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艙隆隆低響著,窗外是高空的浮光掠影。
林淺望著那文件袋,封口蓋了紅泥漆。
「什麼附加協議?」她問。
厲致誠任她自己對著那份文件,端起面前的清水,輕輕喝了一口,然後說:「他主動提出,為我拆借一個億的現金。」
林淺一下子愣住了。
心中泛起又甜又感動的情緒。雖說這不像是林莫臣會做的事,但又像是他會為妹妹做的事。
什麼嘛……那個一向獨斷專行的帝王,口口聲聲要叫厲致誠抽筋剝骨,也提出了一年時間站上行業之巔,這麼苛刻的要求。可實際上,又籌措了這麼大筆現金,讓厲致誠去打仗,保證了愛途上市後,後方高枕無憂。
她好像……對哥哥太凶了一點。
然而這份真摯的兄妹情感動,還沒維持幾秒鐘,就聽厲致誠繼續說道:「一年後,我需要連本帶息還兩個億。」
林淺:「……」
臥槽!白感動了。分明是林扒皮,雖說現在提供一個億,是對愛達強大的助力。但抽筋剝骨的宗旨,他根本就沒忘!
林淺腦海裡浮現哥哥那英俊冷傲的臉,默然無語。
這時,卻聽厲致誠又說:「他指定,到時一億本金還給他,一億的收益——給你。」
他看一眼桌上的那文件:「我留了五千萬本金的市場;還有五千萬,做了一項投資,記在你名下。」
林淺一怔,答:「我從來不要他的錢。這筆錢即使你賺了,我也不要。」
厲致誠看她一眼,眼中倒是帶了笑,低聲說:「他說那是嫁妝。」
林淺微微一哂。
現下對於哥哥的想法,她十分清楚了。拆借一個億,對他來說,也不是件輕易就能辦到的事。他的確是在盡全力幫厲致誠,幫妹妹的心上人。
但是呢,這個幫又是有條件的。你若對我妹妹一直好,將來賺的錢,說到底還是你們兩個花,他分文不取;但若將來厲致誠對她不住,分了,他也絕不會白幫這一手——一個億拿來,我林氏兄妹豈是好相與的?
林淺還是搖頭:「我不要。」
厲致誠靜默片刻,答:「好。賺到兩個億,一起還給他。」
林淺剛要點頭,忽然又覺得不對。想了想說:「幹嘛都還給他?錢是你賺的。還他一個億本金,加上銀行間拆借利率的一年期利息,其他的你留著。」
厲致誠眼中緩緩浮現笑意。
林淺話一出口,也覺得自己似乎太……女生外向了點。訕訕地說:「我這是中立,誰都不偏幫。」
「嗯。」厲致誠低低應了聲。
於是林淺又被他「嗯」得臉上一熱。腦子裡卻想:難道她真是個重色輕友輕兄的傢伙?
這時,厲致誠將她的肩膀輕輕一攬,再將那份密封的文件,推到她面前:「這是投資項目的內容。」
說起來,厲致誠會做什麼投資,林淺好奇極了。他又不是他哥,投資金童。再聰明世故,從未接觸過金融投資,也不可能創造奇蹟。
那他到底把其中的五千萬,投到哪裡去了?
可這麼疑惑了一會兒,林淺卻把文件推回厲致誠面前:「我不看了。」
厲致誠靜靜望著她。
林淺也看著他:「我不看,因為這不重要。你投資了什麼,或賺或虧,我都支持你。而且說實話……」她揉了揉自己的頭髮:「我對投資什麼的,真的一向都不感興趣。你做主就好。」
話說得輕巧,拒絕得乾脆。可其實林淺另有主意。
曾經,她對厲致誠的錦囊妙計啊、商業佈局的想法啊,垂涎三尺。
可她也沒想到,現在是他女朋友了,雖然還是對那些高深莫測的東西很感興趣。他真讓她看時,想法卻變了。
她頭一個想到的是。他要贏了,她自然見證了他的深謀遠慮、驚才絕豔。可他要是輸了呢?
她不是對他沒信心,但世事真的無常。
如果他輸了,今天她把他的計畫看得一乾二淨,那等於是見證了他的失策。將來他在她面前,多少有點顏面掃地。
那是男人在女人跟前的面子。她不能讓他失了面子,這是聰明女人應該有的取捨進退。所以她不看。
而且真要輸了,週遭壓力如山,她更加不想他回到自己身邊時,還有任何壓力。
所以她不看,就給他留了這一片空間。輸贏與否,那都是外界的東西。
而他,始終是跟她最親密的人。心無瑕疵,彼此愛惜。
……
她心中千回百轉,可厲致誠目光如炬,又如何看不出這一向好奇心強的女人,突然不動如山,必有緣由?
