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啦。」
領口撕裂,從頸項到胸口,一線肌膚微光如月,亮在室內的黑暗裡。
他微微抬手,似乎想要阻止,又似乎怔住了。
大概沒想到世上還有如此彪悍女子吧,景橫波想著名動天下,被當做神供奉膜拜的紫微上人,被自己壓著撕衣服,傳出去會不會驚掉大荒人民的眼珠?不過她可以肯定的是,七殺一定會拍手叫好,歡慶一年。
一不做二不休,衣服都撕了就繼續幹,反正她扒的是個老頭子,她雙手抓住破裂的領口兩邊,狠狠向外一分。
這麼一分的時候,她腦海中忽然一幕閃過。
深紅宮裙的女子,騎在衣衫如雪的男子身上。
抽掉金絲,拔掉珍珠,就手一拋,一把抓住他的領口,雙手狠狠一分。
「不然我就光天化日之下,扒了你!」
……
依稀也是這個姿勢,這個動作……
她手指顫了顫,卻沒有停,「哧啦。」又是一聲。
他上半身的衣服基本都被她毀了,透過凌亂破裂的衣裳,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完了。
他烏髮瀉落,流水般彎在肩上,散落在衣裳凌亂的胸前,依稀風情熟悉。
她不想看的,但眼神還是滑了過去,心中有微微驚訝——紫微上人一把年紀了,雖然臉上肌膚如玉駐顏有術,想不到身上也一樣,似玉似明月,似薔薇開放在軟玉池……
只是驚鴻一瞥,她忽然心顫,鬼使神差地,手指便要去掀那破碎的胸前衣服,想要看個清楚。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或許是潛意識,或許是天意。
手指剛剛伸出,被壓住一聲不吭的人忽然一把抱住她,她一驚,要掙脫,他一個翻身,已經壓住了她。
她大驚,生怕自己弄巧反拙,急忙屈膝要頂,膝蓋還沒抬起,他膝蓋已經下沉,正頂著她膝頭,兩膝相撞清脆一聲,她痛得險些叫出聲,身上力氣頓時一洩。
身子一軟,他已經壓上來,雙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一股冰冷真氣湧入,她渾身力氣頓時沒了。
景橫波暗叫不好,一偏頭狠狠咬向他咽喉——沒有腿還有手,沒有手還有牙齒,為了捍衛姐的貞操,一定戰鬥不休。
他卻極其靈活地頭一偏,讓過這一咬,順勢頭便落在了她頸側,一口咬住了她頸側肌膚。
她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一時無比憤恨自己的傻大膽,又無比詫異自己的判斷——紫微上人何等身份,又這個年紀,再怎麼遊戲人間,內心也自有操守,怎麼可能出現這種情況?
但不管可不可能,這狀況已經出現,悔之晚矣,她要大喊裴樞,他的手肘卻壓住了她咽喉,她只能喊出含糊的字句。她心底明白,喊出來也沒用,兩人這一番掙扎滾動,隔壁的人如果有意識都應該聽見,早該過來了,沒過來,就是裴樞也傷勢發作了。
