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你所完成的尊貴將照射我,我也拿出同質尊貴榮耀你,兩情既已相悅,人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

  ——簡媜

  ‧

  蘇南過了幾天很清閒的日子。

  和陳知遇住到一起之後,她才發現他是真的很忙。

  有課的早上,陳知遇七點就要起床,也不容許她睡懶覺,把她拖起來,在她還迷迷瞪瞪的時候,把牙刷往她手裡一塞:「這麼懶,趁早給我搬出去!」

  蘇南就嚇醒了,刷完牙,手在水龍頭下淋一淋,洗乾淨了,還沒乾的時候,就拿手去撓他脖子。

  當然沒得逞。他像是教訓自家亂拿糖果偷嘴的外甥女一樣,抓著她的手,打兩下,「別給我裹亂。」

  他換衣服的時候,她去幫忙煎蛋。他習慣了早上火腿、吐司、煎蛋和牛奶,主要是因為方便又衛生。

  沒有早課,也是七點起床,但對蘇南會寬容一些——會在跑完十公里之後,再回到公寓叫醒她。

  下午如果有課,他就直接在學校教職工餐廳吃中飯;沒課,會開車回來,在家自己弄,或者出去吃。槭城也在江南的地界,菜式清淡,偏甜,蘇南小時候和蘇靜給蘇母分擔家務,學過幾個家常菜,還是可以唬一唬人,尤其是一道板栗燒肉。

  深秋是板栗成熟的時節,能從市場上買到特別好的板栗。第一回讓陳知遇買一點板栗回來,他以為是她要吃,就買了校門口賣的糖炒板栗。香,甜,拿到手裡還是熱的。

  陳知遇有一點嫌棄,說校門口排上那麼多人,都是跟風。

  蘇南立即剝開一粒塞進他嘴裡,看他咀嚼了兩下,笑問:「是跟風嗎?」

  陳知遇:「……」

  蘇南更得意了,「陳老師,做出一個結論,需要提出假設,調查或實驗,再驗證假設。你這個論斷沒有一點數據支持……」

  陳知遇瞅著她,「你這麼厲害,調查研究方法得了多少分?」

  蘇南閉嘴了,低頭剝板栗。

  那天中午,那一袋板栗,他們吃完了。飯,也沒做。

  第二次,特意強調了要生板栗。等菜端上來,陳知遇筷子下意識地就先去夾了一粒板栗。

  瞅見對面蘇南衝他笑,不緊不慢地說:「我在驗證假設。」

  汁收得特別好,紅燒肉肥而不膩,板栗香而不澀,相得益彰。

  沒注意,半盤子都吃完了,也不好意思不給個好評:「你還是有優點的。」

  蘇南哼一聲,懶得理他。

  吃飯次數多了,陳知遇發現了一個秘密:「你是不是就只會六道菜?」

  蘇南:「……」

  「一天三道,一共就20種不重複的組合方式……」

  蘇南起身奪過他面前的盤子:「那您就不要吃了!」

  每週三下午,院裡雷打不動地開例會,教學任務,學生工作,內容無聊,大同小異。

  陳知遇開會的時候,玩手機,跟她聊天:

  ——「加強學生思想建設?你們那污穢的思想,拿84消毒水漂一道都不一定能建設回來。」

  ——「嚴查學生到課率?愛到不到,少到一人,我就能少看一顆空空如也的愚蠢頭顱。」

  ——「開展活潑有趣的學生活動……校園廣場舞?」

  蘇南:「陳老師!您好好開會!」

  手機消停一會兒,又來一條消息。

  「當老師沒意思……我裝病回來吧。」

  蘇南:「……您忍忍!」

  這個人幼稚起來的時候,簡直要讓人懷疑他的年齡。

  如果沒有課,又不用開會,陳知遇多半還會被各種事情纏住,要麼是指點學生雜誌投稿,要麼是更新課題研究進度,要麼給門下的研究生指派點兒任務,要麼接受學生運營的微信公眾號的採訪……

  一直到下班時間,他才有相對比較完整的時間,帶她出去吃飯,看夜景,或者在家追漫畫,以及……純粹膩著。

  到晚上,工作日的情況下,他一般不會做到底。但是,「做」之外的套路卻花樣百出,簡直讓蘇南防不勝防。一段日子下來,她臉皮比原來也厚一些了,不會動不動臉紅害羞,有時候,甚至會在他早起的早上,故意地,去碰一碰他胯間……看他趕時間不能拿她怎麼樣,心裡特別樂——當然一般晚上的下場也會比較慘。

  有一次,洗過澡以後,他坐在床上,一邊翻漫畫,一邊嚼了兩粒曼妥思的薄荷糖——這也是他不為人知的愛好。

  嚼著嚼著,他忽然一頓,「這糖挺涼的……」

  抬眼,看向她。

  蘇南給他盯得背上發毛,下意識要逃。

  來不及了。

  他把漫畫一合,攥住她手腕,翻個身,分開她的腿。

  ……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他很樂意用一切的辦法讓她控制不了自己。然而這一次,完全不一樣。

