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淺帶厲致誠去了一家西餐廳。
已經九點多了,餐廳裡人並不多。窗外的燈光無聲映照,這裡顯得格外靜謐。
侍者上前點餐,厲致誠接過菜單,卻放在桌上。
「我英文不好,你做主。」
這個林淺是可以理解的。很多國人出了國門,都不願意張口。更何況厲致誠以前還是個軍人,要是他開口流利的英文,她才感覺違和呢。
林淺也不扭捏,看著菜單,麻溜地用英文給侍者報了一堆菜名。又看一眼對面的厲致誠,以更加麻溜的速度,向侍者低聲囑咐道:「……他不吃番茄醬,所有菜裡不要放;牛肉……他喜歡大塊一些;洋蔥也不要放了,他不喜歡;飲料有沒有茶?對,只要是茶就可以,英國紅茶可以……不,他絕對不喝奶茶……」
正思索著他的口味還有什麼偏好,突然感覺到兩道灼灼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
一抬頭,卻見厲致誠微垂目光,拿起面前的玻璃杯在慢慢喝水。一切如常。
林淺忽的臉一熱。
他應該……沒聽懂吧。這要能聽懂,他高考英語聽力起碼得滿分,平時聽BBC毫無障礙的水平啊。
不可能的,一個軍人平時哪裡用得上英文。
這麼想著,她又淡定起來。
——
林淺很快發現,這個夜晚,並沒有她之前想像的那麼焦灼、緊張和難熬。
等待上菜的時間,她還在糾結選擇個什麼話題,比較輕鬆自然。對面的厲致誠已脫了外套,只穿著件深灰色戶外抓絨衣,雙手輕輕放在桌上。林淺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他的衣服上。嗯……這款防水保暖性能很好,外觀也漂亮,顯得男人的身材結實而勻稱。他很識貨,而且……其實還挺會穿衣服的。
這時,厲致誠語氣平和地開口:「你經常來這家餐廳吃飯?」
林淺立刻答:「也不是經常,我在美國呆的時間也不算長,以前大學時寒暑假常來呆幾個星期。這裡我哥帶我來過幾次,感覺還不錯。」
厲致誠眸色雋黑地看著她,點點頭。
林淺自然而然又說起這裡的菜色、廚師,周邊的景點景緻。厲致誠一直不是個話多的人,即使之前每次講一些叫她心驚肉跳面紅耳赤的話,那也是言簡意賅利落分明。可林淺今天卻發現,如果他有意與一個人深談,卻其實很擅長調節氣氛和主導局面。
就譬如現在,大部分時間都是她在講。但他只偶爾發問或搭話一兩句,就不知不覺把話題從餐廳引向她的大學生活;又從大學生活引向她的興趣愛好……只是,當林淺發現這一點時,她的生平大事、家庭關係、喜惡習慣,基本已經被厲致誠瞭如指掌……
所以說,不動聲色的接近目標,也是狼的特性之一啊。
但是,她不得不承認,這番交談是愉快而隨性的。厲致誠的確像今晚剛見她時所說,沒有帶給她太多壓力。只是在她每每講得投入時,他會用那黑黢黢的鋒芒暗藏的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盯得她的心跳有點不穩,但那感覺並不叫人討厭,甚至心中又湧起一絲那隱隱的、危險的甜意。
飯快吃完的時候,一直被主導著談話的林淺,終於決定自己主導一把。
她的心跳有些惴惴的不穩,看著厲致誠在燈下英俊的面容。他的抓絨拉鏈一直拉到脖子上,領子豎起來,此刻的他,看起來只是一個很cool的青年。沒有在公司穿著西裝時的冷漠逼人,也沒有運籌帷幄時的老練城府。這是一種挺奇妙的感覺,好像在你面前,他展露出了他的另一面。
無害的、像個普通男人的一面。
察覺到她的凝視,厲致誠放下刀叉,等她開口。
林淺:「厲總,我能問你三個問題嗎?」
厲致誠看她一眼,嗓音低沉:「嗯。」
「第一個問題……」林淺微笑說,「那些商戰的招,你是怎麼想到的,有什麼訣竅?」這要換別人,林淺肯定不問。有什麼好問的,商戰就是憑心眼兒啊。譬如她哥,機關算盡腹黑狠辣,她能學嗎?學不會。
可厲致誠不一樣。他之前一路環環相扣,全都能在兵法裡找到依循,跟別人的商戰不一樣。所以這個問題困擾林淺很久了。今天難得氣氛合適,終於問了出來。
而厲致誠聽完這問題,眼中緩緩浮現極淡的笑意。
「想學?」低沉清潤的嗓音。
林淺的臉一燒,答得坦蕩:「嗯。這要換誰都會想學的。」
厲致誠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而後抬眸看著她:「只有一個原則,所有軍事指揮官都熟知的、最簡單的原則。」
林淺心頭一凜。就聽他繼續說道:「我所有的行動計畫,目的都是為了清楚一切可能的障礙,以確保在決勝點上,能以絕對的兵力優勢,快速、高效地圍殲對手。」
林淺一下子聽怔住了。
這麼簡單?就一句話?