她已經感應到身上人的變化,那些滾燙和堅實,足以昭示那是真正的情動。她咬牙閉眼,牙齒抵著舌頭,正準備忍痛狠狠咬下,一根手指忽然抵在了她的齒關。
口腔內一股液體迅速充滿,微腥微甜,卻不是她的血。
她垂著眼,看著他流血的手背,心裡微微抽緊,他卻沒將手指抽出,也沒有發出任何痛聲。
他的頭擱在她頸側,她身子忽然一僵——他的唇,忽然落在她耳垂上。
柔軟微涼,如果凍一般的唇。
她僵住,恍惚裡覺得這一幕也驚人的熟悉,但此刻心中緊張混亂,沒有餘力思考,一邊緊張一邊慶幸還好這傢伙竟然童男子一般,竟然不知道直奔主題,這麼想的時候心中又是微微一動,隨即一顫——他舔了舔她的耳垂。
電光縱掠,飛流穿透,她肌膚起了一層密密的疙瘩,不是噁心,是激發回憶的震驚。
唇在耳垂一沾,隨即燙著般一讓,再落下時,到了她的鬢角。
鬢角烏黑柔軟,如刀裁出美人鬢,她的美與好,也是插入心肺的刀,分經絡,入血肉,一刺徹骨,永世不得拔離。
她停止掙扎,眼睛直直盯著上方,心中不知是恐懼還是期待。
下一瞬他的唇落在她額頭。
她一震,眼底漸漸蒙了淚。
要怎麼解釋,要怎麼面對,這相同的順序,是人世間的巧合,還是冥冥中的歸依。
額頭光滑如玉,唇觸上便似要自動滑下,這麼近,這麼近,她感覺到了他灼熱的呼吸和微微顫抖的軀體,他在激動,近乎失控的激動,他將身子緊緊地靠向她,不住摩擦,似乎要感應她的熱度,又似乎要將他的熱度傳遞,微涼軟玉的肌膚在磨蹭之間似著了火,他在燃燒,卻又徘徊來去,似不知如何抵達彼岸。
這樣的感覺讓她更加不安,心砰砰地跳起,和他的心跳呼應,一聲聲,都是難解的謎。
如她在迷茫疑惑和震驚之中不斷徘徊,他卻在苦痛灼熱和抵抗之間無奈泅渡,沒有得到及時的解毒休息,體內毒刺遊走發作苦不堪言,那些毒刺更不斷集聚,衝擊著他的自控和理智,理智告訴他應該立即起身離開,完成既定的計畫,身體和體力卻讓他不得不留在原地,而身下是朝思暮想的人,是心的歸依,是縱昏或死都不能忘卻的深入靈魂的記憶,要如何捨得,如何,捨得。
她濃密的睫毛刷在他臉上,一掃一掃,掃得人心癢心燥心魂失守,掃得彼此心湖漣漪安生,一圈圈都是暈眩的波紋。
她忽然覺得雙臂能動了,忍不住抬起手,第一個動作並不是推開他,而是去摸他的手。
他曾做過的動作,她曾做過的動作。
指尖觸手冰涼,她心中轟然一聲,不知是驚是怕,怕下一瞬就會摸到碎裂的冰。然而沒有,轉瞬那指尖就熱起,燙得她手一縮,如此的燙,彷彿剛才的冷只是幻覺,她愕然,一時只覺混亂。
他卻似受到刺激,驀然抱住她一個翻身,天旋地轉裡唇已經兇猛地壓下來,這回終於直達目的地,似一大波海浪,跋涉千萬里,終於撲上了想要抵達的沙灘。
再下一瞬她身前一涼,她驚惶地轉眼,看見自己的衣裳從他指尖,決然飛了出去。
這一出依舊出乎她意料,她睜大眼,一時忘記了所有動作。
片刻僵硬之後,感知慢慢回來,此刻肌膚的觸感更加鮮明,那般灼熱的體溫,似能將人理智燃成飛灰,她感受到他的急迫,這讓她心越來越涼,對他越來越陌生,她又開始掙扎,卻強不過他的堅持,他步步緊逼,她節節後退,下一刻他便將如怒龍卷來,捲起了她的天地。
