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等六合劍劍鞘成形的這幾天,我也懶得到處跑了。

上午在濯塵殿教芷嫣打坐,順便嫌棄她以前嬌生慣養,修行不認真,書本知識都沒記完全。芷嫣咬牙認了。下午遣芷嫣去山下給我燒紙,回來問了人數,再順便嫌棄她沒有魅力,拉不動人。芷嫣也咬牙受氣。

到晚上沒什麼事兒,我也不想穿著她的身體到處跑了,將身體讓給她,隨便她活動,芷嫣奇怪,離了魂,開口問我:「路招搖,你今天怎麼都沒精打采的,光拿嘴埋汰人了?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所以才欺負我找平衡的?」

我躺在床上,翹著腿,瞥了她一眼:「為師很欣慰。」

「你欣慰什麼?」

「你終於有一次看出來我在欺負你了。」

「……」

「你也就能欺負我了。」許是和我相處的時間多了,芷嫣開始敢和我頂嘴了,她往床榻上一坐,也瞥了我一眼,「你有本事欺負厲塵瀾去,別給人家說什麼小女子甘拜下風的,你一個大魔王不嫌丟人,我當你徒弟還嫌丟人呢。」

我閉上眼,也不與她生氣,閒閒的晃了晃翹起來的那條腿,「不著急,等六合劍拿回來,就找個機會殺了他。」

芷嫣聞言,愣了許久,隨即一個猛地轉身,問我:「你要殺他?」聲音詫異得都有些變調了。

我睜了一隻眼,瞅著她:「哦,我沒和你說過嗎?」

芷嫣連忙面對我,坐正身子:「你不是說你要勾引他嗎?然後讓他心甘情願的幫我去報仇。」

「你記錯了,我說的是,咱倆談個交易。」我閉上眼,繼續晃著腿,「你借我身體,我去幹一件事,然後我幫你報仇。」

「是,可你沒說要……」

「殺厲塵瀾和幫你報仇不衝突呀。」我伸出一隻手,給她一陣比劃,「咱們現在勾引他勾引得差不多了,我先讓他幫你報仇,然後再殺他。或者我先殺了他,然後再幫你報仇,都是一兩天的事。這兩天誆他給你一點九轉丹,再騙他給你傳個功,將你的身體練個七七八八,等拿到有六合劍,由我上你身,做這些事,都妥妥的。」

芷嫣半天沒說話。

我睜開眼睛,看見了深鎖眉頭的她。

我坐起身來:「怎麼,你這個名門正派的,還捨不得殺這萬戮門的魔頭了?」我伸出食指,在她面前勾了勾,「殺了他,從此以後,你的名譽聲望絕對大大的提升,萬戮門主的位置讓你躺著坐,不開心?」

芷嫣一抬眼眸,直勾勾的盯著我:「你……捨得殺他嗎?」

我一愣,默了片刻,隨即勾著嘴角,一聲略帶輕蔑的笑:「為什麼要捨不得,我路招搖一輩子做什麼都捨得,花錢,殺人,放火,我想做的都捨得做。再有了,他當年捨得殺我,而今我為何要捨不得殺他?我給他一刀穿心,開膛破腹,然後讓他變成跟我一樣的什麼都沒有的晃蕩鬼。」

一想到這裡,我有些得意,「他死了,必定也沒人給他燒紙,還不如我呢。」

芷嫣從來是個不善於與人爭執的姑娘,我理直氣壯的一說,她就咬著嘴半天沒憋出個字來,等我轉了頭,不想再搭理她的時候,她才憋出一句:「你們當年的事我不知道……厲塵瀾是什麼人,我沒與他仔細接觸過,也不清楚。可是你……你別這樣說自己。」

她盯著我,說話有些緊張:「我是沒有見過活著的你有多放肆,可這些日子相處,我知道你不是那種……那種胡亂殺人放火的魔頭,你有點小壞,可我要你幫忙,你雖然嘴硬,也都心軟答應幫我了。我膽小沒用又拖後腿,你嘴上嫌棄,也都沒拋下我……」

我看著她,聽她與我說:

