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0 章
女王之霸

女王和統帥的腦子同時被門擠了,眾人也無可奈何,只得悲壯地看一眼烽火,想著老子這回要完,也罷,和女王陛下一起玩完在沉鐵的土地上,也算不虧。如此有去無回,更得打個痛快。之後的行動果然更快,一路快走,又連拔三城,三日之後便逼近沉鐵都城周邊縣廓。

而此時,周邊果然聞風而動,翡翠部快速出兵,以騎兵閃電出城,佔據了沉鐵相鄰的關城,堵住了景橫波的退路。

其餘周邊各國各部,有的在觀望,有的在調動軍隊,陳兵邊界,隨時等著黑吃黑。

三門四盟七幫十三太保和上元城,幾乎在烽火燃起的同時,迅速進入了戰備狀態,雙方越過三縣之地,秘密聯繫頻繁,在景橫波橫戟軍進入沉鐵王城縣廓的次日,三門四盟七幫十三太保從外向內,上元城明晏安從內向外,以一場偷襲,向夾在當中的三縣之地,展開了進攻。

景橫波將文官留在三縣,正在群龍無首之際,裴樞攜孟破天回歸,也不等人任命,裴樞當即接管軍務,緊急下令全員集聚,以計誘上元軍隊出城,利用黑暗與複雜地形,以及江湖幫派聯盟的鬆散性,讓上元軍隊和江湖聯盟軍隊碰在了一起,打了一場亂仗,自己再率騎兵突進,趁火打劫,接戰之下,大敗聯盟軍,擒雙方俘虜數千,一戰成名。

到此時人們才知,當年龍城少帥,並沒有被數年天灰谷歲月消磨志氣,他由出鞘劍轉為在鞘劍,瀝一杯烈酒依舊光生,流囀劍華上煙塵。

裴樞那裡聲名大震,穩定後方,景橫波那裡,卻在沉鐵腹地停住了。

她的兵鋒抵達王城縣廓時,鐵風雷還在王宮之內,剛剛殺掉了一名反對他的大臣,踏著血泊,欣賞著階下女子無懼的神情,用沾血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獰笑道:「你就是那個什麼……夏紫蕊?女王身邊的女官?」

階下重重鎖鏈鎖著天棄和鐵星澤,兩人怒瞪著鐵風雷,可惜連喊都喊不出。

夏紫蕊倔強地扭過頭,鐵風雷手指用力,又將她的下巴扳了過來,笑道:「好個烈性的小娘子,瞧你這性子,我對咱們的女王更加期待了,把她壓在身下,聽她婉轉呻吟,一定很有意思。或者你們兩個一起上哈哈……」

