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墨青背著我一步步的走,我趴在他肩頭,愣愣的看了一路亮晃晃的明月光。

直到上了無惡殿,守門侍衛看見了背著我的墨青,從他們身邊走過的時候,他們垂頭行禮,我心細的發現,他們額上的冷汗都滴在了地上。

沒見門主背著別人走過路吧,我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他們在想,今天看見了這一幕,是不是自己快命不久矣了……

然而墨青卻沒有管他們,直接將我背著入了無惡殿內。

我這兒剛從墨青背上下去,便見無惡殿內閃過一道黑影,單膝跪地,只手撐在地上,恭敬的向墨青行禮,墨青淡淡的詢問他:「房間收拾好了?」

「回主上,已收拾妥當。」

墨青擺了擺手,黑影便在眨眼之間退了下去。

我知道這是在無惡殿專門負責守衛門主的暗羅衛,比起外面看門的侍衛,他們更厲害,更忠誠,也更加專業。他們守衛門主,也保護門主的權利,負責整個萬戮門的情報監控,叛變的,私底下幹壞事的,都會由他們抓住,處理,然後送與我懲處。

這是我在的時候便立下的規矩,只是剛才來稟報的那人,我感覺陌生,必定不是我活著的時候養的那一批人。

想來也是,整個萬戮門沒有比暗羅衛更加忠誠的人了,我死了,他們不願侍奉新主的,或許都自盡了吧,現在在這裡的,應該已經完全是一支專屬於墨青的隊伍。

我撇開這些思緒,撐著一臉淡定的問墨青:「師父,你打算讓我以後都住在無惡殿嗎?住在哪個分殿呢?」

「濯塵。」

我嘴角的微笑有點掛不住。

無惡殿很大,最前方的便是無惡大殿,旁邊有兩個小側殿。無惡殿背後便是門主寢殿定風殿,而在定風殿兩邊也各有兩個小側殿,一個是濯塵,一個是清波。

其中,清波乃書房,堆著又厚又高的書冊,我素日辦公便在那方,而濯塵殿便一直空著,我偶爾閉關打坐便在那裡,與定風殿,不過一牆之隔。

若我沒記錯的話,這定風殿與濯塵殿相連的那堵牆,就是床榻後面的那一堵吧。而濯塵殿的構造,若要放置床榻的話,應該也是放置在那堵牆的後面吧。

那豈不是拆了牆,晚上就等於同床共枕了?

而對墨青這種級別的魔修來說,有牆和沒牆其實根本差別就不大啊!

好小子,簡直賊心若昭!

可我也不好拒絕,只好應了,隨即被侍從領去了濯塵殿。

以前空蕩蕩的只是用來打坐修煉的房間,現在忽然已經全然佈置成了女子房間。

我沒有上那個床榻去睡覺,只在中庭榻上打坐了一宿,幫芷嫣調理身體,等第二天芷嫣回魂,我藉著晨光,先教了她打坐吐納的方法,讓她自個兒學會如何更好的調理經脈氣息。

然後便對牆穿了過去,想觀察觀察墨青的動向。

昨晚我打坐的時候就琢磨了,現在墨青有了自己的暗羅衛,要殺他,要□□,我又沒有萬鈞劍,又不是魔王之子,借的這個身體之前還是個修仙的弟子,我萬是不可能如他幾年前那般簡單粗暴的殺了我,然後獨自完成權利的繼承。

