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橫波身子一閃,閃回瑤夫人的院子,耶律祁和那個丫鬟在那等她,一見她,耶律祁就拋過來一個木牌,「軒轅青銅護衛隊甲七,接好!」
景橫波接了,耶律祁將另一個甲八的牌子栓在腰上,道:「他們人員已經齊備,就在今夜出發,趁著年節之夜,所有人無暇他顧,悄悄潛入天灰谷。」
又道:「我剛才出去,聯繫上了家姐,她躲得很妥當。」
景橫波點點頭,她就知道耶律詢如一定能很好地安排自己。
看耶律祁還想說話,她豎起手指,笑吟吟噓了一聲,「別勸我不去天灰谷,我有我的想法,可不是為你去的。當然,我也不勸你不去。既然走在這一路,就相互扶持走下去吧。」
耶律祁微微一笑,本來還有一分勸說她不要蹈身險地的想法,此刻也打消了。
當初被她吸引,不就是因為她這一身的放縱瀟灑,自在無畏無拘束?現在看到皇城雪夜之後她不曾沉淪,昔日風骨仍在,應該歡喜才對。
「那好。」他忽然道,「橫波,你的能力,本該不止於此。你有沒有想過,在非平地瞬移?」
景橫波怔了怔,如被一語驚醒夢中。
高手的點撥,果然不同凡響,一句話就觸及一番新天地。如果她不再侷限於平地瞬移,如果她能實現任何姿態的瞬移,她的瞬移能力將會發揮多大作用?這不是一加一那麼簡單。她會獲得更多生機和便利。
耶律祁看她眼神亮亮,一笑伸手入懷,扔給她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道:「剛才我想到這事,便將我所知道的,適合你學的幾種身法錄了下來,這些身法本來都需要自小打基本功,配合內功心法修煉,但你既然擁有瞬移之能,倒省了運氣流轉這一層麻煩。你如果能摸準你瞬移的法門,只需要練習身法,大成之後,說你輕功天下第一也不為過。」
景橫波頓覺高大上,毫不客氣收了,看他臉色頗憔悴,想著他重傷之下依舊殫精竭慮,有些過意不去,想說幾句感謝的話,又覺得太輕描淡寫。
耶律祁這個人,令她心緒複雜。有時甚至不知該如何相處。他害她是真,助她同樣是真。她恨他他笑笑,她謝他他也不過笑笑,似乎這些愛憎是非,於他不過是他自己的事,他在自己的天地內寒冷或溫暖,把她看成路途最後的小蓬萊——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於這樣的人,似乎說什麼,也是多餘的了。
果然他根本沒等她謝,轉身乾淨利落拍倒了丫鬟。攜了她離開。至於瑤夫人那邊怎麼周全她自己,這兩人才不管——專擅內媚的寵姬,如果連一個精蟲上腦的老頭子都搞不定,那這麼多年就白活了。
約定的地點,就在這宅院的後門,後門對著一個沒有人煙的巷子,景橫波和耶律祁趕到時,巷子裡黑壓壓全是人。一個棚子掛著青銅標記,軒轅家青銅護衛隊的護衛們一個個進去領衣裳和裝備,就地準備。
這樣的棚子還有好幾個,各自涇渭分明,一個黑色棚子大概是耶律家的,現在空著,今夜耶律家的隊伍,在她和耶律祁手上幾乎全軍覆沒。緋羅也不在,她傷成那樣,還能參加才是怪事。
除此之外,應該就是亢龍的人了,奇怪的是,明明出自一軍,但居然也分兩個棚子,一個棚子人群擁擠,進進出出,人人神采昂然,一個棚子聚著二十幾個人,看衣甲制式打扮,應該是軍中中層將領,但一個個臉色陰霾,都站在棚子前,冷眼抱胸看著眾人忙碌。
