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記者是理香從小以來的夢想。
她不只在大學時加入了媒體研究社,更從入學時便開始針對就職活動,做出各種萬全的準備。進行企業訪問的時候,她的目標全都集中在大型電視台以及出版社,最後也早早便被帝都電視台內定為網羅的對象,羨煞週遭的同學們。
進入電視台後,理香第一個被分配到的職務,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新聞部記者。
專跑警視廳的工作雖然嚴酷,但同時也是最搶眼的部門,正好可以充分煽動新人的野心。
每當案件發生時,理香就會立刻飛奔到案發現場,以跑馬拉松的方式訪問附近鄰居取得證詞,再把麥克風硬是湊到非常不喜歡這樣的被害者家屬鼻子下問東問西。不管這些人是在面前落淚或是破口大罵,對理香而言,全都是稀鬆平常的來情。
由於飽受質疑與厭惡而身心受創、就此萎靡不振的同期新人當中,理香也是最快學會如何擺脫這些負面情緒的人。
——不管對方再怎麼厭惡,也要想盡辦法擠到他們面前,窮追不捨地將麥克風對準他們,這樣才能發掘出真相。將上司的這番訓誨徹底奉為圭臬,理香扮起黑臉,不斷衝鋒陷陣。
這是工作。世上的人雖然都把話說得很好聽,可是實際上仍然想要知道血淋淋的事實。就算是流著眼淚、哀求不要再來打擾自己的被害者,一旦變成旁觀者的時候,也一定會湊過來看熱鬧的。
只要想到自己是為了這個社會而背負起壞人的角色,就算是被謾罵唾棄,也會覺得這是神聖崇高的使命。
把同期入社的同事遠遠拋在後方,理香被譽為未來極端看好的新秀。
那些只不過因為被害者家屬哭泣就沮喪退縮的軟弱同事,自然不在她的眼裡。深得上司賞識的理香,前途可說是一帆風順;達到站上主播台的最終目標,看樣子也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不過,在理香進入公司約三年左右的時候,眼前的景象卻開始蒙上了一層陰霾。就在同期加入的同事們差不多開始出現離職潮的那個時期,理香在工作上的窒礙,變得愈來愈明顯。
明明自己的做法跟往常沒有什麼兩樣,但強硬的採訪方式引發糾紛的次數卻變多了;不只如此,來自受訪者方面的強烈抗議聲浪,也增加了不少。
相較之下,原本看似軟弱的同事們,卻都不斷地在成長之中;本來應該會為了遭受指責而萎靡不振的同事們,反而意外取得了優秀的訪談內容與證言。
焦急的理香投入加倍的精力努力採訪,但成果依然不甚理想。
至今一直看好理香的上司,臉色也變得愈來愈難看。
「怎麼可以總是只憑蠻力採訪呢!」當她聽到這句和新人時期完全相反的說教時,內心的不滿就像是滾雪球一般愈滾愈大。
當初明明是你們說要這麼做的,現在到底想怎樣?明明同期進來的傢伙,到現在才有辦法做到三年前就被交代的事,打從一開始就能做到的我,為什麼必須接受這樣的指責?