他稍一思索,就有點明白過來。
再看她的眼神。雖然她神色很輕鬆淡然,眼睛裡卻藏不住東西。
那是他熟悉的眼神,她曾經不止一次這麼凝視過他。
她只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一個人。
被厲致誠這麼盯著,林淺莫名心裡有點發虛,轉頭看著窗外,立馬轉移話題:「哎哎哎,快到了!」
厲致誠將那文件收回包中,然後又將她肩膀一摟,人就回到了他懷裡。
他低頭看著她的臉,手握住了她纖細柔軟的脖子:「真的不看?」
林淺很有骨氣:「不看!」
厲致誠低頭就吻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只吻得林淺臉紅微喘,才被他放開。他有力的手指還停在她的脖子上,輕輕地摩挲著,低聲說:「林淺,你到底要多護著我?」
林淺聽得心頭一震,靜默片刻,把臉再次埋進他的胸口:「我還可以更護短呢……你等著瞧。當我的男朋友可幸福了。」
——
抵達霖市已是傍晚。
依舊是司機小唐來接他們。距離愛達集團還有一條街的時候,林淺對厲致誠說:「我在這裡下吧。」
厲致誠點點頭。
車靠邊停下,林淺剛推開車門出來,另一側的厲致誠也跟著她下車。倒是前頭的兩個跟班,很有默契地坐在車裡不動。
厲致誠幫她把行李從後備箱取出來。此時夕陽斜垂,大街上人來人往,溫暖又熟悉。
林淺:「那我走了。」
厲致誠低頭看著她。
手一拉,就將她攬進懷裡。
林淺的手被他拽著,扣在了他的腰上。他低下頭,在她唇上細細研磨品嚐一番。過了好一會兒,才松開她。
林淺看著黑色轎車先行駛離,拖著自己的小箱子,慢悠悠地往家走,嘴角還不自覺地掛著笑意。
情濃心動時分,每一刻,彷彿都是柔情輾轉,無聲勝有聲。
到家後,林淺先沖了個澡,然後坐在陽台上,給皇帝陛下打電話。
那頭還是大清早,但林莫臣的聲音聽起來已是清冷無比:「Hello?」
林淺一聽他的聲音就服軟了,軟綿綿叫一聲:「哥——」這尾音拖得太長,以至於林莫臣一聽到這個聲音,心也軟了。嘴上卻冷冷地說:「還知道打電話?我以為你忙著生米煮熟飯去了。」
林淺的臉倏地一燙:「才沒有呢!」末了還不忘拍句馬屁:「哥你中文成語用得真好。」幾歲就跟父親去美國了,居然還會用「生米煮成熟飯」這麼……蕩漾的詞。
林莫臣冷笑一聲,沒講話。
林淺又哄他:「哥哥,我是真的喜歡他。你知道的,像你這一類型的男人,魅力實在太大。女人只會情不自禁、身不由己。」
林莫臣也不至於真為這事兒動怒,聽她說得好笑,嘴裡低低哼了一聲。
林淺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靈光一閃,又低聲說:「你說要讓男人抽筋剝骨。可是哥,要是你喜歡的女人,你捨得令她抽筋剝骨嗎?」見他不講話,又說:「我也是一樣的,捨不得。」
其實林淺真是有點小心計。這番話雖是肺腑之言,可也恰好擊中林莫臣痛腳。
果然,靜默片刻後,他的嗓音平和下來:「林淺,爸過世這麼多年。我不過代為履行父親的責任。哪個小子想帶你走,難道不讓他吃點苦頭、拿出真心麼?」
林淺聽得一下子心軟了,悶悶地「嗯」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又說:「哥,你有沒有過這種感覺,跟他在一起的每一秒鐘,都覺得幸福,都覺得珍貴。高爾基說過,生命中遇到的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是以秒計算的。現在我明白了,除了他,沒有別人了。」
——
林家哥哥,總算被妹妹的柔情攻勢暫時安撫。至於他們的協議繼續履行,林淺覺得,那是他們的事。反正不會影響到她和厲致誠的感情了。
然而悲催的是,後來的大半個月,林淺跟厲致誠單獨相處的時間,真的是以「秒」計算了。
因為他們倆,實在是太忙了!
林淺還好點,她帶的是一個小團隊,可以自主安排時間作息。而她又是個非常注重勞逸結合的人,雖然每天團隊難免忙到十一、二點,但每週她還力爭給大家放個半天一天假。
而她的團隊也完全體現出她的個人風格:勤奮、高效、靈活、充滿活力和創意。用她的話說:「我們市場小組,加得了班、通得了宵,連續奮戰365天也活蹦亂跳——可惜我們不用這麼做,因為我們早用靈感和智慧,把難題給解決了!」
這話講得令其他小組頗有些牙癢,因為技術啊、生產啊、採購啊、設計啊……這些小組,非得反覆不斷的嘗試、堅持,才能找到最優解決方案。跟市場策劃工作性質不同。所以林淺放出這話,不是討打麼?
於是經常就見到半夜下班後,林淺及其小組的人,被別的小組的人拉著請吃宵夜,以洩公憤。
當然呢,林淺每每搞這種團隊活動、苦中作樂時,也盼望著厲致誠能出現。雖不是單獨相處,可隔著人群,情意暗湧片刻,總是甜的。
可惜這種場合,厲致誠從來不參加。
因為他沒有時間。
他到底有多忙呢?
