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被利用了還有被揍的危險……」被挎住的伊柒順從地跟著她走,咕噥,「聽見這一聲也足夠氣死那小子了,值了,值了……」
「砰。」下一瞬他從景橫波身邊飛了出去,飛得路線也很直。
好在這傢伙早有準備,剛剛飛出,半空中一個漂亮的轉折,頭下腳上,翻到了一棵樹上,蝙蝠一樣把自己掛起來了。
景橫波早已奔著出手的人去了。
「你還知道來啊?你總算肯駕臨了啊?」她在伊柒飛出那一瞬間,唰地閃出三丈,脫下腳上高跟鞋就狠狠砸過去,「宮胤!你個混賬!」
時機選得正准,宮胤剛將伊柒送到千里之外,手還沒來得及收回,砰一聲這只紅色魚嘴高跟鞋,正正砸上了他的胸膛。
其實他完全可以以真氣將這天外飛鞋激飛到千里之外,但是看清那是什麼東西時,忽然猶豫。
他一出手,那鞋子估計就連灰都不剩了,好像這是她心愛的東西……
就這麼一猶豫,砰又一聲,景橫波的第二隻鞋子,也吻上了他的胸膛。
宮胤手一抄,將兩隻鞋提在手中,對她晃了晃。
「鬧夠了沒有?」他道。
「沒有!」下一瞬景橫波出現在他面前,啪地一下將一張紙拍在他胸前,「宮胤,你到底要幹什麼!」
那張契書上面沾了伊柒的鼻血,濕噠噠地拍在宮胤胸前,將他的如雪衣裳染紅。
宮胤一低頭,頓時被噁心得臉色一白,衣袖一拂,契書連帶胸口的衣裳都粉碎。
就這樣噁心依舊未去,他氣息不定胸口煩悶,污垢幾乎是世上他最不能忍受的東西,已經超越了潔癖的範疇,尤其這樣的污血,讓他連氣息都有些不穩。
暴怒之下他一伸手,便拎住了看他臉色不對要逃的景橫波。
手順勢一抬,景橫波就會飛回千里之外。
景橫波半空扭身看他,眼神毫不示弱。
宮胤微微一怔。
他看過她狗腿,看過她諂媚,看過她賣萌,看過她挑逗,這個女子,看似衝動放縱,其實很會審時度勢能屈能伸,寧可事後陰人,也不以卵擊石,但此刻她的怒火如此鮮明,蓋過了往日的豔姿媚色。
她似乎很生氣……
這麼一頓,他的眼光又落在手中的高跟鞋上,恍惚裡又想起當初崖下河岸上,吊在自己手指中的豹紋高跟鞋。
那個妖嬈曼妙的後背。
那一截雪白瑩潤的後頸。
那一縷微卷的奇異長髮。
那甜蜜而暗香浮動的喘氣和呼吸。
那些網中親密依貼的日子。
……
他向外扔的手指改為屈抓,將快要飛出大陸的景橫波,及時抓了回來。
景橫波倒一點也不意外,手指順勢點在他胸口,抬頭看進他眸子。
一雙冰晶般閃爍著幽藍微光的眸子,凝定如遠山下的湖泊。
「宮胤你到底什麼意思?」她問,「你簽這什麼協議不關我事,為什麼要取消迎駕大典?」
「為什麼不能取消?」他反問,「你能行?」
「我不能?」她的反問更快,「你憑什麼這麼認為?」
「憑你的表現!」他冷然道,「不要以為女王是兒戲,也不要以為重臣和百姓是我和耶律祁,更不要以為你的美色或者風流,就可以令所有人俯伏塵埃認你為主。王位,從來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去你妹的美色風流!」景橫波怒氣上湧,砰砰地拍他胸口,「宮胤,你瞧不起人!」
宮胤一臉默認的表情,動也不動,反正她的毆打也就和小貓瘙癢差不多。
「敢情你覺得你是為我好?敢情你順帶這一筆是為我解決麻煩,我是不是該謝謝你?」景橫波撐住額頭,靜默三秒,霍然抬頭,吸一口氣道,「停,你不要裝酷說這不是為我,我不要聽。現在,我明白了。這確實算是你的好意,但是……我不想接受,可不可以?」
「不可以。」宮胤永遠深諳如何以一句話氣死人。
景橫波再次深呼吸。
「我知道你不放心我……OKOK你根本不是不放心我你只是順帶解決這事我明白……現在我不想和你吵,我只想和你說,我能通過,我能贏,我能做好,你不要管這件事,給我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行不行?」
「不行。」
景橫波瞪著這個油鹽不進的傢伙,胸口起伏——是誰說她不講理的?這世上最不講理的傢伙明明就是面前這個人!