我還得需要一個團隊……

能在我殺了墨青之後,幫我負擔起已經變得越來越龐大的萬戮門運作的團隊。

我想到了姜武。雖然收服他或許比較困難,可也得試一試。

然而要聯繫姜武,就必須離開塵稷山,到達江城,而要去江城,就必須擺脫墨青。要擺脫墨青,就必須掌握他的動向,給自己爭取到最多的時間。

我穿過了牆壁,但見而今太陽才剛剛升起,墨青就已經沒有睡在床上了,或許……昨天一夜他也沒有沾著床榻。

他坐在定風殿的書桌前,還在不停的看著面前堆積的書與信,偶爾做些批復。忙得就像那些凡人的皇帝。

而就是這麼繁忙的人,昨天居然花了那麼多時間,和我一起從戲月峰,走回了無惡殿。若那些時間不浪費,夜裡好歹也能歇一會兒吧。

當真那麼喜歡芷嫣的身體麼……

我飄到他書桌前,趴在他書桌上,審視著他。

桌上的燈還點著,因為一夜繁忙,他額前的髮絲有幾許滑落下來,垂在紙張上,但也正因為這樣,所以襯得他神情愈發認真與嚴肅。

我又見到了一個與那個醜八怪不一樣的墨青。

臉上沒了墨痕,也不刻意遮掩面容,這樣看來,小醜八怪其實……蠻好看的……也不怪他第一次來給我上墳的時候,我看見他時,那般驚艷。

「主上。」外面傳來暗羅衛的聲音,「貴客到了。」

墨青應了一聲,站起身來,繞過書桌,與我擦肩而過。我跟著追去,見他入了清波殿。正想追進去見見到底是何方「貴客」,讓墨青昨天以「忙」的理由,拖延了去仙島取劍的時間。

可我萬萬沒想到,我居然在門口被一道結界攔下了。

我一隻鬼,被陽間的一個結界,攔下了?擋在門外,進去不得。

我覺得十分驚訝。

陰陽相隔是這世上最堅固且極難打破的壁壘,陽間的法術打不疼我,我也碰不了活人,生活在同一個空間,卻互相並不觸碰。而這個結界,卻攔住了我。

從某個角度來說,這個結界跨越了生死。

我越發好奇了,這布結界的是墨青嗎?他去裡面見的到底是什麼人?

我好奇心溢了出來,便哪兒也不去了,就抱著手在門口等著,從白天等到夜裡,也沒等得裡面有人出來,直到打了一天坐的芷嫣到清波殿們口來找到了我,我也沒有蹲到人。

而芷嫣一來,清波殿的殿門便打開了。

裡面兩人走了出來,為首的自然是墨青,他一出現,本來還打算和我說話的芷嫣登時頭皮一麻,渾身一怵似的,立即僵在了原地。

墨青掃了她一眼,眸中情緒無風無波。而他身後跟著一位頭頂戴著長幕離的人。一見那人,我立時就了悟了,原來是他。難怪我穿不進去呢。

我這兒還在感慨,旁邊的芷嫣見了那人,像是被另外一悶錘從對墨青的懼怕當中敲醒了一樣,她失聲喚了一句:「大伯父?」

我也失聲喊了出來:「哈?」我很是不解,「你叫他啥?」

而戴長幕離的那人聞言,卻也是將頭上垂下來的幕離紗簾微微撩開,看了芷嫣一眼:「芷嫣?」那幕離背後那張美得讓男女皆醉的臉,如同廟裡供的菩薩,寶相莊嚴——正是千塵閣主,琴千弦。

芷嫣叫他大伯父,原來……她卻是琴家的千金?

她原來有那麼大一個靠山,那為何卻要來萬戮門入魔修煉,再去殺柳巍?直接告訴琴千弦不就得了嗎,鑒心門雖在十大仙門裡算是厲害的一個,可千塵閣也不差啊。兩大仙門對峙,柳巍老頭也不好受。

啊,也不對……如果是這樣,那柳巍老頭也不傻,知道芷嫣的身份當初為什麼還要殺芷嫣她爹呢?那可是琴千弦的弟弟啊,他這不是公然與千塵閣作對嗎?這事想起來,很是蹊蹺啊!

我摸著下巴望芷嫣。

琴千弦望了她一會兒,隨即又放下了幕離,聲色並無太大波動:「你竟是到了此處來。」

芷嫣咬著下唇,隱忍道:「我說了,我會想辦法幫我爹報仇。」

「你爹身故,極其蹊蹺,柳門主並非那般心狠手辣之……」

「我親眼所見!您不信我也罷,便也別再勸我就是。」芷嫣說完,轉身便走。這小姑娘發起脾氣來的時候倒是極為乾脆利落。我旋即跟著芷嫣追了過去。

離開之時,夕陽傾斜,最後一抹一揮落在我與芷嫣身上,我轉頭看了看那便的墨青與琴千弦,卻見戴著幕離的琴千弦此時像是面朝著我的方向,紗簾背後的眼睛,仿似正盯著我。

別的人我敢拍著胸脯保證他們看不到我,即便墨青也是如此。可唯有這修菩薩道的琴千弦,玄乎至極。江湖上沒有知道他到底有多厲害,因為沒有人與他動過手,即便是當初那麼好戰好勝的我。

