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淺今天出來,目的只是為在新寶瑞的旗艦店,實地觀察一下。
不過,看到沙鷹賣得這麼好,還是蠻刺激人的。
所以她看著看著,自然而然就有些鬱悶和憤恨。
誰知這時,就聽一道柔和清亮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零錢。」
林淺首先看到的,是陽光之下,男人映在她腳邊那道頎長的影子。
得,真是冤家路窄。
林淺轉頭看著他,笑容滿面:「寧總,真巧。」
寧惟愷今天到底有些志得意滿,微微一笑,逗她:「不巧,我專門跟著你的。」
這話果然叫林淺臉色微僵。但她察言觀色的本領也不差,仔細打量寧惟愷神色,就知道他是在開玩笑。
於是她也笑:「那你還真夠無聊的啊。」
所以說,人和人之間相處的氣場,真是種奇特的東西。你在某些人面前,忍不住就中規中矩不敢造次;可有的人,卻叫你忍不住就跟他鬥嘴。即使已經疏遠了這麼多年,即使他現在位高權重已不是當年那個混蛋小子,可一講話,當初相處的感覺彷彿又回來了。
她的利嘴,令寧惟愷倏地失笑,伸手摸摸她的頭:「走,去喝點東西。」林淺才不喜歡跟他這麼肢體接觸呢,趕緊偏頭躲開。
不過喝茶,她還是要去的。她現在視沙鷹為眼中釘肉中刺,遇到沙鷹的大老闆,怎麼能不趁機打探一番?
她欣然點頭,兩人便各懷鬼胎,不緊不慢走進了街角的一家咖啡館裡。
——
林淺和寧惟愷的往事,要追溯到七年前,她剛念大二,寧惟愷大四。
那時候寧惟愷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呢?雖出身貧寒,但是優秀得令人側目:英俊、溫和、善良、幽默、風流倜儻,還是商學院第一名畢業、早早被全球五百強企業錄取為管理培訓生。簡直集所有男性大學生能有的光環於一身。
林淺當時參加了某界商業模擬大賽,就此結識了寧惟愷,也有了一群共同的朋友。不過那時候她比較沒心沒肺,一有假期就去參加戶外俱樂部,也只當寧惟愷是個很不錯的兄弟。
後來寧惟愷就表白了。要說他追人也有一手,不像厲致誠這麼強勢,但十足十溫情款款,無微不至。每天早上給林淺買早飯、接她上學;中午纏著她一起自習;晚上給她打開水、買水果。
甚至還寫情書。他的文采是很好的,那些樸實而溫柔的句子,沒有女人看了不心動。
林淺也心動了。在那個年齡,寧惟愷的確符合所有理想男朋友的所有要求。而且林淺雖然之前口口聲聲當他是兄弟,但實際上,對他也是有好感的。
至於他沒錢?林淺完全不在乎這種事。
於是在被他追了一個多月後,兩人順理成章就在一起了。別說剛開始的一個星期,還蠻甜蜜的。兩人有共同愛好,性子也都神神叨叨的,湊到一起,真的每天都很開心。
不過,林淺人緣好,比寧惟愷還要好很多。所以兩人才談了半個多月戀愛,就有人偷偷來告訴林淺:「零錢啊,昨天晚上,你家寧惟愷跟一幫人出去玩,聽說跟一個女的Kiss了。」
林淺當時就震驚了。不過她留了個心眼,知道寧惟愷舌燦蓮花,黑的能說成白的。就沒直接質問他,而是旁敲側擊,先從當時在場的人嘴裡套出了消息。
結果就是……還真的吻了。對方是個富二代美女,對寧惟愷仰慕已久。那晚他們是玩真心話大冒險,但據說當時兩人吻得還挺激烈。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個女的有意設套。
隔天分手的時候,寧惟愷做過挽留,拉著她不讓走,臉色也是前所未有的陰霾:「零錢,那天我喝了點酒,再說也是玩遊戲。後來我跟她再也沒聯繫過。別這麼狠心,咱們別分手。」
林淺甩開他的手就走了。
她隱約還聽人說,分手之後,寧惟愷還消沉了一陣。但她不信,也沒理。
後來果然如她所料,兩個月後,寧惟愷就跟那個富二代美女在一起了,成為了眾人眼中最登對的情侶。
再後來,林淺的氣也消了,回頭想想,也沒有多難過。於是再在公共場合、朋友的飯局上遇到,兩人也會打打招呼。但寧惟愷就像吃了火藥似的,總是會陰陽怪氣地挖苦她幾句。於是她寸步不讓,也挖苦回去。
再然後,就過去了好幾年。終於傳出消息,寧惟愷已經娶了大名鼎鼎的祝晗妤,不是那個富二代美女。
所以林淺對寧惟愷的感覺,就是一段鬧劇般的初戀青春。他擁有所有男人羨豔的軟硬件條件,也擁有男人的劣根性。兩人分手相當正確。
只是偶爾收拾舊物,看到寧惟愷當年寫給她的情書,只會失笑。什麼「從你剛念大一,我在新生晚會看到你,就心動了」,什麼「我深深的喜歡你,遠比你想像的早」,還有什麼「願意跟我一起住出租屋、啃面包,一起吃苦,打拚未來嗎」?