「為什麼不行!給我個理由!」
「為什麼你覺得你行?覺得你能令千萬人心悅誠服?覺得你能做到歷任女王都不能做到的事?」
「別人不行,我就必須不行?你這什麼見鬼邏輯?」
「是什麼讓你忽然覺得你行?早在幾天前你還在為此發愁。」宮胤唇角一撇,一指樹上看戲的伊柒,「是因為認識了他?你算有本事,第一次見面,就可以馭使七殺大兄。但我告訴你,七殺縱然縱橫大荒,也鎮服不了民意天心!」
「什麼七殺八殺十三殺!」景橫波忍無可忍,這貨什麼意思?暗示她以色誘人嗎?
「宮胤!你少給我東拉西扯的!你不答應,是不是就是怕我真的過關,順利繼位,妨礙了你的奪位大計?」她一把奪過高跟鞋,將刺一般的鞋跟塞在他手裡,「要說妨礙,我確實一直都在妨礙你,你何必費這麼多事?乾脆現在就殺了我好了,來啊,來啊,」她偏起脖子,撩起頭髮,將頸動脈送到他手中鞋跟下,「來,刺啊!只要輕輕一戳就夠了!來!快來!」
宮胤一低頭,正面對她脖子,雪白纖細的一條,微微透出點肌膚的血色,凸起一點光滑的精緻骨節,烏亮的發從她指間瀉下去,馥郁的香氣氤氤氳氳升起來。
他忽然想用手指,細膩地一根根撫摸過那些精緻的骨節,還想知道這一段肌膚向下的精緻,是不是曲線玲瓏,美背如玉……
宮胤忽然咳嗽一聲,只覺臉上發燙,身子向後微微後撤,偏偏某個看似風流實則麻木的傢伙,等了半天沒有動靜不耐煩,又覺得氣勢不夠,看他後退,乘勝追擊向後一撞,撞入他懷中,「刺呀!刺呀!」
砰一聲她的身子貼入他懷中,震得他胸膛都似晃了晃,一瞬間似覺柔軟起伏,香氣逼人,他急忙一手按住她的肩,推開半尺,生生將她轉了過來。
「怎麼不刺?」景橫波斜睨著他手上高跟鞋,挑釁。
「髒。」宮胤在她轉身過來那一霎,臉上紅暈已退,順手將她的高跟鞋一拋,又扯了她的衣袖來擦手。
景橫波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奪回袖子,「玩陰謀詭計的才髒!」
宮胤手一頓,再抬頭看她時,眼神已經恢復了靜和冷。
「嗯。」他道,「你冰清玉潔,心氣高貴,無需玩陰謀詭計,便可安然登位,縱橫天下,儀仗所經之處,令大荒百姓歡呼舞蹈,望塵禮拜。」
景橫波最恨他用淡淡冷冷的語調,說濃濃諷刺的話!
「你就是不信我能經過考驗,你就是覺得我不適合做女王。」她一昂頭,「如果我可以呢?」
「那你就做。」宮胤答得隨意,「並終我一生,護你讓你。」
「好!」景橫波眼睛一亮,「打賭!」
宮胤卻道:「若你做不到?」
「我怎麼可能做不到。」景橫波嘴一撇,按了按心口的某樣東西。
「若你做不到?」某人總這麼不依不饒。
「我如果做不到!」景橫波嘴一撇,手指一點他臉頰,「我賣身給你,為奴為妾都可以,一輩子伺候你大老爺!」
她把「伺候」兩個字咬得很重,咬出點黏膩的後鼻音,聽起來曖昧又輕狂,讓人心癢。
宮胤微微頓了頓,直覺要反駁——這算什麼懲罰?他玉照宮每天都有無數千金小姐求為他奴他婢好嗎?做不成女王是要被放逐的,去做他奴婢或小妾卻可得他庇護,人人羨慕,她可打得好算盤。
不行!