她仔細琢磨他的話。
「掃除一切障礙」……在之前那場「戰役」裡,他請君入甕、聲東擊西,把司美琪引入明盛的圈套裡,使得對方制定了一系列限制條件:交貨週期、價格。
於是!當厲致誠再轉戰「中檔包市場」這個決勝點時,司美琪完全抽不出兵力來對抗他的低價側翼戰。所以,這就是他說的「絕對兵力優勢圍殲對手」?司美琪的整體實力遠勝愛達,可正像他所說,他的「所有行動計畫」,龐大又複雜,亦真亦假,全都只是為了抽空司美琪在這一個決勝點上的兵力,這是他一早就鎖定的戰略目標……
仔細一想,真的就像他說的那麼簡單……
她的內心稍稍有點激動。這感覺似曾相識,正是當初愛達處於谷底時,他屢屢帶給她的熱血沸騰的感覺。
她抬頭看著他,眸光清澈、笑意淺淺,脆爽地說了句:「謝謝,受教。」
厲致誠靜坐不動,將女人的一笑一顰,眸光唇色盡收眼底。他再次沉聲開口:「至於具體計策……」果然就見女人眼睛再次一亮,幾乎是巴巴地望著他。
厲致誠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不急不緩地看著她說:「可意會不可言傳,沒法教。」眼見她眼中快速閃過失望神色,他卻神色平靜的抬手,端起線條優美的白瓷壺,又倒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不過,我的下一次戰役,兩個月後發動。」
林淺心頭一震,下意識端起他倒的茶,喝了一小口。噯,她自己都沒發覺,聊了這麼久,已經口乾舌燥。於是又喝了一大口。腦海裡飛快閃過個不相關的念頭——他還挺細心體貼的嘛……
這念頭一閃而逝,然後就見他抬起幽沉的眸,看著她:「大戰在即。如果想學,就跟著我。每一步,我們一起走。」
林淺的心,撲通撲通跳著。
有些事,她還模糊不定。
但是有些事,她無法抗拒。
她堅定地點了點頭:「好。我一定會很用心的學的。」
厲致誠眼中再次閃過淺淺笑意,黑髮黑眸的英俊容顏,在這異國他鄉的陌生餐廳裡,卻依舊沉毅、冷峻逼人。
「第二個問題?」他低聲問。
林淺其實剛剛說三個問題,是有些一時衝動。此刻就微垂下頭,用銀叉輕戳著面前沒吃完的沙拉,同時用很平常的語氣問道:「第二個問題……你對女人,也會用這樣的心機和計策嗎?」
她沒抬頭,眼角餘光可以瞥見他正看著她,似在沉吟,又似在專注地凝視她。
「林淺,如果我用計以得到你……」片刻的靜默後,他開口了,「那麼現在,即使你的心還不屬於我,名義上,也一定是厲太太了。」
林淺心頭猛地一震,抬頭看著他。
卻撞見他平靜而深黑的眼眸裡。
她的心跳再次失控。
是的,危險的氣息。
他說的是認真的。如果他用計,狡猾詭譎不擇手段,她還真的沒把握,能否逃掉。
明明很匪夷所思甚至不著邊際的話語,他這麼平平靜靜地講出來,卻有不容置疑的份量。
林淺低下頭,繼續用叉子戳著盤子裡的那堆東西,戳、戳、戳……
卻聽他對這個問題做了最後的總結:「所以,你可以對我放心。」
簡短的一句話,成功令林淺由之前的震動無言,變成了面紅耳赤。
「我沒有考慮什麼放心不放心。」她狡辯,「我只是跟你隨意聊聊。」
「嗯。」他盯著她不知何時已緋紅一片的臉,低聲說,「很好。我們的確應該『隨意聊聊』。」
林淺的臉還燙著呢,隨口應道:「為什麼?」
「因為,無論是作為下屬,還是作為女人,你都應該對我瞭解更多。」
他的嗓音低沉而堅定,而林淺微怔之後,繼續臉紅中……
「第三個問題是什麼?」他又問。
林淺定了定神。
抬起紅潤的臉,目光湛亮地直視著他的眼睛。