她忽然流下淚來。
只是無聲的一滴淚,他明明注意力在別處,卻立即驚覺,惶然抬頭。
她卻將頭偏至一邊,輕輕道:「我這一生,只想在自己願意的情形下,給我想給的人。除此之外,誰要我,我殺誰。」
他一僵。
她趁勢推他,他麻麻木木地一讓,她手掌抵著他胸膛,忽然感覺到指下微微突起一長條,似是傷痕……她立即低頭。
他卻霍然起身,手臂一振她的衣裳已經飛了過來,他俯身將她胡亂一裹,連同那個裝滿東西的包裹裹在一起,一腳踹開門,將她向門外狠狠一扔。
她人在半空,回首向後,手指伸出,維持著一個想要探索的姿勢,一霎長髮飄起,神情複雜而哀切。
他卻決然將門再次踹上,砰一聲巨響,她的指尖撞在門上,生痛。
她跌落地下,抱著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她看也不看,將東西一拋,衣服一裹,抬腳就踢門。
門卻似被什麼東西抵住,她踢不開,她趴在門上聽,隱約似聽見悶哼和急促的喘息。
這聲音讓她心驚,想瞬移進去,又不敢,怕剛才事件重來,萬一出了什麼岔子,那就再沒有後悔的機會。
門忽然被拉開,她險些栽入開門人的懷抱,她一喜又一驚,一抬頭卻看見紫微上人的臉,紫微上人俯臉,似笑非笑看著她,溫潤英氣的美麗容顏神情詭異,她顧不得他,探頭想要向內張望,紫微上人卻出來,砰一聲將門帶上。
她仰頭看著紫微上人,他還是那身紫色女裙,當然胸口已經撕爛了,他坦然穿著迎著她的目光,就差沒挺挺胸脯。
他的胸膛光潔,沒有傷痕。
「剛才……你……那個……」她覺得這個問題很荒唐,想問又不知道該怎麼問。
紫微上人臉上頓時飛起兩片紅霞,羞答答地道:「想不到我依舊如此美麗,令你無法控制……」
景橫波很想把他美麗的臉拍扁。
紫微上人臉色一板又道,「當然,你試圖調戲我老人家是很不對的,這是對我七峰山的褻瀆,對此我決定扣你一分!」
「隨便!」景橫波只顧看他身後的門,「那個麻衣人呢?」
「你說我相好啊?」紫微上人眨眨眼,「走了。」
「他到底是誰!」景橫波幾次想繞開他開門,奈何繞到左他擋左,繞到右他擋右。死活不給她進門。
她心上貓抓似的,不知是難受還是迷惑還是不安,這道門似一道天塹,隔絕了目光,也隔絕了某些秘密的答案。
可那樣的答案她到底想不想要,她也不知道。
「我相好!」紫微上人答得理直氣壯,伸手將她一拉,「考試已過,馬上十三太保就有人來,你如果被堵在這地下,倒扣二十分。」
她還想掙扎,紫微上人手腕卻如鐵鉗,一手拖了她便走,她一邊走一邊努力向後揮手,砰一聲將門推開,門內卻黑沉沉一片,根本看不見人。
裴樞從隔壁竄出來,這時候他倒醒了,景橫波在墳口撿走躲在一邊的二狗子,回頭找霏霏,霏霏卻不見了。
她也沒什麼心思關注,反正小怪獸神出鬼沒,而且很會認人,隨時都能找回來。她一心只想知道剛才怎麼回事,可是沒有人肯給她答案。
或者她自己,也不願再去深想?