笑聲未落,有將領闖宮急報:「大王!黑水女王一路急攻,已經逼近城下!」

鐵風雷手指一顫,夏紫蕊趁勢掙脫,鐵風雷冷笑一聲,一揮手道:「牽黑風來!」

侍從牽上一匹黑豹,那凶獸一身純黑皮毛,油光水滑,體型彪悍,金黃色的眼睛裡,有種睥睨人生的殘酷森冷,和鐵風雷的眼神很像。

那是鐵風雷的坐騎,名叫黑風。

鐵風雷又是一揮手,「帶著人質!本王上城,去和黑水女王會一會!」

他氣吞山河地騎坐在黑風背上,拍拍它笆斗大的腦袋,笑道:「好好殺人!聽說那女王細皮嫩肉,十分可口。等本王享用了,便送你嘗嘗。」

那豹嗷地一聲,嘯聲興奮,竟似聽懂人言。

「來人。」鐵風雷又一揮手,「將我那七弟,栓在黑風後面,我要他做我的豹夫!」

當即有人將束住鐵星澤雙手的鎖鏈,套在黑豹背上的鞍韉上,他腳上還有鎖鏈,只能跟著黑豹踉蹌而行。

夏紫蕊臉上血色全無,尖聲道:「士可殺不可辱!」

「士?士?」鐵風雷大笑,「在我眼裡,你們都是屎而已!」

他衣袖一揮,有風雷之聲,黑豹縱躍而起,鐵星澤無法控制身形,一個踉蹌栽倒在地,當即被一路拖了出去。

夏紫蕊控制不住地尖叫,再被鐵風雷屬下驅趕前行。眼看那一地煙塵翻滾,淚水瞬間模糊了她的視線。

一片模糊裡,她看見那男子勉力掙扎,先支撐起身子,半跪於地,黑豹前衝之勢未止,他的膝蓋當即被石地拖得血肉模糊,在漢白玉地面上曳一道豔紅血痕。

他卻並未倒下,一個翻身,終於站起,之後的奔跑雖然踉蹌,但終究完成了自救,不會被活活拖死。

一地煙塵,煙塵裡他猶自不忘回首,給夏紫蕊一個安慰的笑容。

笑意似暖陽,在這冬日有些蕭瑟的黃昏,綻放光輝。

淚水終於走珠般從頰邊滾下,夏紫蕊此刻只想撲入他懷中,問他一聲疼不疼?

黑豹風一般地前行,先經過御花園,鐵風雷喜歡在自己的宮殿中馳騁,他不喜歡花花草草,覺得那些東西礙事,所以他的御花園裡沒有花樹,卻養著許多珍禽異獸,甚至還有仙鶴,邁著細細長腿,在淺淺的湖水中徜徉。

那些優美的動物,在他心情好的時候,是他的觀賞物,心情不好的時候,不過是黑風的零食。

現在就是他心情不好的時候。

一隻仙鶴忽然飛起,遮住了他的視線。

「打下來!」他指著那鶴,暴戾地下令。

御林軍搭箭欲射,那鶴卻忽然半空裡翻了個觔斗,御林軍面面相覷,不知道怎麼還沒動手,鶴便墜了下來。

下一瞬那斜飛而下的鶴,長喙狠狠地啄在黑豹的眼睛上!

所有人連同黑豹,都猝不及防,黑豹一聲慘嘶,下意識一個翻滾,將鐵風雷翻下了背。

鐵風雷撞跌於地,頓時怒吼一聲,「孽畜!」抬手就是一鞭揮了過去。

「啪。」一聲,鞭子抽上黑豹的脊樑,那畜生痛極發狂,又被自己鮮血激發了野性,抬爪一抓,竟生生抓住了鐵風雷的鞭,按在爪下。

它怒極之下,便要抬掌,將爪下的人一掌拍死,然而聽見鐵風雷的聲音,它硬生生忍住不動。

鐵風雷奪鞭,奪不動,一抬頭看見黑豹一隻眼睛金光閃閃,另一隻眼睛血紅涔涔,望去猙獰如妖獸,頓時大驚,連聲下令:「這孽畜發狂了!殺了它!殺了它!」

御林軍張弓搭箭,萬箭齊發,黑豹仰頭怒吼一聲,嘯聲裡無限悲憤,踩著鐵風雷的手臂,縱身躍起。

夕陽裡它躍起的身姿如一道黑色的閃電,無數箭矢從它光滑的背上擦過,竟然無法釘入它的肌骨。

最後一聲嘯悲憤留戀又決絕,黑豹半空一個翻身,將背上象徵主人的鞍韉甩落,一閃不見。

空地上只留鐵風雷一聲慘哼,他的手臂被黑豹臨去那一踩,斷成四截。

有人要上前救治,被他一把推開,他怒指紫蕊,厲喝:「是她搞的鬼!本王看見她先前對仙鶴打了個呼哨!給本王先殺了她!」

箭手的箭立即轉了個方向,齊齊盯住了夏紫蕊。

鐵星澤忽然撲了過去。

他原本被栓在黑豹身後,黑豹甩落鞍韉後,他跌落一邊,此時他如風雷般撲起,拖拖拽拽帶著鞍韉和鎖鏈,一把撲倒了紫蕊。

與此同時天棄也一腳踢翻看守自己的人,從另一個方向撲了過來。

三人滾倒在一起,兩個男人護住了下面的紫蕊,箭矢從低空咻咻地過,漫天裡都是鐵器的森寒氣味。

夏紫蕊被壓在最底下,聽得那鐵箭飛掠碰撞聲響,感覺到身上男子微微震動的身體,澎湃的心血和熱淚一同橫流,她忽然一手抱住鐵星澤,一手拉住天棄,大聲發出一串怪異的聲音。

蹄聲踏踏,撲翅連綿,御花園裡無數的飛鳥走獸,如同得到命令般齊齊奔來,獸撲向箭手,鳥覆上人身,箭矢撲簌簌穿過那些鳥獸的身體,漫天裡閃著無數撲扇的翅膀,飛了一地蒼青雪白的鳥羽。

