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樞擂台招親!」
景橫波在門檻上絆了個踉蹌,驚嚇回頭,「啥?」
七個逗比風一樣從她面前捲過,「招親咯招親咯。」
景橫波傻了傻,趕緊追「等等我等等我!」
一時間心花怒放——裴樞終於想通了?
又有些憂愁——這貨這麼張揚怎生是好?她又不是來旅遊的,她是來偷東西的,這東西還沒偷,就混成了明星真的好嗎?
出門一看,喲呵,當街真的搭起了擂台,打得正乒乒乓乓。
橫幅又換了「美絕天下,技驚四座,但求淑女,共偕鴛盟。」
看熱鬧的人比昨天還多——從來只聽說女人擂台招親拋繡球。沒聽說男人也可以比武招親的,這是個稀罕事兒,必須得瞧一瞧。
景橫波覺得裴樞比只曉得自賣自身的七殺會裝叉多了。
因為這傲嬌上天的貨並沒有親自上場,他讓自己的部下們先上。穿一身大袖寬衣,坐一邊喝茶,臉上還罩半邊面具,但就這個造型,就足夠全城女子傾巢出動了。
景橫波審視地瞄了瞄裴樞——這傢伙,其實很懂得展示自己的優勢啊!
他在沼澤淤泥裡過了五年苦日子,身體偏清瘦,所以他不穿緊身衣,但他的腰游來游去鍛鍊得極其柔韌細美,所以他束緊了腰,襯上飄逸的衣裳和大袖,更顯得猿臂蜂腰,姿態飄舉。
他雖然罩了面具,卻露了自己最漂亮的眼睛鼻子和嘴,鼻子高挺得蒼蠅能栽死,而嘴唇紅唇飽滿,線條性感,沾一抹晶瑩的水珠,陽光下閃閃發光,一群躲躲藏藏的女人眼睛也在發光。
景橫波嘆口氣——他就這麼一坐,一定會有無數女子等著他的繡球的。
果然台上龍爭虎鬥。上擂台的雖然是男子,但多半都會事先說,替自家小姐和女主人,考察一下擂主的武藝。和七殺自賣自身時一樣,這些忍不住出手的幕後女人,多半是豪門世家的小姐,或者深閨寂寞的貴婦。至於那些出身平民,自身又不會武藝的女子,只能一邊流流口水養養眼。
普通護院自然不是裴樞手下對手,裴樞優哉游哉喝茶,做雲淡風輕狀,看見景橫波出來,得意洋洋對她揚了揚茶盞,景橫波看他不再糾纏自己,心情大好,笑吟吟揮揮手,尋思著要不要找個醜女上台幫她作弊贏了裴樞?
想到裴樞要娶個醜媳婦她就樂死了啊哈哈。
擂台舉行了半天,絕大部分都被打下,都不需要裴樞出手,終於在快吃中飯的時候,出現了一位女子。
眾人哄一聲轟動了,終於有女人敢上台了!
看了這麼多場,上台的人已經越來越少,快要結束了,這時候還敢以女身上台,自然是有把握的!
那姑娘一聲不吭,箭步上台,眼光一掃,指了指裴樞。
景橫波下巴險些掉下來——這傲嬌,活脫脫又一個裴樞。
裴樞第一眼看見那姑娘,眉頭一皺坐直身體,險些丟掉了道具茶盞。隨即便冷笑一聲,看也不看人家一眼,又靠在椅子上,端起了茶。
景橫波生起了強烈的好奇心——裴樞和這丫頭,好像是認識的!
他才出來幾天?又一路和她在一起,怎麼會認識外面的女人?
她趕緊擠過去,結果人群因為女人上台出現更加擁擠,她大喊:「讓讓!讓讓!我給我家小姐送毒鞭!」
唰一聲人群散開一條道,筆直乾淨直通擂台。
景橫波嘿嘿一笑,踱過人群,即將接近擂台時,無意中眼光一掠,忽覺人群中似有個影子有點熟悉,她一怔,急忙轉頭,但此刻眼底,泱泱人群,一張張興奮陌生的臉,哪來的熟悉感?
