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5 章
你脫不如我脫

雖然此刻沒有人在附近,景橫波下水的時候還是很謹慎,裡頭的衣服都穿著,不至於走光。

三月夜間的河水還是很冷,她激靈靈打了個寒戰,不過下水之後,身上的癢便消減了很多,她捋起衣袖,月光下一截手臂明潤如玉藕。

水珠從指尖滴溜溜地散開去,大珠小珠落玉盤。漣漪悠然生,倒映明月光。

倒映宮胤修長的身影。

景橫波哪怕解個手,這時間他也會計算著,兩人遇見的風浪太多,只要她在,他的心弦總是繃緊的。先前景橫波開始抓撓的時候他就已經過來查看,正要招呼,忽然看見景橫波脫衣服,所謂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這等福利打斷了才叫愚蠢,乾脆便在坡上站下,好整以暇地等。

遺憾地是景橫波並沒有脫光,穿著裡頭一身玫瑰紅的絲緞褻衣下了水,這衣裳是她為今晚鴛鴦浴準備的,自然是壓箱底的好貨,又讓擁雪按她的設計改良,是實實在在的誘惑貼身勾魂款。

所以那遺憾也不能叫遺憾,月色澹澹,映女子曼妙身姿。玫瑰紅的色彩,在夜間光線下,顯出一種低沉婉轉的豔來,絲緞緊緊地繃住曲線,當噴薄的噴薄,當收斂的收斂,女子的窄肩細腰長腿,都在月色的勾勒裡。

他一隻眼凝視著她,一隻眼還得照管著四周,不願讓這般美妙剪影,納入他人視野。

此處地形不好,河水前有樹林,後有山脈,灌木林立,而山風從前方一處豁口處灌進,吹得林木搖曳,總顯得人影幢幢,難以辨明到底是樹影還是人影。

他本來真有意今晚和她洗一回澡,倒不是為了鴛鴦浴,而是害怕龍胤的丹藥有不良成分,找機會給她調整一下體質。他本已經物色好附近的一處地形安全的潭水,只是沒想到此刻景橫波竟然就在這裡隨便下了水。

不遠處篝火漸漸熄滅,人們各自散去睡覺。擁雪會按照他的囑咐,去纏住裴樞。至於耶律祁,此人極有分寸,不會在這時候過來自討沒趣的。

景橫波洗了一會兒,始終覺得有些冷,乾脆身子一潛,在河水中游了起來。

她以前就是研究所游泳池的常客,一手泳技爐火純青,她這種愛美到極點的人,學的自然不會是蛙泳和狗刨,是名字和造型都相對漂亮的蝶泳,那雙纖細的手臂在空中翻捲著水花旋轉,恰如靈蝶於夜色晶光中悄然展翼。

宮胤本有些擔心她忽然游泳抽筋,腳步未動,忽然站住——他未曾見過這樣的游泳姿態。那水中翩飛如蝶的女子,又或者是水的精靈,流過低徊的風和垂掛的雲,在波光的盡頭照影。

忽然她一個起伏,身子往水下一埋,他等著她再次如蝶點水掠起,卻久久沒有聲息。

水面漣漪一圈圈散開,又一圈圈收攏,漸漸趨於平靜,他的目光在水上搜尋,依舊沒有看見她嘩啦一下冒出頭來。

宮胤原本不在意,剛才看得出她泳技超群,然而等了一會,終究不放心,快步走到岸邊,正要俯身去看,忽然「嘩啦」一聲,一雙手猛地從水中伸出。

「下來!」

波波的手抓住了他腳踝,一瞬間他指尖寒氣微凝,隨即他便唇角一勾,寒氣收斂。

「噗通。」

他真的被拽進了水中。

景橫波美人魚一般從他身側冒出來,一掠濕淋淋的長髮,格格格的笑聲飄滿河面。

「早知道你在偷窺!還想裝正人君子?下來陪我一起洗,說好的擦背呢!」

「早知道你知道我在瞧著。」宮胤理了理她黏在額上的濕淋淋黑髮,「就等你這一拉了。」

「嘴硬!」景橫波嗤笑一聲,懶洋洋地道,「洗澡還穿這麼多!」伸手一抽,宮胤的腰帶散在水中,似一條魚,轉瞬滑去不見。

下一瞬景橫波拱進了他懷中,轉眼白袍也如一團白雲散開,在水面上悠悠蕩去。

低低語聲響起。

「這個不可以。」

格格格的清脆笑聲也變成了吃吃低笑,和這夜色一般朦朦朧朧,黏黏膩膩。

「穿衣服洗澡才不可以。」

「你不也穿著?」

「我脫!」

「算了。你脫不如我脫。」

玫瑰紅的軟雲蕩了起來,將水色映得嫣紅,在那片紅雲之中,依稀雪白的肢體,如水草一般搖曳。

人間最軟最美姿態,無需故作誘惑,只因彼此有情。

「看,起了紅疹,是不是很難看?」

烏髮如緞,在水面鋪開滿滿,似墨蓮開放,露兩側似玉琢柔肩,從頸項至肩的弧度美妙,也是一彎增減不得的月弧。

肩上隱約淡紅小點,望去如蝴蝶停憩。

一捧清涼河水,輕輕澆在她背上,宮胤微涼的指尖落在景橫波肩上時,她忍不住微微顫了顫,發出咕咕一聲低笑。

忽然想起初見時他那般遙不可及的模樣,想宮變時她懷恨從他胸前抽刀,到如今他在身後給她擦背,世間事從來看得見開端看不見收梢,每段路都是難以複製的風景。

他的指甲冰晶一樣涼,搔著那雪白肌膚上的紅點,她的肌膚比以前更為雪白純淨,是山間無人履足的雪,天上無人採擷的雲,毫無瑕疵和雜質,因此那點紅點,並不顯得煞風景,反而如胭脂輕點,桃花淺落,美到鮮明清亮。

