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著景橫波嘴唇,想著這石榴花兒一般嬌豔的唇,如果裹在自己唇齒之間,該是如何的香軟馥郁……頓時渾身一陣燥熱,眼光越發灼灼熱切。
「啊?」景橫波傻了傻——話題為什麼忽然跑到了限制級?
還有,麼麼噠是親嘴的意思,他怎麼知道的?好像她只有次在二狗子面前說過……
「你經常這麼對我說,你不會是想我親你吧?」裴樞灼灼盯著她的唇,「你也是那種口不應心的女人,玩欲拒還迎的把戲?」他忽然伸手,一把攬住了她的腰,手上一使力,就要將她往自己腰上帶,「那爺就成全你如何?」
……
戲台後孟破天在問換下英白衣裳的「厲含羽」,「咱們接下來怎麼做?官差要來抓咱了,打一場還是跑路?」
他不急不慢理著袖子,「要抓就抓。咱們這種犯人,多半送去王宮大牢,正好我想見識下玳瑁王宮。」
「好主意!」孟破天大聲讚好,卻見他眼神忽然向外一掠,一瞬間凌厲如劍,孟破天用眼角瞟瞟,正看見裴樞伸手要攬景橫波那一幕。
這一霎她忽然覺得身前一冷,似有殺氣,一驚之下趕緊移動腳步,擋在了「厲含羽」面前,「那個……官差來了咱們要不要先假打……」
她胡言亂語,對方也無心回答,換個方向讓開她,似乎想看個清楚,孟破天唰一下又竄過來。
「哎哎哎你沒去過王宮吧,正好我給你帶路……」
他再讓,她又擋。最後他停住,兩人對視。
他的目光清明透徹,在那樣似可看穿人心的目光下,孟破天的臉竟微微紅了,卻倔強地不肯避開。
「你不會是怕我殺了他吧?」他慢慢問。
孟破天無話可答,乾脆脖子一梗。
此時一群官差湧入,嚷嚷著要捉拿兩人,白衣人看了街上一眼,退後一步,和孟破天一起,沒有反抗任官兵帶走。
「你剛才的詞兒真好,」孟破天覺得自己反應過度,有點尷尬,沒話找話,「我後台聽著,都想哭了……」
他不答,唇角淡淡彎起。
有些話,想說給她聽,也便說了。
有些事,想為她做,那便去做。
人生裡,能相遇,能愛過,能看見她的成長,能有機會訴說,能送她安穩走上前路。
那便足夠。
……
「裴樞!」大街上還被攔著的景橫波忍無可忍,狠狠一腳踩在他靴子上,「你有完沒完?讓開!」
她跺腳的時候,下意識對台上看了一眼,眼看那邊有官差湧過去,吵吵嚷嚷地過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越發心急。
裴樞一動不動,好像腳是石頭毫無感覺,眼底的光芒並沒暗淡,反而因此更加灼灼如劍。
「好,好!」他冷笑一聲,忽然撒手。
景橫波正在向後用力,不防他忽然鬆手,身子一仰險些跌倒,被穆先生趕緊扶住。
還沒等她發作,裴樞已經冷笑著抬起臉,似乎在對天說話,「我有完沒完,我惹你厭煩,我做什麼你都要麼嬉皮笑臉,要麼打馬虎眼。你一開始撩著了我,然後又撒手不管。景橫波,你也演一手好戲,踩一地心肝。有沒有人告訴你,有種人看似親切可人,其實最冷心冷腸?」他伸手指住她,「別動,別說話,別自戀地以為我說的是你,我說的是我自己。現在我心情不好了,我不想看見你,你不用再嫌我有完沒完,咱們就此分道揚鑣,各幹各活。有種你別後悔就行。行了,就這樣,再會!」
他辟裡啪啦說完,甩手就走,景橫波亂糟糟的腦子還沒來得及理順他的話,直覺不好,急忙「哎」一聲伸手抓他,「裴樞,別鬧……」
這話一出口,她險些咬掉自己的舌頭——這話怎麼說的!越急越壞事!
