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2 章
浪潮

那隻手,輕而堅決地,拉住了她。

景橫波一頓。

頭一抬,一瞬間險些熱淚盈眶——不容易啊,不容易!

追逐多少路途,耗費多少心機,忍受多少委屈,放下身段,巧取豪奪,死纏爛打……到今日終於他主動一回。

這感覺太難得太令人珍惜留戀,她停了一停,著意讓心中那種感觸多停留了一會,才矯情地一甩手。

沒能甩開,自己倒被身後的力道拉得向後一栽,栽倒在他的懷中。

熟悉的清逸清涼氣味,高山雪,今日終於染上陽光一抹。

不待她主動,他已經雙臂圈住了她,她心中長聲唏噓:認識三年餘,他這樣的姿態又有幾回?

終究是最近真真假假的瘋傻姿態,讓他心中疑惑,再不願接觸她,也不願她真的就此投身別的男人,他有點笨拙地將她圈住,然後便不知道做什麼了,彷彿這樣,便攏住了她的天地一般。

她腦袋很熟練地就想往他肩上靠,想想又止住,還是得瘋婆子做到底,做到他無所適從,才可能順了她的心意。

她格格地笑起來,捧住他的臉,呢聲道:「帥哥,出去了這麼快就回來了?哎我們來玩個遊戲吧!」

「我……」宮胤還沒能出聲否認,景橫波一低頭,壓住了他的唇。

還是那熟悉的觸感和滋味,每次相逢卻都能將疊加的情緒喚醒,因為思念太深,相愛太深,執念太深,便面上有再多的拒絕,一旦相依便再也無法割捨,她觸及他的清涼香氣便渾身一軟,而他則自然生熱,幾乎沒有多想,便被動化為主動,挑逗、勾纏、侵入、吮吸……巨大的車廂裡漸漸傳出喘息之聲,景橫波雖然沒有完全中那火蛇的火性,但多少沾著了一些,此刻唇齒相吮,著意又和他好一番津液糾纏。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點傳了又傳的藥性起了作用,還是身體自有記憶,食髓知味自動索取,他的身體漸漸也有了熱度,被扯開的衣裳胸口甚至肌膚微微發紅生光,她的手迅速地探下去,腰帶已經斷了,甚至連外袍和裡頭的褻衣褻褲也裂了,佔起便宜來倒方便,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只是貪戀那裡的溫暖和軟韌的手感,他的肌膚如軟玉如暖泉,有種絲綢般的滑透感,卻又令人能感覺到肌膚之下隱藏的無窮深沉的力量,似冰泉下的火山,或者火山下的冰泉,有種奇異的冷熱交擊的快感,激得她還什麼事都沒幹,就激動得一陣陣哆嗦,忍不住在那裡抓來抓去,手背拱來拱去,揉來揉去,一邊抓啊拱啊揉啊一邊哼哼地笑,隱約聽見他似乎在抽氣,又似乎在壓抑著反應,身體微微弓起,忽然他的手插入了她的發,五根手指在發間穿梭帶來的細微的麻癢感,令她也顫了又顫,忽然她震了一下,感覺到他的手很自然地順著她後頸,滑向了她的背脊,繼續向下……向下……

她吃吃地笑起來,趴在他小腹上,衣服本來就有裂口,揉一揉,哧啦一聲就裂了,她趴在他胸膛上,先吹了吹他的耳垂,再蹭了蹭他臉頰,最後舔了舔他胸口,舌尖畫了兩個小圈兒,他猛地就抓緊了她的腰,力道有點控制不好,她卻在黑暗中眼波流轉,笑容無聲。

這是一場不大公平的挑逗,於她,已經經歷風月,知道他的敏感處,早已做好準備,等待一場甘霖的浸潤,於他,卻以為這是人生彼此第一回,便當珍重,當愛惜,當小心翼翼,當知她疼痛悲喜,心間慾望升騰,終於願意陪她放縱,卻不知該從何開始,只知順著自己心意而行,可她太完美太珍貴,細膩精美,光滑柔潤,似美玉名瓷,手放在哪裡都覺得摧殘褻瀆,卻又因為男性的本能,遇上這樣的人間極品,血液裡沸騰著渴望摧殘褻瀆的因子,他想要大力揉搓,想要死命撫摸,想要將這女子的一切,都細細地揉進自己懷中去,但落了手,卻是輕的,柔的,細緻的,手指尚自徘徊不定,她忽然微微抬起肩,手便自動順著光滑的肌膚滑下,忽然就到了她的腰窩。