然後他聽見自己回答:「哼。」
「你答應了。」景橫波眼珠子一轉,「賭約要公平,那麼如果我做到呢?」
「你提要求。」
「該怎樣好呢?叫你在大殿裸奔?叫你在廣場跳豔舞?」景橫波越想越興奮,抓耳撓腮,「哎呀裸奔雖然有看頭,可是我不願意你給別人看……豔舞也不錯,可是你這麼殭屍一定跳不好會丟我的人……要麼你躺下來給我調戲不准反抗?皮鞭蠟燭手銬?嘖嘖好爽……」
她越說越興奮,似乎宮胤的輸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而她只愁到底用哪種懲罰才能又解氣又滿意。
宮胤的臉色越聽越青,終於忍無可忍冷冷提醒:「前提是你能做到!」
「哦,那我就先想想,等你輸了再提條件也不遲。」景橫波舉起手掌,「不許賴賬,賭了!」
宮胤看看她雪白的掌心,頓了頓,提起手掌。
「啪!」
大荒女王和第一國師的第一次賭約,成立。
手掌都放下後,不等景橫波得意,宮胤忽然淡淡道:「哦,忘記告訴你,女王如果不能順利登基,很容易被處死,如果成為我的奴妾,則可以逃得一命被放逐,這已經是最好的下場。而大荒規矩,奴妾永無自由,終身為主人守貞,永遠不能生兒育女,永遠不能成為主人的正室,也永遠要伺候主人的所有妻室。奴妾的下場,其實比放逐更慘。」
「那又怎樣?」景橫波挺挺胸,「我不會成為你的奴妾,我要你成為我的小受受!」
宮胤懶得理她的豪言壯語。
小瘦瘦是什麼?經常聽她叨咕,但最好別問,她嘴裡的答案就沒有能聽的。
景橫波回頭,看見伊柒正坐在樹上,面色古怪地望著她。她對這個傢伙印象不錯,好歹人家為她出生入死搶契書一回,臨走不打個招呼似乎說不過去。
「哎,小柒柒。」她嫌伊柒名字拗口,乾脆自作主張來個呢稱,「我要走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進帝歌城?」
「他不要。」宮胤在她身後冷冷代答。
「你怎麼知道?」
宮胤不說話了——如果這傢伙不怕死的話,儘管來試。
「不要啦。」伊柒笑眯眯在樹上揮手,「我還有事,下次再去看你啊,我會想念你的,我會好好珍藏你送我的指甲油定情信物的。」
「好啊好啊,」景橫波揮手,「記得去看我啊,我的地址是……咦宮胤我的地址應該是什麼?咦宮胤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黑……咦伊柒你怎麼話沒說完就跑了我還沒告訴你地址呢……咦宮胤你幹嘛要打小柒柒……咦……啊!」
她眼前忽然一黑,軟軟地倒在了一掠而回的宮胤懷裡。
「你話太多了。」
追殺伊柒回來的宮胤,一手接住了她,冷冷如是說。
……
等景橫波又一次睡醒,車隊已經進入了帝歌城。
「人質」們自然也已經由龍騎「解救」,回到了隊伍中,只是每個人難免都有些精神不振,六國八部的隊伍經過這一次的挫折,安靜了許多,連緋羅都沒有再到女王車駕前來,整天呆在自己的馬車裡。
景橫波醒來後想起一件事,是關於那個琉璃部圓臉少年的死因,但她忽然不想再問了。
答案想必很殘酷,她不想面對那樣的殘酷,一心貪戀的溫暖到頭來只是故意接近她的假象,她怕自己知道真相之後,會喪失對人性的信任。
也不是沒想過宮胤會不會殺錯了人,畢竟那孩子看起來如此純真溫暖,實在不像個對她心懷不軌的奸細。
可是正因為如此,她更不敢問了。
如果這個猜測成真,她怕自己從此失去了對宮胤的信任,從此漸行漸遠,那似乎比失去對人性的信任更可怕。
她安慰自己——從智商和經驗來看,大神是不會錯的。
景橫波嘆口氣,覺得自己是只自私的鴕鳥。
隨即她想到那個契書,契書上讓各首領放棄迎駕大典,但她拒絕了這個提議,宮胤回頭要怎麼和對方說,契書這一條作廢?他當初可是冒充耶律祁的人,和對方簽約的,難道再冒充一次?