我聽說了他樣貌傾城,便將他捉來關在地牢裡賞看,看了一晚上,他只閉目打坐,像一尊菩薩,半分不見生氣,不見焦躁,更沒有要與我動手的意思。

我當時也只為求一睹美色,看完也就把他放了,沒甚衝突。

而此時琴千弦也不過往這邊盯了一瞬,在夕陽餘暉落下之後,他便轉了頭,與旁邊的墨青道:「厲門主,我這小侄女在貴門之中,可有異常之舉?」

「何為異常之舉?」

「可有,忽然變得不像她的時候?」

聞言,我覺得後背一怵,連忙盯向墨青,只見墨青面不改色,毫不猶豫的答道:「並無異常。」

我一怔,心道,原來我和芷嫣這般顛來倒去的換身體,在墨青面前也不算什麼異常麼。

看來愛情的力量還真是巨大,可以一葉障目呀!

而且,墨青也沒有過多的去詢問芷嫣的身份……不過想來也是如此,之前呆在塵稷山那麼長的時間,墨青要查她,早就將芷嫣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了。

原來弄到最後,我才是對芷嫣身份來歷,最不明白的一個!

琴千弦與墨青復而又寒暄兩句,隨即身影便消失了去。然後墨青眸光一轉,盯住了正在往山下走的芷嫣。

我連忙喚了一聲芷嫣,讓她站住,立即飄了過去,撞進她的身體裡,我小聲說了一句:「回頭在問你別的。」

話音一落,墨青的身影便出現在了我的身前。

他盯著我,一開始沒什麼表情,隨即我對他淺淺一笑,軟軟的喚了聲:「師父。」墨青眸光便也柔了一瞬,我接著道,「剛才忽然看見大伯父,我都嚇了一大跳。他怎麼到塵稷山來了呀?」

他倒是也沒避諱,與我直言道:「新山姜武一流最近於江州城中愈發放肆,遂請千塵閣共商剿滅一事。」

我一愣,心頭登時閃過了無數謀劃,正在盤算如何在這場爭鬥當中謀取自己利益最大化時,墨青忽然問我:「你呢?」

我眨巴著眼問他:「什麼?」

他眸色中帶了幾分玩味:「你與鑒心門的仇,又是具體如何?」

我與鑒心門的仇……我怎麼知道具體如何。我又不關心芷嫣為什麼要報仇,我只需要知道她想殺誰,然後我幫她去殺就是了嘛!

我飛快的瞥了芷嫣一眼,芷嫣忽然被這麼一問也有點慌,開始東拉西扯想從事情的根源開始給我理這個事件。

我聽了兩句便乾脆對著墨青笑彎了眉眼,然後主動湊過去抱住他的胳膊晃了晃:「師父,你看,太陽雖下山了,可今日晚霞這麼美,咱們就不提那些糟心事了。待得以後我再與你慢慢話長,現在,不如就共賞晚霞吧。」我隨性的便往階梯上一坐,然後拍了拍旁邊的石階,邀請墨青坐下。

我聽到一聲輕笑,是墨青微微笑了出來。

如果說昨天感覺到墨青胸膛的震動,聽見他的微笑或許會是我的錯覺。那麼今日在這晚霞的映照之下,墨青微微彎起來的嘴唇和眉眼,即便看得那麼真實,恍惚間我也覺得是我的錯覺。

因為……

在現在墨青的對比之下,我竟然不覺得方才看到的琴千弦有多美了。

世人所有對於琴千弦的讚譽,在這個淺笑面前,霎時都變得黯然失色。

而這樣的墨青竟然對我說:「好。」他委屈了這一身東海鮫紗的衣袍,隨性的在我身邊坐下,瞭望向遠方的晚霞。看了一會兒,他轉頭來看我,觸到他的眼神,一時之間,我竟又發覺心臟開始像昨天那般不受控制的跳了。

我挪開目光,有些亂的看看遠方,又看看膝蓋,還轉頭看了看身後的侍衛。

而這些侍衛也如同昨晚一眼,垂著頭,繃著臉,冷汗一顆一顆的往地上掉,差點沒哭了。心裡想的,大概也是,他們看見了門主這麼多面,是不是真的要離死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