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空落落的,不知是怒是怨是悵然還是糾結。好像和宮胤把什麼都說明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真正理清楚。真相明白了,心事反而更沒個定處。相比之下,之前記著仇恨著他,反而顯得簡單。此刻她卻幾乎不知,該恨還是該諒解?該放下從頭再來,還是該放下就此離開?
他的苦衷似乎是苦衷,可理由並不足以讓她釋懷。翠姐的死,她的心傷,那些日子近乎絕望的痛苦,都源於他的專斷獨行,她承認他愛她,相信他愛她,可為什麼他就不肯相信她?為什麼就不肯給她一個機會去努力一把?
為什麼就不能給她尊重和信任,相愛的人在一起,哪怕死也心甘,不是嗎?
何況還有翠姐的死,這是橫亙在她與他之前,一時難以跨越的溝壑。
為了做戲更像,他放棄了翠姐。在他這樣的人眼裡,翠姐之流如螻蟻,隨時可以為上位者的需要犧牲。
而她來自現代,她心中生命無比重要。和摯友的性命比起來,那些理由,似乎都顯得過於薄軟。
無論多少苦衷,都不是輕擲他人性命的理由。
這是她和他觀念的最大衝突,是現代人和古代人,在人權和生命意識上的無法共通之處。
她也承認自己愛他,可是她那顆心飽受創傷的心,尚未平復到可以輕易原諒的地步。
有多愛,就有多怨。那些一路的苦難,她寧願在他身邊經歷。
如果就這麼掀過一頁,她也覺得對不起摯友。忘卻他人的無辜喪命,只為自私地成全自己的幸福。
她默然坐在黑暗中很久,心如亂麻難理。良久輕輕嘆息一聲,起身。
理不清,就暫時不要再見吧。
至於結果,交給天意與緣分。
他要她自強,這點還是對的。或許等她更加強大,視野更開闊,很多事,自然就會知道瞭解決的辦法。
身後宮胤依舊靜靜躺在黑暗中,她隱約聽得上頭似乎有動靜,也隱約聽得他呼吸微亂,但她也心亂,一時沒注意。
走出兩步,忍不住又回頭,黑暗中,宮胤身上微微發亮,那是汗水。
她覺得有點不對勁,宮胤這種體質怎麼會一直流汗?
忍不住回身,拿了宮胤撕裂的衣裳,推了推他,想要叫醒他,自己穿上衣裳,擦擦身。不然會受涼。
宮胤原本一直維持著虛虛摟她的姿勢,她這麼一推,他身子忽然向一邊一歪。
景橫波大驚。
這姿勢……讓人聯想太不好了!
他怎麼出現這樣無力的姿勢?
景橫波心砰砰跳起來,連忙去按他的心臟,心臟冰冷又嚇得她一身冷汗,隨即想起他這個位置本就是冷的,仔細感覺下心跳雖然慢但還是有,想想還是不放心,又去試他呼吸,他呼吸低微急促,臉上起了微微潮紅,額頭挺熱,似乎在發燒,偏偏身體還是冰冷的,狀態十分詭異。
雖然她不確定他到底是病還是傷,但很明顯他現在很虛弱,從微微顫抖的四肢和滿身虛汗來看,脫力是肯定的。
怨恨瞬間壓下,內疚和心疼盈滿心房——這一路狂奔,很不容易吧?
當初逼他現身,並沒有想過他會有什麼問題。因為她事先計算過,給了他充裕的時間可以趕到沉鐵,而無論以他的武功還是他的軍隊實力,這一路上都不該有人能夠阻攔他才對。
可以阻攔他的人,比如成孤漠,或者暗處那個人,應該都已經被她吸引到了沉鐵,他不會有危險。
正是事先將所有可能都已經考慮過,又留了燕殺那一手,怎麼算,除了她自己,都不會有人會在這場棋局中受傷害,她才放膽一搏,逼他入局。
但現在看來,他還是被阻攔,一路奔來不知道過了多少關,險些來不及。
景橫波皺起眉,她覺得還是不對勁。隱在暗處的敵人真的那麼強大嗎?可以將宮胤一留再留?以宮胤的權勢地位和能力,又到底是什麼原因能將他一留再留?暗處的敵人肯定在沉鐵,留在路上阻攔的不過是對方屬下,能將宮胤逼到這麼衰弱?