理香愈是努力想扳回自己的評價,得到的結果就愈是相反,就連職場間的人際摩擦,也因此變得相當險惡。
到了今年第五年,理香終於面臨了人事異動。雖然不至於離開帝都電視台,但是頭銜卻從記者變成了《帝都夜線》的導播。在理香的感覺中,這純粹就只是降職而已。
導播負責的是新聞以外的企劃和特輯,和節目的接軌方式也不同於記者。記者是以事件為主軸,橫跨各個新聞節目,而導播基本上只負責單一節目,和記者的行事方式完全不一樣,而且這又是自己所不願接受的異動,所以理香一直提不起興趣。
此外,更令她不快的就是,自己竟然變成了自衛隊特輯的負責人。到現在為止,自衛隊究竟合不合憲的議題仍然吵得沸沸揚揚,是個連存在正當與否都不太確定的怪胎組織;至少理香身邊的大人都是這樣教她的,所以她對於自衛隊的印象,就是一群透過模糊不清的定位來苟延殘喘,見不得光的傢伙。如今自己居然被迫成為這個陰暗組織的採訪負責人,心裡自然只剩下被人打入冷宮的想法。
正因為這份焦躁的情緒,同時也因為她盤算著只要透過採訪抓出某些獨家報導,就有可能恢復記者身份,所以相較於前任負責人,理香對陸海空三幕公關室的態度就顯得相當強硬。記者一旦和採訪對像熟稔起來,就沒辦法寫出尖銳的報導。過去她還是記者時,在搜查本部裡和人激烈爭吵辯論,可是家常便飯;刻意激怒對方,借此引出反應的做法也是慣用手段。就算必須做出令人極度厭惡的事情,她也不會有絲毫猶豫。
在這當中,她對於自己的主要對口單位——空幕公關室的應對態度尤其惡劣。可是,不管理香怎樣挑釁,空幕公關室的人們始終不為所動,總是像柳樹迎風搖曳一般輕輕帶過。硬要說的話,就只有其中唯一的那個女性隊員,偶爾會露出臉部抽筋的表情,不過也只有這樣而已。
像是在遷怒,也像是在試探他們的耐性,理香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出挑釁的言論。
反正就算我再怎樣煽風點火,這些人都不會反駁吧!
然而,就在理香開始瞧不起他們的時候,
「想要殺人這種事情,我從來、連一次都沒這樣想過!」
自己彷彿被那個充滿憤怒的聲音,狠狠甩了一個耳光。
「你是說我們都是因為想要殺人,所以才坐上戰鬥機的嗎!」
面對那個透露出憤怒與悔恨的激動喊聲,就連理香都很驚訝,自己竟然會動搖到這種地步。
如果是短期事件的採訪,只要能夠引出對方發怒或哭泣的反應,就是自己贏了。打著帝都電視台的招牌不斷逼問,不管是厭惡還是批評,只要擺出「這就是新聞報導的使命」這樣的大義名號,自己就覺得甘之如飴。這就是記者的工作;對於那些所謂的情感,自己早就已經能夠完美切割了。
這就是記者的工作,只要是記者當然可以這樣逼問對方。可是,現在的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
另一個有著截然不同感覺的自己,似乎突然被推到了理香的眼前。直到承受了對方近乎焦躁的激烈怒氣之後,理香才終於體會到,要是對方中止協助採訪,其實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明明他們應該是自己往後必須攜手創造合作關係的對象才是啊!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
在毫無大義名分的情況下承受對方的怒氣,讓理香的內心感到十分驚恐。空井在發怒的同時應該也受到了極大的傷害,理香甚至覺得他可能會因為氣憤而哽咽,乃至於會當場落淚也說不定。
自己並不是以記者的身份,只是以稻葉理香個人的身份,深深傷害了空井大佑這個人;理香清楚察覺到了這樣的事實。她原本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了這點程度的反彈,可是在被剝奪了「報導」這個大義名分的情況下承受對方的怒氣,造成的衝擊完全不可同日而語。那是一種自己變成了加害者的衝擊。
隨意傷害他人的人是最卑鄙的,可是自己卻對空井做出了這樣的事。
儘管如此,「對不起」這三個字還是卡在喉嚨深處,沒能說出來。
因為說到底,戰鬥機本來就是為了戰爭而造的機械、本來就是為了殺人而造的機械,不是嗎?我根本沒有說錯任何一句話吧!
而且除了我以外,其他還有很多批評自衛隊的人啊,為什麼只有我非得忍受這種無地自容的困窘不可?——既然不想受人批評的話,當初不要加入自衛隊這種地方不就結了嗎?