果然,她原本還有希望,夠得著裴樞背在身後的手,結果這話一出,裴樞一頓,唰一下便從她面前消失不見了。
留下她立在街邊,淒淒慘慘慼慼……
……
上元王宮。
明晏安聽完屬下奏報,面沉如水。
景橫波連過三關也罷了,關鍵過關的時候,順帶還讓百姓對他離心,這點實在讓人不可忍受。
「大王。」他的首席幕僚岑霖,捋著山羊鬍子,再次建議,「看女王行事,和大王明擺著不死不休。大王萬萬不可心軟。趁女王如今在寥寥幾人在上元城,一不做二不休…」他伸手,虛虛一砍。
明晏安神色變換,沉吟不答,岑霖以為他有顧忌,悄聲道:「您不必擔心天下物議。所謂成王敗寇,殺了便殺了,群龍無首,剩下的還不由您收拾?到時候還有誰敢說什麼?如果讓她在您城中都來去自如,您才會成為笑話,被天下人恥笑懦弱無能!」
明晏安站起身,負手在堂中踱步,岑霖又道:「大王如果為難,臣願親自出手,代大王承擔,事後大王只說不知情。一切擔待在臣身上就是!如此,於大王名聲無損,又可解決心腹大患,大王覺得如何?」
明晏安走到牆邊,仰頭看牆上玳瑁地圖,半晌沉聲道:「岑卿,你赤膽忠心,本王很是感激。不過你可知道,」他伸手在玳瑁地圖上虛虛劃一條線,「七峪關以南,如今正潛伏重兵,只要一個急行軍,就能穿破玳瑁南關,過明水區域和三縣,直撲上元!」
岑霖驚得眼眸一縮,失聲道:「怎麼可能!」
「本王也剛剛知道,」明晏安打量著地圖,緩緩道,「這是一支騎兵,速度極快,原本就駐紮在臨近七峰山附近,之後化整為零,在七峪關一線秘密集結。如果不是我的斥候,最近延伸了外部消息的偵查,就憑那些忙著重新分割地盤的江湖草莽,一年半載都發現不了。」他輕輕嘆息,「王國土地,讓草莽分割統治,終究不行啊……」
岑霖張張嘴,有心說,草莽統治不成,何不讓女王收攏草莽,讓玳瑁王權歸於正統?從道理上來說,女王是朝廷敕封,是玳瑁王權正統,玳瑁族長理應交權,抗爭女王不佔大義。但他也明白,明晏安佔據上元和半部黑水多年,已經形成了自己的王國,王國之內,他一言九鼎,並且以上元被困於江湖勢力為由,連朝廷旨令都不接,看似憋屈,其實卻真正享盡了唯我獨尊的地位和自由,哪裡還能適應居於人下的生活。現在讓他交權並讓出王宮,比殺了他還難。
作為幕僚,就該為大王的意志服務,所以他一言不發,盯著地圖,臉色漸漸凝重。
「你看出來了?」明晏安道,「對方是有意被我們發現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和七峪關成犄角之勢的寶田嶺,應該也有一支同等數量的輕騎駐守,一旦這邊發生異動,兩支騎兵就會立即踏破關嶺,直逼上元!」
岑霖倒抽一口冷氣,喃喃道:「是……而且只要三縣之地敞開,上元就毫無遮擋!以前咱們故意讓出三縣給十五幫,就是希望他們為我們擋住帝歌的王令,但現在,三縣已經歸於景橫波,只要她和朝廷一心,上元就很難自保……不對,景橫波不可能和朝廷一心,這支騎兵不可能是她的,如果她有這樣的騎兵,打玳瑁哪裡還用費這麼大事兒!」
「不管是不是。」明晏安幽冷地道,「這支騎兵最起碼不是我的!而且不懷好意!」
岑霖默然,這是瞎子都能看出來的事,他想了想,想到一個可能,不禁微微一顫。