許是昨晚沒睡好,她笑笑,擠到台前,仰頭一看。
喲呵。
長得……嗯,用景橫波的話來說,很女漢紙,很配裴樞!壓得住!
果然壓得住。
裴樞一揮手,示意手下上,那姑娘也不強求他上場,看他一眼,轉身對那裴樞手下手指一勾。
這一勾勾得圍觀者巨汗,景橫波大樂,裴樞冷笑不已。
但沒有三分三誰敢上梁山?果然不出幾招,砰一聲巨響,一道人影騰雲駕霧,摔在了景橫波腳下,景橫波嘆口氣,將那倒霉的灰衣一號扶起來,道:「下次別幫他打擂台了啊。」
「輸了少帥說要脫光衣服繞客棧跑三圈……」那傢伙向她哭訴。
「沒事沒事啊,」景橫波安慰,「等他自己輸了,他就不會說這話啦。」
「砰。」又一聲響,灰衣二號落下來了。
沒多久,再一聲,灰衣三號落下來了。
人群開始騷動,七殺們組團大喊:「美人美人你好壞,快把嬌花采下來!」
景橫波聽身邊眾人悄悄議論,說這姑娘是臨近最神秘的碧流山莊的弟子,老怪物手下的小怪物云云。
裴樞今日一改脾氣,始終不動聲色,也不自己出手,令手下輪番上場。那姑娘似乎也是個倔硬脾氣,始終一言不發,來一個打一個,只是她雖然武功相當不錯,但畢竟是女子,體能有限,漸漸額上便迸出了汗珠。
底下有人看不過去,開始發出噓聲。伊柒大喊:「小樞樞你不要臉,車輪戰不要臉!」
他最近看裴樞特別不順眼,罵得那個清脆響亮。
裴樞嘿嘿冷笑一聲,將茶盞一擱,外袍一甩,站起身來。
底下哄地一聲激動了,拚命往前擠,伊柒擠過來,雙手將景橫波圈在懷中,屁股向外頂著,用臀部幫景橫波阻擋了人群的侵襲。
台上那女子仰起頭,呆呆地看著裴樞,他步伐輕靈地自暗處走來,似一隻潛行的狐狸。卻比狐狸凶惡,下一刻就會齜出雪白的獠牙。
她眼底光芒閃耀,微微期待也微微不安。
裴樞在她身前三尺站定,昂起下巴,一句話,讓她臉上湧出激越的血色。
「你來了。」他道,「就等著你了。」
看見她難抑歡喜的神情,他惡意地笑了笑,下一句話,讓血色從她臉上褪去。
「沒有女人,我怎麼證明我對她的誠意?」
他聲音低,台下人都聽不見,那姑娘背對台下,眾人也瞧不見她神色,只看見兩人對望,都覺有戲,大聲歡呼鼓噪。
景橫波卻覺得有點不對勁,她發覺那姑娘背影在輕輕顫抖。
「讓你三招。叫你滾得心服口服。」裴樞輕蔑一笑,甚至還負起了一隻手。
以前景橫波覺得看武俠電影,大俠們負起一隻手對敵的模樣好帥好帥,此刻她親眼瞧著,卻想把裴樞臉上那可惡的笑容給打進塵埃裡去。
可惜天不從人願,這一場擂台,那姑娘不知是累了還是怎麼的,明顯發揮失常,不過寥寥幾招,啪一下便被裴樞放倒在地。
他立掌如刀,架在她頸側,她仰頭怔怔,沒想過掙扎。
明知道接下來會有一場噩夢,明知道轉身而去還能不受傷害,但依舊不願放棄,只為這一刻相近的距離和相聞的呼吸。
裴樞臉上的笑容近乎殘忍。
「你來,是為了得到我嗎?」他聲音放高。
她默然點頭。
「如你這般醜女,也敢肖想我?」他聲音更高,濃濃嘲笑,底下有哄笑之聲。一堆輕薄子弟深有同感,大聲譏笑。
「這般姿色,只配鄉間農夫,也敢想如此翩翩男子!」
「女子練武,必定粗蠢!」
譏笑聲中還有女子聲氣,和男人比起來,這些沒有勇氣,卻又痛恨他人勇氣的女人,更加願意落井下石。
「今日我設這擂台,就是在等你們這些不自量力的女人!」裴樞大笑,「你也好,別人也好,誰也踏不平我這擂台!我今天設這個擂台,不是為了和你們這些女人囉嗦的,更不是為了娶你們,只是為了告訴這全斬羽部的女人,無論你們多優秀,無論你們多努力,無論你們怎麼在這擂台上前赴後繼,你們都不配得到我,這世上能得我傾心的得我看重的,只有一個女人,那就是……」
他抬起手指。
人群屏息。
景橫波暗叫不好。
她立即手一揮,擂台旁一塊壓石飛起,猛砸裴樞手指。
讓你指,指你妹啊!