「自衛官也是人啊。」
露出傷腦筋似的微笑說出這句話的人,是比嘉。
平常理香總覺得他是「不管對他說什麼都能微笑帶過」的經典代表,可是此刻,他卻第一次如此對自己說教。他在為空井的言行道歉同時,也相當客氣地說出,「不過如果您能夠瞭解的話就太好了」。
理香自己也隱約明瞭,自己的想法其實就和「因為對方是自衛官,所以他們就是比自己低微的人」沒什麼兩樣。
「自衛官也是人」——就和你一樣。
不管多麼盡力表達,都沒辦法像這句短短的話一樣徹底暴露出理香心中的懊悔。
在那之後才過了短短三天,要我拿什麼臉來面對他們?理香感到十分沉重。
「……你好,我是帝都電視台的稻葉,請轉給空井先生。」
「請稍等一下。」回答的聲音是個女性,所以理香馬上知道對方是那個臉部偶爾會抽筋的「公關室一點紅」,應該是姓柚木吧?想必這個人也很討厭自己。事到如今才想到這一點的理香,講電話的心情立刻變壞不少。
迄今為止,理香之所以能夠對於這些厭惡全然視若無睹,全都是因為一直把對方總括成模糊的「自衛隊」一詞來加以對待的緣故。從沒把對方看成是一個個獨立的「人」去理解,這種傲慢的心態,此刻也正不斷折磨著理香,讓她刺痛不已。
「讓您久等了,我是空井。」
聽到空井那平穩的聲音,理香就覺得前幾天他那激憤的模樣,簡直就像是做夢一般。然而一想到自己竟然讓這麼平穩應答的聲音變得如此激動,理香又不禁一陣心痛。
「前幾天……」
理香發現空井似乎想要說出道歉的話,於是便立刻說出一句「其實」,硬生生地將他的話給蓋過去。
「突然提出要求真的很抱歉,不過有件事情想要麻煩你。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夠盡快過去拜訪。」
面對理香強烈的氣勢,空井只應了句「這個……」,似乎有點被壓倒的感覺。
「可以的話,最好是在今天。」
才剛說完,理香又想到若是最高負責人在場的話,事情應該會比較快談妥,所以她馬上又接著補上一句:「如果鷺阪室長也能在場的話,那就更好了。」
「我知道了……那麼四點可以嗎?那時室長也會在場。」
「那就麻煩了。」
空井似乎想在電話掛斷之前找出可以道歉的機會,但是理香假裝沒有注意到,接著便像逃跑似地掛上了電話。
防衛省的正門處設置有訪客櫃檯,來訪者要在這裡填寫會面申請書,並領取通行證;回去時則必須請會面對像在申請書上簽名,再連同通行證一起歸還。如果忘了請對方在申請書上簽名的話,正門警衛是絕不會放人離開的。
辦好平常的手續之後,理香把通行證掛在脖子上,朝著空幕公關室前進。A棟大樓的入口處也有閘門檢查,來往者必須通過金屬探測門,手提行李則是需要X光檢查。這些手續不僅麻煩,而且也像是把自己當成可疑分子一樣,每次都讓理香不禁產生些許的反感,但從防衛省這個組織的性質來看,嚴格警戒出入分子,或許才是正確的吧!
