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一聲冰刺刺穿他掌心,鮮血飛濺。猶自不停,呼嘯直奔耶律祁心口!
景橫波瞪大眼睛。
三公子虛弱咳嗽,緩緩坐倒。甚至已經閉上眼睛。似乎這一招一出他也精疲力盡,又似乎覺得這一招一出必定塵埃落定。
因為剩下的飛舞的團團雪花冰晶,也在不斷凝結成刺,一刺不中還有下一刺,天羅地網,循環不休,直到將人刺成千瘡百孔。
冰刺卻忽然一頓。
在離耶律祁心口一根手指距離處停住。
隨即墜落。
墜落的不僅是冰刺,連同四面同時在不斷凝結成刺的冰雪也忽然停止變化,紛紛化回雪花和冰晶,簌簌碎落。
碎得很快,甚至很亂,那感覺,像是低級存在遇上高級存在,立即潰不成軍一般。
三公子一睜眼愣住,連景橫波耶律祁都傻了一瞬。
這是怎麼回事?
景橫波看著風雪中三公子迷茫的神色,這是個還很年輕的少年,眉宇間雖冷漠,眼神還是清澈的,特別清,似乎不被世事所染,但又特別硬,似乎不被外物打動。
眼前圓盤只剩一點空隙。
耶律祁身影將看不見。
她腦海忽然靈光一閃。
隨即她發出一聲尖叫。
「詢如!」她大叫,「你不能這樣撲出去!你會被卡死!」
屋中兩個男人同時一驚,抬頭。
耶律祁轉身就撲來。
三公子竟然沒有去追他,反而支撐著一掠到牆邊,衣袖在牆壁上一拍。
圓盤開始外旋,打開!
景橫波大喜,全力雙手一揮!
正向圓盤撲來的耶律祁,生生被她抓了過來,咻一聲穿過洞口!
撲過來的三公子,只抓到了他一抹衣角,隨即圓盤開始再次合攏,黑暗的洞口,一張豔麗的臉笑吟吟一閃而過,景橫波的聲音聽起來永遠那麼得瑟張揚,「謝謝開門,拜拜麼麼噠!」
三公子瞪著漸漸合攏的圓盤,似乎想不到世上還有女子這麼狡黠。
圓盤將要合攏的最後一霎,景橫波的臉又閃了過來,很好心地敲敲圓盤,笑道:「哦,差點忘記告訴你,詢如不在這裡哈!」
圓盤合攏。
三公子沒有再試圖打開,有那打開的時辰,這兩人應該已經跑了。
他盯著那圓盤,臉上沒什麼表情,忽然低頭看了看地上,地上有碎落的冰雪,還有耶律祁灑下的鮮血。
他臉上漸漸浮現奇怪的表情,輕輕道:「怎麼會……」
「砰。」一聲響,門被推開,一大群士兵衝了進來。
剛才三公子和耶律祁對戰,無力再顧及門口的禁制。
「人呢!人呢!」那群人大聲嚷嚷,「我們是金鱗軍,前來保護你等,速速……」
砰一聲,一股帶雪的風呼嘯而過,那群人影呼啦一下被捲了出去,乒乒乓乓栽在院中,落地梆硬脆響如冰人碎裂,再一看人人臉色鐵青,已經被凍死。
屋內三公子,用冰雪在擦手,冷冷吐出兩個字。
「濁臭。」
他擦乾淨手,看看已經恢復原樣的牆壁,忽然搖搖頭道:「蠢貨。死一個是為你們好,以後,會死更多人。」
不過死更多人似乎他也不太在意,他緩緩坐在破碎的棺材邊,拖過桌上一封文書,摸了摸那文書上的濃濃的墨痕。
蘸墨太濃了,以至於每個字都微微凸起,不用看,摸也能摸出來。
他出神地看著那文書,又將文書斜起,對光線照照,那些濃墨字體,便顯出被人手指摸索過的痕跡。
他將那墨字湊到唇邊,輕輕舔了舔。
……
景橫波扶著耶律祁在暗道中穿行。
暗道很狹窄,窄得兩人走只能側身,而且不是向下的地道,感覺還在地面,景橫波猜想很可能這是夾牆,是那種非常長的夾牆,從大片屋舍中穿過,直到出宅。
耶律家在黃金部的一間不常動用的宅邸,也有這樣奇怪的設計,可見底蘊非凡。
景橫波著實累了,氣喘吁吁,肚子還時不時咕嚕一聲,黑暗寂靜中聽來響亮。
耶律祁在懷中摸索,片刻後掏出一個東西要遞給她,隨即又縮回去,聲音聽起來有點懊惱:「髒了……」
景橫波嗅見紅薯的香氣,才想起他曾將搶來的紅薯放在懷中,他將食物揣在心口,是為了留給她?