「你懂了?」明晏安冷然道,「這支騎兵不是敵軍,但是很可能是一種威脅。陳兵邊界,不是為了攻打上元,而是在警告我,不要輕舉妄動!」
「是要您和女王公平相爭,各憑本事,不許使用任何暗殺伎倆?」岑霖有點覺得不可思議,「這到底什麼意思?朝廷不是和女王勢不兩立嗎?誰在幫她?幫又不幫得徹底,騎兵打過來,女王不就省了很多事?那模樣,就像看著地盤,卻不管勝負,放兩邊去廝殺一樣。」
「我只知道,」明晏安淡淡道,「如果我在上元城動了景橫波,明兒也許就有人踏破山闕來動我。」
「難怪大王您如此謹慎……」岑霖沉吟,「那如果不動用暗殺手段,或者不在上元動手呢……」
「對方要的,就是各憑智慧手段,公平競爭。」明晏安冷笑一聲,「可是誰說在上元,我才能殺她?」
他忽然問:「咱們那位客人,怎樣了?」
聽見這句,岑霖臉上立即浮現飽受折磨的苦笑。
「別提了,那位爺……」他嘆氣,「就沒見過那麼講究,那麼難纏,那麼奇怪,那麼不好伺候的人!吃飯他倒也不算講究,並不要求山珍海味,但是碟子顏色必須一致,式樣必須一致,擺放必須一致,必須雙數碗碟,勺子必須白色,筷子必須黑色。不能放蔥姜蒜,蒸魚不許放醬油,魚必須一斤重,肉必須正方形……光吃飯規矩就有一百條。然後起居坐臥,洗浴衣裳,統統規矩一大堆,那邊伺候的人已經換了三撥,這哪裡是客人,分明是祖宗……」說到最後一句驚覺失言,急忙住口。
明晏安卻沒在意,反而露出振奮之色,道:「好事。要求越多者往往本事越大,這是底氣支撐。不過他也不能白享用了我的招待,走,陪我去會會他!」
……
一刻鐘後,凝雪閣,錦衣人以主人姿態,閒適地招待了王宮主人明晏安。
明晏安在已經換了三次墊子的椅子上坐下,發現宮室裡的器具物件已經全部換了。原先的明黃顏色,統統換成了嫩黃色,還是少女喜歡的那種粉嫩的黃色。這讓明晏安看錦衣人的眼色,都變得古怪起來——這傢伙,不會有什麼特殊愛好吧?
換成讓人受不了的嫩黃色也罷了,最讓明晏安痛不欲生的是,原先掛在牆上的,他鍾愛的一副名家山水畫,被取了下來,卷巴卷巴,現在正墊著錦衣人的軟靴。
錦衣人躺在榻上,靴子搓著腳下的畫軸滾來滾去,似乎很喜歡這項運動,還頗有興致地勸他,「這樣可以活動腿腳,又不用起身,大王也試一試?」說完一擺手,他的侍衛送上另一卷畫軸,明晏安一看那黃花梨木裱重錦緞的畫軸,整張俊臉都扯歪了——這是他最愛的畫壇宗師種天機的雪濤山水圖!一卷難求,價值萬金!
他明明藏在地下內室,還設置了機關,這傢伙是怎麼找到,拿出來墊腳的!
「不是我說你,」錦衣人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道,「設置機關技術粗陋簡單也罷了,怎麼不知道時常給機關上油?你那地下機關,到了夜裡軋軋亂響,吵得我睡不著覺知不知道?我只好親自把機關給拆了,幫你重新弄了下,應該會比你原先的要好些,你不用謝我。」
「這個……」明晏安覺得咽喉有點發緊,那機關哪裡生鏽了?每個月都有上油好不好?前幾天他還去看過畫,別說隔一層地面聽到聲音,就是他當時進入地下開機關,也沒聽見任何聲音,這傢伙的耳朵是天耳通?這樣也能聽見?
