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橫波立即便掙扎,這氣息熾烈狂放,絕非宮胤,然而那壁咚的傢伙困死了她所有能動的肢體,力氣也極大,她根本掙扎不開。
身上那人的吻,幾分狂亂幾分迷茫,唇瓣熾熱,在她臉頰上胡亂游移,從額頭到眼皮,從鼻樑到兩腮,連下巴都不放過,但不知道為什麼,這位彷彿是個初哥,又或者有所顧忌,一陣亂親,好一會兒沒有碰到嘴唇。
景橫波只覺得臉上微癢,又嗅見除了男子的濃烈氣息之外,還有淡淡的甜香,心中恍然大悟,想必那些來伺候的女子,都多少用了高潮起興的香,這位先前和人擁吻,多少沾染了些,以至於此刻似乎有些神智不大清晰。
她想到這位先前和青樓女子的糾纏,再來招惹自己,心中厭惡,正要動動手指,召喚什麼東西給他個狠的,那人忽然一偏頭,咬住了她的耳垂,舌尖一卷,捲進口中。
景橫波渾身一顫,不由自主軟了軟,手指也便無力,那人卻也禁不住一顫,喉間發出低低呻吟,景橫波能鮮明地感覺到他的熱度更熾,身體更勃然,氣息更混亂難控,齒舌間幾番碾磨,竟有些控制不住輕重,景橫波只覺得耳垂微痛,偏頭就扯,原以為對方必不肯放,少不得要扯破耳垂,不想他立即鬆了口,卻又不肯放鬆,臉接著湊了過來,這回的目標,是她的唇。
景橫波又是狠狠轉頭,頭一側,一邊鬢側上一根釵,戳在對方頰上。
冰硬的釵戳在頰上,令對方一醒,霍然住手,愣在那裡。
景橫波還彆扭地保持著靠牆偏頭的姿勢,冷冷地看著黑暗中的輪廓,地下無燈的房間,絲毫光線也無,只能看見那雙眸子黑白分明,一瞬迷茫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燒的苦痛。像一霎燎原的火過,只剩了淒淒焦草,斷壁殘垣,一人孤影,落日長河。
隨即他猛地放開了景橫波,一手將她推出了屋外,那力道極大,以至於景橫波踉蹌跌出了屋外,扶住牆壁剛要站穩,那人已經奪門而出,身影一閃不見。
景橫波怔怔站了一會,撫了撫嘴唇,回想剛才的氣息,半晌嘆息一聲向外走。
心裡隱隱約約知道是誰了,卻不想探究,有些事,不要捅破比較好,就當是一時衝動,掠過了,放開了,才能恢復重來。
她出了井,果然孫大夫在井口等她,看她出來也不訝異,微微躬身,說聲姑娘隨我來。
兩人自有默契,先前景橫波在經過孫大夫身側時,所謂的「扶藥瓶」是假,手指一擺將孫大夫桌上藥瓶凌空換了個位置是真,換過位置後她去扶藥瓶,孫大夫頓時就明白了她就是他要找的人。
有孫大夫帶路,一路出去很通暢,其間經過景橫波租住的趙家小院,景橫波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院門緊緊關著。
這個時刻,宮胤在做什麼?
南瑾……有沒有到他身邊?
她想快步走過去,卻又忍不住豎起耳朵聽,然而此刻夜寂靜,只有風聲在九曲迴腸的巷陌裡盤旋幽細。
她心中似也有風,在幽咽地盤旋迴蕩,空空落落,抓撓不著實處。
……
宮胤一把抓住了南瑾的手腕。
南瑾一驚,下意識便要縮手,隨即想起自己的任務,咬牙忍住,低眼看看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再看看宮胤閉目不語的神情,他的臉在淡淡煙氣裡看來飄渺高貴不似常人,南瑾痴痴地盯著看了一陣,轉開眼去,眼眶慢慢紅了。
隨即她又轉過頭來,此時才發覺, 宮胤握住她手腕的動作太久,不似在調情繾綣,而像在…像在……把脈。
她心中一動,側轉臉坐在他身邊,半晌聽見他一聲長吁,聲音模糊。語氣聽來似乎又失望又放鬆,又悵然又解脫,隨即他喃喃道:「沒有……」
沒有什麼?
南瑾愕然看著他,似乎宮胤想要把出什麼問題來?她知道自己脈象正常,正常不是好事嗎?為什麼他臉上有種微微的失望,可失望中卻又生出微微的慶幸?