黑暗中有紅薯香氣也有血腥氣,她心中微微發緊,只好裝沒聽見,岔開話題。
「你怎樣?」剛剛給他草草包紮了下,他雖然在勉力調整,但呼吸依舊不穩,明顯傷得不輕。
耶律祁聲音還是那般慵懶隨意,「不錯,精神健旺。」
景橫波在黑暗中翻翻白眼,心中有個疑惑未解,忍不住問,「剛才怎麼回事?」
那三公子一著很牛逼的殺手就要奏效,卻忽然歇菜,怎麼想都覺得詭異。
耶律祁沒說話,半晌笑了一下,道:「因禍得福?」
「什麼意思?」
「你確定你要聽?」他答得古怪。
景橫波心中又一跳,隨即道:「為什麼不敢聽?」
「我只是不希望你不愉快而已。」耶律祁懶懶地道,「你還記得當初在大燕,你和宮胤落崖被我抓住那次?當時我中了宮胤的計,受了傷。」
景橫波鼻子裡哼了一聲,心中有微微酸楚——這人間命運,推動敵友翻覆,有時候真的太過奇妙。
有仇的並肩作戰,相愛的以劍決絕。
她閉了閉眼,不想再想,她需要平穩的心境應對艱險,不是想東想西的時候。
「自從受了他的傷,」耶律祁悠悠道,「我便不太適應過於寒冷的環境,尤其不能在寒冷環境中失血受傷,傷口血液會凝結如冰,非得運功驅寒不可。」
景橫波想剛才他可不就是寒夜受傷?那血……
「你受傷之後改變的血,好像令九重天門的殺手退避……」
兩人都不說話了,景橫波抬眼看著前方綿綿不絕的黑暗,只覺得似乎,即將踏入一個秘密中。
「不要想太多。」耶律祁卻道,「宮胤不像九重天門的人。」
「為什麼?」
「這個門派極其隱世秘密,世人少有人知。如果不是耶律家有子弟被選中,我也不知道。」耶律祁道,「這個門派選弟子,條件極其嚴苛。另外,要求出身百年世家;要求不涉紅塵不出天門,終身侍奉九重天主。據說對叛徒手段極其可怕,成立以來從無人出天門。也有說法說本身武功有限制,根本就不能出天門。所以,如果宮胤是九重天門的人,他如此名聲□赫,天門的人怎麼會不知道?怎麼會沒找他報復?而他身在人世,怎麼又沒遭受武功反噬?」
「沒有麼……」景橫波喃喃道,「他般若雪很有些不對勁……」
「向來絕世天門,武功出問題都是大問題,絕不會還能活這麼多年。」
景橫波心裡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慶幸。半晌長長吁口氣。
「大荒澤冰雪系武功很多,因為寒性武功對沼澤最有用處,所以也可能是巧合。」
景橫波也只能這麼認為,身邊耶律祁聲音低微,氣息急促,她隱隱覺得不安,此時也無心探究。她伸手想去試試他體溫,他卻正在此時含笑偏頭,似想要說什麼,她的指尖,輕輕按上了一處柔潤微軟。
她一怔,他似也一僵,隨即她反應過來指下是他的唇,急忙要讓開,他卻閃電般抬起手指,按住了她的手指。
這一刻他手指冰冷,她一時竟然恍惚,只覺那冷澈入骨髓,是永不能忘懷的記憶。
剎那間眼前是翻飛的雪,漸漸凝成一個人影,她凝望著那個人影,在暗處慢慢蘊了一眶的淚。
那個人,她曾試圖用自己的溫暖,燒熱他,卻在最後換來天涯分離的結局。
她手一顫,他已經輕輕鬆開手指,黑暗中他嘆息亦翩然如雪花,帶一份冷的蒼涼,「按住你手的是我,你想的卻不是我。」
她一震,偏轉頭去。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想說什麼。
「也罷。」他卻灑然一笑,「無論如何,你此刻摸的是我。」
景橫波從來不缺鬥嘴的詞兒,這得益於研究所四人組長日無聊永遠鬥嘴的成果,那麼多年鬥下來,連最不擅言辭的太史闌,真要罵起人都一串一串,但此刻她只有沉默,手無意識地拂下來,無意中觸及他肩背一片濡濕,嗅見血腥氣逼人,不禁道:「你這……」
「到了!」耶律祁忽然道,伸手一推。
洞口開啟。
第一眼看見牆。
面前是一座高牆,擋得嚴嚴實實。
景橫波一怔——死路?