「如果有一天,你愛的女人,帶給你抽筋剝骨那樣的痛苦,你又會怎樣?」
厲致誠也定定地回望著她。
短暫的靜默後,他的目光平靜不變。
「如果是我愛的女人,那我只能……」他輕聲答,「甘之如飴。」
——
走出餐廳時,雪已停了。
夜色比之前更靜了一些,城市依舊燈火璀璨。濕漉漉的街道旁,樹木上時不時有簌簌雪花落下,空氣寒冷但是清爽。
在這樣的夜景裡,人的心情彷彿也變得徜徉。
徜徉在這靜謐華美的異國除夕。
所以當厲致誠提出「走走」時,林淺欣然點頭。
也許是在餐廳聊得太多,而且是兩人間第一次這樣深談,如今漫步於街頭樹影下,兩人一時都沒有講話。
又走了一段,卻聽到前方隱隱傳來歌聲,聽著調子,竟像是許多人在吟唱中文的《龍的傳人》。
林淺便微笑開口:「我記得前面有個公園,可能是那裡。」
厲致誠:「去看看。」
整個公園是一塊巨大的圓形的綠地,坐落在城市中。厲致誠和林淺踏上一段白色台階,抬頭就能望見綠色的低緩的山坡,還有期間蜿蜒的白色便道。樹影掩映間,可以遠遠看到前方竟有個舞台,燈光閃閃,音樂悠揚。不少人聚在舞台下,跟著音樂在唱歌。
兩人剛走幾步,就見幾個學生狀的華人青年步伐輕快地走過來,看到他們,熱情地打招呼:「嗨,是中國人嗎?新年好!」
林淺笑道:「新年好!前面是什麼活動啊?」
有人答:「是留學生會組織的春節晚會。」
林淺轉頭笑看著厲致誠:「我們一起去看看這台『春晚』。」
幽暗的夜色裡,厲致誠眼中也閃現笑意:「好。」
隔近了看,舞台周圍的人其實並不多,也就四五十人圍聚著。而那舞台就地在公園的一塊空地搭建,儘管之前下著雪,但似乎絲毫不影響大家的熱情。
此刻,一個年輕女孩穿著金光燦燦的古裝,拿著把扇子,正在台上跳古典舞《水月鏡花》。雖然動作談不上多專業,但台下卻是陣陣掌聲和喝彩聲。厲致誠和林淺站在最外圍,厲致誠臉色平和,林淺笑意盈盈。
人是一種挺奇怪的生物。
在國內呆著的時候,對春節越來越沒感覺,對於打造得美輪美奐的春晚,也提不起太多興趣。但此刻,觀看著留學生自制的堪稱簡陋的晚會,看著台上台下的人神情激昂,甚至偶爾還有人紅了眼眶,林淺的心情也變得澎湃起來。
她看得目不轉睛,跟旁人一起用力鼓掌,大聲歡笑。甚至一時間把身旁的厲致誠都給忘了……直至不經意間轉頭,才發覺厲致誠偏頭看著她,俊臉在夜色裡溫和如雕塑,目光清亮而專注,不知已看了多久。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卻在樓上看你。
林淺腦子裡瞬間就冒出這句千古浪漫佳句。那絲絲點點的朦朧甜意,再次在心中危險的冒了個小頭。
這時,厲致誠卻開口了:「你很容易熱血。」
林淺微怔。
林莫臣不止一次鄙視過她,說她太過心軟,對於相信的人,總是義無反顧地交付真心。但她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就好像林莫臣教她要對男人抽筋剝骨,但她永遠不會對自己愛的男人那麼做。
頂多……多幾分心眼,別輕易讓他佔到便宜,以為自己已勝券在握就是了。
不過此刻對於厲致誠的評價,她也不多辯說,而是含糊答道:「嗯,我正努力變得沉穩。」
誰知他看她一眼,緩而沉地答:「不需要。」
林淺再次轉頭看著他。
他卻已轉頭,看著前方的表演,只留給她一個清俊的側臉。
林淺靜默了一瞬,也轉頭看著前方。
他說不需要。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他也認同她這樣的性格,所以不需要變?