她心中宮胤無比強大,所以她才敢嘗試冒險逼他。但現在的情況讓她不安,她伸手去把他脈,抓了他手腕半天才想起來自己不會把脈。只得悻悻放手。
心中的疑問沒法問,她知道宮胤不會回答,他現在似乎也沒有力氣回答,她抓過破碎的褻衣,給他擦身,準備給他穿上衣服,不然會受涼的。
她之前照顧過耶律祁,手勢還算熟練,手指拭過他胸膛,感覺到指下光潔溫潤的肌膚,她忽然有些心跳,耳根也微微熱了。
她有些發怔,抓著褻衣,想起自己當初給耶律祁擦身,雖然也覺得他肌膚甚美,身材極好,男色讓人流鼻血,然而卻能冷靜欣賞,雖然有些緊張,卻沒有太多羞澀。全不似此刻,發春似的手指發顫,看見明月般的肌膚,擦著擦著總想摸,明月美玉上灩灩微紅,摸著摸著還想揪,時不時就忘記人家還是病人,想睡覺,想發春,心潮澎湃得擋都擋不住。
這是因為……喜歡嗎?
還是她只是個精蟲上腦的女色狼?
她又想甩自己巴掌了。
好半天才收斂心神,快速地給他擦乾,但他的狀況明顯很不好,一層汗水剛擦乾迅速又泛上一層,濕漉漉的美男很誘惑,她卻開始緊張,這樣流汗,人會脫水,會出事的。
不能總這樣擦身了,擦也沒用。她找過他的深衣,想要給他穿上,卻發現那衣裳也染塵灰一層,幾天沒洗微微發硬,穿在流汗的身上,一定很不舒服。
她想了想,開始脫衣裳。
她外頭的紅裙已經燒燬,裡頭是紅色的長衣長褲和內衣什麼的。紅色上衣還是乾淨的,而且是軟緞的,很舒服,上衣寬大塌肩,是她自己設計的,保不準他能穿上。
她把自己的衣裳往他頭上套,他似乎有點清醒,又抬起手臂想抗拒,手臂抬起幾寸正給景橫波一把捉住,乾脆抓著他雙臂高舉過頭,扶起他,把自己的紅色上衣給他套上了。
果然好穿,對她來說塌下的肩膀處,對他正好,而他上身線條瘦不露骨,勁健流暢,毫無贅肉,觸上去手指就能彈開的那種觸感,套她的衣裳也沒太大壓力。
套好衣裳她一瞧,忍不住撲哧一聲。
真好看。
那人雪白的臉龐被如火的紅衣一襯,越發晶瑩得如玉如雪,鮮明至誘惑。
他一向穿白,雖然極度襯托他冰雪霜冷的氣質,但也顯得太冷,不可褻玩不可接近的遙遠。然而只是顏色一換,那種我在紅塵外霜雪中的感覺忽然便少了很多,整個人顯得清麗到近乎可愛。
「你才該穿紅……」景橫波瞧得目光發直,喃喃幾聲,忽然有點恍惚。
他該在什麼時候穿紅?