裴樞臉上笑容狡猾,似乎早已預料到她這一招,手臂一甩石頭粉碎,他的手臂自石屑中穿出,仍舊堅定地指向景橫波那個方向。
景橫波唰地一閃就不見了,她身後伊柒立即配合地撅嘴挺胸迎上。
景橫波瞬閃的時候心中掠過一絲遺憾——來不及抓個醜女頂她剛才的位置了……
她剛剛閃到擂台後,就聽見擂台下一陣驚呼。她忍不住好奇地探頭一看,不知何時她的位置已經不見伊柒,台下,裴樞指的位置,真的站下了一個醜女!
真醜!
臉大得可以讓霏霏在上面滾三滾,皮膚黑得半夜出來絕對沒人發現,黑皮膚上還生滿疙瘩,個個紅豔碩大,頂著黃色的膿腫,充滿了癩蛤蟆的即視感。
如果不是那胸也足以讓霏霏在上面滾三滾,傲視群倫地招搖著,肯定沒人會認為這是女人,八成是哪個沼澤裡跑出來的妖怪。
有幾個嬌弱少女,驚呼一聲,暈了。
眾人都有嘩然之聲,嘩然的不僅是這女人的醜,還有……這麼醜肯定很招眼,剛才怎麼沒發現?她是怎麼出現的?
裴樞的手,還在直挺挺的舉著,他似乎驚異太過,也忘記把手放下來了。
那女子摳著鼻孔,「痴痴」地看著他,猶自一笑,呢聲道:「人家……人家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只是咱們私下說不好麼……人家……人家會羞澀的嘛……」
她不開口還好,一開口臉上粉簌簌地掉,露出底下斑駁的肌膚。
有人在吐。
「既然你當眾表示愛意……人家也很歡喜……」醜女摳著鼻子往台上走,裴樞猛地揮袖,「哪來的搗亂的?滾回去!」
衣袖捲出勁風,捲得台上東西乒乒乓乓亂滾,那女子卻巋然不動,也許是身板太雄壯,和她相比,先前那個被裴樞打倒的女子,頓時顯得纖細秀氣許多。
「夫君,你要始亂終棄嗎!」醜女哀呼,聲震屋瓦。
「想要搗亂也不看看爺是誰!」裴樞怒喝,上前一步劈手就抓。
一隻手忽然自煙塵中伸出,格住了他的手。
裴樞一頓,臉上的激動憤怒之色一斂,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慢慢眯起了眼睛。
剛才那一格,外行人看起來輕描淡寫,可是他揮出去的手,怎麼可能輕描淡寫給人架住?