景橫波一眼掃過,心想這大概就是封號校尉了。她對亢龍軍不太熟悉,這支軍隊向來特殊,不同於玉照龍騎,龍騎由宮胤一手組建,對他忠心耿耿,亢龍卻算是半路出家的嫡系,所以在她介入之後,成為宮胤和成孤漠的角力場,聽說現在內部派系林立,暗流洶湧,這種情形對一支軍隊來說非常危險,需要換血和清洗,不過這事兒可用不著她操心。
景橫波在自己棚子裡領了東西,衣裳是一身灰衣,質地特別滑溜,灰色是因為天灰谷中常年籠罩灰霧,穿灰色可以隱匿身形。質地滑溜是為了在無處不在的淤泥沼澤上便於自救滑行。每套衣服腰間很硬,有個暗扣,必要的時候一按暗扣,就會有細鏈飛出,鏈尖帶著爪子,可以勾住物體,將自己拽出。另外還發了靴子,靴子也是特製,靴底可以伸出橫板,相當於現代的滑雪板,這樣在沼澤行走時,可以增大接觸面積,避免陷入。
每個人還有一個面罩,面罩上織了金絲網,可以初步濾去一部分的毒煙雜質,也可以避免一些毒蟲對面門的騷擾,但景橫波覺得效果肯定一般,這畢竟不是現代的防毒面具。
另外還有掛在腿上的武器囊,大多是輕巧武器,各式飛刀從小到大,還有便於山石上攀行的勾爪等物,都十分精良,看得出來,軒轅家族為了這次行動,狠花了一筆。
衣裳都是灰色,為了便於辨認,每個人手臂上都綁了青銅色布條,算是軒轅家族的標誌。
「甲七甲八!」一個小隊長模樣的人招呼他們過去領靴子。
「咱們每個小組不是只有六個人麼,哪來的甲七甲八?」有人疑問。
「二少爺臨時塞進來的,黃金族長的私人。算是自家兄弟,讓咱們帶著進去,分點好處就行了。」那隊長似乎事先得了軒轅玘關照,滿不在乎一揮手,「大家照顧些。」
眾人呵呵一聲,撇撇嘴散開。對這種臨時混進來,出不了力氣還想分一杯羹的蛀蟲沒什麼好感,有人咕噥一聲,「進天灰谷分一杯羹?小心有命進沒命分!」
另一邊一群人走過,神色陰冷,肩膀一路碰碰撞撞地過了,這邊這群人咕噥著,立即退後一步。
景橫波一邊領靴子,一邊低聲問那小隊長,「那邊也是你們軒轅家族的人?怎麼瞧著不怎麼友好……哎,給我一雙小的,我腳小。」
她前頭一個問題不過是分散那隊長注意力,以免他對於自己腳過小產生疑問,果然那隊長隨手挑一雙最小的靴子扔給她,專心只回答她的問題,「咱們是二少的人,他們是大少的人,就這麼簡單。」
景橫波哦一聲,心想軒轅家族子弟競爭可真激烈,彼此之間也是水火不容的味道。軒轅鏡那老傢伙,對權欲這麼上心,是不是也因為僧多粥少,為了讓兒子們都得到好處,就必須撈更多的好處?
這些人先前就在這裡準備了,看來軒轅大少的死訊還沒傳來。
「你這腳可真小!」那隊長終於還是注意到她的靴子,哈哈笑著對她胸口一拍,「跟娘們似的!」
景橫波身邊一邊換靴子一邊注意這邊動靜的耶律祁,霍然抬頭。
景橫波臉色不變。
「腳小又怎樣?」她哈哈笑著,立即一巴掌拍回在那傢伙屁股上,「沒見過腳小的男人啊?啊哈,你屁股好翹,跟娘們似的!」
「你這混賬,老虎屁股你也摸!」那小隊長不防她竟然一巴掌拍回屁股,笑罵著打開她的手,向後一退,有點警惕地看她一眼。
看那神情,似乎生怕她是斷袖。
景橫波暗笑,這麼一來,別說懷疑剛才的手感,只怕連靠近都不會了吧?
耶律祁低下頭,拚命忍住笑意。
這種危機化解方式,也只有咱們風流縱性的景女王,才能做到吧?