不過他想到一個更要緊的問題,「那個……我有專人負責在機關外給輪軸上油,你換機關,可通知了?」
「哦。」錦衣人無所謂地道,「我不知道你有派人上油,他去上油的時候,撞上我改裝的機關,死了。」
明晏安又乾澀地嚥一口唾液,想發作,最終卻無可奈何地悻悻道:「……死了就死了吧,這也怪不得先生……」
「當然不怪我。」錦衣人理直氣壯地道,「他死在機關附近,流出的血影響了機關輪軸,夜裡又吵起來了,害我不得不爬起來再重新裝一次,我沒把他拖出來鞭屍就不錯了。」
明晏安覺得自己沒有唾液可以嚥了,他啞啞地道:「那個……本王想知道那宮人屍首在哪裡?」
死了個人,他竟然沒有聽見回報。護衛們都是吃乾飯的?
「我住的地方附近十里,我都不喜歡有屍首。想到就在自己身邊不遠處,有人在靜靜腐爛,我就吃不下。」錦衣人更加無所謂地道,「所以我讓人把他扔出十里之外了,你還是別找了,我屬下會把人處理得很徹底。」
明晏安眨眨眼——腐爛你受不了?殺人你怎麼受得了的?
要不要告訴他,王宮底下地裡其實很多死人?
還是不要說好了,不然怕他立刻將整個王宮地給翻了。
明晏安平復了一陣心情,不再試圖對任何事進行詢問,以免再被眼前這個奇葩給刺激了,眼看對方不過幾句話,就露出不耐煩神色,趕緊長話短說,隱晦而謙恭地,對錦衣人道「近日小王宮中不太安寧,如果有驚擾到先生,還請先生見諒,若能伸出援手,那小王定當重金以謝。」
「你來,不就是為這句話麼?」錦衣人搓著腳下畫卷,指了指他,「瞧你一臉心事,麻煩想必不小。」
「正是。」明晏安面上苦笑,心中微喜。
「不過,我不管。」錦衣人下一句話再次成功劈倒了他,「我來你這兒住幾天,不是為了給你做打手的。另外,」他斜睨著明晏安,一笑,「別試圖把人引我這來。玩心眼不要緊,把我當傻子,小心傻一輩子。」
明晏安被他的笑炫花了眼近乎失神,卻又被他的話驚得心中一涼——這男人通透如鏡,堅硬如金剛,狡猾如狐狸,凶悍似鷹隼,著實難纏。
他只得道:「先生但有所求……」
「沒什麼值得我求的。」錦衣人將畫卷踢開,懶懶地躺下去,百無聊賴地望著天頂,「唯蛋糕與對手耳!」
蛋糕是什麼,明晏安不知道,但對手兩個字,他還是懂的。
他眼睛一亮,立即道:「先生若想要對手,這便對了!」
「哦?」錦衣人沒有看他,手肘埋著頭,懶洋洋地道,「哪有那麼多的對手?當天下還有第二個太史闌麼……」
他聲音低,又埋著臉,明晏安並沒有聽清楚,笑道:「是不是對手,先生很快便可以知道了。」
「百聞不如一見。」錦衣人頭也不抬,指了指他道,「有本事能驚動到我,引起我的興趣,我自然會出手。啊,我累了,昨晚沒睡好,換機關換了兩次,被子又太重了,我只蓋柔錦的三斤重的被子……啊被子來了!」他忽然抬頭,門外,一個護衛正抱著裹好的被子進來,明晏安一看那疊得如刀切一般的被子,就覺得眼前一暈——被子有必要疊成這樣麼?是不是也用尺子量過?