她和蒙虎打聽了一下,結果蒙虎告訴她,很簡單,如果按照契書進行,宮胤會延緩女王車隊的前進速度,讓簽約的各族首領先一步趕回帝歌,由他們自己出面或者請託大首領出面,叫停迎駕大典的舉辦。現在既然景橫波堅持要迎駕大典,隊伍只需要按原定速度前進,並以保護為名不讓各族首領先回帝歌,已經在準備中的迎駕大典沒有得到更改的消息,自然會照常進行。
對於各族首領來說,那隱藏在契書最下面,看起來漫不經心的取消迎駕大典的條約,也令他們沒當回事,宮胤不許他們先回,完不成這一條契約,也怪不得他們,自然沒有人積極抗議。
景橫波拍著腦門想了想,不得不承認宮胤的腦細胞很好用,複雜的事情到了他手裡,解決得輕而易舉,和這種人做敵人,一定很難過。
蒙虎看看她輕鬆的表情,欲言又止。他很想和景橫波說,國師為了這個契書付出了多少心思冒了多少險,但卻因為她一句話輕輕推翻,而推翻之後,國師又將為她承擔多大的風險——女王如果沒能得到承認,他這個卜出女王轉世特徵,又千里相迎的國師,將同樣受到責難,甚至會對他的威望和地位造成難以逆轉的影響。
但是他不敢說。
宮胤不許的事情,誰也不敢做。
有時候他不明白國師怎麼想的。女王本不該在計畫中,按照國師的性格和以往行事風格,她一出現就應該想辦法扼殺。但是……
蒙虎嘆了口氣,不想往下想下去,作為一個屬下,只需要相信主子,跟隨主子就行。
只是,這以往心中從未有過的憂慮,怎麼越來越濃了呢……
景橫波注視蒙虎心事重重的背影,托腮想了想,又摸摸還有些疼的後脖子,也難得地,幽幽嘆了口氣。
……
「亢龍軍已經進入帝歌,接管城防。」
「斬羽部同意之後的調停協議,帶領家族私軍退入莊園。」
「龍騎入京,已經看守住了所有擁有私軍的重臣府邸,不允許有任何輕舉妄動。」
「耶律國師名下的耶律家族私軍,以及燕殺軍,已經撤軍。」
景橫波聽見一連串的匯報軍情聲在不斷接近,就知道宮大神來了。
她探出頭去,果然看見宮胤匆匆往前走,身後跟著一大串幕僚軍官,每個人都快步小跑緊緊跟著他,抱著一大堆文書在向他回報。
他身後還有兩個侍女,抱著巨大的盒子。
宮胤步伐很快,神態卻很平靜,一邊走一邊道:「亢龍軍接管城防,撤去城中壁壘,注意態度,不允許出現任何衝突。但如果有任何人反抗,格殺勿論。」
「是。」
「允許斬羽部和耶律家族私軍在城中停留,保衛莊園,但人數都不許超過三千人。」
「國師,斬羽和耶律家族都居住在內城,內城因為地域限制,本身亢龍護衛也就一萬人建制,如今斬羽和耶律各自留三千人,就有六千,這人數太多,萬一控制不住。」
「那就不許控制不住。斬羽和耶律現在精神緊繃,互相提防,強硬撤去誰的私軍都會引起反彈,他們在內城鬧起來,才是不可估量的損失。我們要的就是將他們牽制壓制在內城,避免時間久了諸家俬軍牽扯在內引起混戰。另外,調一隊亢龍蛛網,前往內城。」
「是。」
……
景橫波眼巴巴地望著——真是酷炫狂霸拽!等她做了女王,她也要後面跟著一大堆的人,她也要走很快,一邊走一邊決策,讓別人小跑著跟,她還要宮胤跟在最前邊,一邊跑一邊恭敬地和她說:「嘿依!喲西!思密達!」
車簾一掀,出現的宮胤的臉打斷了她的美夢,他正一邊掀簾一邊和身後人道:「女王車駕午時進城,通知儀仗和耶律做好準備。」
景橫波的美夢「啪」一下碎了——願望美好而遙遠,最起碼現在她連什麼時候進城都得聽他的,她最討厭中午大太陽的時候出門了!