耶律祁伸手又一推。
牆上忽然翻轉的門,原來那門鑲嵌在門中,質地顏色和牆一樣,輕易看不出。
門那邊。
劈開琉璃天地,再見風雪年夜。
景橫波一時被外頭晶瑩雪白的光刺得眼前一眯。
外面有沒有被包圍?她一時不敢出去。因為她很快聽見了道路兩端的腳步聲,以及兵甲和武器相撞的聲音。
有軍隊。
這裡應該還是耶律家這個大宅子的範圍。面前是一條極其窄的巷子,應該很少有人通行,又黑又長,所以軍士們只扼守住了兩頭,不必再進到這巷子中。
這地方是官員貴族集中居住區,巷子對面就是別家的大宅子,但因為耶律家發生滅門案,金鱗軍將耶律家包圍,附近宅邸都被驚動,哪裡還敢安睡,家家都燈火通明,護衛全部出動四面出遊,她戰後精疲力盡,再加上重傷的耶律祁,無論奔到哪家宅子,都可能面對無休止的圍殺。
再看這巷子地面,覆雪半尺,毫無印記。可見這巷子太窄不利通行,一般人都不願經過,想必只有趕時間,才會從這裡走。
怎麼辦?
景橫波剛想和耶律祁商量一下,一回頭,看見他正向後退。
「幹什麼你?」
「我忽然想起,我把一件隨身重要物事忘在暗道里了。」他笑,語氣歉然,「我得回去拿一下。」
景橫波一把扯住他衣袖,冷笑。
「少和我玩花招,想回去犧牲自己助我脫逃?」
「你想得倒美。」他笑,咳嗽,「我命比你值錢多了。」
「那就回來。」她用力一拉,原本只是想拉住他,誰知道他一個踉蹌,撲倒在她肩上。
景橫波一驚,立即覺得肩上濕了,不用看也知道是血,她挪動身體,將他挪到懷裡,低頭一看,不禁心中一緊。
如果說氣色有所謂死色,這就是了。
她想起耶律祁原本就中毒受傷,一路夜奔,為了吸走敵人注意力,引來那麼多人圍攻,想必圍攻中也已受傷,之後在圍攻中依舊將三公子那樣的人一劍穿心,必定又添心傷,最後還為她擋了一記。
舊傷添新傷,僅流血就差不多把人流死了。
他必須先停下來,好好休養。
但這危機四伏時刻,四面軍隊環伺,到哪裡找一個安生躺下的地方?
巷口忽然有腳步聲和喝令聲。似乎有人經過,正在經受軍隊盤查。
這風雪夜誰會在外面走?
景橫波伏低身子,不敢動彈,聽得那被盤查的人似乎很快通過,然後往這巷子中來,腳步聲很雜很急促,隱約還有吱嘎吱嘎聲音,似乎是轎子抬動中發出的聲音。
「進轎……」懷裡耶律祁忽然低聲道。
「兩個人太重……」景橫波猶豫。她可以帶著耶律祁進轎,但一旦進去必然會被轎伕發現,一樣是自投羅網。
「分開……」耶律祁在她膝上翻身看了一眼,道,「前頭主人轎,你去;後頭丫頭轎,我去……」
風雪裡轎子都黑漆漆的,真難為他怎麼看出主人轎和丫鬟轎的。
景橫波還是覺得危險,這要撞上牛人,怎麼辦?
「小隊僕從,行路急切,順利過關……行動鬼祟。」耶律祁斷斷續續地道,「……必是城中實權人物親屬,幹見不得人事情,要掩人耳目還要趕著回去……最好下手……」
景橫波非常詫異就這麼一眼他怎麼看出來的?