「你不是你說的那種壞人。」

卻是不知為何。我竟覺我嘴角帶著戲謔調戲和漫不經心的微笑,有點笑不出來了。

我想起好多年前,多到我已經數不清那是哪一年,有一個人,也是他們名門正派的人對我說過,他說我,生而為魔,定為天地邪惡之最,其心必邪,其行必惡,得之必誅。

我尚且能在耳邊聽見,那時我在千萬寒劍當中嘶喊,哭叫,聲嘶力竭的為自己辯解著:「我不壞!我發過誓,我會做好人的!」

當年沒人聽,現在,在我壞事做盡的時候,卻有個小丫頭片子和我說——

你不是你說的那種壞人。

你們名門正派,怎麼這麼讓人看不懂呢。

我起了身從屋子裡飄了出去:「你也就說對了一句。」飄到門口,我轉身望她,「你就是膽小沒用拖後腿。」

芷嫣一愣,氣呼呼的一咬牙:「你跑什麼!就是我說中了,你才想跑!」

我擺了擺手:「看月亮你也要管。」

我飄得快,芷嫣追不上我,便也就做了罷,我在萬惡殿外面飄了一圈,繞上房頂,在屋頂上轉了好幾圈,終是坐在墨青寢殿的房頂上,看了一宿的月亮。

去豐州城取劍的前一天,下午的時候我讓芷嫣照常下山去燒紙,只是在傍晚的時候在順安鎮南邊等我。她出了門,我便也開始奮力的往山下跑了。

等到傍晚,我與她在順安鎮會和了,然後再與她一同走去亡魂鬼市。

一路上芷嫣有點忐忑:「你帶我去的那個鬼市,裡面真的有鬼嗎?」

我白了她一眼:「你說呢?」

然後她一路都在絞手指。直到走到亡魂鬼市了,我讓她將身體脫了,她老實照我的話做了,出來之後,抱著胳膊哆嗦:「這個地方好陰森啊。」

我問她:「看見鬼市了嗎?」

她身體僵了僵:「這裡有嗎?」

我摸著下巴沉思,果然呢,我穿上芷嫣身體的時候看不見鬼。芷嫣離魂的時候,她也看不見。她與其他鬼當真不一樣,可能是因為還活著吧。就在我墳前撞了那一頭,所以導致只能見著我,身體也只能由我穿上去。

「看不見就在這兒呆著,我去給你買點東西。」

芷嫣心急,一把拽住了我。我看了看我胳膊上她的手,沒有言語。芷嫣問我:「這……這裡有鬼嗎?」

「我們倆不就是嗎?」

「……別的呢?」

我看了一眼面前正盯著她打量的老太太,看來,別的鬼是能看見她的,就跟他們能看見活人一個道理。眼見面前這老太太越看離芷嫣越近,我斥了那老太一句:「別瞅了,她瞎,看不見你。」

老太應我:「瞎沒事,八字合最重要,我兒也死了,可以結個冥親啊?」

這給兒子討冥親的老太太怎麼還沒去投胎?

「人家有姻親的。」

「哦……那不行了,我兒子得取個好姑娘,要處子。」老太太轉頭看我,「那你呢?

我不打算理她了,芷嫣卻在旁邊捂著眼睛叫:「你看見什麼了?你在和誰說話啊!誰瞅著我啊?你別走啊……」

嗯,果然一如我所料的那樣,膽子比雞小。

「馬上回,你怕就自個兒鑽身體裡去。他們碰不到你。」

「他們?」芷嫣一副要崩潰的模樣,「這裡還有很多嗎?有多少?你快點回!」

給芷嫣買了神行丸,回來送到她手裡,這個她倒是能看到,悶頭吃了,等了一會兒,往旁邊一飄,她驚奇的睜大了眼:「變得和你一樣快了呢。」

我點頭:「知道了吧,以後好好給我燒紙,少不了你的好處。」

芷嫣默了一瞬,倏爾提了個問題出來:「如果……你殺了厲塵瀾,也幫我報仇了,然後你打算做什麼?」

然後?