御林軍何時見過這樣的景象,一時驚愕,手上一慢。

天棄一把扯住紫蕊和鐵星澤,咬牙說聲:「下水!」三人骨碌碌滾入一邊湖水。

噗通一聲,湖面上洇開一片淡紅。

夏紫蕊入水時,只覺得寒冷徹骨,頭砰地一聲,不知撞上什麼東西,她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暈倒之前,只隱約看見一線黑影,自眼前飄過。

……

鐵風雷受了重傷,去不了城門,只得命親信大將先上城作戰,自己回後宮療傷。

他是個多疑的人,因為太過暴虐殺人太多,所以也害怕有朝一日被人殺,誰都不相信。當他的隨身坐騎兼護衛黑豹離開之後,他竟然覺得,讓誰護送自己回宮,似乎都不大妥當。

他害怕被人趁人之危下手,因此攜帶武器的護衛一個不帶,命一群太監宮女,護衛著自己進入內宮。

他奪取王位之後,就將自己的寢宮做了改造,在那裡,有無數的機關,可以保他安全。

進入寢宮,要先經過先王的靈殿,先王喪期未過,按說這裡該祭祀香火不絕,但此刻那裡冷冷清清,連看門的人都沒有。

鐵風雷從那殿門前過的時候,下意識看了一眼,發現殿門竟然半掩著。

他有點生氣地想,這是哪個偷懶的看門人,連門都不關好。

換成平日他也許就要殺人了,但此刻臂膀劇痛,他做什麼事都沒心思,冷哼一聲便要走過。

便在此時,門忽然緩緩開了。

沒有風,沒有人,門向外緩緩推開,吱嘎一聲長響,響在淒清的宮道上,聽來□人。

鐵風雷不可自控地停住腳步,一眼看進門內,一色夕陽光影裡暗殿深深,正面對著自己的,是黑暗背景下的明黃巨棺,那棺上四爪龍怒睛如火,似在眼前。

他渾身一冷。再看看身周那群太監,個個如冬日鵪鶉般,青白抖索。

他暗悔自己失策,受傷之後疑神疑鬼。還是應該帶幾個高手才對。

此刻他不想多留,緊緊衣裳想要快步走過,卻在此時又聽見一種聲音。

嘎嘎聲響,木頭和木頭在摩擦,什麼沉重的東西被緩緩推開,一陣悉悉索索聲響,這回是厚重衣服摩擦木頭的聲響,再然後咕咚一聲,似乎什麼東西蹦到了地面上,沉重而笨拙,然後就是一陣一陣的「咚、咚、咚……」聲音,伴隨著厚衣裳摩擦地面的沙沙聲響,一步步逼近,一步步蹦在了人心上。

這聲音實在太讓人能發生某些不好的聯想,太監們的臉色已經由慘白變成慘青,人人張著嘴,想要驚呼,卻又不敢驚破此時詭異的氣氛,又怕聲音一出,就會引起那門後的「人」兇猛的撲進。

鐵風雷卻站定了。

作為出名凶人,能殺掉幾乎所有兄弟,佔據王位的最暴虐王子,他的驕傲和血性,不允許他在此刻退讓。

詐屍了?詐屍了又怎樣?如果讓自己老子的屍首在宮裡到處竄,他還不如不要做這個王!

當初敢殺他一次,現在就敢殺他第二次!

他甩開太監的攙扶,走上台階,一腳踢飛了大門。

大門敞開,能看清楚裡頭內殿的靈堂,一眼就能看見,那巨大棺木,果然已經開了蓋。

所有人汗毛都站了起來——此刻那開啟的蓋子之下,老王的屍首,還在不在?

不敢想。

鐵風雷也怔住了,隨即他發現門後似乎有不對勁。

門縫之下,露出一角明黃色的衣袍,風正將袍角瑟瑟吹動。

這顏色,除了他,只有死去的爹能穿。

真詐屍了?

鐵風雷冷笑一聲,忽然出劍。

劍光一亮,穿入門板。

管你門背後是人是鬼是殭屍,這一劍,神仙來了,也要對心穿!