不等景橫波動手,耶律祁已經一巴掌把霏霏扔了出去,「去搗亂!」
霏霏蓬鬆的大尾巴在半空中,蒲公英一般一閃,從轎伕腳下唰一下躥過去,絆得那轎伕一個踉蹌。
轎伕低頭,霏霏早已鑽入轎底,轎伕什麼都沒看見,不禁心驚。四面轎伕都有不安之色,問他:「怎麼了?」
「莫名其妙絆了一跤……」轎伕大冷天抹汗。
「磨蹭什麼!快走!」第一輛轎子裡傳來不耐煩的呵斥,是個女聲。
第二輛轎子正停在兩人掩身的洞口前,景橫波正要把耶律祁送出去,耶律祁按住了她的手。
他手冰冷,她吸口氣,雙手搓了搓他的手。
耶律祁似乎一顫,抬頭看她,她正低頭,兩雙眸子交匯,各自閃動微光。
外頭轎子再次抬起,但轎伕還沒走兩步,霏霏又躥了出去。
它閃電般在轎伕腳下幾個來回,最後躍到一個轎伕眼前,雪白的蓬鬆的大尾巴一揚,如雪花般曼妙一舞,半空中悠悠回首,幽紫的大眼睛對著那人眸子,慢慢一眨。
也不知道那傢伙看到了什麼,直著眼睛愣了半晌,忽然一躍而起,撞在身邊轎伕身上,「鬼啊!」
轎伕們本就接連絆跌人心惶惶,此刻聽見這一聲嚎叫□人,頓覺渾身涼氣透體。都驚叫著亂七八糟撞在一起。
「鬼啊!」
「就說這巷子死過人,不能走!有鬼!」
轎伕四散逃開,任那女子在轎中連連驚叫喝止也阻攔不住。
「這是什麼節奏?」景橫波直著眼睛喃喃道,「轎伕都嚇跑了,誰來抬咱們?還有,這麼一叫驚動軍士不是找事麼?」
沒人回答,低頭一看,耶律祁又昏了過去。猶自扣著她手指,似乎是要她現在不要急著進去的意思。
景橫波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一向覺得雖然自己不笨,但腦容量比起這幾個還是小了那麼一點點,當下也只好不急,繼續等。
轎伕一跑一叫,兩邊軍士被驚動,都向這邊奔來。老遠地就有人詢問:「怎麼回事!」
「廢物!廢物!」轎中女子大罵,啪地甩出一塊腰牌,道,「不要這群混賬抬了!煩請將軍安排幾位軍士送本夫人回去!」
雪地上鐵青腰牌幽幽閃光,那將領看見,神色一震,急忙接了應下,令軍士們拉開那些狼狽的轎伕,又命喚幾個年輕力壯士兵來。
景橫波立即明白時機到了!
換人來抬,前後份量不一致就不再明顯。
她猛地掐醒了耶律祁,道:「務必清醒一分鐘!」悄然打開牆上暗門。
暗門正對著那丫鬟轎子,那丫鬟正打開窗子探頭出來看,忽覺身邊不對,一轉頭神態駭然。
不等她叫出聲,景橫波手一揮,耶律祁已經落入了那丫鬟的轎中,景橫波親眼看見耶律祁進入轎中那一刻,單手扼住了那丫鬟的咽喉。
她放了心,身形一閃。
下一刻她坐在了一個女人的腿上。
那女人裹著厚厚的狐裘,抱著手爐,正在對外面發號施令,「快點……」忽然覺得腿上一重,一偏頭。
景橫波的匕首還沒頂出去呢,她眼睛一翻。
暈了。
景橫波摸摸臉,臉上黏膩膩的,想必沾滿了血。
難怪,這夜半轎中,剛才還鬧鬼,一眨眼腿上多個人,滿臉血跡神態猙獰,這位美人兒不直接嚇死算命大了。
挺好,省事。
她趕緊用人家珍貴的狐裘擦擦臉,又用力跺了跺轎底示意出發,抬轎的士兵已經到位,換人的時候難免亂糟糟的,也沒人在意靠牆這一側有什麼動靜。
轎子抬起,景橫波聽見前頭的士兵在和身邊士兵低笑。
「都說瑤夫人是難得的美人,身嬌體弱,可做掌中舞,我看流言果真不可信,這明明該是個肥美人……」
景橫波嘿嘿一笑,轉頭看看那暈去的女子,果真是個美人,就是臉色白了些。她就著外頭的雪光,好奇地看了看她的臉,嘖嘖一聲。
這女子眉毛黏膩分散如塗膠,眼尾赤紅,剛剛才和人通姦回來!
