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寒夜,除夕,九點半,兩行路燈寂靜站立,街上除了喬默和易童西,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這個時間根本不可能打得到車。喬默木著臉,雙手抄在兜裡,不緊不慢地走在易童西右側,眼睛斜斜地掃過去,心下有些無語。

  剛才那一出突如其來的場景看得她目瞪口呆,要說這對兄妹為了爭財產而撕破臉,倒還不至於,唯一的解釋是,白麗華不在以後,易禹非搬出去,如今又交了女朋友,外公還要給他們買房,易童西大概覺得自己不受重視,找不到存在感了吧。

  所以鬧得驚天動地,強行給自己平淡的生活增加戲劇性,讓大家圍著她轉,真是有病。

  喬默心下冷笑,她早就受夠了被迫成為觀眾的感覺,從小到大,易童西出過多少風頭,家裡人人喜歡她乖巧嘴甜,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尤其襯得喬默笨拙木訥,黯然無光。

  想到以前,每次從白麗華家出來,白麗芸和喬實都會埋怨她說:「看看人家西西,做事情大大方方的,見了長輩知道主動打招呼,笑得又甜,還會給我們夾菜,難怪你三姨那麼喜歡她,你要是有她一半出色,我做夢都能笑醒。」

  她的確不會討長輩歡心,性格使然,她自己也沒有辦法。所以,當她在的場合,易童西就不知道收斂一二嗎?非要壓得她抬不起頭才高興?

  喬默暗暗深吸一口氣,真奇怪,以前倒沒覺得,現在回想起來,給人當背景陪襯的滋味真夠窩囊的,簡直糟糕透頂。

  她又望向易童西,瞧那德行,有那麼難過嗎?眼淚掉個沒完,就她嬌氣。

  好在,下車的地方離家不遠,慢悠悠走了二十分鐘,開門的時候,她難以相信,易童西拿著鑰匙的手竟然在發抖。

  看來,哥哥對她影響不小,不過爭吵幾句,就被打擊成這副模樣。

  回到家,她徑直走進臥室,脫下衣褲,倒頭就睡。喬默打開電視,坐在客廳看春晚。

  手機突然響了,竟是易禹非。

  「你們現在在哪裡?」

  聽上去,他終於平復了情緒,聲音比剛才溫和許多,雖然仍舊是涼的。

  喬默說:「已經到家了。」

  「西西呢?」

  「在房裡睡覺。」

  易禹非沉吟片刻:「沒事就好,讓她睡吧。」

  「嗯。」

  通話結束,喬默心裡不由暗笑,果然啊,易童西還是比她命好,有這麼個哥哥,即便吵得天翻地覆,回過頭來還是關心她的安全,在意她的感受。

  都是一家人,同一個外公外婆,差別可真不小。

  想到這裡,喬默打了個哈欠,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15年春晚成功維持了往年的水準,是意料之中的無聊。沈騰和馬麗的小品倒不錯。她習慣晚睡,熬到十二點半,聽完《難忘今宵》,這才慢悠悠的回房休息去了。

  之後幾天,易童西持續寡歡,消沉低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吃喝全靠喬默打包回來。

  初七那天早上,約莫九點,喬默起床洗頭洗澡,然後穿著浴袍到廚房熱牛奶,煮雞蛋。正吃著,「叮咚」一聲,門鈴忽然響了。

  她有些意外,走到玄關,貼近貓眼一看,是個陌生男子,年紀不大,瞧那面孔,眉目清朗,長得頗為俊俏。

  門打開後,對方似乎也愣住了。

  「你是小陸同學吧?」喬默幾乎肯定地說。

  陸盛堯點頭:「你好,我找易童西。」

  他有些侷促,耳根子發起燙來,但表情和語氣維持著平靜,使他不至於顯得畏縮。

  喬默不動聲色地笑了笑,請他進屋,說:「西西還在睡覺,大概十一點才會醒。」

  陸盛堯落座,下意識接話:「她這麼懶。」

  「是啊,」喬默拿毛巾擦拭半乾的頭髮,偏著腦袋衝他笑說:「除了吃就是睡,這樣才叫過年嘛。」

  她剛洗完澡,睡袍裡什麼也沒穿,稍有動作,胸前的風光便若隱若現,若有若無。陸盛堯也不瞎,視線碰見了,別開臉,儘量不去看她。

  喬默潦草地擦完頭,扔下毛巾,拿起茶几上的香菸點了一根,說:「我是西西的表姐,這兩年在外地工作,所以我們還沒見過。你叫我的名字就好,喬默,喬你應該知道,默是寡言那個意思。或者,跟西西一起叫我姐姐也行,不過我猜你應該不喜歡隨便叫人家姐姐,對吧?」

  陸盛堯同學不善與人周旋,一時沒有言語。

  喬默又問:「你吃早飯了嗎?」

  「吃過了。」

  「再喝杯牛奶吧,我熱了一大鍋呢。」

  「不用了。」他說。

  喬默笑笑,扭著腰肢起身,盛了一杯牛奶遞給他,不巧,夾著香菸的手抖了一下,菸灰落到他腿上,喬默「呀」一聲,用手去拂:「弄髒了……」

  陸盛堯皺眉,推開她的手,往旁邊挪了挪:「我自己來。」

  喬默不語,打量著他,輕輕吐了口煙。那煙吹在他臉上,他終於抬眸看了她一眼,可惜目光充滿煩躁與厭惡,彷彿在看一個髒東西。

  喬默臉色微變,一面與他拉開距離,一面把滑落肩頭的睡袍領子扯了上來,她拿起菸灰缸,坐到沙發那頭,雙腿交疊,待他整理好,笑了聲,問:「你們不是初十才開學麼?這麼早就來找她了?」