紫微上人直到將她拖出墳地好遠才放手,景橫波就算想回頭再查看也不可能。她沒好氣地揉著手腕,問:「分數怎麼算?」
她等著紫微上人說「有人作弊!幫你拿到東西,倒扣二十分!」這樣,便可以證明,剛才的那人,不是紫微上人。
紫微上人卻滿不在乎一揮手,道:「既然你能想到來搶,也搶到了,就算你贏好了。」
景橫波狠狠瞪這老狐狸一眼,轉頭看著黑沉沉的墳地。
今夜無星無月,照不亮這黝黯的天空。
……
他從狹窄的陋室裡掙扎爬起,披上麻衣,盤坐於地,好一陣子,才止住了身子的顫抖。
經歷一番洶湧大潮般的衝擊,他臉上並無血色,反而隱隱覆上一層霜白的色彩。
半晌他身子一震,噗地一聲,一口紫黑色的淤血,滲入地面。
他以手支地,待要慢慢站起,忽然看見地上一枚紐扣,是她領口的扣子,先前卸衣時被崩裂。
他將扣子撿起,緊緊握在掌心。
紐扣邊緣圓潤,卻似將心咯痛。
好半晌他將扣子收起,步出室外,他走出門的時候,狼狽盡去,姿態筆直,依舊的尊貴風華。
他一邊走,一邊順手撒下一些紅色粉末,又在大廳不起眼的角落裡,留下幾個黑色的手印。
做完這一切,他才從容步出,此時外頭馬蹄聲急響,十三太保的人接到消息已經趕至。
他們到來的時候,正遇上他出門,他掩了面目,閒庭信步般自如臨大敵的人群中過,所經之處,血雨飛花。
等他消失於曠野之上,十三太保的人才敢衝入地下基地,一眼看見死傷的屬下,凌亂的大廳,被洗劫一空的十四間小室,不禁又驚又怒。
他們在地下尋找,在土室找到被廢了手筋的十二太保,然而那傢伙也並沒有看清楚密室內發生的一切,只含糊道有個殭屍狀的人傷了他,又有個美麗的女子,還有個凶暴的男子闖入……
他語無倫次,眾人聽不出所以然不禁焦躁,人群之首一個高大男子,一直面沉如水聽著,此刻哼了一聲,冷然睨了十二太保一眼,再次進入大廳搜尋。
這次他們發現了少量黏附於地面的紅色粉末,那高大男子色變道:「這似乎是烈火盟赤山之土!」
「量很少,是不是黏在靴子上,然後留在了地面上?我們這地面有黏性,一向能吸附土壤……難道來的是烈火盟的人?」
「剛才那人武功極高,非三門四盟的長老級別不能有此實力!」
眾人頓時面面相覷——這麼個秘密基地,被實力超卓排名在前的烈火盟發現,將會是十三太保組織的災難。
「不對,這邊這個痕跡是什麼?」又有人驚叫,眾人趕去一看,大廳牆角一具屍體旁,隱約幾個手印,看上去像是對方殺了人,無意中順手在牆上擦了擦。
高大漢子湊近那手印,仔細查看,又命燭火靠近照亮。
「七太保,這是……」有人湊上前詢問。
「手印有淡淡磷光,倒像是玉帶幫用來練功的獨有的青磷……」
眾人神色更加迷惑且不安——原以為是烈火盟出手,誰知道又冒出個玉帶幫,都是黑水澤排名靠前的大勢力,一下子出現兩個,可不是好兆頭。
是碰巧,還是這兩大勢力聯手,查探十三太保這個重要的地下基地?
眾人想到後者的嚴重性,都神色凝重。
七太保直起腰,沉聲道:「情勢緊急,立即給二太保去信,將今晚的事詳細稟報,我們留一半人在此地偵察,尋找線索,另一半速速趕回總壇!」
「是!」