  ……那個薄荷糖,真的很涼。

  很短的時間,劇烈的感受就漸漸湧上來。她很難受,手掌輕推他的額頭去阻止。沒用。他就是故意的。

  很快,她身體震了一下。眼前白茫茫的,緩緩眨了眨眼,睫毛被純粹生理原因泛起的淚水浸濕。

  他總算爬上來,手掌貼著她溫度驟然升起來的臉頰,把鼻尖和額頭上冒出來的汗芽擦掉,盯著她促狹一笑。

  蘇南抬起手臂擋住自己眼睛,「你……變態!」

  陳知遇笑:「嗯,我變態。」

  蘇南投的h司,很快有了音訊,讓她週一去崇城的一個星級酒店面試。

  蘇南喜出望外,預備等陳知遇回來,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傍晚,聽見開門聲。

  蘇南從書房出來,一個「陳」字還沒說出口,瞧見他臉色沉沉,忙問:「怎麼了?」

  陳知遇蹬了鞋,扯開領帶,往沙發上一扔,自己往靠背一倒,揉揉眉心,「幫我拿一罐啤酒。」

  蘇南的腳趾正在慢慢長出來,沒那麼疼了,但是癢,走路比以前方便了些。

  去冰箱翻出罐喜力,遞到陳知遇手邊。

  陳知遇揭開喝了大半,喘口氣,「今天出了上學期研究生一門專業選修課的成績,我掛了一個人。她三次點名兩次沒到,平常作業也漏交了一次,期末的小論文,被查出來大段抄襲——查重我親自做的。」

  蘇南一愣。

  「她來我辦公室哭,說忙於實習不能兼顧,明年要申國外的大學,讓我無論如何讓她過。」

  蘇南:「……您沒這個義務的。」

  陳知遇神色煩躁,「有次給一個本科生給了58分。他過來求我,再多給他2分。我把他試卷找出來,又給他標準答案,讓他自己算一算卷面分數。算完他就不說話了。他卷面不到40,我標準降到海平面以下都拉不上及格線。」

  蘇南給陳知遇當過兩學期助教,外面都說他要求嚴苛,掛科率高,但她幫忙批改過作業和論文以後才知道,不是陳知遇要求嚴,是其他老師放水太過了。

  國內學術界本來就烏煙瘴氣,文科專業尤其如此,論文互相抄襲,觀點陳陳相因,學者培養「近親繁殖」……不大的圈子,仔細一抖落全是狗屁倒灶。

  蘇南就知道,旦大去年有一位女講師,學術能力十分出眾,曾在美國伊利諾伊大學香檳分校、東京大學訪問學習,ssci和cssci上論文也發表過多篇,然而就因為性格乖僻,曾與院長起過爭執,兩次評副教授職稱都沒通過,後來只能憤而出走。

  頂頭的學者不作為,學生也自然有樣學樣。上行下效,嚴進寬出,最後放出去一批能力不過關,花架子卻學了十成十的「文學學士」,國內整個新聞業界沆瀣一氣,與此脫不了關係——蘇南本科時候,就聽院裡有個老師,專門用一節課教學生以後當了記者,怎麼經營灰色收入。堂堂高校老師教未來的新聞工作者這種不入流的東西,邵飄萍泉下有知,恐怕再要痛陳「嗚呼!」

  蘇南看著陳知遇:「實習和學習兩手好處都要抓,天下沒有這樣的好事。您沒做錯什麼……」

  陳知遇冷哼一聲,「這學生有本事,看我不改口,又喊來家長繼續去找院長。哭哭啼啼,讓學校把她這門課直接撤掉,她再補修一門別的。」

  「校長答應了嗎?」

  「能答應嗎?」陳知遇去摸煙,沒忍住說了一句粗口,「……真他媽的敗壞心情。」

  蘇南也不知道從何安慰,沉默片刻,低聲說:「……我不願意讀博,其實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怕您為難。您是有原則的人,我敬重您的原則,尤其不願意未來的某一天,您會需要顧及和我的關係,而去做您不願意去做的事,比如給我放水,比如手把手教我寫論文……」蘇南摸摸鼻子。

  陳知遇愣了一下。

  數秒後,含著煙笑了一下,把剛摸出來的打火機往茶几上一扔,煙也不抽了,心情突然就舒暢起來,「怎麼有你這麼懂事的學生,嗯?」

  「可是不適合學術……」

  陳知遇伸出一指,警告:「我道過歉的事,你別繼續翻舊賬。」

  蘇南一笑,「還有個好消息。」

  「嗯?」

  「h司通知我去面試了。」

  陳知遇揚眉,「這算什麼好消息,不是意料之中的麼?」

  「那你別笑啊。」

  陳知遇將她往自己懷裡一攬,手掌按著她後背,似感慨似惋惜,「沒把你拐來繼續給我當學生,真是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