洞房花燭……
心忽然跳了跳,又冷了冷,她咬著唇,轉頭對牆壁發了陣呆。半晌回頭,有點捨不得地狠狠看了幾眼,才在自己的紅衣外頭,再套上他的袍子。
至於最外面那件耶律祁的外袍,早已髒得一塌糊塗,還是算了。
給他整理好,再看看他氣色,覺得還是不妥。她起身看看上頭,試了試,似乎被堵死了。不過也沒關係,既然有地室,就該有出口。
現在還算安全,她在他身邊盤膝坐下,想著這狀況會不會是她鎖了他的真力引起?便試著給他解開。她回憶著明月心心法的獨門解法,掌心按在他小腹,試圖引出自己的那一縷真氣。
掌心微微一震,她能感覺到自己那點不算雄渾的真力,很快順著經脈流出,但不妙的是,還有絲絲縷縷的寒氣,也順著她的真氣流了出來。
她心中一驚,心想可別吸星大法一樣,把宮胤的真氣也吸了出來?那不是更糟糕?隨即想起明月心法從來就沒說過有這種功效,有這功效她老人家早天下第一了。
那寒氣很冷,她可以撤開手掌,卻硬生生抵住,想要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寒氣入體,她便渾身猛地一顫,只覺得這冰雪之氣和宮胤平時給她的感覺不一樣,更加凶狠獰厲,還帶三分火灼之氣。入體是冰冷的,流轉經脈時,卻燙得連心尖都似痛了。
她不止一次被宮胤以真氣撫平經脈和療傷,對純正的般若雪有瞭解,那是近似於明月心的光明潔淨泊泊然綿綿然的氣流,她覺得形容起來就是清透如水潤精華,絕不是此刻這種近乎暴烈的氣息。如果般若雪是一把冰雪之刀,這就是一把淬毒的慘青的利刃。
紫微告訴過她,真氣不會隨便亂竄,會四處逸散的真氣,多半就不是本源,是對人體有害的。她心中一喜,自以為找到他虛弱的原因,他好像之前受了什麼傷,把這外來的亂竄的真氣導引出來就好了。
所以哪怕此刻半身都凍僵了,相連他小腹的掌心如被針刺劇痛,她也沒有鬆手,反而向前湊了湊。
黑暗中響起格格聲響,那是她牙齒打顫的聲音,她被火燒斷的碎髮上漸漸凝了霜雪,再簌簌落下,在黑暗中一閃一閃地亮,轉瞬消失,再亮,再消失……
她努力和寒氣對抗,一點點吸出他雜亂的氣息,隱約看見他眉宇間青氣似乎已經消失了不少,心中微微安慰。
在吸取他的亂躥毒氣時,她忍不住以明月心法查了查他體內的情況,明月心法號稱明月,本就有「明月在天,映萬象纖塵」之意,能查探天下絕大多數功法的運行軌跡。但不知道為什麼,她並不能以真氣探索他全身,只感覺到丹田附近的般若雪真氣還算正常,也許是她還沒練到家吧。
她忽然輕輕「咦」了一聲,感覺到他下腹似乎有點不對,有一處的經脈特別寬,似乎那裡的血肉少了一部分。
武人的經脈一般都比較寬,但那寬是整體的寬,像他這樣只有一處忽然變寬,很奇怪,而且能感覺到那裡的經脈微亂。
那不是什麼要害,而且那裡好像也已經癒合,她也沒太在意,只是覺得那位置似乎有點奇怪,忍不住在那思索,這麼一分神,忽然打了個顫,只覺得一股厲寒之氣忽然撲來,唰一下便沖散了她的真氣,直逼她的心脈。
她一霎只覺似有利刃忽然倒插入五臟六腑!
劇痛徹骨!
這一霎她只來得及調集最後一點真力,護住了心脈。
感覺整個內腑都似一震,浪潮拍岸,月光照崖,上湧的潮水終究還是不能抗拒天力,響應著月色潮汐,漸漸緩了下來。
她睜開眼,喘一口氣,一低頭,噗地噴出一口紫血。
噴血時猶自不忘回頭看看,他還沒醒,她舒了一口氣。只覺得渾身內外都又痛又冷,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只想倒頭躺下。
然而她還是掙扎回頭看看自己吐出的血,伸手在地上扒拉扒拉,用泥土蓋住了血跡。
完了她又覺得生氣,恨恨地將泥手在他身上擦了擦。
感覺到他呼吸終於平緩了些,她微微放心,那股兇猛氣息她沒有能全部導出來,也不敢再試,再試她小命賠上不要緊,關鍵這樣就算救醒了他,他醒來看見自己翹辮子,八成還得自殺,那就白瞎兩條命了。
現在,無論是她還是他,都不是一個人,都背負沉重責任和無數人的性命,誰也不能任性。
人累到極點,什麼恩怨都懶得理,她砰地倒下,又倒在他身邊。倒下時感覺自己成了一個冰人,體內冰碎一般卡嚓一響。
她苦笑一聲,心想這下可好了,這傢伙傷病還沒好,自己也倒下了,這要馬上來了敵人,可就麻煩了。
不過在地底,似乎也不用擔心這個?
