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晨,天空呈現一種灰暗清冷的白,廣闊的園區在這片暗白裡,顯得格外冷寂。
初戰告捷的次日,對於厲致誠來說,並沒有太大不同。七點不到,他就如往常般抵達辦公室。
七點整。
坐在沙發上的他,低頭看了看表,然後抬頭,往門外的小隔間望去。
澄亮的燈光下,林淺的辦公桌上整潔明淨,小小的鮮嫩的綠植,擱在桌子一角。
她還沒有來。
厲致誠不急不緩地起身,走到書架旁,取下本行業雜誌,翻到某一頁。然後又走回沙發旁,把雜誌就這麼攤開放到茶几上。
等待。
然而到了八點,平時幾乎跟他一個作息的林淺還沒來。厲致誠再次抬頭,看一眼她的座位,而後低下頭,繼續看資料了。
直至九點上班鈴響,才在那一眾紛沓的腳步聲中,聽到熟悉而輕盈的那一個,走進了隔間。一陣窸窣的聲響,是她如往常般脫外套、坐下、打開電腦。然後她桌上的電話響了。
「您好,總裁辦公室。」清甜的、柔軟的嗓音。
一直坐在裡間沙發上的厲致誠,這時抬起頭來,透過半掩的屋門,恰好看到她的側臉,白皙清透,唇色緋紅。
厲致誠的眉頭無聲無息地揚了揚,繼續低頭看資料。
聽聲音,看顏色,這女人的感冒好得差不多了。
——
林淺掛掉電話,望著桌上幾份等待厲致誠批示的報告,沉默了幾秒鐘。
今早的晚到是她故意的,其實早早就醒了,但就是不想來。因為想著要跟他像平時一樣,兩人獨處一兩個小時,怎麼就有點渾身不自在呢?
他分明是一匹狼,甚至也許是最凶殘強悍的一匹,她卻把他當成了一隻羊。
唉!好像衝進去對他劈頭蓋臉一頓大罵,是個什麼心態?
林淺當然不會真的去罵了,甚至當她拿起文件,走到他門口輕敲時,臉上還自然而然浮現職業的笑容。只不過,頂多就能這麼假假地對他笑一笑了,她一點也不想像以前那樣,對他開懷而笑。
哼。當她林淺是什麼人?雖然他做這一切籌謀都無可厚非,但怎麼能把她也套進去了?她難道是個腦子直愣愣的普通角色嗎?
正有些鬱悶地想著,另一個相反的念頭卻又滑進腦海裡——話說回來,他布了那麼大那麼長的局,亦未刻意對她隱瞞才華。她每天在他身邊,卻一點沒看出來。難道她跟他的段數,真的相差那麼多……去去去,想什麼呢。
從今日起,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面對眼前這……
深不可測的男人。
她推開門,抬起頭,望著沙發上的厲致誠。
陽光已經從雲層後浮現,照得冬日的室內一片橙黃的溫暖。他依舊一身筆挺的黑西裝,襯衫潔白,端坐於此。雙手輕搭在膝蓋上,沉靜中帶著一絲隨意。聽到腳步聲,他抬頭望著她,幽黑的眼睛平靜如水。
林淺跟他的目光一觸,心臟竟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似的。她立刻在心中罵了自己一句:單蠢!
看看,看看!他這眼神,這姿態,怎麼看都是一不動聲色的腹黑。她過去怎麼會覺得他是一隻安靜的大貓呢!尼瑪貓和狼差那麼遠,她怎麼會看走了眼!
儘管心中猶如萬馬奔騰,林淺臉上的笑容卻越發無懈可擊。動作幹練地將手裡的資料遞給他,同時說:「厲總,這份是技術部今早遞交的報告。這份是……」
厲致誠伸手接過。兩人便如平時搭檔般默契,她簡單地說,他仔細地看,同時給出簡短的答覆或者批示,她記在自己的軟抄本上。
期間間隙,林淺不經意間抬頭,就見他低頭看得十分專注,兩道烏黑的長眉下,漆黑的睫毛、挺拔的鼻樑,俊朗沉毅得像一幅畫。
昨晚的一個念頭閃過林淺腦海裡——她真的,從未看清過他。
很快,這例行工作就做完了。林淺拿起那疊資料,轉身就要走,甚至都有一絲急切。 誰知一道清冽的嗓音從背後傳來:「等等。」
林淺腳步一頓,轉身笑望著他:「厲總,還有事?」
男人正低頭看著另一份資料,聞言只用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沙發,頭也不抬地說:「坐過來。」
林淺心裡又抖了一下。
坐……過去?
腦海裡倏地閃現那天那個火熱的、強勢的吻。男人臂彎中清冷的、莫名的氣息,彷彿瞬間浮現在她鼻翼。
像是察覺到她的遲疑,他緩緩抬起了頭,眸色清亮地望著她。
「這份權威雜誌上,有去年的十佳箱包單品評鑑。」他的手指在桌面那份放了許久的雜誌上輕輕一點,「也有司美琪的一款產品。」
林淺明白了——這是要她過去參謀呢!