據說女子最美處便是腰窩,據說最美的女子才有腰窩,腰下三分處,兩個美妙銷魂的凹陷,只有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太瘦的絕佳體型才能造就,那小小的腰窩正容下他的一指,她卻似乎有些癢,有些迫不及待,吃吃地笑,妖精般有意無意扭動腰肢,練舞的人的腰出奇的靈活,他的手不知何時到了她腹部上方,稍稍往上一抬,便感覺到沉甸甸的壓力,壓在手臂上,滾熱,溫軟,豐盈,兩團似乎隨時可以從手中飛去的雪白鴿兒……

他顫一顫,步步把握的分寸忽然就控制不住,是火焰衝出了牢籠,是積雪飛下了高峰,不知怎的體內一陣呼嘯崩騰,啪啪幾響,紐扣飛濺,她的衣衫也都裂了。

喘息聲裡不知何時翻滾成一團,錦毯之上漸漸拋出凌亂的衣物,也說不清是誰給誰寬衣,也顧不上討論是誰更火熱一些,青年男女,相愛之心,久抑慾望,疊加在一起,平日裡卻沉寂,爆發時越火熱,她固然不大像她自己,他卻也不像了那個清冷禁慾,連紐扣都要扣上脖頸的雪山子弟,車廂裡沒有燈火,肌膚的明光因此在黑暗中隱隱約約,那些起伏的身線,被暗色剝蝕出最美妙的輪廓。

隱隱約約有低低的說話聲飄盪開來。

「……我上……我上……」

「胡說……不行……豈有此理……」

「你不大方便嘛……別不好意思……反正……」

「反正什麼?」

「……反正我臉皮比較厚……嗯嗯……」

「別動……我好像有些……」

車廂上的小行宮,似乎靜了一會兒,隱隱約約又有些細細聲響,聽不出是什麼,卻似乎和這夜的竊語之聲呼應,嘈嘈切切,神神秘秘,似血液在血管中鼓動,又似草叢中的蟲兒在悄然摩擦搭須,進行些關乎生命和慾望的話題,有人在吸氣,聲音曼長,有人在嘆息,微帶笑意。

忽然「啪嗒」一聲,馬車微微一震,一聲低呼。

「機關!」

「沒事。」

「哎呀,這機關可有意思……要麼,借這個試試?」

「這……」

「這算起來,不是我上,也不為難你是不是?」

「……」

整座馬車在微微晃動,隱約還有些卡噠卡噠怪響,難得這車廂行宮一般,巨大而穩固,只是靠著的樹被震得簌簌聲不斷,地上落了厚厚一層樹葉。

忽然又是「砰」一聲,吃吃笑聲響起,「好勇猛……壞了!」

隱約似乎男子低低的聲音,「可我好像忽然好了!」

接著便是帶笑又詫異的驚呼,「哎呀!」

車外垂飾的帳幔一陣晃動,珠簾急促地撞擊聲響琳瑯,隱藏在角落裡的香爐被撞翻了,好在地毯厚,沒燒起來,那股龍涎香氣卻更加濃烈,夾雜著一些曖昧難明的氣息,吃吃的笑聲漸漸地低了,取而代之的低吟沉沉,一陣溫柔的風過了就是新一場的風暴,在風暴的中央看見光。

風聲漸響,海水漫天,浪花湧上了堤岸,全身的經脈都似在貫通,又似在皺縮,那一場風暴漸猛,掙扎其中的人痛苦而又歡愉,生命到此處有了力量,沖毀一切成就一切,天地闊大,她在潮頭,白色的巨浪湧上沙灘。

小行宮漸漸安靜下來。

她懶懶地躺著,腰下一個枕頭,這姿勢不舒服,宮胤的目光很有疑惑,但她不打算解釋。女人生孩子那些事,關他屁事。

風平浪靜後,人性恢復正常,宮胤似乎有點接受不了的模樣,先是不給點燈,然後在黑暗裡迅速穿衣裳,天知道他那衣裳經過幾番蹂躪,還有沒有遮蔽身體的效用。完了又在那不知敲打著什麼,卡卡卡卡地響,搗鼓了半天,景橫波累得要死,只想睡覺,被吵得沒法睡,只得問:「你做什麼?」

宮胤咳嗽,不答,景橫波支起身子一看,忍不住「咕」地一笑。

車壁上原先有個機關,是將人卡住的,先前兩人情熱,無意觸動機關,這架子彈了出來,她靈機一動,拿這個做了情趣輔助用品,到後來宮胤自己忽然能動了,自然不需要這個,誰知道運動太嗨,這玩意給折騰壞了,縮不回去了。