這麼想著的時候,她忽然聽見了奇怪的聲音。
……
在景橫波和宮胤地底沒完沒了糾結的時候。
地面上的奪城之戰,已經進入了尾聲。
城頭守軍,原本對付耶律祁帶著的士兵,就已經很吃力,護城河失去效用,玉照龍騎個個都是好手。在燕殺軍到的時候,耶律祁已經佔據上風,彪悍愛爭的燕殺軍一到,戰爭立即就進入白熱化的狀態。那些粗豪的,大冬天都袒露著胸膛的漢子們,將戰斧一揚,策馬狂奔,一個箭步就上城頭一半,旁邊的人還要笑他太慢!
在這種不要命的打仗風格刺激下,尊貴自矜的玉照龍騎也不甘示弱,一黑一白兩支軍隊,比拚一樣,一刻鐘就搶佔了城頭。
沉鐵軍不過是內陸軍隊,戰事也少,哪裡見識過這樣的軍隊,再加上頻頻被震撼,幾個照面,就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燕殺軍大總管,一斧頭劈斷城頭旗幟,大笑道:「城頭你們守,咱們去揪老成的尾巴去!」帶著士兵呼嘯而下。
耶律祁羨慕地看著他背影,暗恨自己接下了苦差事,居然外人都能先進城探望景橫波!
他一轉眼,忽然看見宮胤的護衛首領,接下了一隻信鴿。
宮胤的護衛首領,在宮胤後一步趕來沉鐵,沒有跟隨進城,而是陪在耶律祁身邊護衛,他身上帶著宮胤密衛的標記,留下來也是為了幫助耶律祁安定軍心。
耶律祁眼看那密衛接到信時,神情一怔,心中對那信很好奇,但他無法向宮胤的護衛打聽,只得作罷。
那護衛首領看完信,將信紙毀去。從鴿子腿上抽出一根管子,看了看,裡面薄薄一卷,果然是人皮面具。而且是極其精緻的人皮面具,不然沒可能這麼薄。
他心間有淡淡疑惑。
主子需要人皮面具,帝歌寄面具來很正常,只是之前沒有要,忽然寄來這麼一張,怎麼都透著點奇怪。
他也沒有多想,眼看戰事激烈,將管子往腰上一揣,便加入了攻城的隊伍。
……
此時成孤漠正在宮城之內,大笑著俯瞰底下的投降士兵,他不急著訓話,只盯著熊熊火場,火勢越大他笑得越開心。
至於人遲遲不出,那就更開心了。
眼看火勢由大轉小,火場始終沒出來人,他忍不住放聲大笑,手中馬鞭一指。
「兄弟們,」他對那些滿面羞憤的投降士兵道,「你們放心。今日你們降了我,就是我的兄弟,日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我一口喝的,就有你們一口!」又轉頭吩咐軍需官,「給兄弟們登記造冊,編入各營。發放新軍衣,不得怠慢!」
軍需官急忙應了,成孤漠注視著底下一萬完整建制的士兵,心花怒放,想著女王這賤人,殺死了他的獨子,如今拿一萬精兵來賠,算老天有眼。
「別這幅喪氣樣子!」他暢快地大笑,「景橫波那賤人,值得你們戀戀不捨麼?跟著個娘們很有臉?還是個光長臉蛋不長腦袋的蠢女人,就為了救一個朋友,孤軍深入,生生把你們送入火坑!她的朋友的命是命,你們的命就不是命!如果不是本將軍寬宏大量,你們現在就在萬人坑裡!這樣的主子,值得你們掉一滴眼淚?」
士兵們低著頭,臉色悶悶的,覺得成孤漠的講話有道理,但聽著總覺得不舒服,而且還覺得,女王不是這樣的人。
她大火中殿頂一舞,如此淒愴絕豔,眾人無法忘懷那一幕的壯烈與華豔,無法忘懷那一刻她的眼神。
絕望與深情。
這樣的人,不會拿萬千將士性命做兒戲。
「至於你們!」成孤漠忽然一指七殺天棄英白等人,凶狠地道,「殺無赦!」
不是不想收服這些高手,但看這些人眼神他就知道是奢望,那還不如先下手為強。
沒人理他,都在望著那火,伊柒急不可耐地繞著火場轉,煩躁地罵一聲:「真吵!」
成孤漠眼底凶光一閃,胸中嗜血渴望更加激越,手一揮,一大批亢龍軍撲了上來。
刀劍將鳴。
忽有另一種聲音響起。
馬蹄奔騰聲。
伴隨奔馬之聲,還有大笑聲,呼叱聲,砍殺聲,和燕殺軍豪邁激越的挑戰聲。
「成老兒!」有人遠遠大笑道,「威風逞完了沒?逞完了該輪到咱捅你一捅啦!」
成孤漠在馬上駭然回首。
就看見黑壓壓的人頭,捲過宮門,捲過甬道,刀劍的寒光映射在赤裸的胸膛,飛濺的鮮血鋪滿後方的道路。
黑色大旗無字無號,染滿鮮血,殺氣凜然。
燕殺軍!