有了這麼一出,果然之後其餘人都有意無意避著景橫波,生怕這個身材單薄的小兔子,會偷襲他們的菊花。
眾人都準備完畢,也注意到耶律家族的棚子一直空著,還有軒轅大少爺遲遲不到,不禁有些不安和焦躁。
忽然有人道:「來了!」
景橫波抬起頭,就看見前方風雪中,來了幾個人。當先的是黃金族長,身邊是軒轅鏡和一個俊秀青年。
三個人神色各自不同。黃金族長神情不自然,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一場驚豔刺殺中,軒轅鏡整個人似忽然老了十歲,臉上氣色枯槁,連腰背都彎了三分。三人中只有那青年,雖然勉強做一臉悲傷之色,但目光熠熠,掩不住的神采飛揚。
景橫波用手指猜也能猜到那是軒轅玘。老大死了,老二一般都會很高興的。
沒事,不會高興太久的。
出發前夕,主事人來就是為了打氣,黃金族長此刻也沒什麼好心情,勉強說了幾句話,又說耶律家族因為有事臨時退出,軒轅家族大少因為有事暫時不來,原先負責馭獸的馭獸師有事先趕去天灰谷等候大部隊。現在從北辛城護軍中抽調一百精英,補充入隊伍云云。
黃金族長沒說緋羅也不能來了,是為了避免軍心浮動,但耶律家族和軒轅大少的失約,已經讓眾人露出不安之色,人群中一陣竊竊私語。
黃金族長抬頭看看黝黯天色,想著耶律家族莫名其妙的全軍覆沒,和軒轅大少離奇的死,心中掠過一絲模糊的不祥預感——出師不利,其後諸事能求安妥否?
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他輕輕嘆了口氣,想著如果不是族內形勢緊迫,外又有宮胤強硬壓制,自己何至於要左衝右突,試圖在天灰谷中尋求奇寶以致勝?
他身側,軒轅鏡正在拉住軒轅玘絮絮交代——他要留下操持長子喪事,還要應付馬上要趕來黃金部的家族長老的質問,天灰谷之行,只能交給這個不靠譜的二兒子,這讓他如何能放心。只得將注意事項關照了再關照,甚至連「安全為上,一旦事有不成,寧可一無所獲,也要全身而退」的話都說出來。
「爹爹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此行兒子定為咱們軒轅家族滿載而歸!」軒轅玘不以為然,大包大攬,猛拍胸脯。
軒轅鏡看著兒子不知輕重,志得意滿得似要飛起的姿態,只覺得口中滋味苦澀,似要滲入心裡去。
辛苦培養的長子一朝身死,二子志大才疏,眼看諸子便要開始爭奪家產,一旦駕馭不住軒轅家這駕馬車,那些虎視眈眈的族人分支一定會群起搶食,到時候這駕馬車失卻控制,又會衝撞向何處?迎接怎樣的結局?
眼前忽然掠過那日皇城廣場,桑侗的火馬車,在玉照宮城牆前四分五裂的那一幕。
他激靈靈打個寒戰。
「你得好好查探身邊人員,務必不能讓外來人混入,我給你挑選的家族護衛,都是絕對忠心的老人,除此之外,其餘盟友,一概不能信任。」他再次關照軒轅玘。
景橫波消失前所說的最後三個字,讓他至今想起心中就發寒,生怕一眨眼,二兒子也著道了。
景女王的神鬼之能,和她行事的放縱大膽,一直讓他深深忌憚。
這世上有種人,哪怕她手無縛雞之力,但她存在,微笑,一抬手便令人心知,未來的風雲,必將在她手中發端。
他不敢再拿兒子性命來試,真的不敢。
「哪裡會有外人!」軒轅玘眼珠轉了轉,推著他老爹轉身,「兒子發誓,只信您挑選的人!您早些回去,大哥的後事,還等著您操持呢……」說著抽噎兩聲,偏偏沒有淚。