人影如電掠去,飛起的衣袂將黎明的天色剪碎。
緊張的氣氛,在這滴露的清晨,悄然蔓延,或者很快,就會席捲整個黑水澤。
七太保立在清晨料峭寒風中,迎著利劍般刺來的朝霞,眼底,卻似看見了不久之後,大荒之澤,風雨欲來。
……
景橫波被拽回了七峰鎮,遠離小鎮的墳地發生的事,果然沒有引起小鎮中人的注意,景橫波相信過不了多久,那墳地也就會成為真正的墳地。
她用墳地裡挖出來的銀子,到那家糧店換回了米糧,正式完成了題目,於是她也收到了一份打分。
使計進入七峰鎮並獲得信任,加半分。
完美騙錢,加一分。
發現十三太保地下基地,加半分。
獲得戰利品,加一分。
完成任務,加一分。
附加題完成任務,加一分。
最後還有個加分項目:在客棧為七殺說公道話,加半分。
扣分項目只有一項:密室內試圖強姦美貌的紫微上人,扣兩分。
景橫波看完,嘿嘿一笑,把紙團吧團吧扔了,道:「試圖強姦上人,該給我加分才對,對著那麼一張老臉,鼓起勇氣幹那事兒,我容易嗎我?」
紫微上人看樣子又想扣分,景橫波冷笑彈彈紙卷:「已經完成,不得修改!」
紫微上人忽然又不生氣了,笑眯眯看看她,想想,又笑笑,又想想,一臉的詭異神情。
給這老傢伙這樣看著實在有點毛骨悚然,景橫波想問,咬牙忍住不問,堅決不上他當,轉頭去看馬車外景色,此時她正出鎮往七峰山方向去,忽然聽見一陣馬蹄急響,探頭一看,一隊馬隊簇擁著一輛馬車正向鎮外飛馳而去,速度驚人,便如趕去救火一般。
不知道為什麼,景橫波看著那狂奔的馬車,心上忽然湧起一陣潮濕的情緒,悵悵的,不安的,似有很重要的人和事,正在離自己而去。
這人世間,多少的說不得,理不清,和,留不住。
……
景橫波的馬車回山之時,七殺和天棄在山下熱烈地歡迎她,景橫波還以為他們是要對她曾經捍衛他們名聲的事兒表示感謝,結果逗比們說,完全是因為她破了記錄——他們也考過這樣的類似試題,從沒拿過這麼高的分數。七殺尤其對最後那個扣分項目表示驚訝敬佩,除了伊柒外,一致同意推選最有勇氣的景橫波做他們的老大。
伊柒表示,他反對景橫波做老大,但堅決擁護景橫波做老大夫人。
景橫波的回答是一人賞了一腳。
她回頭點選戰利品,面前零零碎碎攤了十幾樣東西,都是從小室內拿出來的。盒子冊子管子羊皮卷應有盡有。景橫波一一查看,有的很明顯,比如有個冊子,就是記載了狂刀盟大頭領的武功罩門,冊子上還沾染著斑斑血跡,字跡潦草,想必獲得這個秘密的細作,也付出了血的代價。遺憾的是冊子明顯沒有寫完,是打算隨時添加的,景橫波本來有點後悔不該這麼早把冊子搶過來,後來一想,這地下基地只要被人進入,十三太保一定會引起警惕,會立即轉移走所有東西,所以先下手為強還是對的。
有一個羊皮卷,是一份誓約書,看日期還是十年之前,屬於烈火盟,看上面的名字很陌生,誓約書上三個人,約定兄弟協力創下基業,之後平分權柄永不背叛。底下各自龍飛鳳舞畫押和按了手印。這份誓約書上同樣有血跡,透著久遠而森然的氣息。
這樣的誓約書,想必關係著烈火盟的最高層的秘密,比如,誓約書上的三個人,是否都享受到了勝利的果實?所謂的永不背叛是否做到?