煙塵散盡,他目光自灰衣的手臂慢慢向上延伸,看見一張毫無表情也毫無特色的臉。
「你是誰?」
「我家小姐怎麼能任你始亂終棄?」那灰衣人木然道,「今日我代她擂台一戰,輸了你就等著進洞房。」
「你誰!」
「你是男人麼?」
「當然是!」
「一言九鼎?」
「駟馬難追!」
「你設擂台求紅粉英雄,贏你者可成鴛侶,可是?」
「……是!但你們贏不了我……」
「打完再說。」
話音未落。
「砰。」
裴樞直挺挺向後栽倒。
驚呼聲連成一片,所有人都沒看清楚這一招怎麼來的,裴樞忽然就倒了。
裴樞也算反應快,後背將要落地時腳尖一點,一個漂亮的鷂子翻身,騰身而起落在台上。
只是雖然動作漂亮。到底失了一招,落地後他目光閃動,顯然神情驚異。
「你是誰!」
灰衣人只道:「讓你三招。叫你滾得心服口服。」
和剛才裴樞話語一模一樣,語氣卻更加輕鄙,景橫波看到裴樞連下巴都抽緊了。
「哪來的瘋子!」他怒喝,出拳。
灰衣人身形一閃,忽然就到了他背後,伸手輕飄飄一推。
裴樞在他閃身時就迅速閃身,他的速度可以說除了景橫波天下第一,所以當他返身衝開時面前沒人,他正心中一喜,忽覺身周空氣猛然一收束。
似無形之掌,忽然將空氣攥緊,以至於他游魚般的身形,不得不一停。
只一停,人影一閃,那面無表情殭屍般的灰衣人再次出現在他面前,抬手,在他臉上狠狠一拍。
啪一聲響聲清脆,裴樞的面具被打癟了半邊,雪白的臉上頓時半邊紫紅印子。
所謂打人不打臉,這一打麻木不仁又無比惡毒,景橫波眼看著裴樞臉上的紫瞬間蔓延到脖子。
暴龍出離憤怒了。一把拽下面具,猛地往地下一摜。用力過猛,變形的面具割破了他下巴,他抹一把血,冷笑著撲上來。
好一場龍爭虎鬥。
不過沒人看清。
台上只有兩條灰影轉來轉去,捲起一陣陣狂風,擂台上的東西從地上飛到天上再從天上飛到地下,還沒落地就無聲粉碎,帳幔被勁風哧哧扯裂,如碎雪般落在擂台下人們的腦袋上,有人眼尖,指著擂台地面發出驚呼,便有更多人看見擂台木板正在無聲無息地褪色,騰起煙塵,細看那不是煙塵,是被勁風颳來的一蓬一蓬木屑,啪啪聲不斷自地板上響起,每響一聲便裂一條巴掌寬的縫,到最後擂台地面放射狀四分五裂,像大旱天氣皸裂的池塘。
景橫波托著下巴,想這大荒真是藏龍臥虎,這又是哪路神仙?難道是那個被人們稱作老怪物的傢伙,來給自己被欺負的女徒弟出氣?可看那個女徒弟的神情,似乎也不太像。
她又問七殺,七殺正看得帶勁,都笑嘻嘻地道:「是高手,雖然比咱們差一大截,不過,小裴子要吃虧了哦。」
「這也不是小裴子不行,完全是被克制住了,再說他還沒完全恢復。對方武功心法和一般人不同,是足以克制很多武功的那種。」
「哦?」景橫波心中一動,「舉例?」
「多呢。世外隱宗的頂級心法多半都可以。比如咱們七峰山明月心法,自然是首屈一指天下無雙,九重天門應該也有這種功法,還有……」山舞忽然咂咂嘴,不說了。
景橫波聽得心癢,忍了忍還是忍不住,「般若雪算不算?」
「啊?這個啊?不瞭解。不知道!」七殺答得異口同聲。
景橫波氣結。
和七殺在一起混久了,一定會少活十年!
她盯著台上灰衣人。實在辨認不出。這人太沒特色了。連身材都四四方方,肩寬腰寬腿看起來卻短,就這身形看實在寒磣。
「砰。」一聲響,狂風大卷,靠擂台近的眾人只覺得氣息一窒,忍不住閉眼,再睜眼就看見裴樞正自擂台後倒飛而出,滿頭長髮都倒豎而起,靴跟擦著地板一路蹭出長長一條深溝,木屑飛濺,看上去像點燃一條深紅的火線。
那灰衣人身形飛縱,隨他而出,忽然伸手拽住裴樞胸前衣裳,裴樞正在猛力倒退,嗤啦一聲,他上身衣衫片片碎裂,露一片還未褪去的灰色肌膚。
眾人驚呼,瞪大眼睛,沒想到臉上肌膚如雪的裴樞,身上肌膚如此難看。
「哈哈哈哈哈夫君!」那醜女摳著鼻孔高聲喊,「長得醜就別冒充美男啦,你雖然號稱『飛天遁地灰毛鼠』但奴家可不嫌棄你!」
「哦……」眾人發出了然噓聲——原來是個醜傢伙,戴了美人面具!