軒轅鏡實在看不得他這樣,只得退後,眼看隊伍慢慢開拔,在風雪中無聲往城外而去。
他和黃金族長立在雪中,看人群背影被風雪湮沒模糊,只覺得心上似也抹上一層暗昧不清的雪泥,一寸寸涼去,再揣摩不得這人間七竅玲瓏。
……
天灰谷在北辛城外三十里一座山中,一路上少有人煙。城主衛隊的人帶著大量的尋金獸。等下要作為開路之用。
景橫波在一路行走時,留下記號給七殺等人,她畢竟沒有武功,耶律祁又重傷,進天灰谷是冒險,耶律祁在沼澤中的毒傷只有三天緩解期,現在已經過了一天,必須要親自趕往天灰谷找藥。她不能發射信號召喚七殺,只能寄希望於他們能想到到這北辛城來尋找。
景橫波對此不抱太大希望,七個逗比不惹禍就是幸事了。
風雪之夜行動雖然能遮掩身形,但這樣的天氣,也便於渾水摸魚。人多,雪大,視線模糊,難以辨認,這樣的環境,她有信心,只要她願意,都可以讓他們來得去不得。
耶律祁在和那小隊長談笑,這才沒多久時間,他似乎已經獲得了對方的信任。風雪他衣袖飄舉,哪怕是穿著和大家一樣很普通的衣服,但風姿天生不可抹殺,景橫波看見那軒轅二少眼神頗有些古怪,大概又把耶律祁當成瑤夫人的某個入幕之賓了。
景橫波覺得耶律祁不像大家族的養子,他的氣度,遠勝她所見過的豪門子弟,耶律祁說他被養父母收養時三歲,已經隱約記事,只記得原先家族也是高樓牌坊,屋舍連綿,想必也是高門子弟,但怎麼會淪落到被人收養,之前的事為什麼又模糊不清,他自己尋找真相多年,依舊沒有答案。大荒格局複雜,勢力林立,顯世和隱形的豪門家族不知道有多少,如果再被有些人斬斷線索,確實很難觸及真相。
耶律祁回來時,和她說這次隊伍主要是想找到深藏在天灰谷中的秘金礦。黃金部因為過度開採,金礦已經近乎衰竭,只有傳說中擁有豐富礦產的天灰谷,還是一處無人開發的處女地。另外,谷中可能還擁有傳說的柔鐵、烏木、烏鐵、黑鋼等名貴蘊藏,這些都是製造精密性殺傷性武器的重要原料。柔鐵是製造貼身軟劍和薄軟甲的重要材料,是刺客和大型軍隊中高級斥候,以及各種隱秘部門成員的重要配置。柔鐵烏木的搭配,是當前戰爭中最重要的「七珠弩」的經典搭配。誰都知道,戰爭中,如果有一支精銳暗殺小隊和高級斥候隊,幾乎佔一半先機。原屬於亢龍軍,實則上完全獨立,掌握在國師宮胤手中的「蛛網」「蜂刺」據說使用的就是這樣的配置。以宮胤傾國之權,也因為材料限制,無法進一步擴充「蛛網」「蜂刺」人員,可見這些東西的珍貴。
烏鐵黑鋼等物,則是製造重型武器的珍貴材料。大型床弩的箭頭,攻城槌的槌尖,乃至軍中大力士萬人敵、重裝騎兵的最愛。用黑鋼製造的攻城槌,撞裂三尺厚門如破紙。
更不要說谷中大量奇花異草,可施毒可製藥可救人可搞成生化危機。一般這種封閉的山谷,都會形成獨立的小型生態系統,會生出世人難見的奇異植物,其間效用之大和珍貴之處,難以估量。
景橫波聽完這些,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要打仗了麼?
天生反骨的黃金部,一直是帝歌最為警惕的一部,帝歌以玉照龍騎巡邊,經常深入到黃金部邊境,並且按照上次黃金部反叛失敗達成的協議,直接有一支玉照龍騎,駐紮在黃金部關隘要害雁渚關。多年來黃金部被壓得不敢喘氣,這是終於想要龍抬頭了麼?
哎呀,那東西還要不要搶呢?