讓櫃檯小姐看過會面申請書之後,理香穿過大廳,搭上電梯前往十九樓。
前幾天,理香是在比嘉的調停之下,恍恍惚惚離開的;然而在那之後第一次造訪公關室,卻讓理香有種很難跨進大門的感覺。不過現在才懊悔當初不該不經大腦地樹敵,也已經太遲了。
公關室的大門,不管何時前來都是保持敞開的狀態;如果門是關著的話,想必理香連敲門都要猶豫好一陣子吧。這時理香才頭一遭發現,他們把門打開的理由,說不定就是為了讓人能夠更加安心地進出。仔細一看,同一層樓所有房間的門都是敞開的;或許正是因為他們清楚知道自己是個難以親近的組織,所以才會特別注意營造友善的氣氛吧。
「不好意思……」
理香在入口處輕聲打招呼後,坐在大門附近的空井立刻發現了她。
「歡迎你來!」
大概是因為前幾天發生了那樣的事,所以空井現在才會這麼小心,不讓氣氛變糟吧,不過在理香看起來,他簡直就像是個只有招呼打得特別大聲的餐廳服務生一樣。他試著努力的熱誠一目瞭然,讓理香不禁有種又是好笑又是焦躁的感覺。
理香穿過公關室,等候一陣子之後,空井也端著茶過來了。
「不好意思,室長剛好又出去了……不過馬上就會回來的。」
如果可能的話,真希望那個狡猾的老頭打從一開始就一起在場;有他在,很多事情就可以含糊帶過了……理香一邊這樣心想,一邊喝著端上桌的茶。
「前幾天真的非常抱歉!」
空井用十分堅決的態度和語氣,一邊大聲說著一邊低頭道歉。——看吧,果然來了。理香尷尬地垂下了視線。
「不,我才是……」
理香的口中發出了似是而非的曖昧道歉。「是我的理解不足……」
「不管什麼事情,都請您放心問我吧!」
空井像是在強求理香接受似地,不住表達著自己的意思。
「因為讓稻葉小姐理解這些事情,就是我的工作。」
他原本是態度這麼積極的人嗎?理香的內心有點狼狽。空井原本給人的印象,應該是更加遲鈍不可靠的人才對,可是才短短幾天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感覺起來,自己就像是被他給遠遠拋在後面了……
當理香發現自己落在空井身後時,整個人都僵住了。明明是歷經了同樣的場面,可是就在自己還在手足無措之際,空井卻已經振作起來了。
明明以為他和自己的程度差不多、應該說自己一直認為自己比他更加優秀,直到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對方已經超越了自己;之前不知不覺被新聞部同期同事超越的苦澀記憶隨之甦醒,等到回過神來,理香的眉頭早已皺得化不開。
發現空井正小心翼翼地望著自己的臉,理香趕緊將自己嚴肅的表情舒展開來。
「那個……」
空井猶豫不決地再次開口。
「請問您為什麼會這麼討厭自衛隊呢?」
態度雖然猶豫,可是問題倒是相當直接,這樣反而讓理香膽怯了起來。不過,她立刻又因為自己的膽怯而生氣,佯裝無事地說了聲「沒什麼理由」頂了回去。
「啊,對不起。因為您露出了相當恐怖的表情,所以我不禁心想,原來您真的討厭自衛隊到這種地步嗎……?」
「沒這回事」,這句話理香說不出口。不論當初是否混雜了自己被迫調職的憤怒,自己確實打從一開始就對自衛隊沒有好感。
只是,理香發現,過去一直被她看成只是幾個注音符號組合的「ㄗˋ ㄨㄟˋ ㄉㄨㄟˋ」裡,也有和自己一樣的人類存在,這讓她感到相當困惑,而讓理香清楚察覺這件事的人,就是眼前這個因為受到直接傷害而展現憤怒的空井。當自己覺得「他們不過只是注音符號的組合」而丟了石頭過去時,結果卻有人硬生生接住了那顆石頭。
「那個……怎麼說呢……」
——拜託你別再闖入我的內心了好不好!理香真想把心底的這句悄悄話一口氣說出來。真是麻煩,討厭死了!
這裡也有活生生的人類存在,要正面面對這件事情實在麻煩死了。只要假裝沒發現這件事,繼續把他們當成注音符號對待,就可以輕鬆地否定他們。
可是,這樣輕鬆帶過,真的就好了嗎?再怎麼說,自己也是曾經身為記者的人,真的只要閉起眼睛,輕鬆地否定一切就可以了嗎?就算要否定,難道不該在瞭解對方之後,再做出判斷嗎?