景橫波捂著肚子很想笑,大神此刻的臉色,一定很好看。

「卡。」一聲脆響,那架子竟然落了下來——宮胤收不回去機關,乾脆拆了鐵條,轉手就扔了。

美輪美奐的馬車小行宮之內,現在看起來像是遭受了一場浩劫,地毯亂七八糟,香爐香灰一地,帳幔大多扯碎,飾物滾了滿地,現在車壁上還多了一個大洞,壁上軟緞錦繡扯得四分五裂。

景橫波覺得這樣一場經過世界大戰的馬車,再怎麼收拾也恢復不了原樣,禹直回來一定一眼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嗯,等下燒了算了。

車廂內有種尷尬的沉默,兩個人各自一角,都不說話。沒有尋常情侶事畢之後的輕憐密愛,枕畔喁喁細語,因為需要考慮的太多,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宮胤眼睫微闔,盤坐一側,似乎在思考什麼,神情凝重,黑暗中似一尊忽然遠離了人間煙火的雕像。

景橫波默默看著他,心中嘆息一聲,到此時,他的難言之隱,還是不願說嗎?

寧願裝傻,不捅破,也不肯給她一個明白嗎?

她和他之間,有時候覺得毫無障礙,抬腳而過,但那道透明屏障就在那裡,怎麼也走不過去,更糟糕的是,她還始終沒有確定,那道屏障,到底是什麼。

對面,宮胤忽然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瓶,放在了地上。

景橫波目光一縮,沒有開口,用眼神表示了疑問。

宮胤卻似乎也說不出口,轉過臉去,他的臉被窗口的半邊月色,沐浴如雪,毫無血色。

「大錯鑄成……」他道,「這是……善後之法。」

景橫波眉毛霍然挑起。

什麼意思!

和自己成就夫妻之緣,真的在他看來是大錯嗎!

就算先不追究這個混賬說法,善後之法是什麼意思?

她可絕不敢認為這是助孕的藥物,正常情況下,這大概相當於現代渣男事畢後掏出的支票或者拿出的毓婷——開花可以,結果不負責。

他敢這麼說!

他敢這麼渣!

景橫波覺得頭髮都騰一下豎起來,那種不可思議又無法接受的感覺,讓她胸間霍然燃起熊熊烈火,她猛地坐起,一把扔掉枕頭,砰一下砸在了他臉上。

宮胤沒讓,枕頭砸在臉上沉悶一聲,幸虧禹直好享受,這是長圓軟枕,不是瓷枕,不然這一下,景橫波就把他的臉毀了。

宮胤的手指深深陷入了枕內——景橫波不是歇斯底里的人,她生氣也很少通過砸東西之類的撒潑手段來解決,這一下砸得毫無留手,足見暴怒。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驀然又轉過臉。

景橫波已經站起,一直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一言未發而眼神逼迫。

但那人,那人熱度退去,又恢復了遠山深雪一般的冷和硬,偏轉的臉沒有表情,線條清逸而堅定。

他不想說。

他不會說。

這樣的認識湧入景橫波腦海,這一霎她幾近絕望。

為什麼?為什麼別人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到她這裡就步步艱難莫名其妙?

遇見這麼個滿身秘密彆扭內斂的人,她景橫波上輩子用石頭砸過老天嗎?

