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空井是第二個到的人。最早到的通常都是報導班的某個人;為了在室長抵達之前先把剪報工作完成,所以輪值的人都會一大早就來。
今天是輪到柚木負責。
「唷,來得真早呢。」
正在工作桌上翻著報紙的柚木輕輕舉手致意。她的手上還握著剪刀,大概是找到了和自衛隊有關的報道吧?最近某國的飛彈發射實驗相當頻繁,因此相關報道也多,譬如說隱約透露出即將發射的態度,但是卻有沒發射;上一次則是發表聲明說如果不解除經濟制裁的話就真的要發射,幾乎已經是「飛彈發射欺詐」的狀態了。
「我來幫忙吧?」
「謝謝。」
柚木微微一笑,看起來真的可愛得不像是比空井大上十歲左右的人。由於最近她的殘念程度有逐漸減少的傾向,所以看起來像是正常美女的時候也跟著變多了。
空井在柚木對面的工作區坐了下來,拿起她還沒有檢查過的報紙,開始翻找有沒有和自衛隊相關的報道。
「媒體是用何種態度在報道自衛隊的相關新聞?」這是一種需要長期觀察方能獲得的資料,所以剪報是項非常重要的作業。
「最近狀況如何?」
「嗯~果然國防論一旦被人頻繁地提出來討論時,和自衛隊相關的報道也會跟著變多啊。只不過當然不可能全是好話就是了。」
「果然還是有比較嚴苛的意見嗎?」
「不過嘛,比起受人忽略,還是被人拿出來討論比較好啊。畢竟提高國防意識,也不是什麼壞事嘛。」
就在兩人一邊聊這種話題一邊找報紙的時候,第三個抵達的人來了。是槙。
「啊,什麼嘛~。」
在早上的招呼之前,槙先說出了似乎相當失望的低語。「怎麼了嗎?」正當空井小心翼翼地反問時,柚木一邊面露邪惡的微笑一邊取笑著槙:
「難道說,你本來是想來幫忙的嗎~?」
「是沒錯啦,因為你剪報的動作很慢啊。」
「所以我才這麼早來呀,很了不起對吧?」
看著柚木全力表現出「快誇獎我快誇獎我」的樣子,槙只若無其事地回了一句「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就輕輕帶過。
「女人是愈誇獎愈會成長的喔!」
柚木有點氣呼呼的,不過實際上要是自己不在場的話,事情應該就會發展成槙老實誇獎她的情況了吧?想不到自己竟然意外成了電燈泡……如此心想的空井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槙把隨身物品放在自己坐位上,然後朝著茶水間走去。
「空井也要來一杯咖啡嗎?」
「啊,好的。不好意思。」
現在這句不好意思,在心情上包含了兩種不同的含義。
「牛奶和砂糖怎麼加?」
「啊,請兩種都加。」
空井一回答,柚木立刻開心地取笑說:「哇~小朋友耶!」
「這有什麼關係!反正我就是喜歡甜的嘛。」
「和女孩子約會的時候會很不好看喔~」
太多管閒事了!正當空井心裡這麼想的時候,一旁的槙開口吐槽:
「你之所以不加牛奶和砂糖,其實是為了預防成人病吧?」
「至少也要說成減肥吧!」
柚木發起飆來,而空井則是忍不住噗哧一笑。槙實在是異常擅長戳柚木的痛處啊。
空井一邊啜飲甜滋滋的咖啡,一邊繼續檢查新聞報導。隨後,那則專欄就突然在空井的眼前蹦了出來。
空井讀完了一次,但是內容完全沒有讀進腦袋裡,所以又讀了第二次。這篇專欄文章是由一位在東京都內組織了無家可歸者就職支援團體的人寫出來的。
……本團體的主要工作是收容那些因派遣工作到期而居無定所的失業者,進而支援他們的就職活動。拜大家的支持所賜,我們在都內的知名度正在逐漸提升,最近也有相當數量的工作機會湧入,實在不勝感激。除此之外,也有許多企業前來召開就職說明會。