「夫君,你輸啦。」醜女聲音又高又尖,讓人懷疑整座城都能聽見,「咱們王八綠豆,天生一對。就別在這磨蹭了,今晚洞房吧啊哈哈。」
「滾!」
怒吼聲裡,拳聲炸響,轟然一聲,擂台塌了。
眾人紛紛逃竄,等他們逃出幾丈外再回頭一看。裴樞不見了,醜女不見了,那打擂台的灰衣人也不見了。一地廢墟裡只有先前那獨自上台打擂的女子,悵然徘徊。
頭頂忽然有呼啦啦聲音,眾人抬頭,看見那大紅底緞,金光閃閃的橫幅,也悠悠落了。
……
「哈哈哈哈哈哈。」
當晚客棧裡,這樣的怪笑聲一陣接一陣,有七殺的,也有景橫波的。
景橫波笑得尤其大聲,她覺得好爽。
裴樞這小子性情本就驕狂,含冤受屈在谷中又過了幾年非人日子,現在性子也有點非人了,簡直不拿人當人,活該受點磋磨。如果那灰衣人不出手,她也會出手的。
裴樞這時候當然不在——身邊都是無良損友,誰也不會給他面子,為了避免被再次羞辱,他帶著手下出去打獵了。景橫波擔心附近的野獸今晚一定都遭殃了。
或許他也在全城搜尋那醜女和那灰衣人,希望他找得到,再被揍一頓。
裴樞此刻沒有找到那灰衣人,卻被人找到,堵在了一處巷角。
遠處高樓的燈光投射過來,在巷口形成一道三角的暗光,裴樞就站在暗光裡,雙手抱胸靠著牆壁,臉色很不好地斜睨著前方一抬小轎。
「爺爺的路你也敢擋?滾開。」
轎子裡沒動靜,半晌,簾子一掀,露出一雙手。
手如玉,指纖纖,兩指之間夾一朵梅花,黃蕊紅瓣,襯得肌膚似有流光。
指上一枚指環,飛羽形狀,光澤青藍。
裴樞目光一凝,站直身體。
「是你。」
「昔日梅下客,今朝夢裡歌。」轎子裡的聲音微冷,如玉珠落清泉,不帶絲毫煙火氣,「多年不見,原以為早已天人相隔,不曾想此生還可再聞君之消息。少帥,暌違久矣,如今安否?」
……
「我被綁架了,救我!」
景橫波展開這張紙條時,目瞪口呆。差點以為自己眼花了。
她抬頭看看面前,剛才送信來的小乞丐已經匯入人流。
晚飯吃得好好的,就有人來說要見她,出門來卻沒看見人,只有一個小乞丐似乎跌了一跤,在她腳邊呻吟,她微帶警惕地扶起,那小乞丐卻趁機將這信塞進她手裡。
送信方式不算奇特,這內容就太驚悚了,誰被綁架了?
七殺已經傻兮兮地回頭數,爾陸數了半天,驚道:「一二三四五六,壞了!真少了一個!咱兄弟誰被綁架了?」
「少了你自己!」景橫波沒好氣地抖抖那信紙,「扯吧。目前就裴樞不在,他會被綁架嗎?他不綁架別人就不錯了!再說他被綁架了會這樣求救嗎?他一定願意自己去死……」
「……姑娘!姑娘!」她話音未落,一大群灰撲撲的傢伙已經氣急敗壞地跑了過來,「救人啊!救人啊!我家少帥被綁架啦!」
……
半刻鐘後,一間屋子裡站滿坐滿了人,盯著那群灰撲撲的傢伙。
「德信。」景橫波不可思議地道,「你說你家少帥心情不好,帶你們去散心,遇上人擋路,你家主子去揍人,結果卻被人家劫了?」
故事前頭是符合邏輯的,結局卻爛尾了吧?