車廂裡靜寂無死,只迴旋兩個人呼吸之聲,一個微微壓抑的急促,一個死命壓抑的悠長。

這種靜寂若牢籠,令人只想一拳砸開藩籬,踢碎桎梏,拎起那些所有的不順心,狠狠地砸進大荒的沼澤裡去。

景橫波急促散亂的呼吸,好半晌才微微收斂,彎下身,撿起了那個瓶子。

宮胤沒看,也沒動,眼底苦痛之色,一閃而過。

將那瓶子掂在掌心,看了看,景橫波呵呵一笑,手指一彈。

瓶子飛出窗外,砸在石頭上,粉碎聲清脆。

「呼啦」一聲簾子猛掀,再重重甩下,景橫波身影已不見。

宮胤依舊一動不動坐著。

黎明的曙色,已經悄悄爬上了車窗。

他沐浴在晨光裡的側臉,眼睛,浮動著一片細碎的晶光。

……

快速奔出了好幾里,景橫波才稍稍止住胸中的憤怒。

此時日頭開始升起,天光從天盡頭漫越,眼看著黑暗被一寸寸掃去,長草的草尖被日色一根根點亮,那片金光從視野盡頭燃起,和天邊爛漫至狂烈的豔紅朝霞連成一片。

這是美麗至壯麗的景象,最能滌蕩心塵,卻不能掃去她心間陰霾。

她在荒野之上漫無目的地繞圈子,不想回營地,也不想見任何人,遠遠地總能看見那華麗巨大到驚人的馬車行宮,刺在眼睛裡,拔不去洗不掉。

那是真正意義上她和他在一起的紀念,最後他給了她一個最糟糕的收梢。

她腦子一片空白,一遍一遍地茫然轉圈子,忽然停下了腳步。

前方,一棵老樹下,有一個筆直的身影。

景橫波只稍稍一看,便確定那是南瑾,龍家人那種姿態,很特別。

她一直在這附近繞圈子,先前沒看見南瑾,那麼南瑾一直在樹上?

她什麼時候過來的?

景橫波心中一跳,閃身到了附近,躲在長草裡,看見南瑾滿身露水,連發都是濕的。

她一直面對著那馬車小行宮的方向。

景橫波終於明白了,南瑾昨夜一夜都在這裡,在這樹上,守著那馬車。

她應該是要保護宮胤吧?如此星辰如此夜,為君風露立中宵。

景橫波一邊暗暗頭痛昨夜的一切都被這女子看在眼裡,一邊開始好奇這女子和宮胤的真正關係。

她原以為是堂兄妹,但堂兄妹能做到這一步?

長草忽然簌簌響動,景橫波眯起眼睛,在日光升起的地方,忽然出現一個人影,撥草尋路而來。

南瑾的背,明顯更直了,這是警惕或者說尊敬的直覺反應。

景橫波將身子伏得更低,她有感覺,對方是龍家人。

宮胤已經尋回龍家,龍家人應該就在附近,她如果想知道宮胤的秘密,也許可以從這些人身上著手。

有樹擋著,還有南瑾擋著,看不見對方是誰,只能感覺到那是個老人,聲音渾厚,語速很慢。

兩人先是對答了幾句,果然是龍家人,都是互相問候之語,隨即那老人,便問起宮胤。

「家主可好?」

「好。」南瑾答得毫無感情。讓景橫波又開始懷疑自己的懷疑。

「你為何在這裡?」

「家主在附近。」

老人目光落在了馬車上,對那馬車華麗旖旎的裝飾著重多看了幾眼,「在車中何故?」

南瑾永遠答得平平板板且理直氣壯,「不知。」

老人似乎也拿她沒辦法,頓了一頓道,「上次讓你殺那女子,如何沒成功?」

景橫波目光一跳。

南瑾不答。

老者沉了語氣,冷冷道:「你跟隨我龍家多年,最曉輕重利害,如何這般痴傻!」

南瑾還是不答,微微扭過頭去,看著那輛馬車。

這個看起來堅硬的女子,只有在此刻,眼神才是溫軟濕潤的,微微閃著晶瑩的光。

景橫波正看見這樣的目光,心中一震。

而老者聲音更怒。

「此事由不得家主,也由不得你慣著家主!你也是瘋了,你難道不知道,這同樣關乎你的性命!」

景橫波皺起眉,關乎性命?什麼事?還有,「同樣」什麼意思?

南瑾始終不說話,這女子不愧龍家人,關鍵時刻,用沉默來抵抗一切質疑,不解釋。

老者指向那馬車,「他昨夜和誰在一起?」

「……」

「不管是誰,殺了她!」

南瑾終於答話了,「您自己去和家主說去。」

「你!」老者氣結,頓住,半晌,忽然重重嘆息一聲,軟下了聲氣。

「明珠,我知你看似剛傲實則善良,不願為難他人,也不願多造殺孽,只是此事天意注定,由不得任性而為。任性的後果,同樣是害了家主。你不是不知道,我們用了二十年的時間,錘煉你的血脈,幾乎已經可以確定,你和他在一起,將來的子嗣很有可能不會再遺傳我們的疾病。你該知道這有多重要!龍家延續與否,振興與否,都在你這裡!記住,他只能和你在一起,龍家要想延續健康血脈,擺脫百年來的血脈噩夢,他只能選擇你!你退讓,讓的就是家主性命、你的性命、還有我整個龍家乃至家主的未來——以家主身受的更多毒性和折磨來論,他如果不選擇你,和你之外的任何人在一起,將來的血脈,都會是一場悲劇!」

景橫波霍然睜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