宮胤一抬頭,就看見她的臭臉,當然,他自己臉色也好不到哪去。
自從昨天他弄昏她扛回來之後,兩人就見了一次面,還互相不理睬。
景橫波還在為那契書上難堪大用生氣,又氣他獨霸專權,從不給她話語權。
至於宮胤為什麼沒有好臉色——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景橫波臉一撇,「你來幹嘛?」
宮胤不理她,自上了車,接過車下侍女的兩個盒子,對車內翠姐靜筠擁雪三人道:「你們三個下去。」
翠姐和擁雪向來怕他,什麼都沒說就下了車,反正這些日子她們看得也清楚,國師和大波雖然各種吵架各種氣場不對,但要說有什麼危險那是絕對不會的。
靜筠卻停了停,目光落在那盒子上,溫婉地道:「這似乎是女王的禮服?是馬上要換上的嗎?禮服繁瑣,奴家可以留下幫忙嗎?」
「對啊對啊。」景橫波一聽禮服頭就暈,急忙道,「女人的禮服要你來幹嘛?給她們幫我換啦。」
宮胤看也不看靜筠一眼,只對景橫波道:「有些東西只能你自己穿戴,我不想重複二次。」
景橫波眨眨眼,有點不懂,什麼叫不想重複兩次?
靜筠臉上湧出一抹薄薄的紅,難得卻還在微笑,「是奴家僭越了。禮服貴重,是該國師親自給陛下教授,奴家怎麼配聽?奴家退下了。」說完行禮如儀,款款而退,臨走還體貼地關好了車門。
景橫波注視她無懈可擊的禮儀體態,忍不住嘖嘖讚歎:「靜筠不愧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瞧這風度。至於你……」她斜著眼睛看著宮胤,「沒人教你對女士要紳士嗎?」
「她配嗎?」他的回答很氣人。
「給朕更衣。」她抬起下巴的姿勢更氣人。
宮胤的回答是將一個巨大的盒子擱在她腿上,壓得景橫波膝蓋一沉。
「好重!」景橫波立刻就被華麗麗的盒子吸引,推開盒蓋,眼眸瞬間瞪大,「哇哦!」
驚嘆的不是禮服的華麗,在大荒這個寶石亂滾的地方,華麗已經是應有之義。
驚嘆的是禮服的顏色。居然不是她想像的金色紅色紫色明黃之類的帝王色,而是黑色!
更驚嘆的是,世上還有這麼純正的黑色。
如夜一般濃,如最神駿的純種黑馬,不見雜色的黑色緞子,厚重而有暗光。
這套禮服一反常態地並沒有配很多寶石,所有的配飾都是發出暗黑光芒的古銀,色澤沉厚凝重,和這莊重華貴的黑相得益彰。
古銀暗處如時光漫渡的菸灰色,和亮處燦爛的銀交織,呼應了整體的黑。腰帶和領口袖口的鏤空浮雕看不出是什麼形狀的獸,形態猙獰,背景是一片片的黑曜石,讓人想起遍佈大荒的沼澤。
景橫波嘖嘖讚歎,覺得設計者很有眼光,這樣的剪裁高貴簡單的禮服,用那些色彩絢麗的寶石是壓不住的,相反會顯得浮躁跳脫,所有配飾不用又會顯得單調壓抑,只有這同樣氣質高貴,承載千萬年光陰之華的古銀,才能提亮了那壓抑的黑,低調而奢靡。
她向來喜歡豔麗的顏色,黃紅紫綠橙紅藍,怎麼鮮豔怎麼來,一向不待見沉重壓抑的黑,然而此時卻忽然來了興致,二話不說,拉開衣領,脫——
「你幹什麼?」對面宮胤想不到她說脫就脫,呆了一呆,急忙掉開眼睛。
「換衣裳啊。」景橫波不以為然,這禮服只是外袍,換下的也只是外袍,她裡頭還有自己的緊身衛衣呢,能看到啥啊。
「你都這樣隨隨便便換衣服?」宮胤偏著頭,語氣生硬。
景橫波手一停,瞅瞅他,喲呵,腦袋轉得很堅決嘛,不看?不想看?不想看怎麼耳朵又紅了!