如果做到的話,這份誓約書,也不會被十三太保花費那麼大心力找來,珍重藏在這小鎮墳地地下,等待在合適的時機拋出了。
這些是很明顯能看出用途的東西,可以拿來制敵或者挑撥分化敵人,這些東西大多沾染血跡,或新或舊,充滿了殺戮的味道。
而有些東西,一時就看不出用途所在了,比如有個盒子裡裝滿氣味古怪的藥草,這是屬於金錢幫的盒子。有一個管子內,裝的竟然是一副春宮畫,畫工細膩,人物面貌姿態清晰,栩栩如生,但具有什麼意義,還真說不上來。上面的標記,是屬於凌霄門的。
黑水澤三門四盟七幫十三太保。三門是凌霄門、靈犀門、羅剎門。四盟:烈火盟、狂刀盟、試劍盟、龍虎盟。七幫:神決、天競、獵影、祭血、玉帶、龍驤、焱幫。
這十四樣東西,將來必有大用處,她將東西都交給紫蕊收起。此時事情結束回到山上,她才覺得疲累,在床上躺下想睡一覺,卻又睡不著,腦海裡徘徊來去,都是那一間小小的屋子,相擁的軀體……火熱的肌膚……微涼柔軟的唇……透體而來的糾纏氣息……輕輕擦過額角的珍惜姿態,和那霍然翻過時的有力和悍猛……
她心中忽然起了熱,這熱如一道火線,瞬間瀰漫全身,她越發煩躁難耐,在床上翻著烙餅,又霍然坐起身,捧住了自己著火一般的臉頰。
她彎身朝下,一個似乎想將腦子放空的姿勢。
放空。
有些事哪怕近在咫尺,她也不想去思考,怕這一思考天地顛倒,從此失卻本心,在人生最重要的道路上失措茫然,失去原本堅定要走的方向。
她維持這個姿勢很久很久,一直到腦子有點缺氧,才抬起頭,下床開門走出去,對著老天大聲道:「新試題!我要考試!」
只有不斷地做事,讓腦子塞得滿滿,才能不去想那麼多。
男人們面面相覷,不明白她怎麼忽然就這麼幹勁十足了。
天空飄下來一條沒洗的褲衩,這回擁雪搶到了。
褲衩上並不是上次提出的題目,這回先是問題。
「說出你第一時間想到的最難唱的歌曲。」
景橫波脫口而出,「忐忑。」
第二條褲衩飄下來,「看頭頂。」
景橫波抬頭一看,頭頂大樹不知何時已經掛滿了褲衩,飄揚如萬國旗。
另一邊七殺推過來一個架子,上面一格一格都是抽屜,每個抽屜顏色都不一樣。
第三條褲衩飄下來,「一邊唱忐忑,一邊將這些褲衩放進水裡,由兩個小姑娘洗乾淨,你再將褲衩放到抽屜裡,每條褲衩對應每個抽屜的顏色,歌聲不能出錯,不能停頓。出錯停頓以及任何一個步驟出現錯誤都算失敗。不能在一刻鐘之內完成也算失敗。三天之內順利做完這整個步驟可加兩分,完不成倒扣五分。」
「坑爹!」景橫波將褲衩一甩,紫蕊急忙撲倒接住。
景橫波怒瞪那些褲衩萬國旗,紫微這老傢伙,活著的意義就是折騰人嗎?向來異能都需要專一心神,瞬移也好,控物也好,在施展那一霎都要全神貫注,而忐忑是最難唱最亂人心神的歌,她光唱忐忑都很難流利,還要她唱著這亂七八糟的歌控物?唱歌控物已經難上天了,還要她分類送褲衩進不同顏色抽屜?這等於一心四用好不好?唱歌、控物、辨別顏色、計算時間。
七殺在一旁樂不可支。
「這題目好!咱們的褲衩都有人洗了!」
「比咱們當年的題目簡單點,便宜波波了。」
「咱們當年的題目是啥來著?我忘了。」