然而前幾天來了一個難以想像的征才單位,竟然是那個自衛隊。
在美國等地曾出現過因為貧困而沒有選擇餘地的人無奈地接受軍隊招募的實例,想不到日本也要開始出現同樣的狀況了嗎?我忍不住顫慄起來。
既然他們都已經來了,那麼我們也不能把人趕回去,所以姑且還是發出了說明會許可。可是,在我看到他們播放給收容者看的招募CM內容後,又是一陣愕然。
主角是選擇與亡父走上相同道路而加入自衛隊的女性。它用簡直像是在描述一段佳話般的方式介紹這位女性加入自衛隊的前因後果,內容只讓人聯想到讚美戰爭。
仔細詢問之後發現,電視新聞似乎也曾介紹過這支CM。一想到自衛隊的卑鄙戰略竟然把媒體也玩弄於股掌之間,我的心情就開始沉重起來。再說根本沒有證據足以證明這個故事不是捏造出來的,電視台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雖然他們在招募負責人面前說了一大堆好聽的話,例如入隊之後可以一邊工作一邊學習並取得證照,可是實在讓人忍不住懷疑他們到底可以實踐到什麼程度。
他們的動作,說是軍隊強迫徵召經濟弱勢者也不為過。在我感覺,現在這個社會上似乎傳來了陣陣軍靴邁步的聲音。
經濟的衰退創造出壓搾弱者的社會結構。其他還有……
空井的手徹底停住、僵硬起來。明明自己連一秒鐘都不願意繼續看到這種文章,但是視線卻緊緊釘在上面,完全離不開,甚至連翻頁都辦不到。
「怎麼了?」
可能是因為空井僵在那邊一動不動的時間太久了吧,柚木訝異地望向他。
「是什麼內容很長的報導嗎?」
空井沒有辦法回答她的問題,只一語不發地將報紙推到柚木眼前。這是一份全國性報紙。柚木接過去之後開始看著內容,槙也跟著湊過來看。
「這是什麼鬼東西啊!」
柚木的眉頭出現了好幾道明顯的皺紋。
「我是知道這位筆者相當討厭自衛隊,不過這也太……」槙也露出了苦澀的表情。
「這實在不算是公平公正的意見,可是一想到別人可能會認為『既然文章有辦法在新聞和出版媒體上刊登,就表示有相當的可信度』,就覺得實在有點難受啊……」
空井本來想要回答些什麼,但是他嘶啞的聲音卻卡在喉嚨裡發不出來。空井知道這股像是有某種堅硬物體卡在喉嚨裡的悶痛是什麼;這是哭泣聲一直哽在喉嚨裡發不出來的時候會出現的——
啊,我好像快哭出來了。
空井從自己的生理現象逆向推算之後赫然察覺到這點,然後瞬間動搖起來。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之後,空井立刻離開了工作桌。他就像是逃跑一樣離開房間、走向廁所,然後躲進馬桶間裡。
可惡……!
眼淚並沒有真的掉下來,但是眼睛就像是起火燃燒似地灼熱不已。為什麼——
為什麼只因為對象是自衛隊,就可以肆無忌憚地說出那麼過分的話?
一名女性在少女時代為了悼念亡父而選擇相同的道路,如果這個故事是發生在其他職種的話,肯定會被當成親子之愛的展現,並成為廣受社會大眾認同的佳話吧。然而,為什麼只因為是自衛官,就不得不被人說成像是社會毒瘤、或者惡質的政治宣傳嗎?
而且還說什麼捏造!
空井知道這世上的確有人和自衛隊水火不容,他也知道甚至有人光因為「自衛隊」這三個字就無條件地感到嫌惡。
可是,難道就因為是自衛官,所以連籐川士長的成長過程,都必須接受「可能是捏造」這般的譭謗嗎?
自己和父親的回憶能被隊上選中,實在令人高興——空井腦中清楚浮現出當初答應演出CM時,籐川士長的面容。
希望她千萬不要看到這篇無情的文章,空井只能這樣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