「……我果然還是覺得,戰鬥機就是為了戰爭而製造的機械。」
這次理香小心翼翼,避開了「為了殺人而製造」這樣的表達語彙。畢竟那句話真的有點太過分了;像那種充滿惡意的說法,會遭受抨擊也是在所難免。
「不管是兵器還是武器,我都覺得只有這項用途。自衛隊的人對於自己必須操縱這種東西的感想,又是什麼呢?」
空井沉思了好一陣子。最後終於抬起頭說:「我可以說一些關於自己的事嗎?」
「以前我還是戰鬥機駕駛員的時候,雖然每天都會努力進行訓練,可是我卻從來沒想過,要把自己磨練出來的技術應用在實戰上。」
「可是既然磨練了技巧,通常不是都會想要實際確認一下自己的實力嗎?」
聽到理香發出的懷疑話語,空井像是十分驚訝似地瞪大了眼睛,說出「欸?可是……」的含糊聲音裡,也徹底表現出他內心的困惑。
「自衛隊的信條可是專守防衛,不是嗎?因為不會主動入侵其他國家,所以如果我有機會體驗實戰的話,就代表日本爆發了戰爭,而我重要的人們也全都會被捲進戰爭之中。不管是父母、兄弟、朋友……如果結了婚,就會連同妻子孩子全部遭殃。我當然絕對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啊?」
簡潔而直接,根本沒有反駁的餘地。
「可、可是……既然這樣,為什麼要接受戰鬥訓練?」
空井再次陷入沉思,然後突然露出了靈光一閃似的表情。
「不妨就將它想成是類似防身術之類的東西吧?」
「防身術?」
「沒錯。學習防身術的人,應該也不會為了測試自己的防身術,而希望有人攻擊自己吧?」
(我這番話說得真好哪!)當空井如此意氣昂揚地說完之後,立刻又露出一副懦弱的樣子,徵詢理香的同意。「……你也是這樣認為的,沒錯吧?」當中的落差讓理香忍不住湧出一股笑意,只能趕緊咬牙忍住。
「我認為這是頗有說服力的說明。」
理香正經八百地表示認同後,空井彷彿鬆了一口氣。
「不過,這和我是否認可自衛隊是……」
兩碼子事。就在理香打算最後稍微反駁一下的時候,空井搶在她之前先說出「我知道」。
「只要你願意稍微聽聽看我們的意見,這樣就夠了。因為我們所能做到的,就只有盡全力獲得你的理解而已。」
感覺上空井似乎更瞭解自己的職責所在了,自己輸給他的想法再次油然而生。
「喔,年輕人的討論會嗎?」
這時,鷺阪一派輕鬆地走了進來。早就覺得對方難纏的理香立刻反射性地警戒起來,全身僵硬。
「也讓我加入吧!」
「先不提這個,稻葉小姐是因為有件急事才來的。」
聽到空井幫自己轉移了話題,理香暗自鬆了一口氣。
「其實我們是想要拜託各位協助連續劇拍攝……是月九檔期的,」
就在理香邊說邊準備拿出說明用的資料時,鷺阪以超快的速度回答出來:
「是《奔跑吧,新聞記者!》,對吧!」
「咦,那是星期一的節目嗎?」
「什麼啊,你沒有看嗎?那出連續劇很有意思的喔!」
「回家後如果有播,我是會看啦……」
「我可是每週都有錄下來喔!那是這一季的大熱門連續劇啊!」
愛看連續劇的人照理說應該是空井這個年齡層才對,可是鷺阪的反應反而更加熱烈。
「而且最棒的一點就是,主角是阿桐!之前他因為臉長得可愛,所以一直接演戀愛故事和熱血青春故事,不過我從以前就覺得他也很適合社會派戲劇唷!」
阿桐是飾演男主角的影星桐原隆史的暱稱。
「而且主題曲是MAYA唱的,這點也很棒!早就有人說過,找MAYA演唱主題歌的連續劇,都會帶來好采頭;像去年的《玩具箱》也是這樣,雖然全部都是新人演員,可是瞬間最高收視率據說曾經一度飆到將近三〇%唷。我記得沒錯的話,是最後一集對吧?」