「哦也就那樣,一邊打架一邊拔下所有經過頭頂的老鷹屁股下第三根毛並將毛在染缸裡染色做成一把羽毛扇。」
……
景橫波吸一口氣,好吧,看來老傢伙還真的不算為難她。
損友們聽說又有新題目了,都紛紛趕來,說是要給她打氣,可景橫波瞧著,英白在喝酒,裴樞在試圖和他拼酒,天棄不知道在哪搞來了一箱首飾在那一樣樣欣賞,七殺們在找紙筆準備記下忐忑的曲譜,反正沒一個看上去打算幫她忙的。
紫蕊和擁雪很認命,已經搬來了大盆,準備好了洗衣棒,旁邊就有個小水池,正好用來洗衣。
景橫波計算了一下位置,先把裝衣裳的櫃子調整位置,保持和盆和水池一個直線,那櫃子就架在懸崖邊上,山風之下搖搖欲墜,換句話說,如果她煩躁了,用力大了,很可能就會把櫃子撞下山崖,到時候倒扣十分是跑不掉的。
先好好回憶了忐忑的歌詞,決定記不得的就亂唱,反正這歌也是亂唱。
清清嗓子,開唱:「啊哦,啊哦噯,啊嘶得啊嘶得……」
唱沒幾句,開始控物,手一揮,詞忘了。
好吧重來。
光是一邊唱一邊控物,就失敗了無數次,景橫波心知這才是最難的一關,是整個分心四用能力的基礎,但第一天整整一天,只要在歌聲中開始控物,要麼歌聲停頓,要麼控物失敗,無一成功。
這不能怪她,這就是本能,是人的自然選擇,人本就是複雜的動物,心思紛繁,意識流竄,很難同時做兩件相反的事,正如一手畫圓一手畫方一樣,不是心思純粹的人,很難做得出。
第一天下來,紫蕊擁雪眼巴巴地等了一天,手插在水裡隨時緊張等候洗衣服,手泡皺了都沒等到一條褲衩。
而她嗓子也啞了,到了晚上連話都說不出,飯也不想吃。擁雪做好飯端給她,她只搖搖手,腦子裡還在思考該怎麼才能一心二用?
紫蕊擁雪勸了幾句也就算了,兩人匆匆出門去,景橫波躺了會兒,起身走到門邊,看見小溪邊擺著盆,那兩個丫頭在洗衣服。
衣服不是褲衩,褲衩是考試用品,她們洗的是自己的換洗衣服,但景橫波記得這衣服是乾淨的。
兩個人蹲在小溪邊,一個入盆洗,濕淋淋拋給另一個,另一個迅速捶打,翻手將衣服飛向櫃子。
天棄蹲在她們身邊,不住道:「腕下三分力,對,就這樣,甩!對!出刀的時候這個角度也很好,能很容易挑斷筋……擁雪你力氣用大了,很快就會跟不上,要學會巧妙用力,最小的力氣做出最好的效果……對,就這樣……大了大了,會將櫃子撞倒……這回又小了!」
在他的指導下,那兩人配合越來越默契,動作越來越快,角度越來越巧妙。天棄從各個角度拋出衣服,紫蕊看也不看就能接住,入盆泡洗,手指一撩甩出給擁雪,擁雪大棒連槌,三下之後拋池飄洗,再將濕淋淋的衣裳嘩啦一下甩向櫃子……衣服在兩雙雪白的手上飛舞,驚散山頭浮沉的月光。
那兩人一邊洗一邊互相打氣。
「快,再快點!」
「別盡顧著快,還要穩,穩!」
「這次比剛才是不是快了點?」
「嗯,再努力一把,做到最快的速度!」
「能行的!」
景橫波扶著門框,默默聽了一會,轉身。
她雙手抱胸,看著靠近山崖窗戶裡漂移的山間嵐氣,飛絮般游絲不定。
這世上有多少感情浮游難握,就有多少溫情巋然堅定。
她們為她如此努力,她又有什麼理由氣餒?