錦衣人伸手接過嫩黃色的被子,也不管明晏安在,當即和被子滾在了一起,明晏安看他抱著被子滾來滾去抵死纏綿的造型,頓時眼前又一黑,趕緊起身告辭。
那傢伙忙著補覺,也沒工夫搭理他,這時候他倒想起明晏安是主人來了,揮揮手,「你是主人你自便啊,我就不送了。」
明晏安哪裡需要他送,早逃也似奔遠了……
……
王宮西北角,原本是妃子們的住處,後來陸續死了幾個妃子,宮室便空了下來,也無人整修。時日久了,宮室蒙塵,野草橫生,鈴殘簷破,石痕斑駁,一派無人居住的破落景象。
這地方除了鳥蟲鼠獸愛呆,平常人路過,都豎起衣領匆匆離開。從宮室殘缺大門裡刮出來的黏著蛛網的風,總讓人覺得陰慘慘的。
所以也很少有人發覺,那門上的蛛網,上次掛那兒,經過一次大風之後,還是完整地掛那兒。
若有誰湊近了仔細看,就會發覺,那蛛網不是真蛛網,是細金絲編織後塗了灰。
如果再推開門,就能發現,朽破門軸沒發出任何聲音,院子裡灰塵滿地,腳印處處。仔細看卻能發現,那些灰塵是黏在地上的,那些腳印看似雜亂無章,其實自有規律。
歪斜的鞦韆隨時可以彈出飛箭,凋零的樹葉是薄薄的灰鋼片做的,烏黑的樹身上刻著陣圖的流紋。殘破的台階裡藏著機關,簷下金鈴倒是真殘了,因為鈴鐺裡栓著細絲。人一碰上就會發出聲音,驚動所有機關,並引動埋藏在地下的火藥,來個屋毀人亡,讓想逃的,想救的,都希望落空。
很少有人知道,這殘破宮室,才是玳瑁真正的天牢,在這裡,瘐死了玳瑁無數能人豪傑,最近一個死去的,是明晏安那和十五幫勾結,欲圖反叛的親弟弟。
所以這裡不需要多少守衛,守衛會很容易驚動機關,守衛都在附近宮室和要道處。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有人走近宮室,掀開大門上的假蛛網,將一盒飯食塞了進去,過了片刻,那門後石板自動沉降,再恢復的時候,飯食不見了。
地下昏黃的微光裡,紫蕊目光灼灼,抬頭對上頭看,啪嗒一聲,飯盒掉了下來。
她接住,打開飯盒,撮起嘴唇,發出幾聲怪異而低微的聲音。
片刻之後,有簌簌的響動,潮水般湧來,紫蕊忍住噁心,對黑暗中展開微笑,將飯食打開放在身前地面,柔聲道:「來……來……」
一團黑蠕蠕的東西,從燈光的暗影處湧出來,無數雙綠豆小眼眨啊眨,幽幽地亮。
紫蕊頭皮有點發炸。她沒想到這沒人的地方,竟然有這麼多老鼠,眼前的老鼠鋪開足有一丈方圓,黑壓壓如毯。
女人天生怕鼠怕蛇,一次性看見這麼多老鼠,對紫蕊也是噩夢,她有瞬間以為自己會昏過去,然而她卻對那些噁心的東西展開微笑,將飯食推了過去。
不管多怕,都要繼續,她說過,不要成為陛下的拖累。
陛下難道沒有怕和為難的時候?不也一直這麼扛了過來?紫蕊想著景橫波,給自己打氣,聽那些老鼠,瘋狂地搶食她的飯。群獸吃東西的聲音想不到也這麼□人,她咬牙忍住不摀住耳朵。
她等那些老鼠吃完,不去看那些翻滾蠕動打架的一團團,發出了幾聲低低的指令。
老鼠得了指令,又潮水般地從黑暗中捲了出去。
它們咬斷所有的暗線,用石頭堵住了輪軸,在木頭榫上磨牙,打翻了藏在暗處的毒汁。
這些老鼠在這裡生活已久,以無數同伴的死傷,換來了對機關的瞭解和經驗,平常它們儘量避開那些機關,因為它們知道,破壞了之後,會有人來修,會有人來滅鼠,所以這些智商很高的小東西,都選擇避開。
現在得了指令,就瘋狂破壞,不過半刻鐘,這精心設計的院子,就趨於癱瘓。