「是啊是啊。」點頭如搗蒜。
「那你們怎麼不去救主子,一個個都跑回來了?」
「主子讓我們回來求救,我們打不過人家。」德信眼巴巴地瞅著這群「主子的好朋友」。
「啊呸。」七殺走開。
「胡扯。」擁雪走開。
「主子你該洗漱了。」紫蕊端水過來。
「好困,浪費老子時辰。」天棄打著呵欠去睡覺。
「睡覺睡覺,再見麼麼噠。」景橫波換拖鞋。
「還不知道想把誰哄騙出去,給他揍一頓出氣。」七殺和天棄高聲大氣地笑著,頭也不回地各自回房睡覺。
景橫波也大聲趕著那群灰溜溜的傢伙,「走啦走啦,睡覺睡覺。」等人都進房了,卻一把拉住了最後一個被趕出房門的德信。
「說吧,他到底去了哪裡?」
德信眯起眼笑了,狡黠得真如一隻灰老鼠。
「少帥說,他有辦法拿到寶舟圖紙了,但要你幫忙。」
「那為什麼搞這一出綁架?」
「因為只能您一人去幫忙。不這麼鬧一場,七殺他們就會懷疑少帥行蹤,自然也會不睡,盯緊你,讓你沒法一個人走掉。」
「我為什麼要一個人去?」景橫波懷疑地盯著德信,她對裴樞,可沒那麼信任。
「您不信少帥,咱們立即就把命押您這。」德信二話不說就拔刀。
玩真的啊?
「停停停!」景橫波一把打掉他的刀,「我去!」
……
景橫波行走在夜色中,德信和裴樞的另幾個手下給她帶路,景橫波眼看著行走的方向,赫然正是斬羽部族長的王宮。
看樣子,裴樞遇上他的老相好了?
也是,裴樞這幾天搞出這麼大動靜,看似是追求她,其實也有通知相好的意思。想那女子就算身份尊貴,僻處深宮,這樣的新鮮事也有可能聽見。
王宮廣場一個角落,停著一頂小轎,有人在轎前默然等候,身後王宮側門開了一線。
德信對那轎子指了指,示意她過去。景橫波看著那轎子,月光下很普通的毛氈小轎,不知道為什麼,這轎子給她一種奇怪的感受,似乎一進去,就會有什麼事發生一般。
但那感覺也不是危險,說不清的奇怪感覺,沒來由。
她運了運氣,覺得自己此刻神完氣足,絕不可能毒性忽然發作。她對自己有信心,只要毒性不會發作,以她現在的瞬移速度,沒有任何地方任何人能困住她。
從天灰谷和裴樞絕崖上一番翻滾之後,她對於瞬移時的身形變化又有進步,現在彎身狀態,也能瞬移了。
不入虎穴,何來寶舟?她還要征服黑水澤征服大荒呢,一個轎子而已。怕毛。
她過去,那轎子邊的兩人輕輕一躬,為她掀開簾子,她一眼看見轎子裡就一個座位,沒有任何東西,也沒有任何可能藏入機關的設置,放下心跨入轎子。
轎簾放了下來,黑暗隔絕。
她有點困,剛想閉目養神,忽然睜開眼睛。
第一眼看向頭頂。
頭頂轎頂忽然掀開,一條人影無聲無息地溜了進來。
真的是溜,很難想像人有那樣的姿態和柔韌,像一抹輕煙一道流水,順著轎頂邊緣滑下,忽然就坐在了她身邊。
而抬轎的兩人毫無反應,甚至都沒覺得重量變化。
景橫波瞳孔暴縮,翻身要閃!
要閃的一瞬間她覺得鼻端嗅見一股熟悉的味道。
然後她聽見對方輕輕一笑,舉了舉手中什麼東西,輕聲「噓」道,「陛下,我是英白。」
景橫波一怔,第一反應還是跑,第二反應是啊呀英白不是被趕出帝歌了?第三反應是喲那味道是酒味難怪覺得熟悉,第四反應是啊我還是跑吧!