「你耳朵好紅哦,熱嗎?」她笑嘻嘻湊過去,吹他的耳垂,「我就這麼換衣服,咋了?你不喜歡?」
一隻微涼的手掌覆蓋在她臉上,將她的臉推了開去。
「你愛怎樣就怎樣,我何必對你多看一眼?」他道,「穿好衣服,這禮服不是隨便穿的,我有話和你說。」
「哦。」景橫波挪挪身子,坐正。
……
「講啊!」半晌之後她不耐煩地動動身子,催促,「怎麼不講啊。」
「你衣服穿好沒?」他還是偏著頭,不肯回頭。
「當然穿好了。」
「不對,沒有拉上衣服的聲音!」他反駁。
「我不需要拉……等等你怎麼知道?」景橫波瞪大眼睛,「我靠,你不看,你偷聽!你豎著耳朵聽我穿衣服的動靜!你個偽君子!假正經!大色狼!偷聽狂……」
「閉嘴。」宮胤回過頭,忍無可忍按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嗚嗚嗚嗚嗚。」景橫波猶自掙扎說話權,烏溜溜的眼珠在他手掌上方轉動,用眼睫毛拚命刷他的手掌邊緣。
掌緣忽然變得極其敏感,癢簌簌的感覺從掌緣一直傳到手臂,過電般穿過無數筋脈血流,抵達內心,他心似顫了顫,隨即一股寒意瀰漫,在五臟六腑間遊走,他臉色微微一白,收回了手掌。
「人家睫毛長吧?」景橫波沒有注意到他臉色變化,得意洋洋。
宮胤神色卻已經恢復平靜,眉宇之間更若霜冷,身子向後撤了撤,就手抖開那套袍子。
「這套禮服,是由大荒太祖皇帝傳下來,迎駕大典專用禮服,據說這套禮服自有其神異之處,和大荒女王的正式禮服並稱王朝雙寶。」
景橫波眨眨眼,「啥米?這衣服幾百年了?老太婆穿過?我不要。」
「請以後不要再提起老太婆三個字。」宮胤淡淡道,「如果你不想被憤怒的大荒人民撕成碎片的話。」
「呵呵。」景橫波說。
宮胤皺皺眉——這女人什麼破性子。狡猾又桀驁,真難搞。
「禮服有暗扣,腰部暗扣甚至藏有利刃,可以防身。」宮胤和她膝蓋抵膝蓋,給她示範暗扣的打開關閉方法。
景橫波托著腮,認真觀看……睫毛好密……手指真好看……動作真靈巧……氣息真好聞……
「看懂沒?」他示範一遍,頭也不抬問她。
「好看……」她痴迷地說。
「什麼好看?」他一抬頭,看到某人色迷迷的眼光,怔了怔,眉頭一挑。把衣服往她膝蓋上一扔。
「自己做一遍!」
色女被雷劈醒,臉一板,接過衣裳,三下五除二啪啪啪啪,暗扣打開,再啪啪啪啪,暗扣合上,她手指一抹,一抽一帶,一柄利刃悄無聲息從腰間彈出,指節彎起頂住腰帶背後,手掌一靠,暗刃收起。
「好了!」
一套動作乾淨利落行雲流水。
宮胤默默,忽覺有些頭痛。
真要笨就好了,真要笨也就聽話了,偏偏聰明!