作為總攬全局的男人,他的時間,屬於所有人。
之前,他住在距離集團10分鐘車程的一幢別墅裡,那是他父親名下的產業。但自從跟林淺從台灣回來那天起,Aito包的生產設計已進入實質性階段,所以他直接住到公司宿舍裡,並且定下規矩:任何時間,每個小組的頭兒,都可以找他匯報。
所謂身先士卒,也不過如此了。
林淺聽蔣垣說,有好幾個晚上,他都是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直接躺了半宿,天亮又去車間看生產情況。
而他和她的相處,也僅限於偶爾她去他辦公室匯報時,他將她扣在懷裡的一個深吻;抑或是某天林淺深夜下班,他也恰好有時間,就將她送到樓下,纏綿低語一番,就放她上樓。而他回辦公室,繼續忙碌……
林淺覺得不夠,很不夠。
那感覺就像是心裡剛被挖開了一口井,滾燙的泉水就要汩汩流出,現在卻被人用大理石板壓住,只留一絲縫隙,叫她慢慢地往外漏。
濃情蜜意,天下大同。只想時時刻刻跟他在一起,怎麼耳鬢廝磨都不夠。
可與她暗暗的情難自抑相比,厲致誠至少從外表看起來,冷靜太多。他把自己的時間安排得太滿,偶爾與她淺嘗輒止的親蜜,轉身離開時也是行色匆匆,很快就專注地投入他的宏圖大業中。
這令林淺覺得,對這個男人,有點把握不住。她有點失落。
但這種感覺,她只藏在心裡。她知道這種時候,理智比情感更重要。他是對的。
可女人嘛,還是會感到失落……
——
很快又到了週末。
林淺的小組明天小休一天,大家都跟過年過節似的,渾身輕鬆,高高興興地早早離開了辦公室。
林淺要彙總小組工作成果,自然是最後一個走的。待她忙完,天色已暗。
她湊合吃了個快餐,坐在辦公室裡,看著曾經厲致誠為她佈置的辦公室,再看著窗外初升的月色,心情還蠻平和的。
聽說今天下午,Aito的雛形包已經製作出來了,外觀、性能、成本等已基本符合厲致誠的要求。雖然林淺還沒看到,但這肯定算是個大大的飛躍式進展。後期只要在此基礎上不斷調試優化,再過不了多久,Aito樣品就可以正式下線了。
他一定,很高興吧。
那烏黑冷毅的眉頭,是否會為此舒展開呢?
正想著,桌上的電話響了。
是蔣垣:「林經理,你還在辦公室啊。正好,厲總這邊正在過每個小組的最新成果,你方便過來一趟嗎?」
方便,當然方便!
林淺掛了電話就殺去集團。雖說只是討論下公事,短暫的相聚。
但掐指一算……她已經有四天沒有跟自己的男朋友,近距離接觸過了!
頂層辦公區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林淺走進去的時候,蔣垣正站在桌前,在穿外套。看到她,微微一笑:「林經理,我今晚還有點事,跟厲總說過了。要是有事,你幫我看著點。」
林淺:「……好的。」
輕敲房門,厲致誠的嗓音低沉傳來:「進來。」
林淺推門進去,一室燈光明亮,他就坐在沙發裡,面前是堆積如山的資料,還有筆記本電腦。那軍綠色大保溫杯裡的水都空了。
林淺看著他,有點發怔。
那晚在台灣時,壓著她反覆親吻的男人,還深刻刻在她的腦海裡,仿如昨日的親暱。可此刻見他襯衫筆挺、神色專注地坐在辦公室裡,才發覺有好多天,都沒這麼安靜地跟他兩個人呆在一起過。
他也抬頭看著她,表情有點深沉難辨。
林淺在他對面椅子坐下。照例是先談公事,把工作資料拿出來,遞一份給他:「現在開始嗎?」
他沒看桌上的資料,而是看著她。
「這個我早上看過了,沒問題。」
林淺:「哦……」
厲致誠拍拍身旁的沙發:「坐過來。」
這話簡直跟勾人的符咒似的。林淺臉頰微燙,明知故問:「幹嘛呀?」
話音剛落,放在桌上的一隻手,就被他握住了。
「過來。」
林淺心頭甜絲絲地起身,剛繞過茶几走了小半圈,就被他拉進懷裡坐下。
燈光如水,夜色如霧。
林淺的雙手被扣在沙發上,身體也被他用胸口抵住,微微仰著臉,承受著他無聲而深入的親吻。
許久,他才移開唇,只是那雙比夜色更幽沉的眼,依舊近在咫尺地盯著她,說:「晚上我還要加班。在這兒陪我一會兒?」
「嗯。」林淺輕輕用手揪著他胸口的襯衣。
厲致誠看著女人依偎在自己懷裡的小動作,眼中快速閃過一絲笑意。暫時鬆開她,坐回那堆工作前,同時說:「去把門打個反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