氣地瞪過去,看什麼看?
易禹非輕哼一聲,把鮑魚倒進她面前的池子裡,說:「交給你了,刷乾淨些。」
「憑什麼交給我?」
他抬抬左手食指:「剛才洗菜刀,不小心割破了,我現在要去貼個創可貼。」
大姨正在炒牛肉,聽見這話,忙道:「別碰水了,快去擦碘伏。」
易童西咬牙切齒:「那好,這些都是我洗的,待會兒你一個也別吃。」
「我本來就不愛吃海鮮。」他貼近身後,低頭對她耳語:「尤其是這個,你不覺得很污嗎?」
他說著,把手伸進水裡,碰了碰鮑魚。
那玩意兒不知廉恥地蠕動起來。
易童西頭皮發麻,整個背都僵了。
易禹非打量她漲紅的臉,擦擦手指上的水,轉身離開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