「衣服為什麼要配暗刃?」剛才只顧著偷窺的景橫波,現在才想起正事。
「原本沒有,是第十七任女王,在參加迎駕大典之前,特意讓人悄悄配上的。她並沒有多此一舉,就在那次大典上,有玳瑁族作亂,刺殺女王,她雖然最終被放逐,卻靠這懷中暗刃,救了自己一命。」
「迎駕大典也這麼危機重重?」景橫波倒吸一口冷氣。
「迎駕大典和王位承繼大典不同。迎駕意味著王位的預備,但又沒有正式繼位,這時候女王無權無勢,又公開於大眾之前,是最脆弱的時刻。如果在此之前各方關係並沒有達到平衡的話,迎駕大典很可能出事。」宮胤翻了翻衣裳內裡給她看,「要害處都有薄鐵防護。」
「難怪這麼重。」景橫波忽覺這衣服似有血腥氣,頓時不愛穿了。
「還有這雙鞋子。」宮胤拖過另一個盒子,蹲下身拿出一雙黑色短靴,式樣精巧,底子很厚,黑緞挖雲邊,同樣鑲嵌古銀的鞋尖。
「試試。」宮胤道。
景橫波想到這衣服給人穿過,還流過血,渾身就好像黏滿了血液,哪裡還肯穿,搖頭直向後縮,「不要。」
「安全重要還是潔癖重要?」宮胤居然猜到她心思,一把握住她腳踝,不容她退縮,:「試試!」
「不要!」景橫波嚷,穿了高跟鞋的腳拚命後縮。
腳踝從宮胤手中一滑,水晶絲襪滑落,宮胤頓覺手指也一滑,指下肌膚軟得像綢柔得像綿,滑溜溜似一尾魚,他一低頭,就看見掙扎中景橫波的玫紅色高跟鞋已經掉了一半吊在腳尖,露出玲瓏雪白的腳背,就在他的鼻尖下——
他霍然鬆手,身子後傾,鞋子掉落,景橫波格格一笑,忽然道:「我記得我想拿你胸膛擦腳趾來著……」說完腳尖向前一伸,去挑他的胸前衣襟。
宮胤眼一垂,就看見透明絲襪里肌膚雪白,腳趾晶瑩粉紅如散落的花瓣,一眼看去豔到驚心動魄,下意識向後仰,身後就是車壁,避無可避,看見身邊的靴子,急忙抓起往她腳上一套。
景橫波卻在此時格格笑著把腳又收了回去,這可不是現代,男人受得起各種調戲,胡亂調戲了宮胤,萬一他羞憤自殺怎辦?
她收腳在先,宮胤套鞋在後,他略略有些慌亂,力度稍重,景橫波單腳又站立不穩,這麼一套,身子一傾靠在車身,鞋底撞上車身,啪一聲微響,鞋側竟然彈出一排鋸齒!
鋸齒之側,就是宮胤的咽喉!
景橫波大驚失色,尖叫「讓開!」不顧一切身子向前死命一壓。
「嚓。」一聲微響,鞋子壓上了車頂!鋸齒深深陷進木頭板壁!
馬車內氣氛和人,都忽然僵了。
景橫波立身一字馬,左右腿拉成一線,和車壁呈三十度角,壓上。
宮胤正好在那三十度三角的安全範圍內。
鼻尖緊緊貼著她的右小腿。
宮胤似乎也怔住了,微微仰頭,有點很難想像人的身體可以拉伸到這樣的程度,千鈞一髮之際一字馬竟然可以劈上頭頂。
眼前是她繃得緊緊的身軀,因為一字馬,身上穿的緊身褲往上縮,露出半截雪白瑩潤的小腿,而順著優美的小腿線條,是筆直的膝蓋和同樣線條緊致的大腿……
宮胤趕緊一步跨出了她的身體籠罩範圍,背對著她,道:「我沒事了,你可以放下來了。」
他此刻語聲柔和,眼光落在那精巧的玫紅色高跟鞋上。
身後沒有動靜。
宮胤又重複了一遍。
依舊安靜,只是多了一種絲絲的聲響,像是有人忍不住痛在吸氣。
宮胤回頭,一看,景大女王還在那驚世駭俗地一字馬著呢。
「你這樣不累嗎?放下……」他忽然頓住,若有所悟。
「啊啊啊啊!」景橫波已經放聲慘叫起來,「救命啊!快拉下我啊,我劈太快抽筋啦!」
「……」
下一瞬宮胤啪一下關緊了車門。阻絕了聞聲趕來救援的護衛們。
「閉嘴。」
他可不想她這幅模樣給人看見。
「快弄我下來……哎喲哎喲……」景橫波哼哼唧唧,宮胤上前要動手,忽然又愣了愣,停住腳。
她這造型,怎麼弄下來?