搶了,也許就打不起來了。好失望。
不搶,這麼多好東西,好不甘心。
耶律祁看她眼神骨碌碌轉,頓時猜著她小九九,低聲笑道:「心別太貪,這隊伍裡高手相當多,尤其亢龍軍中那一批,相當了得,你還是小心些。」
景橫波向那邊瞟了一眼,心想成孤漠把這批軍中精英送來送死?腦子進水了?
夜半的時候,風雪漸漸小了,景橫波抬眼看了一眼天色,忽然轉頭對耶律祁一笑,道:「新年快樂,祝你我又老一歲。」
子時已過,又是新一年,這一年的大年夜,在風雪中跋涉度過。
耶律祁微微一笑,「祝你我又順利活過一年,懂更多人間事,知更多天下情。前路未已,來日方長。」
……
風雪帝歌,雪沙沙覆蓋沉靜的靜庭。連綿的雪片,將紅軒窗內獨立的修長人影遮得模糊。
桌上沙漏簌簌盡,又是一年。
有人將門環輕輕扣響,他眉宇沉靜,沒有回頭。
「進來。」
蒙虎腳步輕輕,走進沒有絲毫熱氣的室內。
雪衣薄衫的人,端著酒杯,卻沒有喝的意思。目光遠遠地拋出去,不知道是看那冰封河面上九孔長橋,還是更遠的地方。
人在天涯,天涯便成了目光的終點。
良久他才開口。
「事情怎樣了?」
「在等消息,應該一切順利。」
「那個女子,妥善處理。」
「屬下會令她隱藏身份遠遁至琉璃部。」
宮胤點點頭,不知道真正內幕的人,倒也不必殺。
不過是個媒介而已。
「遵照您的吩咐,咱們把換出來的契約,透漏了一份給成都督。」蒙虎眼底微微笑意。
宮胤點點頭,眼底有疲倦之色。
風聲隆隆,似戰爭之獸漸漸踏近的沉雄腳步。
「天灰谷內,難以安排。」蒙虎又道,「黃金部消息封鎖得緊,我們又要先安排契約的事,等蜂刺抽身出來,天灰谷已經被黃金部軍隊遙遙封鎖。闖入有打草驚蛇之虞,所以……」
「無妨。」宮胤輕輕道,「走慣坦途,更易摔跤。這世間風雪,總要自己迎一迎。」
蒙虎輕輕地退了出去。
他立在窗前,對著漫天飛雪,某個方向,靜靜舉起手中酒杯。
「新的一年,你要平安。前路未已,來日正將開端。」
……
天快亮的時候,天灰谷到了。在那裡,竟然真有一位馭獸師等著,當然不是緋羅,估計是黃金族長緊急重金尋來的,這人架子很大,獨自牽著一頭尋金獸站在一旁,不屑理會任何人。景橫波注意到他那頭尋金獸極其巨大,超出普通尋金獸十倍,而且爪子指甲極其細長,越長越細,到最後便如黑線一團,盤在爪心,此時她才明白,緋羅一開始駕馭的那獸,便是一頭像這樣的巨型尋金獸,是尋金獸之王,那有毒的黑線,就是這種獸的爪子指甲。
稍事休整,主事的北辛城的一位城守,和軒轅玘,便開始安排任務。
亢龍軍的那批封號校尉,果然被派了首先進谷,他們將和那馭獸師,帶著尋金獸,在搜尋到金礦或者其餘重要礦藏後,發出信號,其餘人再分批進入接應。
亢龍軍的那批封號校尉,很興奮地接了任務,進谷的人,每人吃了一粒事先準備好的解毒丹,軒轅玘說這解毒丹可以對付谷中毒霧。不過耶律祁悄悄告訴景橫波,這丹藥,能管一個時辰就不錯了。
景橫波托著下巴瞧著,摸摸自己懷中幾張紙,冷笑一聲。
「我去也。」她對耶律祁道,「等我的好消息。」
所有人中,只有她有瞬移異能,能夠在發現不對時及時閃出,所以也只能她能自由出入天灰谷。
耶律祁倒也沒逞強說要陪她,只悠悠道:「去吧。等你回來,這裡就乾淨了。」
景橫波想他不會是說他會在這裡把剩下的人宰光了吧?可能嗎?