成孤漠眼前一黑,險些栽下馬來。
百戰將軍,立刻便明白了通盤計謀,立刻便明白,上當了!
燕殺才是景橫波的後手!
他將景橫波包了餃子,景橫波再反包他,餡人者人恆餡之!
他曾笑女王輕狂,曾慶女王愚蠢,曾以為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任性自私不顧大局,將自己和大軍蹈入死地。
卻不知到頭來,不過笑了自己蠢。
燕殺軍狂撲而來的氣勢,便似一卷黑旗當頭罩下。』
成孤漠手下一個副將還算反應快,立即大叫:「先殺了這些俘虜……」
他知道這時候俘虜必定反水,接下來面臨的就是裡外夾攻的局勢,這是軍隊最怕遇見的局面。
「唰。」一聲響,一隻酒壺穿雲破電,如一道烏黑的光,撞上他的臉,他滿嘴的牙頓時四處飛濺。
英白的酒壺。
俘虜們已經醒悟過來,歡呼狂叫著撲起,撲到自己剛剛上繳的武器堆裡,隨便拿起什麼,就對著面前的士兵捅了過去。
英白的聲音及時響起,「亢龍若降,亦可不殺!」
被鋪天蓋地而來的燕殺軍以及忽然反水的橫戟軍,震得呆住的亢龍軍反應過來,面面相覷。
剛還在接收隊伍,一眨眼自己要投降?
似乎也不甘心,可是打?燕殺無論如何也是本國軍隊,橫戟是女王軍隊,都算友軍,這場出師本就名不正言不順,此刻還要繼續錯誤下去嗎?
剎那猶豫,燕殺軍已經撲至面前,那些黑亮的肌肉突突顫動,手中的戰斧反射血光和天光,看那些亡命之徒的表情,便知道這些人才不管什麼友軍不友軍,不投降就殺你個三刀六洞!
「不義之師,失道寡助!」英白聲音清越,數萬人聽得清晰,「亢龍,此時回頭,猶未晚也!當真要以叛變之軍,面對玉照龍騎和燕殺齊齊圍剿,死也要死個遺臭萬年嗎?」
一陣死寂和嘩然,隨即不知誰大叫一聲,「我們降了!英白統領!燕殺兄弟!我們也是被蒙在鼓裡,事先並不知道圍殺的是女王!」
「迷途知返,可喜可賀!」英白大笑,「當浮一大白!」
燕殺士兵們卻在不滿大罵:「扯蛋!沒勁!滾犢子!老子沖這麼遠,刀都不給我劈出來!」
成孤漠在那句「降了」之前,就猛地一擊馬,向外猛衝。
事已不可為,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他的親兵護衛隊自然不會降,護著他向後猛衝,此時橫戟軍還未完全武裝完畢,還要看守亢龍軍,他面對的只是燕殺。
兩方軍馬轟然撞上,剎那間最尖端便血色飛濺!
屬於沉鐵之戰的真正最後一場圍剿戰,打響!