……
轎子一路前行,並沒有走多遠,景橫波搶過人家狐裘,穿在自己身上,舒舒服服躺著。
她並不憂心耶律祁,後頭沒爆出動靜,就說明沒事。也不憂心耶律詢如,能在那樣環境中活到今天,就絕不會因為眼瞎單身流落雪中而死去。
她只需要想下一步怎麼辦才好。
「你天性放縱,不適宜步步為營未雨綢繆。那會令你累心煩躁而失手。你只需要掛一個遙遠的目標在那裡,然後做好自己眼前的每一步。腳下的路每一步都是踏實的,之後就沒有坑能陷住你。」
這世上,誰最瞭解她?
那個遠在帝歌,以冰雪為神,永遠巋然不動的男子。
這短暫的瞬間,她竟似做了一個夢,夢裡依舊是那些看似淡漠實則絮絮的言語,夢醒時她眼角微濕,手指一抹,指尖晶瑩。
一夢如浮生,再睜眼天地依舊寒徹。
有聲音從外頭傳來,「夫人,到了。」
她掐醒那猶自昏迷的女子,女子「啊」一聲醒來,景橫波匕首頂在她腰上,道:「我是女賊!想活命,我說一句你做一句!」
女子點頭如搗蒜。
「讓所有人把轎子抬入廊下,轎門對著牆壁,然後讓他們統統退下,一個不留。」
女子抖抖索索照辦,好在天冷,聲音發顫也沒人覺得奇怪。
士兵們退下時,嘟嘟囔囔,「都說瑤夫人大方,怎麼給她抬這一路賞錢都沒有……」
有人冷笑道:「聽說失寵了哎!」
……
院子裡沒了人,景橫波頂著那女子下轎,回頭看看那丫鬟轎,沒有動靜。
她進入室內,一聲呼哨喚出霏霏,做了個繩子手勢,霏霏把一大片帷幕撕成條,景橫波換霏霏上前看守那女子,自己把布條連成繩索,先把她給捆上,又塞住嘴,才出去看那丫鬟小轎。
轎子裡滿是血,昏迷了兩個人,一個丫鬟一個耶律祁。
景橫波弄醒那丫鬟,逼著她幫忙扛起耶律祁,送到裡間瑤夫人香氣逼人的床上。命霏霏看好這丫鬟。
耶律祁肩上貫通傷還在流血,景橫波皺皺眉,轉身對神色驚惶的瑤夫人道:「找個大夫來。」
那女子拚命搖頭,景橫波笑道:「找個什麼理由呢?你懷孕了?」
瑤夫人神情更慌,頭搖得險些掉下來。
「你小產了?」
搖頭。
「你要生了?」
搖頭。
「你姦夫要生了?」
瑤夫人頭搖了一半僵住,喉嚨裡格格兩聲,眼睛裡忽然就汪了一泡淚,哀求的淚。
不得不說,美人楚楚哀求之態還是很養眼的,景橫波一向喜歡看美的事物,心情略好,也知道她現在絕對不敢喊了,拿掉她口中佈,笑眯眯托腮在她對面道:「那你說,什麼藉口好呢?」
「有個大夫……和我頗有交情……」瑤夫人顫顫道,「我以偶得傷寒之名,喚他來……」
「你半夜叫大夫,你夫君不會被驚動麼?」
「他哪裡管我死活!」怯怯楚楚的美人忽然柳眉倒豎,頓時殺氣騰騰,「他忙著摟那個小蹄子,我就是死他面前,他也沒空瞧我一眼!」
喲,還是個怨婦。
「誰去請大夫呢?」
「你那個小獸……」瑤夫人也是個聰明人,立即道,「只要偷偷送張紙條在那大夫桌上就行,隨行大夫就住在隔壁院子……他看見會來的。」
霏霏送信去了。景橫波心情很好地托起她的下巴,左看右看,嘖嘖嘆息,「啊,你說的不是真的吧?啊!你這麼個美人,居然會被老公冷落?嘖嘖,誰捨得冷落你這樣的美人啊。」
瑤夫人眼底立即盈了滿滿的淚,也不知道是為了安撫她的情緒討好她,還是太深閨寂寞終於找到可以訴苦的人,竟然拉著她,就開始哭訴。
美人一唱三歎聽得景橫波呵欠連天,很快也就明白怎麼回事。也就是位高權重的夫君是個花心大蘿蔔,本來瑤夫人是夫君的心尖尖上的人,不然也不會出行都帶著,誰知道出行到這偏遠小城,竟然有帝歌的世家子弟,給夫君送上了來自帝歌的絕世美人,所謂舊愛不如新歡,弱柳扶風的瑤夫人很快就被那豔光四射的帝歌美人給奪了寵愛,眼瞧著門庭冷落,瑤夫人獨守空閨……
瑤夫人的哭訴已經到了第三遍高潮,景橫波忽然打斷了她的話。
「你夫君,是黃金部族長?」