忽然又似有了力氣,她捋起袖子,準備加入她們的練習。
忽然有人敲窗,屋簷下倒掛下伊柒的笑臉,將一堆掛霜的果子放在窗前桌上,指了指果子,又指了指她的咽喉。
他笑得依舊那麼賊兮兮,景橫波心中卻又熱了。正想罵罵他發洩感情,猛然啪擦一聲,他不知道又給哪個逗比踹下懸崖去了……
景橫波哈哈一笑,覺得心情甚好,還沒轉身,一條長腿大剌剌跨了進來,來人一屁股坐在她的桌子上,抓起桌上伊柒送來的果子,卡嚓一口啃得清脆,一邊啃一邊「呸。」一聲,大不滿地道:「什麼果子,這麼涼!難吃!」
月光嵐氣下,裴樞那張漂亮得很有壓迫感的臉,光輝熠熠。
「誰給你吃了?」景橫波沒好氣地翻眼,聲音沙啞。
裴樞看她一眼,手伸到背後,變戲法似地掏出一個精美的食盒,對她炫耀地晃了晃,「看看,我這才是好東西。」
景橫波懶得理他,轉身就走,裴樞從桌上跳下來,一個箭步衝上來抓住了她的肩膀,「喂,看一看會要你命嗎?」又咕噥,「長一張風情萬種小妾臉,偏偏最不解風情,白費了爺的心思……」
「你才小妾,你是英白的小妾!」景橫波啞著嗓子回罵。
「他做我的小妾?配嗎?一身酒氣脂粉氣,噁心!」裴樞哼一聲,揭開盒蓋,獻寶似地一舉,「瞧,我去上元城找來的!」
景橫波一聽見上元城就怔了怔,這不是玳瑁首府嗎?離這裡來回好幾百里地呢。
難怪今天下午就沒看見他,幾百里地他跑來跑去的幹什麼?
低頭一瞧,食盒裡一碟軟糕,不同於普通糕,一看就特別細膩綿軟,香氣極有穿透力,糕身上連花紋都精美華麗,這種糕點絕非市面上能買到,皇宮裡還差不多。
還有一方顫顫的透明的玫瑰紅晶狀物,看上去很像大果凍,燭光下晶瑩剔透如藝術品。還點綴著粉紅的新鮮的花瓣,底下襯著翠葉,在雪白的瓷盤上色彩鮮明。
「這兩樣東西,可是我翻遍御廚才偷來的呢!」裴樞得意洋洋,「白玉糕鮮花凍,入口即化冰涼滑軟,還加了薄荷,吃著對嗓子有好處,嚥下去也不痛,快吃,我用衣服包了回來的,再不吃糕就冷了。」
景橫波定定地看著那糕那凍,五百里地,寒冷天氣,夜闖皇宮,一糕一凍。
這種事兒誰做都有可能,把女人當做豬狗的暴龍做?
她心中充滿了違和感,還有淡淡的感動,因意外而生,不知要如何來體驗這般突如其來的細膩體貼。
「吃呀。」裴樞把糕往她面前一遞,滿臉得意,烏黑的眉毛似要揚到天上去。
景橫波心緒複雜,想拒絕,看著他晶亮的眼睛,卻最終慢慢接了過來。
他的給予和好意,如此直接也如此單純,她沒有理由因為自己各種複雜的心思,便悍然傷害。
糕果然入口即化,凍更加滑潤清涼,吃下去,火燒火燎的嗓子得到撫慰,舒服得想嘆息。
對面,裴樞雙腿長長張開,雙手抱頭向後仰,以一種舒展的姿態坐在凳子上,興致盎然地看著她吃。
他其實也渴了,渴且累,他先是去了七峰鎮,鎮上卻沒什麼好東西,一路走一路找,最後乾脆找到了上元王宮,雖然玳瑁部族長在各族中最窩囊,但因為豪強太多,為了保護自己,王宮的守衛也是首屈一指,他闖入闖出,也狠狠打了好多場架,還要護著懷裡的食盒不要被毀了,那些護衛們以為他從王宮裡偷了什麼要緊東西,拼了命地往他懷裡招呼。
來回幾百里,捧嬰兒似地將東西捧回來,一開始他也覺得有點奇怪,這種以前不屑一顧的事兒自己怎麼做出來的?多年以前都是女人跪著將東西奉給他,他還一腳踹倒,至於什麼男人給女人獻慇勤的事兒,他更是嗤之以鼻,如今這是怎麼了?
可是這念頭也不過一閃而過,沒覺得有太多問題。他是少年成名也少年磋磨的戰神,雖負盛名,卻因為一心好戰好武,並沒有用太多心思於外物外事,雖行走紅塵而不涉紅塵,這人間萬事,於他只看見戰場風煙,看見人間武道,看見自己的心。
到如今,再多一個,看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