沒等她心念轉完,英白又笑道:「別。陛下,我對你沒興趣,我是來找裴樞的。」
景橫波停了停,她確實沒感覺到英白有惡意,之前在襄國,兩人那次相遇,雖然立場相對,彼此印象卻都不壞。
「玉白金樞,參商不見,這可是憾事,」英白喝一口酒,笑道,「請陛下先成全我,再揍我也不遲。」
景橫波想玉白金樞齊名多年,卻一直沒見過,如今英白聽說了裴樞的消息,會來找裴樞倒也正常。
至於英白為什麼會知道裴樞回歸,玉照龍騎的暗線也不少。
黑暗中看不清對方臉容,只看見他臉容俊刻,眸子閃閃發光,漾著些微的酒意,轎子裡酒味越發重,夾雜著男子的清爽的香氣,混合起來是一種頗有吸引力和魅力的味道。
景橫波一直覺得英白是個很有味道的男人,雖然在襄國和英白見面的時候,他先在樹叢裡,後來和耶律祁打架,她一直沒看清楚他的臉,但也覺得他的瀟灑自在渾然天成,如紀一凡等,雖也游跡青樓沉迷酒鄉,滿身的落拓風華,但其實內心牽絆優柔,遠不如這人真正看破,一雙眼眸寫世情,一隻酒壺載江湖。
英白身上的酒氣太重,他到哪裡,哪裡人們就會被那積年的酒氣熏得醺醺然,腦海中只記得他那雙時常眯起,彎彎帶笑的眸子,反而不太記得他到底長什麼樣。
有種人氣質太盛,會將容貌掩去。
「你不會是要去宰裴樞吧?」景橫波低問,她可記得這兩人算得上死對頭。
「我已經不是玉照統領了。」英白喝一口酒,滿不在乎地道,「當然如果他想宰我,我也不介意和他打一架。」
景橫波心中一動,哈哈一笑道:「這樣啊,那看在我掩護你的份上,你幫我揍他一頓好了。」
「正中所願。」英白掂著酒壺,神情隨意。
不知怎的,景橫波感覺到他心情很滿意。
小轎悠悠前行,走的似乎是小道,雖然轎伕有功夫步子很穩,但仍舊不時搖晃。轎子很小,兩人的膝蓋便時不時相撞,各自感覺到各自膝頭的熱力,再各自不自在地向外挪,但挪又能挪哪裡去?沒多久又撞在一起,低低的相撞的悶響讓景橫波有些尷尬,心裡也有些恍惚,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起當初他到趙士值府中來接她,她鑽入他的暖轎,那寬敞的轎子裡他第一次莫名其妙狂性大發,抱住她一個天旋地轉的翻身……
她忽然抬手,狠狠捏了捏自己的臉——為什麼要想這個!為什麼要想這個!
對面英白喝酒的手頓了頓,卻沒有問她好端端地發什麼神經,只是將腿又讓了讓,酒喝得更快了些。
她被熏得有點發暈,掀開轎簾看外頭景物,四面黑沉沉的,宮室錯落,看起來並不很繁華。
「有人!」身後忽然伸出一隻手,按住了轎簾邊緣,與此同時她看見一條黑影從宮室上方掠過,鷹隼般的目光回頭看了轎子一眼。
她沒想到這半夜三更,深宮之巔還有人以這種方式巡夜,覺得自己有點冒失,忍不住吐吐舌頭,誰知道這時候他正抽回手,她舌尖一卷,舔在了他手背上。
兩人都一愣。
她有點尷尬,覺得不衛生,又覺得這一幕驚人的熟悉,腦子裡電光火石一閃,現出暗室,鏡子,伏在身後的身體,一隻手按住了鏡子邊緣,她惱恨地低頭一舔那手指……
她顫了顫,隨即感覺到身後的軀體,也是一個伸手按住的姿勢,也靠得極近,半個胸膛都貼在她背後,熱力壓迫而來,她感覺到陌生的氣息,微微一讓。
她一讓,他便似驚醒,立即讓開身子,將手抽回。似乎也有點尷尬,無聲又灌了一口酒。
景橫波轉頭當什麼都沒發生。其實這事兒也不算什麼,如果舔在七殺誰的手背上,大家肯定一起嘻嘻哈哈開玩笑,如果舔在天棄手背上,天棄肯定很閨蜜地給她一個大白眼。但此刻,舔在這還很陌生的英白手上,她沒來由的就是覺得不自在,連插科打諢化解尷尬的心都沒有。