還是說……她不需要變得沉穩,因為有他?
林淺的臉,再次微熱了一下。
完了,被他不動聲色地撩撥太多次,現在他的話明明並不曖昧,她卻已經自己開始腦補了……
兩人又看了一陣,這才步行離開這片舞台,沿著綠地間的白色小路,往公園另一側走去。
林淺是這麼盤算的,現在十多一點,從公園裡穿過去,正好出門打車回家。把厲致誠這尊大佛送回酒店,興許還能趕上跟哥哥共度跨年十分,也是趕緊去哄哄這另一尊大佛。
剛走了一段,卻見前方草地裡,矗立著一塊黑黢黢的碩大岩壁。足有十來米高,最上方還有個呈倒弧形型的仰角,看著頗有些難度。原來是塊人工攀岩。
這樣的天氣,居然還有幾個青年,腰栓繩索,伏在岩壁上攀爬。地面上還有幾個人用英文在大聲指揮、喝彩,看著很有激情。
林淺自然而然停步,多看了幾眼。
然後就聽到身旁的厲致誠,淡淡開口:「要不要試試?」
噯?
林淺轉頭看著他。
不得不承認,此刻她看到的厲致誠,非常地帥氣。
因為他微垂著頭,利落地脫下外套,往草地上一丟。然後把那件漂亮抓絨的衣袖挽起來,露出結實修長的胳膊,又摘下手錶放進口袋裡。然後看著她說:「要不要打個賭?」
林淺來了興趣:「什麼賭?」
他微微一笑:「如果你先登頂,可以向我提任意一個要求,我都會答應。如果我先登頂……」
林淺的心「突」地一下。
來了。
終於來了。
她深吸一口氣,誰知,卻聽他語氣平緩地繼續說道:「……今晚十二點,陪我一起迎接新年。」
林淺眼睛轉了轉。
就這樣?
不是要她做他女朋友?
呼……鬆了口氣。
「那你豈不是很不划算?」她問,「要是我贏了,問你要愛達集團怎麼辦?」
他卻淡淡一笑,與她擦肩而過,走向那片岩壁。
「君子一諾。你若能贏,厲致誠任你宰割。」
林淺一下子就笑了。同時也被他淡定自信的態度,勾起了幾分好勝之心。心想他雖然是軍人,但大多是指揮啊,玩槍支,又不是攀岩專家。她好歹也算精於此道,還是有勝算的。
於是抖擻精神,也脫掉外套、手套、帽子、圍巾……等等累贅物,然後也帥氣地丟在草地上,朝那岩壁走去。
——
熱愛戶外的人,大多性格開朗。對於同道中人,往往不用多說,就回報以善意和歡迎。
聽林淺說他們也想試試後,一個黑人青年立馬指揮同伴,給他倆系好安全繩索,然後還用生澀的中文說:「新……年……好!Go Go Go!」
此時夜色已經很深很深,不遠處的晚會音樂聲還清晰傳來,聽得人的心頭一陣溫暖。公園上空有柔和的燈光,照得岩壁沉光暗斂。
林淺和厲致誠隔著一米遠的距離,並肩站在岩壁下。她轉頭,略有些挑釁地望著他:「可以開始了嗎?」
厲致誠抬頭望著上方的岩壁,側臉上唇角微微揚起:「開始!」
話音剛落,林淺就卯足了勁,像隻貓一樣貼在岩壁上,往上一步步爬去。誰知爬了幾步,突然感覺不對,停下回頭一看,厲致誠還站在原地,俊臉平和,一動不動。
「你怎麼不動?」林淺問。
他淡淡看她一眼,嗓音溫涼如水:「讓你五分鐘。」
如果說之前林淺只是被勾起了幾分好勝心,那麼此刻,她的滿腔熱血就完全被厲致誠的態度刺激起來了。
讓她五分鐘?