這神情太複雜,以至於她怔忪半晌,忽然手被宮胤一拉,身子一傾,已經跌趴在宮胤身上。
她撞上他的胸膛,臉深埋在他清逸深雪般的氣息裡,還沒抬起頭,臉已經蓬勃地熱起來,心跳得激越砰砰,二十餘年來從未有過的激烈節奏,她一直以為自己修煉沉潛,定力非凡,從未想過自己也有這般難以自控的時候,那於她完全是一種陌生感覺,似浪潮當頭,熱浪灼心,近乎窒息,淡淡歡喜裡,生出悲涼感受。
隨即她才感覺到宮胤身體發熱,熟悉龍家人體質的她立即知道宮胤在發燒,應該還是高燒,所以神智確實不大清楚,龍家人因為體質原因,很難發燒,除非身體或者精神處於崩潰邊緣,對於宮胤來說,也許兩者兼有,畢竟長久以來,心與力,都操勞過甚了。
她返身,抱住了宮胤,修煉冰雪真氣的龍家人,本就是最好的降溫藥。
宮胤身子向後讓了讓,讓出一半床位,她一邊微微酸楚地想著,這熟稔的動作,想必對著景橫波早已習慣,一邊靠過去,單手抵住他心口,想要傳些真氣給他降溫,卻見他雙臂將自己一摟,喃喃道:「沒懷也好,你日後可以更自由……」
南瑾手一僵。
懷……懷什麼?
宮胤的手指落在她鬢上,輕輕撥開她的亂發,手勢溫柔得她想落淚。為這對待珍寶般的小心翼翼,為這對待珍寶般的小心翼翼,其實不屬於她。
她身子微微一顫,宮胤手指一頓,南瑾有些緊張地抬起頭來,卻沒發現他神情的異常。
好一會兒,在南瑾越來越禁不住緊迫的呼吸裡,宮胤終於又低低開了口。
「擔心了很久,又期盼了很久,現在想想,還是這樣對你最好……」宮胤垂下手指,唇角微微一彎,「你看似決絕,其實心腸慈軟,我已經給了你牽絆,最好不要再有一個牽絆……只願你斬得乾淨。」
最後幾個字,說得斬釘截鐵,竟無先前模糊。
南瑾心中一顫,抬眼看他,宮胤依舊沒有異常,雙手鬆松地搭在她肩上。
南瑾垂眼看他修長手指,那搭得可真輕,毫無力度,同樣,雖然現在兩人面對面摟著,可中間的距離,足可以睡下一個人。
南瑾瞬間恍然。忽然想起那一夜,那微微顫抖的馬車,那自己在長草間默然守護的一夜,那夜過後看日光自草尖升起,光芒萬丈,而心中寂如空谷。
他是懷疑景橫波懷孕了吧?
所以現在才遺憾地鬆一口氣,他渴望孩子,卻又不願意景橫波有孩子,不願意因為自己再給她加一重牽絆,這一生永無自由灑脫。
對面的人,神色疲倦,夜色沉在眉頭,不見微光。
她靜靜地看著他,忽然淚流滿面。
這是她一生第一次哭泣。
淚眼朦朧裡,彷彿看見那個小小女孩,站在褐色的木牌樓前,好奇地前後張望——眼前的世界太神奇,向後一步,是自己來時的青翠蔥鬱草木叢生的山路,向前一步,是光禿禿的雪白岩石,泛著白霜的土地,一片雪色裡同樣穿得鬼一樣的人們。
她有些害怕,牽著她的阿姨卻緊緊握著她的手,那手冰涼,似乎連骨頭都刺痛了,她不敢掙脫。
一個白影子飄了過來,是個鬚髮潔白的老頭,看她的眼神沒有溫度,像一把刀,她覺得轉眼就被這把刀裡外剖了一遍。
心中太害怕,隱約聽見阿姨和老頭對話,「……是個孤兒……骨骼極好……符合條件……」
「眼睛生得倒好,明珠似的,可是修煉我們這一門,要的是穩定恆一,冰雪不化,她再不會有明珠般流轉的目光。」那老頭淡淡的語氣至今不忘,「也罷,終究對不住她,小名就叫明珠吧。」
從那一日起,她叫明珠,她有了一個新的身份,她是未來家主的藥鼎,她擁有隨時等待為人奉獻的一生。
這定義,幼小時並不知那般代價。
「……伯伯,伯伯好痛,我不要洗那藥水澡,你看我皮都掉了。」
「家主需要藥鼎,你必須洗。」
「……伯伯,為什麼關我黑屋子……」
「你心思太活,不符合一個藥鼎的要求,先在此閉關三個月。」
「可我怕黑。」
「藥鼎不能有畏懼。」
「啊!裡面有東西!有東西咬我!」
「你每驚叫一聲,就多放一樣東西進去。」
「……格格格格好冷,我要凍死了……」
「藥鼎需要懂得凍死之前的極限。」
「……這補藥讓我肚子好痛……」
「十八種劇毒之物,今天這是第一種,十八種你全部通過,再集合十八種來一次。」