速度很快,紫蕊卻焦心如焚,她必須在景橫波到達這裡之前,先逃出去。
她忽然聽見頭頂有撲扇翅膀的聲音,這地下有直通地面的通風口,她抬起頭,辨認出應該有大型鳥經過。
她立即發出另一聲馭鳥的尖嘯。
馭獸術其實很複雜,光口音就分數百種,連教紫蕊這門技藝的山舞,都還沒有學全。倒是紫蕊,這宮中女官,受過專業訓練,有韌性有悟性,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屋頂上空,那隻夜梟身子一頓,一陣撲騰,向下直墜。
於此地相隔足有數里的凝雪閣內。
錦衣人忽然睜開了眼睛。
……
紫蕊終究沒能拉住那隻鳥。
畢竟隔了地面,有些手段使不上,那鳥掙紮了一瞬,還是振翅飛起,紫蕊無奈地嘆口氣,心想還要好好修煉。
外頭的老鼠們已經清理掉了大部分的機關暗線,只剩下總控的那簷下金鈴,一隻大老鼠正沿著簷角飛快地向上爬,鬍子下齜出兩顆鋒利的大牙。
獸類就是獸類,它不會知道這裡的不能碰觸,紫蕊如果在地面上,應該會謹慎些,可惜她在地下。
那鼠爬得飛快,絲毫沒有觸及那根顫顫悠悠的線,它看準位置,口一張,「卡嚓。」
線斷。
細金線哧哧後退,下一霎就會觸發警鈴和火藥。
老鼠們眨巴著眼睛,渾然不知馬上就是驚天動地的災難。
後退的線忽然一頓。
老鼠們看見面前忽然多了雙軟靴,順著靴子往上看,一條人影矗立在牆頭,修長的手指,拈住了那根要命的線。
獸類對於危險總有直覺,老鼠們呼啦一下,潮水般退出牆頭,躲入洞中不見。
錦衣人的錦衣,飄蕩在夜風中。
他隨意地拈著那根要命的線,嘀咕一聲:「愚蠢的人類。」
然後他將線接回金鈴,順著金鈴的位置向下看了看,在右側的護牆找到了機簧標記。劈開青磚,找到了裡頭的一根線。
這才是真正要緊的線。
「機關都毀了,等會再來人就什麼事也沒有,這怎麼行。」他環視四周,咕噥一聲,將那根線扯出來,接到了門口的假蛛網上,再算算方位,在蛛網周圍又布了幾根線。
「蠢貨。何必多此一舉搞這個蛛網。真想靠近這裡的人,看見這蛛網,就什麼都明白了。」他搖頭,對大荒人的智商更瞧低一層。
線接到蛛網上,前來救人的人,一般都會先發現蛛網的異常,只要輕輕一掀動……
呵呵。
不要問錦衣人為什麼要幹這損人不利己的事——他喜歡。
把線牽好,保留了最要命的機關,他才慢騰騰走回,看也不看宮室的房子,直接在門後台階跺了跺腳,打開機關下了地窖。
紫蕊驚惶地抬起頭來,她聽見黑暗中有腳步聲。
有人從暗處負手走來,意態翩然,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兩大國師來了。
除了兩大國師,她未見過哪位男子有這般的尊貴風華。然而隨後浮現的那張臉,是完全陌生的。
那人並沒有繼續上前,頭頂的月光瀉了他一身冷白,他的眉目在半明半暗中,畫一般精緻,也畫一般毫無波動。
他對紫蕊點了點手指,問她:「活著做我的餌,死了做老鼠的食,你選哪樣?」
……
王宮真正的天牢,雖然是這處宮室,但王宮還有名義上的大牢,用來關押一些觸犯王權的,不方便公開審理的,次重要的犯人。
今天這座牢裡有了新客人,一男一女,罪名據說是在大街上演戲,公然侮辱大王。
這裡的守衛不能說不嚴密,但下午換崗後,沒人發現,本該在大牢裡的那一男一女,已經不見了。
孟破天和白衣人,疾馳在王宮的連綿屋瓦之上。
孟破天很興奮,她早就想到上元宮來搜寶貝了,一直沒機會,沒想到和這個「厲含羽」在一起,這夜遊皇宮的事,變得輕輕鬆鬆。