然後回墳頭繼續飄啊,等著自己將回憶全部都忘掉的那天來臨。或者還可以和小醜八怪一起飄,我欺負著他,拿紙錢在他面前得瑟。

「以後的事兒都與你沒甚關係,過好你的生活就行。」我一頭撞進芷嫣的身體裡面,蹦躂了兩下,問她:「能找到回去的路吧?」

芷嫣點頭:「大概……記……」她嚴肅的盯著我,「你不是要拋下我吧?」

「你不是說,我從沒拋下過你麼?」我沖芷嫣一笑,「咱們試試。」

言罷,我一個瞬行術回了無惡殿,耳邊尚還存留這芷嫣怒極的大聲叱罵:「路招搖!你混蛋!」

我落在濯塵殿裡,好生笑了一陣,本是打算唬唬她那雞大的膽子,然後回去接她,可我剛落在濯塵殿裡,便見殿中正點著一展燭光,墨青坐在桌子邊默不作聲的喝茶。

聽見我方才瞬行回來的那一陣大笑也沒什麼反應,只是輕描淡寫的問我:「去哪兒了?」

不知為何,霎時間我便有種上學堂逃課被夫子抓住了的緊張感。

「去山下燒紙,欺負了幾個小朋友。」一句話時間,我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笑著坐到墨青身邊,「師父呢,這麼晚找我什麼事呀?」

「明日忙,今晚帶你去取劍。」

我一愣,哦,這下好了,芷嫣真的只有自己飄回來了。好在磕了神行丸,也花不了多少工夫,而且就算沒飄回來,明早也可以自己回魂,不擔心她。

與墨青瞬行至豐州城,一如既往的繁華與混亂。

墨青沉默的走著,我在他身後跟著,閒得無聊,便隨便扯了兩句話來問:「師父,當年江湖上都說西山主的是被南月教給害了。到底是怎麼害的啊?」

「讓司馬容對南月教一女子動情,遂命令那女子殺了他。」

美人計,與我所料差不多。

「可西山主沒有被殺呀。」

「嗯,那女子月珠亦對他動了情,不忍下手,南月教召回月珠,欲以叛教之罪懲處。」咦,小醜八怪竟然這般果敢乾脆的給我交代了事情因果。早知道你這麼好套話,我就不去鬼市瞎折騰了嘛!墨青繼續道,「司馬容捨身去救,中了埋伏,斷了雙腿,全賴月珠拚死以護,帶他逃出南月教,最後也是傷重而亡了。」

竟有這般的反轉……

難怪那個小圓臉之前以為我要害司馬容,會那般的生氣,以至於快變成厲鬼了呢。原來即便死了,也是一心想護著司馬容的啊。

「萬戮門呢……」我瞥了墨青一眼,見他情緒無甚波動,想來這個問題並沒有觸到他的底線,「西山主去救人,萬戮門沒有幫忙嗎?」

墨青腳步微微一頓,轉頭看了我一眼:「那時正是門主前去劍塚,取劍之際。」

我頓時靜默。

我去劍塚取劍,舉門派之力,欲求萬鈞劍。司馬容有消息,向來主動上報,我從來沒去管過他,那段時間,我也根本無暇去管司馬容在幹什麼,甚至沒有去過問他。

所以,在他去救人的時候,消息有誤,在他斷腿的時候,我一無所知,當小圓臉帶著他逃出南月教的時候,恐怕我已然身死。

司馬容說他對不起我,若仔細論起來,我這個門主,才是有愧吧。

是我疏忽大意,是我自持甚高,累他斷腿,葬送己命,皆怪我,處理不得妥當。

「先去拿劍吧。」我道,「西山主上次托付了我一件事,這次我來給他個交代。」

還沒走到小巷,遠遠的便見一群人在巷子外圍觀。墨青眉頭一皺,兩步上前,穿過人群,走到巷子口,耳邊那些魔修抱著手說著:「……好像有暗羅衛都被打倒了。」

「萬戮門在這兒放的是什麼人啊?」

「動靜可大了,別的也都沒做,搶了人就走了……」

我聞言,眉頭一皺,抬頭望了墨青一眼,只見他面色陰沉,眸色暗自凝聚。這副模樣,與方才同我說話時,儼然兩個人。

踏進西山主屋內,只見遍地狼藉,書籍,木頭散落到處都是,地上還趴著三四個勁裝打扮的暗羅衛,是墨青留在這裡保護司馬容的人。

入了堂屋,輪椅歪倒在地上,而本該坐在上面溫和微笑的男子,已不知被劫去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