哼,根本是男人的花言巧語,騙人的。
——
正是中午,咖啡館裡也賣簡餐,所以人很多。寧惟愷自然而然就單手護著林淺,在最裡頭的窗邊,找了張桌子。還體貼地讓她坐在陰涼的位置,自己坐在被陽光直射得發燙的座位上。
林淺把這一切都瞧在眼裡,點點頭:「你還挺有風度。」
寧惟愷笑得如春風拂面:「我一向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淺沒搭腔。
隨便點了兩杯喝的,兩人相對而坐,又有點相對無言。
寧惟愷先笑了:「最近是不是深受打擊?」
林淺真想橫他一眼,但是忍住了,淡淡答:「還好。」
寧惟愷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抬眸看著她:「你覺得『沙鷹』怎麼樣?」
林淺靜默片刻,答:「很好。」
「哦?」寧惟愷淡笑,「比Aito如何?」
林淺直視著他:「比Aito更好。」
說實在的,寧惟愷看到剛才站在旗艦店外的她,以為她心情不好,所以此刻一定會跟他鬥嘴。
沒想到她坦然承認,Aito不如DH。
他又看她一眼:「服了嗎?」
林淺點頭:「心服口服。」
寧惟愷覺得……很受用。
這種受用,與下屬的讚美帶來的感覺不同;也與祝晗妤的仰慕,給他帶來的滿足感不同。
大概是因為祝晗妤並不真的明白,他推出的DH究竟有多偉大。但林淺是懂的,因為她深受其害、心服口服,但又不會放棄,所以現在被他逼得鬱鬱不得志。
呵……
見他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林淺趁機問:「這一次愛達輸了,我的確沒話說。可是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麼讓汪泰識倒戈的?」她眸光湛湛地望著他,有困惑也有不甘:「利益嗎?可是現在Aito也發展得很好,你能給的利益,我們也能給。」
見她似乎真的動了情緒,寧惟愷只淺淺一笑。
一低頭,就看到她扣在咖啡杯上的手指,纖細、白皙,握得有點用力,因而顯得整隻手更加柔弱。
他腦子裡冒出個念頭: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這樣……柔韌。
女人味十足的柔韌。
「林淺。」他盯著她,緩緩開口。這回,語氣並不輕佻。神態話語間,帶著新寶瑞總裁慣有的雍容和淡漠。
「有沒有人說過,你這樣的女人,其實並不適合商場?」他說,「的確,你很聰明,也有才華。但你永遠也不會做違背良心和道德的事,對不對?」
林淺看著他,沒出聲。
「可我們會。」寧惟愷淡淡地說,「我們這些商場上的男人,無所不用其極,大家心知肚明。你問我汪泰識?是的,『說服』他,我的下屬是費了些周折。但我,只關心結果。而你——」
他抬頭看著她,目光平靜,語氣卻又重新變得輕~佻:「應該跟一個懂得珍惜你的男人在一起,一切都交給他。你呆在家裡,相夫教子,不必攙和這些破事兒。」
——
晚上八點,林淺開著厲致誠的路虎,回到別墅。車停在門口,她就開始一箱箱往裡搬東西。