瑤夫人「呃」地一聲。
「你夫君冷落了你,所以你出門去私會情人?你情人又是誰?你既然也是剛來這小城,又是這樣的身份,怎麼有機會認識外人?」景橫波第二個問題又拋了出來,「你這情人,也是新情人吧?嗯,我猜猜……」她手指頂著下頜,眼風俏而媚地一飛,「帝歌世家子?」
瑤夫人怔怔地看著她。
她臉上神情說明一切,景橫波一點也不意外地哈哈一笑。
金鱗軍是黃金族族長的皇家軍,能被這瑤夫人驅使,她的身份呼之慾出。能和這瑤夫人夜半私會,這小城的官員只怕還不敢,只有帝歌世家子弟才有這份風流。
「你……」瑤夫人臉上的神情卻不僅僅是驚訝,忽然多了幾分憎惡,她上下打量著景橫波,「你不會是那個賤人派來的吧?」
「哪個賤人?」景橫波一怔。隨即明白她說的一定是那個獲得新寵的美人。
「你很像她!」瑤夫人咬牙切齒地道,「不是臉,是姿態風情!她也是你這種,天生媚骨的小妖精,一眨眼,一揚眉,都想勾了男人魂!」
帝歌世家子送給黃金部族長的女人,很像自己?
景橫波覺得這感覺怎麼這麼不對味呢?
她正要問,外頭傳來腳步聲,大夫來了,景橫波手一揮,桌上茶盞忽然飛起,在瑤夫人驚駭的目光中,懸在了她的頭頂。
「等下你要是說錯什麼做錯什麼,懸在你頭頂上的就是刀哦!」
說完她嘿嘿一笑,割開瑤夫人綁縛,將她向外一推,身子一轉隱入簾幕後。
瑤夫人目光緊緊盯著她身形,竟然忘記威脅,下意識地學了她翩若驚鴻的姿態,也翩然站起,迎向那個大夫。
景橫波隱在簾幕後,聽著那邊動靜,瑤夫人本身有軟肋,也不想聲張,和那大夫說自己出外正遇上遠房表弟,表弟受了傷,著大夫來給療傷。
那大夫也沒問什麼,給耶律祁包紮上藥,走的時候幽幽說了一句:「夫人還是多顧惜身子,這結交太多,也不利於您養生美顏啊。」
景橫波在簾幕後險些笑出來——好大的醋意!
看來這位瑤夫人不甘寂寞得很,夫君在前頭美人在懷,她在後頭勾三搭四。生張熟魏,皆可為入幕之賓。
大夫走後,她出來看耶律祁氣色似乎好了些,微微放心。想著等他醒來就離開,還得趕往天灰谷給他找解藥,這回得把七殺他們聯繫上。
她惦記著先前帝歌世家子的事,她隨口問:「給你們族長送美人的世家子,是誰?」
瑤夫人神色有點悻悻,又有點興奮,冷哼一聲道:「軒轅鏡長子軒轅瑋。」
景橫波霍然回頭。
……
半個時辰後,景橫波在瑤夫人的暗室裡,翻看著一疊厚厚的文書。
文書是黃金部絕密文書,列的正是天灰谷的計畫。黃金部、軒轅世家、耶律世家再加一個有控獸之能的緋羅,計畫對天灰谷進行一次深層次的探索。文書是幾家的契約,提到了事前準備和事後分成,還有具體的行動計畫。
這文書,是景橫波用一套化妝技術的展示和交換,以及適當的威脅之後換來的。
瑤夫人坐在她面前,不無得意地道:「老頭子把東西都交我保管,戀上那賤人後又要了回去,但我可都抄了一份。呵呵,他都不知道我識字,不然哪肯把東西給我。」
她神情得意,眼底卻深深寂寞,掌握重權的男子多半薄倖無情,枕邊人那麼多年,道盡寵愛受盡賞賜,但他連她識字都不知道。
愛的到底是人還是那美麗肉體,短暫青春,她如此明白。所以她肯用這萬金難換的情報,來換景橫波一套嶄新的化妝技巧。
留住美麗就是留住寵愛,留住寵愛就留住了一切,她清楚得很。
備份情報本就是為了奇貨可居。在合適的時候賣個合適的價錢。
她不無妒意地看著面前專心看文書的女子,少見的美麗先不說,更難得的是隱隱雍容氣質,她在燈下垂目看文書的沉靜神情,讓人想起高位者的端嚴;而她輕輕攏起文書的纖長手指,被雪光映照出從容的姿態。
這種女子,讓她這種歷遍人生的女人一看便知道,她和她們,是不同的。
景橫波翻開一頁,忽然眼神一凝。
那份計畫名單上,赫然有亢龍軍的名字!