吹牛皮。
她哈哈低笑一聲,身形一閃。
「甲八!」軒轅玘發佈完一通命令之後,走了過來,居高臨下地扔過來一壺酒,道,「陪公子爺喝幾杯!天冷!咦,那個甲七呢?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了?」
「他鬧肚子,一邊解手去了。」耶律祁笑著接過酒壺,慇勤地給軒轅玘鋪上坐墊,笑吟吟地陪他喝酒,他博聞廣記,見識淵博,說話又善解人意,總能搔著人癢處,沒多久,軒轅玘對這個「情敵」的淡淡敵意便已經消散,架子也放了下來,拍著肩膀和他稱兄道弟了。
耶律祁端著酒壺,微微運功,酒香味瀰散開,四面等候的人望過來,臉上都有些羨慕之色,只有亢龍軍那些留守的七色營將士,臉色不大好看。
耶律祁瞟他們一眼,一邊和軒轅玘碰了碰酒壺,一邊低聲笑道,「二少,咱們喝酒,酒氣可莫熏著亢龍軍的那些軍爺。據說他們出任務,最討厭酒味。」
「嘿,理他們做什麼?」軒轅玘已經有了幾分酒意,滿不在乎一揮手,「亢龍軍嘛!都是快死的人了!」
他這句話聲音高了些,一旁,有軍士忽然走過來,厲聲道:「你說什麼?」
……
天灰谷的天,果然是灰色的。
更奇異的是,這谷中沒有一點積雪,從天到地,都是一片混沌的灰色霧氣,景橫波抬起頭,看見天際的雪綿綿飄下,但是接觸到谷頂的霧氣,忽然就消失不見。
頭頂似扣著灰色的鍋蓋,地面山石都是灰色的,一眼看去似乎沒有任何生機,景橫波覺得這裡就算沒有毒霧,呆久了也足以讓人壓抑發瘋。
那馭獸師一進谷,就驅使著他的巨型尋金獸直奔谷內去了,據說巨型尋金獸噴出的呼吸可以不畏天灰谷的毒霧,但這呼吸頂多只能供他一人沾光,他當然不願意和別人在一起,妨礙他搶頭功。
景橫波樂得他不在,她發現半山高處毒霧較為稀薄,身形一閃到了半山。
她現在不急著行動,天灰谷的好東西,都在毒霧最濃厚的地方,亢龍軍這些精英們現在沒事,只有等下到了山谷深處,才能體會到他人的險惡用心。
山縫裡生著許多植物,她也不管認識不認識,取過身後布袋裡的鏟子便開始挖。但挖了好些,也沒找到緋羅說的可以解耶律祁毒的那些草藥,她有些焦躁,便往更高處爬去,無意中一回頭,看見一邊山壁上,生一朵葉片肥厚的墨綠色小花,心中一喜。
找到了!
這種墨綠色花只生在天青月石之上,其下一團天青色的泥土,就是可以給耶律祁解毒的藥。
山壁很陡峭,幾乎直上直下,她卻不必冒險去摘,手一揮,匕首飛起,切割那花下一團硬土。
自從吃了那亂七八糟的丹藥之後,她發覺自己氣息很是綿長,有時候精疲力盡了,休息一陣子就能恢復過來,毒雖然還隱約盤踞在體內深處,但已經不再因為心氣浮躁或者體力喪失而隨意發作。
匕首輕輕巧巧挖下那花下土,卻同時挖動了山壁,卡嚓一聲,一塊碎石掉落!
底下就是正在搜索的亢龍軍封號校尉們!
景橫波急忙揮手,試圖阻止山石掉落在底下人的頭上,但她的手忽然一頓,眼睛慢慢睜大。
山壁上,就在她身下三尺之地,忽然伸出一條灰色的手臂,一抄,就抄住了那石頭!
這東西哪裡冒出來的?
是人?是獸?是鬼?