都是她租住的房子裡的東西。別看住了不到一年,工作還那麼忙,東西居然還添了不少。除了滿滿的三個拉桿箱,還有很多雜碎的小東西,她全裝在一些小的收納盒和箱子裡。甚至還有之前買的幾捆面條、半袋香米,沒吃完,全運了過來。
月光稀疏,夏夜清朗。她就這麼慢吞吞地一點點往裡搬。想起白天跟寧惟愷的對話,只餘感嘆。
再想起厲致誠,心中萬般不是滋味。有一點她可以肯定的是,汪泰識的倒戈,是厲致誠沒想到的。
厲致誠厲致誠,光是默念他的名字,她的心彷彿都為之束縛,抬頭閉眼都是他的樣子。
……
厲致誠和顧延之等人下飛機後,就各自回家,約定明天到公司再開會商議。
司機小唐把車開到了別墅區花香滿溢的便道上,坐在後排的厲致誠卻忽然開口:「等等。」
於是轎車緩緩停下。
厲致誠抬頭,看的是他的房子。那裡亮著燈,而他的路虎停在門口,後備箱和後車門都是開著的。
他推門下車:「你回去吧。」
小唐也不多問,點點頭,掉頭走了。
天氣炎熱,厲致誠還穿著襯衫西褲,打著領帶,西裝摺疊搭在臂彎裡。他雙手插褲兜裡,站在相隔幾米遠的花叢旁,靜靜看著。
過了十幾秒鐘,果然就見林淺走了出來。穿著件休閒T恤、牛仔長褲,綁了個馬尾,腳步輕快地走到車旁,從後座拿出了一個袋子。
厲致誠看那袋子還真不算大,但林淺提了提,掂量了一下,似乎覺得已經夠重了,就慢吞吞地轉身,往屋裡搬。
雖說她是在做體力活兒,但那雙眼睛哪兒都不看,定定地盯著地面,顯然是在想事情。
所以厲致誠這麼大個活人,杵在離她幾米遠的地方,她也沒瞧見,兀自又進了屋。
厲致誠也沒急著跟她打招呼,而是走到車旁往裡看。只見後座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紙箱子,還有些牛津布收納箱,還有幾捆書。再看後備箱裡,還有兩個大大的拉桿箱。
厲致誠盯著這些東西,微微失笑。再回頭,就見林淺已站在家門口,呆呆地望著他。
「怎麼不等我回來再搬?」他說。
林淺沒吭聲,慢慢走到他跟前,抬頭看著他。厲致誠伸手就把她攬進懷裡,順手扣在車門上,低頭就吻下來。
這個吻一如既往地深入而有力,林淺的身體瞬間就軟了,心也軟了。
「想我了嗎?」他在她耳邊低聲問。
他離開這兩天,林淺滿心的委屈和擔憂,一直在默默地壓抑、默默地發酵。此刻看他卻是神色如常,彷彿之前的離開,不過是個尋常的差旅。於是林淺心中更加徬徨,也不主動問,只抓住他的襯衣,點點頭:「嗯,想。你想我了嗎?」
厲致誠沒直接回答,只眸色深湛地盯著她,說:「你會知道。」
這充滿侵略性暗示的話語,只令林淺心弦微顫,再次抬眸看著他的臉。可他一向不動聲色,依舊看不出端倪。
這時,厲致誠卻拉著她的手,看向那半車的行李,說:「照你這麼個搬法,要搬到什麼時候去?」
林淺有些赧然,答:「我沒事嘛,就慢慢搬唄。」
厲致誠低頭在她額上一吻,把西裝丟給她,挽起袖子,然後說:「進去給我泡杯茶。」
林淺點點頭,聽話地進屋。結果等她泡好茶回來,就見厲致誠站在客廳裡,兩個大箱子已經搬了進來,外加十多個紙箱,整整齊齊堆在玄關。
林淺目瞪口呆:這麼快!