雖然話題轉到了自己身上,可是理香對於連續劇並沒有那麼熟悉,更何況——
「呃,那是其他電視台的節目。」
「啊,是嗎?抱歉抱歉囉!」
不過就算是自家電視台的節目,理香也沒把握能夠完全掌握連續劇或綜藝節目的所有情報,所以實在沒辦法和鷺阪站在同一個水平上聊天。他真的是個超級狂熱的追星族啊。
「所以,你們需要什麼?直升機?運輸機?」
聽到鷺阪的問題,理香連忙開始翻找筆記本。當時自己有把阿久津說的型號寫下來。
「那個……我想要CH—47一台。」
「攝影日期呢?」
「時間很趕……在一星期後。」
「欸欸?」發出驚訝聲的人是空井。「這可能有點……困難吧?」
空井一邊說,一邊偷偷望著鷺阪,不過鷺阪卻舉起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
「幾分鐘?」
發現理香不懂這個問題的意思,整個人愣在那裡,於是鷺阪又補上一句:
「我們的設備,可以在電視上出現幾分鐘?」
「啊,是的,請看這個。」
理香連忙把剛剛討論流行話題時沒能拿出來的資料遞了過去。
「總共大概三分鐘左右是吧?」
接過一張A4大小的匯整資料之後,鷺阪的嘴角——緩緩揚了起來。
「月九時段播映三分鐘,阿桐主演的社會派連續劇。這樣實在沒有理由拒絕啊。」
「咦?可是室長,只有一個星期準備啊!」
看到空井暗示著「真的沒問題嗎」的樣子,身為委託方的理香也深有同感。
「可是你想想看,那可是月九的阿桐喔?絕對會超受矚目的,要是協助他們的話,空自的好感度肯定會直線上升的喔!」
「是沒錯,可是這麼短的時間內,有辦法拿到許可嗎?」
「只要有意志,不管什麼樣的艱難險阻都能突破啦!廢話少說,去把比嘉和片山叫過來!」
鷺阪一聲令下,空井馬上回應一聲「是!」接著便飛也似地衝出了接待室。
然後,鷺阪對著理香,露出了狡獪的笑容。
「仔細看好了,小跳跳。接下來全部都是大叔我的舞台啦!」
詐欺師鷺阪。雖然不知道傳聞是真是假,不過理香已經快要毫不猶豫地相信這個外號了。
「哎呀呀呀呀,這樣實在有點難辦啊。」
鷺阪抱怨的對象是劇本的內容。
「接下來全部都是大叔我的舞台」,做出此等宣言的鷺阪要求理香把《奔跑吧、新聞記者!》的主要劇組人員,全都叫到公關室來。
因為公關室吞下了「一星期後進行拍攝」這個強人所難的條件,所以自制作人以下的每個劇組人員,全都二話不說地前來了;然後一群人便直接進入接待室,倉促地開起了深夜會議。
「你仔細看好了。」因為被鷺阪指名要在旁觀看事態的進展,所以理香也以中間人的身份參與會議。
由於當初向陸自提出無理要求卻碰了一鼻子灰的劇本已經自主性廢止,所以劇組人員這次拿來的是難度稍微降低的劇本。
「這樣還是很困難嗎?」
製作人露出了苦悶的表情。
二次提出的劇本內容是從CH—47在村中廣場降落的場景開始,然後村民會在隊員的引導之下進入機艙,至於主角阿桐,則是在一旁實況轉播這個畫面。
「很困難、很困難哪。」鷺阪不住點頭。
「你看,從這份劇本上,根本看不出來這台直升機的所屬單位是哪裡對吧?」
鷺阪一邊說著,一邊迅速翻閱著該場景的劇本內頁。
「人物台詞裡面,連一句『空自』或是『航空自衛隊』都沒有,這樣一來真的很難辦啊。這樣演的話,觀眾們只會模模糊糊地覺得『這是自衛隊的直升機』而已啊。」