劍哧一聲穿過木板,他卻覺得手感不對,門後似乎沒有東西!

那那一角衣袍怎麼回事?

閃電一念,他來不及拔劍,急退。

背後的門後,卻忽然伸出一隻枯瘦的手,抓住他斷掉的臂,把他狠狠向內一拉。

他猝不及防,劇痛之下無力抵抗,一個踉蹌栽入門後。

砰一聲,似風推動似人關闔,雙扇大門立即轟然關上。

隨即一陣怪異聲音響起,掙扎、撲閃、撕咬、啃吃、斷裂、喘息……矇昧而沉悶,空氣裡隱隱的血腥氣息。

台階下太監們怔怔地立著,渾身裡外透涼,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不敢猜裡面發生了什麼,但每個人都明白,裡頭一定發生著世上最為可怖慘烈的一幕……

一個眼尖的太監,忽然發出一聲低呼,指了指台階,身子一晃暈了過去。

眾人看見深紅的血液緩緩滲出,漫過漢白玉台階,血蛇一般慢慢逶迤向腳下……

一霎死寂之後。

慘叫驚呼聲,在寂靜肅殺的宮廷爆開。

「大王被老王詐屍殺啦!」

……

紛沓的腳步聲,將寂靜宮道踏響,聲聲慌亂。

只有靈堂裡的步聲,從容,自在,宛如行走於春光之下御花園。

伴隨著那從容的步子,悠悠的聲音響起。

那人道:「唉。你這樣好像有點慘。」

頓了頓,他又道:「不過你不死,我要如何留一座空城,請女王入甕呢?」

那步聲漸漸遠去。

「砰」一聲響,雙扇紅門被撞開,一個人,或者說一坨肉從門後,跌跌撞撞挪了出來。

仔細看那坨肉,似乎是鐵風雷。

其實他已經可以算是個死人,卻一口氣息未絕,掛著滿身淋漓的碎肉,有些地方已經露著白骨,喘息著,一步一個血腳印,不死心地向外挪。

瀕死的人神智已經昏聵,唯心中執念未絕,他記得自己是大王,掌管這沉鐵的疆土,現在有外敵來犯,有內敵將他重傷,他要掙扎出去,他要求援。

青石宮道上,一道血痕,歪歪扭扭地曳出去,比先前鐵星澤被拖拽出的那道血痕,更寬,更豔。

……

「嘩啦。」一聲,天棄從湖水裡冒出頭來。

四面的御林軍已經沒有了,都因為大王的被害而趕去救援,天棄在水下閉了一陣氣,等到完全沒有聲音才出來,他喘息一陣,在湖裡一陣摸索,將險些被水草絆住的紫蕊拖了出來,正要尋找鐵星澤,忽見前方跌跌撞撞衝過來一個人。

那人實在也不能算是人,滿身血肉零落,猙獰之狀,驚得天棄眼珠子都大了一圈。眼看那人踉蹌撲來,正正撞向岸邊的紫蕊,一雙半白骨的手在空中飛舞,血色發黑似有毒。

天棄毫不猶豫一劍飛出,電光一閃,穿心。

那人喉間格格一聲,架在他劍上不倒,天棄隱約覺得這人熟悉,還要仔細看時,忽聽身後鐵星澤的聲音,悲聲道:「三哥……」

天棄一驚,這才看出這一團爛肉是鐵風雷。可不過這短短一段時間,剛才還凶殘狂傲的鐵風雷,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他心中不知是喜是憂,回身看鐵星澤,他臉色蒼白,黑髮濕漉漉貼在額頭。