  陸盛堯冷淡地「嗯」了一聲。

  「那你這兩天住哪兒?聽西西說,你們家在縣城,坐車過來得兩三個鐘頭吧?」

  陸盛堯的眉頭又皺了下:「學校宿舍樓已經開了,我當然住學校。」

  「哦,這樣啊,」喬默點點頭:「其實現在還早,不用急著返校的,過年嘛,你可以在家多陪陪父母……我聽西西說,你媽媽很早去世了,家裡只有爸爸相依為命,他長年一個人待著,應該很期待你回家的。」

  陸盛堯靜默半晌:「易童西說的?她還說什麼了?」

  喬默客套地笑起來:「沒什麼呀,隨便聊過幾句而已,她以前沒談過戀愛,做姐姐的當然會關心一下。你應該知道,西西在單親家庭長大,她媽媽去年病故了,雖然爸爸還在,但也跟死了沒什麼兩樣。她哥哥呢,遲早會有自己的家庭,不可能一直陪著她,所以西西現在就剩自己一個人了,怪可憐的。」

  陸盛堯說:「我也是單親家庭,可以理解她。」

  「不不不,」喬默挑眉:「你誤會我的意思了,西西跟你的情況可能不大一樣。她雖然長在單親家庭,但無論物質還是精神,基本上沒有缺過什麼,別人有的東西她都有,而且家裡所有人都很疼愛她,尤其是我們的三姨,對她簡直稱得上溺愛和嬌慣。你可能不知道,西西有一個包,八千塊人民幣,她十七歲那年三姨送的;還有一塊腕錶,將近兩萬吧,也是三姨送的,前兩天還見她戴過,好像秒針停了,她居然懶得拿去售後維修。」

  陸盛堯背脊有些僵硬,他暗暗做了幾個深呼吸,發現心跳極快,已經到了無法自控的地步。

  喬默嘴角帶笑,掐了菸頭:「雖然她媽媽只是普通職員,但離婚前的生活可以說是優渥富足,錦衣玉食。再加上三姨,她最喜歡西西,平時除了貴重物品,有空還會帶她出去旅遊,你看看她的護照,已經去過不少國家了。西西啊,就像溫室裡的花兒,嬌氣的很。你牽過她的手應該知道,她連家務都不做的。」

  陸盛堯攥了攥拳,克制地說:「太誇張了吧,我跟她一起吃飯,她會幫忙摘菜,還會洗碗,不至於那麼矜貴。」

  喬默挑眉:「她懂事嘛。但作為家裡人,當然希望她能一直嬌生慣養下去,不說找個富家子弟,至少別降低了以前的生活品質才行。我們西西長得漂亮,人緣也好,聊點兒實際的,這個房子差不多歸她自己了,而且她還有一筆二十萬的存款,說句不好聽的話,父母不在,她連贍養的負擔都沒有,這種條件的女孩子,有多少男生夢寐以求?你跟她同校,應該比我清楚。」

  陸盛堯的臉色異常難看:「感情的事情,講條件,未免太功利了。易童西不是那種人。」

  喬默輕哼:「所以你仗著她不功利,佔大便宜唄。」

  「你什麼意思?!」

  「別怪我說話直,陸同學,就算西西不看條件,我們家裡也要看的。再跟你透露一件事,過年的時候,我們家商量好了,打算給西西的哥哥買套房,等將來結婚用。其實許多家庭在孩子上大學以後都會開始為他準備房產,就像我爸媽的鄰居,一對賣菜的夫妻,兒子才念初中,名下就已經有一套房了。」喬默重新點了根菸,緩緩吐出淡霧:「你呢,陸同學?冒昧地問一下,你父親是做什麼工作的,目前可有為你購房的計畫?我是說在忘江,不是縣城。」

  話音未落,陸盛堯起身離開,大步流星,奪門而走。

  喬默往沙發裡縮了縮,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這時,她看見易童西從臥室走出來,靠在門邊,冷冷清清地看著她,一動不動。

  喬默微怔:「你醒了?」接著笑問:「什麼時候醒的?」

  「你讓陸盛堯叫你姐姐的時候。」

  喬默眯了眯眼:「哦,那你怎麼不出來?」

  易童西的目光疏離又陌生:「想聽聽你說什麼。」

  「那你聽見了?」

  「聽見了。」她點頭:「姐,你想幹什麼?」

  喬默聳聳肩:「幫你考驗一下唄,現在的男人可壞了,你條件好,選擇的餘地很多,不用拴在一棵樹上。」

  「那你考驗的結果呢?」

  「人不錯,挺忠誠的,可惜家境不行,前程也沒法預料,你跟他在一起不會太輕鬆。」

  易童西冷笑:「這麼說來,我還得感謝你了,姐姐。」

  最後兩個字,咬牙切齒,心寒透頂。

  音落,她抓起鑰匙,披上外套,推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