她決定直接裝傻。
神色自若地走到他身旁,但坐下時,還是下意識地隔了一尺的距離。無視他停在她臉上的灼灼目光,拿起那雜誌,就全神貫注地看了起來。
這一看,倒是十分熟悉。因為這份報導,她之前在別的地方也看過。權威雜誌從「質量、外觀、性價比、銷量、網友評價」五個角度進行評比,選出了2013年十個最受歡迎的箱包單品。
看到這份報導,其實還蠻令人震撼的。因為排名前一到三的,全是新寶瑞的產品。之後有司美琪,也有別家。愛達如今主推的Vinda品牌下的一款包包,也在第八名。只是去年的銷量慘不忍睹而已。
不知明年這時候,Vinda是否會殺進前幾名呢?
這麼想著,林淺習慣性地拿起報告,就自己所知的情況,給厲致誠講解起來:「厲總,第一名,是新寶瑞的一款休閒包。這款包據我所知推出有三年了,優點在於外觀時尚、質量不錯,價格也有優勢;第二名,是新寶瑞的一款專業戶外包。國內戶外做得好的企業其實挺少,新寶瑞這款也算是賣火了,但價格也偏貴……」
講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她在幹什麼呢?還把他當成那個初生之犢不懼虎的BOSS?他既然能遊刃有餘地將司美琪玩弄於股掌之上,這些企業間的基本信息,又怎麼會不瞭如指掌?
那他叫她過來幹什麼?
林淺嘴裡還心不在焉地說著,眼角餘光就往上瞟。只見他姿態閒適地靠在她身旁的沙發裡,長腿還輕輕交疊著。一隻胳膊搭在她背後的沙發扶手上,另一隻手搭在膝蓋上。而她不用抬頭,也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像無處不在的空氣,將她籠罩。
林淺的臉一下子就熱了起來。
這傢伙……
一個念頭閃過腦海裡——他是個目的很明確的男人。
這麼想著,林淺的臉更熱了,草草將手上的雜誌一放,就想趕緊開溜:「厲總,我知道的就這些。」
他卻靜了幾秒鐘。
「你的臉很紅。」低沉溫涼地嗓音,就在她耳邊。
林淺也靜了一瞬,旋即抬頭微笑看著他:「嗯,可能是感冒還沒好吧。那我坐遠點,別傳染給你了。」說完就想起身,躲開他若即若離的臂彎。
誰知身子剛一動,肩上已是一沉,他的手放了上來,按住了她。
林淺的心頭突地一跳——這下是真在他懷裡了。
四目凝視。他的俊臉就在離她很近的位置,那隻手依舊牢牢按在她肩上,令她坐在原地不動。而那漆黑而疏淡的眼眸裡,映著她小小的心慌意亂的倒影。
誰都沒說話,屋內的空氣彷彿跟他指尖的溫度一般,灼燙得她的臉難受。而他就這麼盯著她,高大修長的身軀將她環在沙發和他之間。
林淺的心突突突跳得厲害。一個聲音在腦海裡嚷道:他怎麼這樣?!有他這麼追人的嗎?沉默又強勢,難道就吃定了她不會逃離?
另一個聲音卻冷冷淡淡地嘲笑著:林淺,你確定他這是喜歡你?他這麼深藏不露一個人,你現在都摸不清他的斤兩。將來就不怕吃不了兜著走?
……
林淺穩了穩心神,望著近在咫尺地的他,開口了:「厲總,我覺得這次,愛達真是柳暗花又一村。」
他看著她,眸色似乎越發深沉。
林淺的心胡亂跳得厲害,有那麼點憋屈,又有那麼點莫名其妙的慌亂,還有破釜沉舟的勇氣。她接著說道:「我們雖然失掉了明盛,但一轉頭,司美琪的中檔箱包市場,卻是豁然開朗毫無阻隔。看來天道酬勤,上天還是幫著愛達的。」
這番話她說得平平靜靜,講完後,就直視著厲致誠。
厲致誠也看著她,漆黑漂亮的眼裡,沒有半點起伏。
兩人就這麼安靜對視了一會兒。
林淺忽然覺得自己有點荒唐。他是多聰明的人,這麼幾句話,肯定聽懂了。昨天即使猜出了真相,她也沒想過要跟他挑明。可今天不知怎的,肩膀被他這麼一按,她就覺得非挑明不可。
然而她儘管糾結,儘管懊悔,儘管衝動,卻萬萬沒想到,厲致誠眉目不動地按著她,第一句回答卻是——
「生氣了?」他輕聲問。
林淺不吭聲。
他深深看她一眼。倏地鬆開了她的肩膀,身體也往後一退,暫時拉開了與她的距離。
林淺一時間如釋重負,可被他按過的肩頭,卻似乎有一種說不出的觸感殘留著。她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靜靜看著他。
他的神色淡淡的,抬手翻開了桌面左上角的一本書。林淺看清封面,心頭一震——正是那本《孫子兵法》。
只見他長指輕拈,從裡面抽出了一張白紙,轉頭看她一眼,直接放到了她面前。林淺眼睛一瞟,不正是當初那張寫著兵法計謀的紙?剛勁有力的筆跡如昔:請君入甕、借刀殺人……
「我從未主動向你隱瞞。」他緩緩地說,「情勢所逼。」
林淺還是沒做聲。
他這是幹什麼……
這算是在向她主動解釋?
一個城府詭譎的人,這麼乾脆地坦誠自我?
哼……
見她不說話,厲致誠沉默片刻,目不斜視、動作平穩利落地再次翻開《孫子兵法》,從裡面又拿出一張疊好的紙條,轉頭再次看著她。
「這樣的東西,我會寫三張。這是第二張。」他將紙條夾在長指間,眸光湛湛地望著她,「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