這不算高的岩壁,他居然還讓五分鐘?五分鐘都夠她爬完大部分路程了。
白佔的便宜,林淺從不拒絕。此刻厲致誠明顯輕視她的實力,可她一點也不會覺得被羞辱什麼的。他要讓,她難道還攔著他?讓唄。
她贏定了。懷抱著這個念頭,林淺心無旁騖,再度朝上進發。
而地面上,那群青年中也有華人,聽到他倆的對話,大聲喝彩,同時朝不同膚色的同伴解釋。結果林淺爬了一截,就聽到底下一堆叫好聲——給厲致誠的。
「幹得漂亮,夥計!」
而厲致誠聽到這些聲音,只側轉頭,朝他們點頭示意。然後繼續雙手插褲兜裡,看著上方正爭分奪秒、努力前進再前進,一心想要贏過他的女人。
唇角微勾。
——
林淺已經爬了2/3,眼看那難度最高的仰角,就在不遠的地方。正要一鼓作氣地繼續前進,就聽到下方那幫青年中有人在喊:「五分鐘到。」
她心頭一凜。
林淺其實雖然如厲致誠所說「容易熱血」,但真的做起事來,心理素質卻很好,也很專注。此刻她就告訴自己,不要往下看,不要管他有沒有追上來,只管按自己的節奏攀爬。
誰知這時,就聽到一道清清冽冽的嗓音,從下方傳來:「林淺,我要開始追了。」
林淺正踏上岩面上的一個小凹槽,聽到這平靜卻有力的聲音,也不知怎的,心裡突地一下,腳下就是一滑,差點就沒站穩。
她深吸口氣。
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擾亂她軍心?但她已忍不住,在心裡罵了句「陰險」,埋頭繼續往上爬。
很快就到了仰角下方。
儘管林淺一直告誡自己不要在意他,可下方一連串的驚嘆聲和喝彩聲實在太明顯。她幾乎無法想像,他動作到底有多快多漂亮啊?
眼看前方就是「決勝點」了,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往下斜了一眼。
這一看,卻嚇了一大跳——厲致誠居然已經到了她的雙腳下方!離她只有一個身位的距離了。
他這到底是什麼逆天的速度啊?特種兵嗎?
而這匆匆一瞥間,卻只見他身形矯健、動作利落。長腿十分有力地蹬在岩壁上,被風吹得略顯凌亂的短髮下,俊臉沉毅而專注。瞬間又上了個高度,雙臂已經抵達她的小腿旁。
林淺趕緊轉頭,往上拚命的爬。
可即使是公園裡擺放的岩壁,最後的呈倒鉤型的、接近120度的仰角,也是有難度的。加之岩壁上格外的滑,林淺試了幾次,也沒爬上去。
這時,她已經不用刻意去回頭看厲致誠了。因為他瞬間已經爬到跟她並肩的位置,黑色身影在夜色裡猶如一頭敏捷的獵豹,牢牢低伏在離她不到一尺遠的位置。
而他竟然也暫時停歇,不往上爬了,而是轉頭望著她,聲音中又有了淺淡的笑意:「肯認輸了?」
正處於全面戰鬥狀態的林淺,一時間完全忘了這個人是自己的BOSS,也忘了他是自己強有力的追求者,頭也不抬地倨傲地回了句:「去你的!」然後憋足了勁,再一次往上翻越!