她把茶遞給他。厲致誠額頭出了層薄薄的汗,接過茶,仰頭一口喝乾,然後目光就落在玄關另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上,問:「這些你怎麼搬進來的?」
那些東西份量也不少,林淺訕訕地答:「你回來之前,我也就搬了十多趟……」
好嘛,知道我們的單兵戰鬥力相差很多,你就不要再羞辱我了。
拿過他手裡的杯子,轉身剛要走,誰知腰間一緊,就被他從背後摟住。男人的身體微微發熱,熨燙著她的背她的腰。
「幹嘛?」她扭頭問。
厲致誠沒出聲,只低頭在她脖子上啃咬了一番,只咬得她全身發顫,才松開她:「先去洗澡,等著我。」
林淺就滿懷心事又心猿意馬地走了。而厲致誠很快就將車上的東西全搬了進來,最後看著滿地屬於女人的東西,腦海中自然而然浮現出,她一個人搬著這些東西,進進出出十多趟的模樣。
這個女人,幾天前,還不肯跟他同居。
現在外界都認為他兵敗如山倒,結果她就不聲不響搬進來。
一個人默默地搬。
這就是他厲致誠的女人。
——
林淺洗完澡下樓,就見厲致誠坐在沙發上,正在看電視新聞。
她在他身旁坐下,一起看新聞,沒吭聲。
依舊是霖市經濟頻道,依舊是箱包行業新聞。主角,當然是DH沙鷹。正在播放的,是國內正紅的一線明星代言的廣告。據說這則廣告,已經在網絡創下了上億點擊。而他們的廣告詞是:「更輕、更韌、更包容、更完美」。
林淺很是糾結。
當初意氣之下,告訴厲致誠,不會看他的錦囊妙計。可現在事情演變到這一步,外頭已天翻地覆,而她現在看著淡定,心中已火急火燎。
好想看……
但是,不能看……
原地糾結了一會兒,她最終還是決定保持沉默。只是還是忍不住,抬眸偷偷看了他一眼。誰知厲致誠原本在看電視,反應卻很快,忽的一側眸,就將她的偷窺逮了個正著。
四目凝視,林淺輕咬下唇不吭聲。
他卻像是洞悉了她的一切心思,緩緩笑了。手一攬,就將林淺扣在了自己大腿上,低頭看著她:「你倒挺能忍。」
林淺被他說中心事,哼了一聲。就這麼悶悶地趴在他的大腿上,不說話。
這時厲致誠卻伸手抱住她的腰,將她提了起來,放在了大腿上。而且還是讓她雙腿叉開,直接坐在他腰上。然後他握著她的腰,抬頭看著她。
這姿勢太過親暱火辣,不管做多少次,林淺都有些臉熱。低頭,伸手在他的脖子上劃圈圈,忍不住又伸手揪了一把,以洩心頭焦躁。
「明德叛變了。」她低聲說。
「假的。」厲致誠答得乾脆。
林淺倏地抬頭:「可是……」寧惟愷說得那樣肯定,彷彿的確也是歷經了千辛萬苦才搞定了汪泰識。
厲致誠明白她要說什麼,眼中掠過一絲淡漠的笑,答道:「不做到足夠的真,怎麼騙得了寧惟愷?」
林淺的心怦怦地跳,又問:「可是Aito的市場,還是被DH搶走了。」
厲致誠:「計畫之中。」
這下林淺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厲致誠將她摟得更緊,兩人的臉幾乎挨在一起,漆黑的眸子就這麼定定地盯著她:「出差前給你發過短信,沒看?」
林淺腦子裡亂糟糟的,喜悅、震撼、難以置信、一頭霧水……她下意識掏出手機,同時說:「那幾天短信太多了,後來乾脆沒看。」
兩人一起低頭看著她手裡的手機,林淺整顆心都懸了起來,快速地翻翻翻。誰知剛翻了幾頁,突然就看到個眼熟的名字「寧惟愷」,咦,這傢伙今天也給她發短信了?林淺的反應比大腦更快,趕緊跳了過去,然後飛快瞄一眼厲致誠,見他神色淡然,也不知道剛才看到沒有。
繼續翻。
終於找到了他的短信,還是去深圳那天晚上發的。林淺看到第一行字就愣住了,這是……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這就是他的錦囊妙計。第一條他們討論過的,當時讓她打著Vinda市場部的名號,實則秘密進行Aito的研發。
他竟然當時就直接發短信給她了——是怕她這幾天擔心嗎?而她居然沒看到,要命。
再往下看,她立刻又怔住了。
因為接下來的內容是:
「拋磚引玉,欲取先予;
草船借箭,暗度陳倉;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異軍突起,一箭三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