至於怎麼出來的,反正她看見那傢伙輕描淡寫出了牢,順便把她也撈了出來。
「你知道哪裡有好東西?」她迫不及待搓著手,一邊遺憾自己的筐子先前遺失了,萬一遇見好東西太多,不夠放怎麼辦。
白衣人的眼眸,卻盯著王宮西北角的方向,孟破天順著他眼光的方向看過去,隱約看見一個黑影,一閃而逝。
那黑影有點古怪,但她並沒有看清楚,她有點驚訝地看著白衣人,這小子眼力真了得。
「你看見什麼了?」她問。
白衣人將目光轉回,平靜地道:「我知道哪裡有好東西。」伸手指了一個方向,「你順著那方向去找,哪個宮室看起來最奇怪,八成就有你想要的。」
孟破天看著那方向,似乎正是剛才那黑影一路過來的方向。
她覺得很有道理,這晚上在王宮屋頂上混的,非奸即盜。這傢伙保不準剛從那裡撈了一筆走路,自己趕得巧的話,說不定還能撿到些好的。
「不過既然是王宮,自然沒那麼簡單,不要心急,注意是否有機關暗器。」他又囑咐一句。
「好,我去也。」她咻地一下躥出好遠,才發覺白衣人沒跟過來,詫異轉頭,遙遙打手勢,「你不去?」
白衣人對她擺擺手,胡亂做個手勢,鬼才看懂他什麼意思。
孟破天無奈,她看見底下一班巡城護衛過來了,今晚王宮的守衛很嚴密,她不能在一處多停留。
這傢伙,擺明了是要支走她吶。
走就走,誰要跟著他!孟破天哼一聲,屁股一扭分道揚鑣。
她直奔那方向,那方向本就沒多少建築,過了一個人工湖,就是一排廢棄的宮室,其中有幾間遠遠看去尤其殘得厲害,孟破天頓時大失所望——這種地方怎麼可能有寶?
不過她隨即就想起新同伴所說「王宮沒那麼簡單」這句話,靜下心仔細觀察了一下,便覺得不對了。
那片宮室位置不算太偏,怎麼會那麼破敗荒涼?就算為了王宮的臉面,也不能冷落成這樣啊。
她奔向那片宮室,瞅準了最破敗的一個門,趁著守衛正好錯身而過,猛地掠入那段宮道。
好巧不巧,在對面一道宮牆的拐角,也有一道人影,炮彈般向這門口射來。
「砰。」一聲,肉體撞擊聲。
「唔……」兩聲忍痛的悶哼。
人影乍觸又分,寒光各自亮起,孟破天的刀指住對方的肚腹。對方的槍點向孟破天胸口。
孟破天眼睛裡淚珠在打轉——那是痛的,對面那個天殺的,一頭撞上了她的胸!
對面那個天殺的,一槍點在孟破天胸膛,一手摀住鼻子,臉色也凶神惡煞——孟破天一頭撞上了他的鼻子,現在鼻血嘩嘩的。
月光下面對面看得分明,兩人口型一張,都是一個「你?」字。
好歹同台獻藝,算是遇上熟人,裴樞冷哼一聲,收回槍,孟破天也收了刀,一把拉住他,躲入宮門拐角,以免被正好經過的守衛發現。
兩人擠在宮門內牆內,孟破天的發有點亂了,柔軟的細發撩著裴樞頸項肌膚,發上逸散淡淡少女清香,裴樞有點不習慣地動動身軀,覺得鼻血流得更凶了。
孟破天也有點不自在,身後是男子健壯飽滿的胸膛,屬於男性的濃郁氣息一陣陣撲入鼻端,挺特別也挺好聞,她有點暈暈的,臉上泛起淺淺暈紅。
十七歲的狂刀盟女六公子,母親死得早,也沒人教她什麼三從四德女子禮儀,多年來作為幫主繼承人培養,將來打算招婿,接觸的多是五大三粗的江湖人,叔叔伯伯輩居多,從未真正和青年男子這般接近,一時竟有些發怔。
裴樞稍稍不自在後,便恢復過來,推開她,向門上那個蜘蛛網探出長槍,他已經發現這蜘蛛網有問題了。
假蜘蛛網後連著的細絲閃閃發光,錦衣人留下的埋伏,將要二次觸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