天灰谷行動中,將會有亢龍七色營精英士兵參加!同時還秘密抽調了一批封號校尉!
封號校尉是亢龍軍中一種特殊的軍職,半實職半榮譽,一般都是嘉獎在戰爭中表現特別傑出,一場戰役殺人過百,或者陣斬敵酋的勇士。封號有勇毅、勇英、武成、忠勇等,這些人是亢龍軍的精英和中堅力量,個個都是萬人敵,是全軍偶像。只要不早早陣亡,將來幾乎都是當將軍的料。
亢龍軍居然參與了這一計畫?還派出了這麼多精英?這事兒宮胤知道不知道?成孤漠又是怎麼想的?從計畫書來看,亢龍這批精英承擔了首批進谷尋找安全道路的最危險任務,成孤漠怎麼會拿亢龍軍的精英力量給別人開路?
用手指想也能猜到,裡頭有貓膩!
還有,七色營!
景橫波眼神很冷。
當初宮門進逼,那五個自殺死諫,要求宮胤處置她,把矛盾推向高潮的士兵,就是七色營的。
那夜亢龍軍嘯營,最初也是七色營推動。
呵呵,終於能當面見一見。
景橫波就著燈光仔細看那幾份簽押的契約,沒看出什麼名堂,忽然聽見床上微有動靜,轉頭一看耶律祁已經醒了,正默默凝視著她。
他看起來有點虛弱,眼神卻依舊極亮,含著淡淡喜悅。
自生死昏迷中輾轉醒來,能第一眼看見燈下從容靜謐的她,真是一件令人溫暖欣慰的事。
景橫波衝他笑笑,揚了揚手中契約。
她不打算瞞他,只要打算一起去天灰谷,就沒有必要瞞。在生死道路上對隊友不忠誠,最後害的往往是自己。
「瞧瞧有什麼貓膩?」
耶律祁一拿到契約就笑了。
「成孤漠這一份,墨色有點不一樣。」他道,「有沒有蒼海珊瑚粉?沒有的話,普通珊瑚粉也行。」
珊瑚粉取來,耶律祁將契約看了一遍,將粉末撒在幾處空白處,用火一烤,頓時顯出字來。
這些字一出現,就幾乎改掉了整個契約的含義,將亢龍軍的任務加得更重更危險,收穫卻在減少。一看就是一個完全不平等的,近乎於出賣的契約。
「蒼海珊瑚粉隱藏字跡,西地沼澤的鮫油卻可以令字跡在一段時間後消失。」耶律祁道,「契約每人一份簽訂時,必定每份成孤漠都要求看過。所以其餘人的契約,將關鍵內容以珊瑚粉隱去,而成孤漠手上那份,必定加了鮫油,到時候拿出來做證據時,就是白紙一張。」
「亢龍軍被黑了。」景橫波唇角翹起。
「很愉悅?」耶律祁打趣她。
景橫波不答,眼光流轉。一看就是想使壞,耶律祁最喜歡看她狡黠模樣,笑吟吟將契約收起。
隨即他笑容便凍住了。
因為景橫波在和瑤夫人道:「你說軒轅鏡的大公子就是給族長獻新歡的那個?你說明日族長宴請軒轅大公子?你說軒轅鏡也可能來?那好,你安排一下,我要給軒轅公子獻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