劇組人員們似乎只設想到對方會說出設備不夠或是人手不夠之類的話語,所以一聽到鷺阪這樣說,每個人都露出了不知所措的愕然表情。
「硬是配合你們『一星期後拍攝』這個誇張時程表的,可是我們空自喔;所以,如果不能讓觀眾徹底明白協助拍攝的是我們空自的話,那我們不就失去協助的意義了嗎?空幕長的許可也就不可能發下來了唷!」
鷺阪強烈主張一定要在協助拍攝的場景當中,加入能夠明確分辨是航空自衛隊出動的台詞或演出。面對他的要求,製作人戰戰兢兢第提議道:
「我們會在結尾的跑馬燈畫面裡,加入『航空自衛隊協助拍攝』的字樣,這樣還是不行嗎?」
聞言,鷺阪誇張地皺起了臉,對著提出這方案的製作人說道:「您這是在說什麼啊?那可是最低限度的條件啊,是理所當然該給的吧?難得能夠協助拍攝,我們當然希望得到相對於勞力支出的最大換算效果,各位應該能夠理解吧?我們不只得要勉強第一線的隊員們超時加班,還必須想辦法取得高層和即將成為拍攝現場的基地認可;明明都做到這樣子了,得到的成果卻只有『最低限度』,相信不論是誰都難以接受的,你們說是吧?」
鷺阪把話題丟給了片山和比嘉。
「確實如此。而且上級幹部尤其不喜歡這種緊急要求,我們真的很需要說服他們的籌碼啊。」
「如果成果越大,相信協助隊員的熱誠也會因此上升的。」
「能改嗎?」製作人轉頭詢問的對象,是一同前來的劇本家。一群劇組人員就此開始討論起來。
「……總覺得有點意外。」
「哪裡意外了?」應聲的人是坐在理香隔壁的空井。門外漢的理香只是與會,而剛來不久的空井也沒有具體參與討論的經驗,所以兩人都被擠到了末席。
「我一直以為自衛隊應該是更加中規中矩的……」
可是,鷺阪他們的會議運作方式卻和一般企業沒什麼兩樣。不只如此,關於協助拍攝,他們也是針對所付出的勞力,希望能夠換取最大的宣傳效果;像這種能夠自然而然將人力換算成利益的作風,感覺起來確實屬於極度靈活柔軟的類型。
「我也這麼以為。」
對於不斷點頭稱是的空井來說,這似乎也是同樣意外的狀況。兩人在這方面的經驗值似乎相去不遠,讓理香有點鬆了一口氣。
此時,鷺阪忽然對著不太願意修正場景的劇組人員喊了一聲「我知道了!」同時拍了一下手:
「如果願意加入『航空自衛隊』這句台詞的話,就讓你們拍攝飛行中的直升機。記得劇本設定是夜間飛行對吧?飛行中的直升機,很想要吧?」
「有辦法起飛嗎!」
製作人立刻飛撲了過來。
「當然沒辦法為了拍攝連續劇安排新的飛行計劃,不過倒是可以針對原本就有飛行計劃的直升機提出拍攝申請。這樣的話,應該可以靠著事後加工的方式,將畫面剪接進去吧?」
這熟練至極的交涉手腕,簡直就像是某間公司的業務員一樣;如果身上沒有穿著制服,相信任誰都不會以為鷺阪是自衛官吧!不過就算穿著制服,理香和空井也還是半信半疑。
最後的結果是,鷺阪成功爭取到了兩處「航空自衛隊」的台詞。第一處是等待救援的主角,接到了上司打來的打氣電話:「好消息!航空自衛隊已經決定出動了!」第二處則是機組人員從降落的直升機上下來,對著災民發出「我們是航空自衛隊,請大家冷靜地服從引導」的指示畫面。
電話場景原本並不在預定之中,不過能夠拍攝飛行中直升機的誘惑,似乎大到沒有任何事物能夠比擬。
如同鷺阪事前的宣言,會議就在鷺阪的一面倒優勢之下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