過敏症狀並不嚴重,他一邊給她擦洗,一邊順手在她背上輕輕撫過,給她調理經脈。

肌膚如此細膩乾淨,並無油膩,以至於手放上去,發出細微的咯吱聲音,筆直頸項下,肩骨如蝴蝶對稱,中間一條雪白精緻的淺溝,而腰窩正在水平面位置,一抹驚豔蕩漾的弧。

她的胸衣還穿著,自制的胸衣,深玫瑰紅的繫帶在黑髮和雪肌間十分顯眼,在側邊打著蝴蝶結,手指輕輕一勾就能解開,他的指尖從那裡溫柔地撫過,將結撫平。

她還是笑,笑這傢伙從來有口無心,要做君子。想要和她進一步接觸,證明自己的最重要地位,卻又不願接觸至最深處,當真便要了她。

她的笑聲裡有點惱意,忽然一個轉身,將他推倒,水聲嘩啦一響,他猝不及防沒有站住,好在水不深,勉強站著能到底,底下水泡一陣上躥,骨碌碌晶瑩冒泡,等到他終於站起來,他上身的絲緞褻衣也已經不見了。

宮胤似乎很有些不習慣,往下沉了沉,景橫波雙手搭著他的肩,似笑非笑地瞅著他,大神的身體一向很有看頭,瘦不露骨,線條緊繃,鎖骨尤其精緻,一線平直,微微凹陷,她總是很想在那裡放一斛珍珠,想看珍珠在他肌膚上滴溜溜滾動,想看珠光和他肌膚的輝光交映,想看他淺紅的緊抿的唇被珠光照亮,那人世間最為誘惑的男子的色。

不過此刻,水珠在那樣精緻的鎖骨間滑動,已經足夠她喉間發緊,忍不住連嚥口水,在忍不住伸出祿山之爪,毀自己一世英名之前,她趕緊笑道:「投桃報李,我也給你擦背!」

她轉到他身後,先將他濕了的長髮撈起。他靜靜立在水中,月光下像一尊雪做的雕像,修煉般若雪,也讓他肌膚明潔,毫無瑕疵,她覺得在這樣的冷水中,自己青春的軀體都似乎因此要燃燒起來,想要靠近他,想要撫摸他,想要深深埋進他的懷裡,用肌膚的最深相觸,告訴自己他在。

然而終究不能,她有些懊喪,這地方選得不對。

她想起那一年春風花樹下他曾給她洗頭,記得自己承諾過給他洗頭,便抓了他的長髮,在水裡慢慢淘洗。手指在他發間穿梭的時候,她忽然一怔。

這手感……有點不大對。

他一頭烏髮,光澤幽亮,緞子一般質感。這樣的發,抓在手中必然也極其舒服,然而此刻她卻覺得指掌間微澀,似乎發上有什麼東西,而且髮質似乎也顯得太硬了些,然而目光搜尋,卻又看不出什麼。

正要詢問,她忽然感到腳下一動。

這感覺很奇怪,像是地震,又似乎是腳底下有什麼巨大的魚在翻身,水波猛地一震,她身子一歪,宮胤的發從指間散開。

一霎間她忽然感覺到水下似乎有無數寒風利箭,嗖嗖穿梭射過。什麼東西呈發散形穿刺而上,尖銳地觸及腳底。

這些感覺都只發生在一瞬間,連思維都捕捉不及,直覺讓她立即便要閃避,隨即她聽見宮胤一聲冷叱,下一瞬「嘩啦」一聲水響,身子被人一拔,她已經翻上了天空。

在翻上天空那一刻,她看見水面波濤湧動,整條河面似滾開的鍋一般沸騰,無數的水泡和近乎透明的影子,忽然從原本空空如也的河底泛了上來。

她看見兩岸邊所有的灌木都在簌簌搖動,風忽然刮得猛烈,那一片一片亂七八糟的黑色影子,從山的輪廓中分離而出。

看見越過河岸邊的樹林,那一排馬車已經傾倒,正被火焰熊熊燃燒,紅色的妖火裡黑色的人影連綿成片,驚叫喝叱和金鐵交擊的響聲密集地傳來。

看見半空中有人撲向她這個方向,張開嘴似乎大喊著什麼,然後「咻」一聲似一片烏雲掠過,那人猛地栽翻在地。

看見剛才的那個坡忽然便不成了坡,轟隆一聲傾翻而起,一大片帶著烈油和腥臭氣味的土壤,向這河面翻滾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