……
小半個時辰後,成孤漠的親軍,拼著死傷近半,終究還是護著他,突破了燕殺軍的重圍,向城外衝去。
燕殺軍人人性子狂烈,不喜布密密戰陣,不喜事先圍堵,看見敵人沖上去就砍,雖然悍勇先聲奪人,卻也容易給人可乘之機。
但城前還有玉照龍騎,身後燕殺呼嘯追來,成孤漠能否順利出沉鐵王城,真要看他的運氣。
景橫波手下無心去追,眼看火勢漸小,開始進入火場搜尋。
沉鐵軍隊原本奉鐵風雷之命,和亢龍軍合作。如今亢龍降了,鐵風雷已死,王族剩下的只有鐵星澤,必將接位,所以也很自然地便接受了鐵星澤的命令,放下了武器,轉而幫助搜尋。
宮胤的護衛首領也趕到了,和英白通報了城門前的情況,加入了搜尋的隊伍。
宮胤和景橫波相擁墜落的地方,原先在宮殿中心最高處,大火之後建築物倒塌,一片廢墟,難以辨認。眾人只能估摸著大概方位,在那周圍一點一點的找。
「奇怪,這宮殿這麼大,這火怎麼會燒這麼快,這麼透?」天棄一邊找一邊疑問。
鐵星澤在他對面,抬起被火熏得烏漆墨黑的臉,道:「以前這裡曾經是皇后寢殿,後來宮廷擴建,這位置好,便擴建成正殿。皇后寢殿號稱椒房。四壁和牆壁夾層都塗了椒泥,地下還有火道。可能易燃物特別多,因此也燒得特別快。」
天棄道:「你倒對王宮熟悉。也是,以後就是你的了。」
鐵星澤一聲長嘆,神情唏噓,道:「先找到女王吧,找不到女王,這王位坐著也沒滋味。」
天棄忽然一拍腦袋道:「對了。我覺得咱們思路都不對。怎麼就忘記景橫波瞬移的事,她又沒受傷,怎麼可能坐以待斃被燒死,也許當時便瞬移離開這裡了,只是濃煙大火的,咱們都沒看見。她那瞬移現在可以走很遠,不如在附近也搜搜。」
幾人聽了都覺得靠譜,鐵星澤當即道:「我先帶宮中護衛,去宮城附近搜尋。」當即點了人離開。七殺等人也覺得這個可能性更大,大呼小叫在宮內四處搜尋。
倒是宮胤那個護衛首領,一直在廢墟上搜尋,神情憂慮。他知道主子的身體狀況,很擔心他逃不了一劫。
搜到一處高處廢墟時,他腳下絆到一塊鬆動的焦木,打了個踉蹌,扶著一邊的斷壁站起,繼續搜尋。
遍地凌亂,他也就沒注意到,自己腰上那個放面具的管子,已經在剛才的一跌中跌落。
那管子滾下地面,穿越地面的縫隙,一路骨碌碌向下滾。
最終「啪。」一聲,穿越無數道縫隙和塌陷,落在了一個人的頭上。
「哎喲。」景橫波摸著腦袋醒轉,「哪個王八蛋砸我頭……」
她以為自己叫罵聲很高,不想聲音出口卻很低,只覺得嗓子疼痛,渾身僵硬,低頭看看,自己不知何時又拱入宮胤的懷中,大概是覺得太冷了,睡夢中不知不覺往他懷裡鑽。
她覺得自己有點不大好,體內有一股冰涼的真氣衝撞不休,撞得經脈疼痛渾身發軟,而宮胤……宮胤還沒醒?
如果到現在還沒醒,那就真的不對勁了。
她摸摸他的手,好像已經不出汗了,又去摸他的臉,結果卻摸到了他的唇,指尖忽然被咬了咬,他低低地道:「醒了?」
景橫波聽他醒了,頓時放下心來。問道:「你怎麼回事?」一邊收回手指,恨恨在衣裳上擦,以示嫌棄。
宮胤唇角疲倦地一勾,他是強迫自己醒來的,在昏眩中浮沉,意識猶自不斷提醒自己,不能久睡,睡久了景橫波會懷疑,這麼不斷喊啊喊的,竟然把自己喊醒了。
以他現在的狀況,其實應該休養一段時間,完全不用武功,讓身體進行自我修復。身體選擇長期自動沉睡是必然的,可他不敢就這麼睡下去。怕嚇壞了她。
他隱約覺得在昏睡期間,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景橫波的體溫似乎也不大正常。心中有些不安,他想要去試試她的脈搏,指尖探出卻無力,他只得停住。
景橫波已經敏銳地發覺,皺起眉盯著他——他似乎,很虛弱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