手臂出來得太快,以至於無法分清,更要命的是,山壁上她剛才一路爬過來,沒發現任何洞穴,這玩意從哪冒出來的?如果剛才這手臂把她一把扯進去或者扯下來……
景橫波汗毛一豎,頓時覺得這谷裡詭異非常。
那手臂抄住石子,並沒有立即收回,忽然對著山下,極其有力地一揮!
景橫波心中一跳,立即探頭下望,果然看見底下灰霧中,灰色影子如鬼魅般連閃,直向那群亢龍軍封號校尉撲去!
從她這居高臨下的角度,可以看出這些影子行動極其快速詭秘,當真如一抹抹灰色毒霧,游動迷離,倏忽來去,景橫波看見他們的時候還在離亢龍軍十丈之外,眨眼就到了他們身後,有人甚至游魚般滑到了封號校尉身後,而那些軍中精英,竟然一個都沒察覺!
景橫波立即決定下山!
這些封號校尉她還有打算,不能任由他們這樣無聲無息死在谷裡!
她剛剛站直,忽然聽見頭頂風聲,一股大力襲來,她身子一傾,翻落!
翻落的瞬間,腦海裡電光石火,忽然掠過先前看過的一式身法。
是耶律祁給她的小冊子上的第一式,一個翻轉中維持身形的輕功法門,需要練氣輔助,她看了半天還沒得要領,本打算事情辦完好好琢磨,只是這一瞬間,腦海中那法門一過,忽然體內氣息一動,她能感覺到一股氣流快速地過了一週天,身子輕輕巧巧一翻,已經翻了過來。
「唰。」她手中鏈爪立即射出,爪尖一勾,勾住山石。
此時身體特別輕盈,她羽毛般落在山石上,還沒站定,伸手狠狠一扯,呼啦一聲,一條灰色人影,給她扯落!
那片灰色影子如薄片一般從她頭頂翻過,她聽見輕輕的「咦」一聲,那人抬手一撥,下一瞬她手中借力的鉤子忽然一顫滑落,她再次翻落!
她就等著這一刻!
翻落瞬間,氣流湧動,熟悉的感覺流轉全身,她又一個翻身,這回速度比剛才更快,腳尖一點,已經點在突出的山石上,還沒站穩想也不想,手臂又是一扯,呼一聲,灰色人影又被她扯下,從她頭頂翻落。
扯落一瞬間驚鴻一瞥,她看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如黑曜石襯白雪,清透似流月。
一霎即過,那傢伙也似來了興致,身子剛剛擦過她身邊,手臂一帶又把她扯翻了。
她立即風車般翻回,速度更快,手一抬,又把他扯下去了。
之後便是你扯翻我我扯翻你的無限循環——長長的,九十度山壁上,兩條人影你扯我我扯你,一路翻翻滾滾交替而下,在灰霧之中翻轉成一團團巨大的幻影。
景橫波翻得很爽。
這一連串的正面對敵中的崖壁倒翻,有種生死極限中的強行快速通關感,她在翻轉中動作越來越流利,越來越迅速,體內氣息也越來越流暢,直到終於理解其中軌跡,能夠駕馭。
果然生死之境最能激發人潛能,換成平常,也許一年半載也不能領會吧,畢竟她是個毫無武學底子的菜鳥。
此時她心中對耶律祁充滿感激,不覺恐懼只覺興奮,只覺周身血液都似在沸騰,等待下一場搏殺。景橫波自己也很詫異自己的狀態,以前她不喜歡打打殺殺,覺得這是太史闌這種粗人才愛幹的事兒,優雅美麗的波波應該做的事就是躺在貴妃榻上涂指甲,然而現在她覺得,用自己尖尖的指甲戳死人,也很有趣。
生死錘煉,實戰搏殺,最能激發人的鬥志和血性。
「呼。」一聲,兩人終於如一團捉對的羽毛般,降到了谷底。
幾乎雙雙同時腳落地,也幾乎雙雙同時,出刀!
「唰」一下,景橫波匕首直插他咽喉。
「哧。」一聲,一枚薄而尖銳的石片,激射景橫波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