誰知這次她踩的一塊凸起的石頭,異常的濕滑,甚至似乎還有一絲鬆動。而她腳下一晃,心裡就「咯登」一聲——壞了!
身體驟然失去平衡,她一下子就脫離了岩壁,摔了出去……
下方傳來一片驚呼聲和惋惜的嘆息。而林淺的身體已如風箏般隨著繩索,胡亂晃悠。她驚出了一身冷汗,岩壁、厲致誠、樹木、遠處的舞檯燈光,在她面前快速旋轉。她下意識隨手亂抓,試圖在身體碰到岩壁時,抓到一個著力點,把自己固定下來。誰知就在這時,右手手臂忽的一緊,已經被人牢牢握住。一股大力朝她襲來,她的身體瞬間被那力量拉了過去。
恍惚間,只看到厲致誠漆黑清冷的一雙眼。然後腰間已是一緊,被他牢牢摟住,整個人已經貼進了他的胸膛裡。而他身形一轉,就將她穩穩扣在了岩壁上,終止了她的失重和搖晃。
「沒事吧?」下方的人紛紛問道。
「天!他是怎麼做到的!」
林淺大口大口喘著氣。儘管身上有安全繩索,可突然從那麼高的地方失重,在空中亂轉,還是讓人心有餘悸。她抬頭看著近在咫尺的厲致誠,用有些乾涸的嗓音答道:「沒事。」
厲致誠不發一言,只低頭看著她。
高處的燈光,朦朧映在他的頭頂。原來不知何時,又開始下起了細雪,在兩人身邊落下。林淺因為緊張,心跳還十分地快。而他的手還牢牢固定在她的腰間,將她鎖在他和岩壁間。他的身體熱而沉,林淺甚至能感覺到他胸膛裡的心跳,緊貼著她的,「撲通、撲通、撲通」……竟跟她的一樣快。
是在……擔心她嗎?
「沒事,小事。」她輕聲說。
「嗯。」他回答的聲音也很輕,可鎖在她腰間的手,卻更緊了幾分,「我不會讓你有事。」
林淺望著他湛黑的眼,忍不住微微一笑。而就在這時,遠處不知什麼地方,傳來沉厚綿長的鐘聲。
「咚——咚——咚——」與之伴隨的,是不遠處那些留學生們的齊聲倒數:「十、九、八、七……」
竟然已經到子夜了。
厲致誠和林淺,還有下方地面上的青年們,都循聲望去。
「四、三、二、一!」
不遠處,傳來熱烈的歡呼聲。而地面上的異國青年,也很應景地中英文夾雜亂喊著:「Happy new year!」「新年快樂!」「馬……年……Happy!」
林淺怔怔轉頭,看著緊擁著她的厲致誠。
他也正看著她。
兩人同時露出笑容。
「新年好。」
「新年好。」
林淺受的驚嚇已經過去,此時被周圍氛圍感染,已恢復龍馬精神,笑盈盈地抬頭看著他說:「輸掉的賭注,我已經踐諾啦。」
厲致誠唇邊的笑意也久久未褪:「嗯。」
林淺望著他的眼睛,真誠地說:「我的新年願望是——愛達集團新的一年龍馬精神,重回巔峰。」
厲致誠靜靜地看著她,沒說話。
這時,地面上的人,已經開始呼喊著,拽林淺身上的繩索,想要將她緩緩放下地。誰知這一拽,卻沒拽動。
林淺也感覺到了。因為厲致誠那麼有力的箍在她的腰間,紋絲不動。
然後他就突然俯下臉。
林淺心頭一跳——他要吻她?
然而交錯之間,卻只感覺到他的氣息拂面而過,然後他的臉,輕貼著她的,埋在了她的肩窩裡。
不是一個吻,是一個擁抱。
半空中的擁抱。
林淺的臉完全貼在了他的胸口,聞著他身上清冷的氣息。然後,就聽到他在她的耳邊輕聲說:「我的新年願望——」
林淺的心跳瞬間紊亂。
她成為他的女友?
她嫁給他?
卻未料到,他以從未有過的低柔嗓音說道:「但願我與林副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