「你要為你三哥報仇嗎?」天棄輕聲問。

鐵星澤凝視著鐵風雷,鐵風雷卡在天棄劍上,至死都沒閉上眼睛,那雙凸出的眸子,似乎依舊殘留著震驚、不解、憤恨、後悔……種種複雜情緒。

鐵星澤伸手,將鐵風雷眼皮慢慢抹下。

他輕聲道:「不,我說過,親兄弟是兄弟,義兄弟也是兄弟。若狹路相逢,請你快意恩仇。若他傷害你,我也會親自出手。」

天棄默然,半晌狠狠捏了捏他肩膀,「交了你這兄弟!」想了想又忸怩地道,「人家不太適應兄弟這稱呼,要麼叫大哥?」

鐵星澤一笑,「隨你。」將鐵風雷屍首背起,道,「無論如何,他是我兄長,我想先安排他的後事。」

「快去。」天棄揮手一笑,「你的兄弟們都死啦,現在這個王,不是你也得是你的了。哈哈哈得失天定,不到最後看不到結果吶。」

鐵星澤搖搖頭,苦澀地道:「若非得這般生死廝殺,親人凋零才有這王位,我倒寧願做個普通人……」

天棄看著他背著屍首的背影漸漸走遠,感嘆地和剛剛醒來的紫蕊道:「老鐵真是個好人吶。這沉鐵王位,該他坐!這麼重情重義的人……你也是有福呢。」

紫蕊望著鐵星澤背影,微微蒼白的臉上,泛一層淺淺幸福紅暈。

……

王城城門前,仗還沒開打。

景橫波梭巡城下,等著鐵風雷出場。輕騎突進,趁人不備,連下邊城是可能的,但要連王城都一舉拿下,那就是做夢了。

但景橫波有自己的想法,她的瞬移天下無雙,最適合擒賊先擒王。以她對鐵風雷的瞭解,這種凶頑之徒,一定會親自上城,而這種凶頑之徒,未必能得民心,只要她拿下了鐵風雷,現成的有鐵星澤在,她自己不染指沉鐵王權,沉鐵的抵抗就不會太劇烈,就可以實現王權的順利過渡。

說到底,她不是來搶地盤的,完全是來替朋友撐腰的。

鐵星澤多年質子,於國有功,當年老王送他為質的時候,親口說過待他熬過這些年,會將王位傳給鐵星澤。沉鐵官員民眾現在懾服於鐵風雷的淫威,不代表不知道王權正統應該在哪裡。

但現在已經過了一個時辰,鐵風雷沒有出現。守城大將不予接戰,城上城下大眼瞪小眼,誰也不想先開戰。

眾將都有些焦躁,已經打到了這裡,寧可真刀真槍立即拚殺一場,最怕的就是被人耗住,回頭被人包了餃子。

然而無論怎麼叫罵激戰,城頭上都沒有回應,守城大將看來就是個守城的,沒有大王指令,不敢接戰。

可見鐵風雷霸道專權,這種控制慾極強的人統治下的王權,一旦出現裂痕,很容易立即崩塌。

景橫波身邊,英白忽然聳了聳眉,道:「城內有異動。」

而七殺已經飛躍而起,在半空裡疊成羅漢,搶著爬到第一個看裡頭的場景,大笑道:「喲,裡頭在幹嗎?唱戲嗎?」

景橫波過了一會才聽見城裡,人喊馬嘶,蹄聲急速,直奔城門,聽起來像是出了大事故。

她看見城頭上士兵驚惶下望,看見那大將匆匆下城又上城,下令加固城防,聽見城內號令哨聲不絕,城頭上也有騷動。

直覺告訴她,時機到了!

「幫我一把!」她一拍英白。

英白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弓,是極其少見的三石重弓,全部包鐵,尋常人拎都拎不動的那種,那弓在他手中輕鬆成滿月,啪一聲,一道圓溜溜的東西,射上半空。