沒有做熱身運動忽然劈成這樣,後果很容易肌肉拉傷,不能強拉硬搬,得輕輕放下來,最好一邊按摩一邊放,可無論怎麼放,都不可避免要握著她的身體……
他在那躊躇,景橫波才不管那麼多,大腿內側肌肉似在突突直跳,她的臉也在精彩抽搐,「哎喲宮胤你磨磨蹭蹭做毛,快幫姐一把,哎呀我好歹救了你的命……」
宮胤抿抿嘴——是嗎?我連那一刀都躲不過去嗎?
不過想到剛才那一幕,他眼神微微柔和。
好吧,就算是吧。
看她滿臉漲紅,連眉毛都在顫抖,也知道她確實很痛,宮胤吸一口氣上前,手指輕輕按住了她的大腿。
指尖所及,柔軟溫熱,她的體溫似乎特別高些,那一股滾滾的熱意自指尖傳向心底,他手指一顫。
一轉眼看見她頭微微側著,滿眼著急哀求,他急忙定定神,五指向前一滑一抬,將她腿微微抬起,再慢慢放下。
景橫波站立不定,急忙摟住他的頸項,感覺到他抄著自己大腿緩緩下移,五指所經之處起了熱力,將受損的筋脈一一修復。
那位置畢竟比較敏感,當肌肉繃緊的疼痛過去之後,酥麻顫動的感覺便潮水一般捲來,她忽然紅了臉,將臉埋在宮胤的肩上。
鼻端滿滿他的氣息,清雅微涼,高山雪蓮,她躁動的心緒微微安定,想離開卻又捨不得——難得宮胤沒有推開她,不趁這機會揩油更待何時,忍不住將臉在他肩上又狠狠揉了幾把。將他的氣味灌滿自己鼻腔之後才恍惚想起,這,似乎才是他和她第一次親密主動接觸呢。
宮胤知道她在揩自己油,可是此刻無暇他顧,他怕景橫波肌腱斷裂,放下她大腿的同時一直在給她按摩,偏偏她總愛穿緊身褲,還是薄薄似皮質的那種,手指明明儘量按在靠近膝窩處,很自然地就往下滑往下滑……他只得一遍遍往上捋往上捋,忽然又覺得她肌膚更熱,隱約聽見她起了低低喘息,馥郁的香氣和噴薄的熱氣從耳後發裡幽幽散出來,他被這熱度這呼吸這香氣衝擊得七零八落,渾身繃緊,背後微微起了汗,注意力全部都緊張地放在指端,肩上某人拿臉蹂躪他的事兒,根本感覺不到。
馬車平穩地行駛,車外的光穿進車內就被剪切成一片一片,桌幾褥墊藏在暗影裡,做沉默的華麗的背景,相擁的男女則亮在微黃的光線裡,他執著她的腿彎,慢慢下移的姿勢似乎在做著舞蹈曼妙的慢動作,她伏倒在他肩上的姿態卻滿是投入與動情,他們似一對技藝精湛的演員,用不同的表達方式來演繹心中的情緒,內裡的心情精髓卻殊途同歸。
車廂裡呼吸先急後緩又急,當腿完全放下的那一刻,兩個人都震了震,景橫波有點茫然地抬起頭,宮胤有點嘶啞地開口。
「你……」
「我……」
忽然馬車一震,兩人本就斜斜相擁站著,又都心魂失守,頓時站立不住,砰一下摔倒在座位上,宮胤壓著景橫波,景橫波摟著他的背。
車外傳來長聲通報。
「左國師耶律祁,率在京諸臣,迎女王王駕!」
宮胤聽得那一聲已知不好,一挺腰便要起身,景橫波急忙也要起身,兩人擦身一錯,景橫波唇瓣忽然碰到他的耳垂。
涼涼的,軟軟的……
宮胤身子一僵。
景橫波忽覺唇側耳垂騰騰熱起來,她幾乎可以想像,宮大神此刻的耳垂,一定非常可愛,像裹了冰的紅櫻桃,她食慾大漲,忽然懷念他尷尬無措模樣,忍不住惡作劇地舔了舔……
恰在此時又起一陣大風,啪一下將車簾捲開。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