或許轎子這種東西太狹窄太靠近,增加了曖昧的氣氛,讓人無法自如行事吧。
她偏轉頭,靠住轎子一邊,他側遠遠側身,靠住轎子另一邊,看上去,是一對還很陌生的,儘量楚河不犯漢界的男女。
星光月色從簾子縫隙溜進,照亮她托腮的側面,睫毛捲翹,眼波寧靜從容。而唇色飽滿,如一朵新綻的石榴花兒。
他目光從她唇上溜開,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那點痕跡自然已經沒了,但不知怎的,看上去那片肌膚就好像特別光亮些。
黑暗中瀰散細細的呼吸,交錯,游弋,避讓,糾纏。
轎子忽然一震,落地了,景橫波差點舒出一口長氣。
一抬眼,看見面前是一個簡陋的院子,灰瓦白牆,一圈矮矮的牆,這樣的院子出現在宮裡讓人很詫異,她一怔,隨即想起轎子裡的英白怎麼辦?再一回頭,英白竟然從轎子裡出來了,姿態從容。
那兩個抬轎的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怎麼也沒想到怎麼忽然多出來一個人。
英白原本目不斜視,根本沒將那兩人放在眼裡,似忽然想起什麼,還轉頭對那兩人笑笑,道:「勞煩兩位抬了一路,辛苦了。」
景橫波只覺得他出轎時姿態驕傲尊貴,此刻卻又恢復了瀟灑倜儻氣質。
那兩人臉色一變,上前一步,正要出手,忽然有人冷冷道:「兩隻傻巴狗兒,憑你們,也敢對他出手?打爛了一地還妨礙爺走路,滾開!」
景橫波眉毛一揚——這狂傲語氣,不用說,裴樞到了。
門開了,果然是裴樞走了出來,誰也沒看,第一眼就盯住了英白。
他身邊一個白衣女子,對那兩個手下揮了揮手,那兩人一臉怨毒,卻不敢發作,垂頭退了下去。
景橫波一眼看過去,不禁一愣。
果然美人。
傳說中斬羽部族長戰辛的後娘,卻年輕得超乎想像,看來不過二十許人。肌膚白到近乎透明,眼眸顏色微淺,月光下如琉璃,滿頭長及腳背的烏髮不挽髻,直直披在身後,似落了黑色的銀河,從髮梢到髮根,都一般的烏亮光滑。
她是那種一看就覺得極其乾淨的女子。乾淨到令人覺得空氣太過污濁怕髒了她。景橫波覺得所謂玉砌雪揉,冰清玉潔,就是這樣了。
這種造型。居然是大王他後媽,真是充滿了違和感。
「他是誰?」裴樞永遠需要第一存在感,也不寒暄,直直指著英白問景橫波。
他目光閃動,充滿遇見對手的狂熱。
「來揍你的人。」
「那就打一場。」裴樞立即捋袖子。
景橫波正想給他一個天馬流星拳,打醒他看清楚這什麼地方再說,裴樞身邊白衣女子已經淡淡地道:「裴公子,你答應我的事。」
說來奇怪,烈火野狐一樣的裴樞,聽見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捋袖子的手真的停了。
景橫波就沒見他這麼聽話過,表示他和這女人一定有貓膩啊有貓膩。
「叫我來幹嘛?」她問裴樞,「不介紹下這位女士嗎?」
她很客氣地對那女子微笑,那女子卻不笑,雙眼皮極深的眼睛深邃地注視著景橫波,景橫波覺得自己好像在面對一口井,只看見幽冷的深水,以及孤單的自己。
「陰無心。」裴樞簡短地道,「斬羽宮廷供奉出身,後嫁先族長。和我當年曾有一段往來,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叫你來……」他無所顧忌地道,「戰辛想要娶無心,無心不想嫁兒子,找我當擋箭牌,我說你是我未婚妻,為表尊重,這事兒得當面和你說一聲。就這樣,你覺得怎樣?」說完看似漫不經心一甩手,實則目光灼灼地瞧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