城頭所有人目光,下意識追過去。更多人湧向那守城大將,撮著他向後讓。

現在女王神異之名,已經傳遍大荒,眾人都知女王輕功無雙,神出鬼沒,都防著她忽然出手擄人,死死擋住了主將,寧退也不接戰。

那圓溜溜的東西在空中一個翻滾,造型熟悉,赫然是個酒壺。

酒壺足有五斤量,生生被重弓射起,這一箭卻不是向著城頭的,已經越過牒跺,直飆城牆上方,城頭眾人齊仰首,就見黑銀色一團悠悠放大,遮蔽陽光。

然後炸開。

一霎濺射烈酒如噴泉。

四散炸開的清冽酒液,在黃昏陽光映照下,幻化五色迷離霓虹,跨射天際,炫得人眼花。

眼花之後便是頭暈,眾人被那絢麗懾了眼目,忘記了酒可以是烈酒。

終年泡在酒缸裡的人,所喝的烈酒,不是一般人能抵受的。

幾乎剎那,城頭眾人眼神都有些發暈,步子略飄,圍護住主帥的圈子,也不由自主慢慢鬆散。

也不知道是雲上酒光一閃,還是人影閃,城頭上下了一陣酒雨,雨過,人群裡多了一個人。

她輕捷地行走在人群中,一腳踢開面前還在發暈的人,一根繩索半空中飛出一根優美的旋兒,套住了人群中主將的脖子。

另一隻手飛刀一閃,卡嚓一聲旗杆斷,城頭降半旗。

底下哄然一聲,齊聲大叫:「鐵風雷被殺!主將獻城投降,還不快快開城門!」

城內疾奔而來的騎兵,聽見這聲,不禁勒馬,大驚道:「他們怎麼知道大王被殺?難道有人和他們裡應外合?」

城頭上士兵眼看主將被擒,也算反應快捷,齊刷刷弓箭手對準景橫波。

「你殺了王將軍,也離不開這城頭!」副將大喝。

「那可以試試。」景橫波一笑,身影一閃。

下一瞬眾人眼中失去她蹤影,只聽格格一笑在頭頂,再一看她在塔樓上,衣袂飄飄。

黃昏陽光正聚於塔樓頂端,樓內弩弓流轉深黑的光,而她的日光中對比鮮亮。

眾人凜然,亂了呼吸。

景橫波揚揚手,她手中還牽著繩子,因為她的移動,守城大將王安被拽著吊在半空,臉色發紫,已經快要勒死。

「射繩!」有人大吼,無數刀劍匕首弓箭,直奔那繃得緊緊的繩子。

但那窈窕人影又一閃,消失於塔樓上,下一瞬她站在碟跺上,將手中繃直的繩子彈得崩崩響。

繩子在不住顫動,顯然被吊著的人在死命掙扎,但他被吊在了正對敵方的城牆上,城頭上的人無法援救,城下景橫波的軍隊,卻隨時可以將他射成刺蝟。

城頭眾人心急如焚,卻不敢接近,甚至不敢再對景橫波射箭,她一落城頭,主將也必死無疑。

眾人仰頭,看一色蒼茫晚霞中的女王,她在戰陣之上依舊穿裙,一襲紅裙如火,在風中獵獵,底下的人看見她極細的腰身,被風吹起的鼓蕩的絲質長裙,有時風將裙子貼在腿上,便能看見那般修長筆直的腿,和周身寶瓶般的輪廓。似從夕陽中走出的女神,豔過霞光。

然而那美,卻讓人覺得豔烈又肅殺,似乎她此刻繩拎敵將,背對敵軍,徜徉城頭,並不是膽氣包天,也不是故作王霸,而是內心裡自有激越殺氣澎湃,故意要赴一場轟轟烈烈的死亡。

景橫波在城頭略略停留,笑聲慵懶而響亮,「他現在吊在城門上,我會蕩三下,三下之中你們開啟城門,還有機會搶下他救治,否則……」

她一笑抬手。

幾乎沒有人來得及思考,有人大吼:「快去開門!」

好幾條人影射起,直奔城下——這時候沒法思考,景橫波也沒給他們猶豫的機會。王安在城門前被蕩起,確實只有打開城門,才能搶下他割斷繩子。女王給出了一個別無選擇的選擇題——要麼開門,要麼死主將,一樣是大敗的結局。

她的霸氣,藏在慵懶笑聲之中,談笑之間,逼人入死胡同。

繩子悠悠蕩起,底下七殺大笑:「人風箏,真好看!」

景橫波卻有些出神。

似乎還是不久前,她還是毫無心事,在那人窗前盪鞦韆的少女。將笑聲灑落他一窗,用盡力氣,只為他抬頭一顧盼。

轉眼滄海桑田,什麼時候她成了凶狠殘暴的女魔頭,立在敵國城牆之上,將活生生人命,系在手上盪鞦韆。

是什麼讓她改變?命運?敵人?無情?還是這世間難以解釋的深情?

心中忽起愴然厭棄之感。

她手一鬆。

轟然一聲,城門恰在此時開啟,幾條人影電射而出,將奄奄一息的王安接住,準備刀割繩索時,卻發現繩索已經脫落了。

景橫波身影一閃,下城。面對敞開的城門,輕輕一笑。

「進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