「不要這樣灌真氣給我,我要炸了……」
「既名藥鼎,自然得軀體如鼎,容納超越常人的苦、毒和綿綿真元。」
……
從有記憶開始的日子,叫黑暗。
在綿綿不絕的苦痛裡,有人一直給她虛幻地畫著大餅。
「熬過這些,你就是大荒最出眾的女性。」
「你將配得上這世上最優秀的男子。」
「你會成為龍家最尊榮的人,成為龍家的家主夫人,你是龍家歷代藥鼎中資質最好的,你若成功,龍家或許會從此改換受過詛咒的血統,到那時,你是整個龍家的恩人,你會受到夫君寵愛,子弟愛戴,家族擁護,所有的苦痛到那時都不值一提,到時候你會感謝我們給予你的圓滿。」
「龍家繼承人超凡脫俗,你怎可成為庸碌女子?相信我,當你見到他,你會覺得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那些煉獄般的日子裡,不是沒有想過死去,她本就無根浮萍,被命運的手推動至這一泊冰雪之地,人生如此寒酷,那些虛幻的許諾和想像,無法觸摸,她寧可就此死去,不去為了那短暫的尊榮,為一個虛無縹緲連面都沒見過的男人,熬過這數十年的痛楚。
「……我不要做這藥鼎,我寧願死……」
「你輕生,就會有一條無辜的生命因你死去,就會令整個家族的心血白費,你也看見多少人為了捕捉那些毒物死在荒山野嶺,你也看見給你灌輸真氣的長老一夜白髮英年早逝,你也看見那些沒能長大的童子,和你差不多年紀便死去的少女,無論如何,這個家族養育了你,給予了你,沒讓你一個孤兒死在災荒中,還能錦衣玉食地長大,你真的能就此撒手?」
撒不了手啊,這命定的責任和背負。
這樣的日子過了二十年,青春伴隨苦痛,一步一挨而去,然後那一年終見他。
第一眼見他是在雪山湖底。
他自碧波中來,一樣的白衣穿出不一樣的風采,當久閉的石門在習慣黯淡光線的視野前緩緩開啟,第一眼看見水清如藍天,水波如清風,他在風中。身後無盡光明燦爛又朦朧,天上地下的光彩都在這一刻凝聚。
這是命,似乎也是安慰,安排她出困後第一眼是她看見他,瞳孔驚攝了美與風采的記錄,經久不忘。她忽然便覺得家族長老們誠不欺我,忽然便覺得過往那些苦痛果真值得。
從雪山下來,她便知道了他是怎樣找到家族的,歷經十年的摸尋線索,最後一擊的堅執決然,群敵環伺的從容淡靜,臨門一釣的出其不意,屬於智慧男人的風采無限,她終於明白了「最優秀男人」的意義。
哪怕後來他下山便傷病發作,經脈阻塞,足足一年未能起身,也再不能磨滅她初見那一霎的驚豔,整整一年,都是她,幾乎衣不解帶地服侍,也是在那一年裡,生活的磨難和瑣碎,反而更讓她瞭解了這個男人,沉靜清冷表象下,世人難及的堅毅和無畏。也是在那一年裡,驚豔變成了驚心,她無可挽回地愛上他。
愛上他沉默獨處時靜謐的輪廓,獨坐幽篁裡的煢煢孑立。
愛上他指揮事務時的冷靜從容,力排眾議將家族帶往紅塵。
愛上他忍受巨大痛苦默默復原時的堅忍,曾經有無數人以為他這一生再不會站起。
到如今她才知道,所有愛他的理由,都是他為另一個人拚搏的理由。
到頭來在街頭煙火小攤邊,她站在街這邊,看景橫波在街那頭,背對著他,將身影站成孤島,看他就坐在景橫波身後下餛飩,手指僵硬地推著餛飩下鍋,手背蒼白無血色,有淡淡青筋暴起。
她只覺得一霎那心也似被推進了沸騰的熱鍋裡。
原以為二十年等待終有結果,到頭來他早已與她共結鴛盟,兩個人的天地血脈相依,誰的插入都是罪惡。
縱橫滿面的淚,終於不再流。
過往二十餘年她叫明珠,善睞如明珠的明珠,這個名字更多像是一種刺激或者安慰,從她叫明珠開始,她就成為那個僵硬蒼白古怪的女子,再沒有流過女子最易流的淚水。
她,原先也是景橫波這樣,流水靈動和明珠光華的女子啊……
那就今夜好好哭一場,在此生原本屬於她的男人懷裡,在和他此生最近和最遠的距離裡,讓一生的淚水,徹底流乾,也算贖了上輩子相欠的債,但望下輩子不必再來。
她流著淚,慢慢地靠過去,抱緊了他的腰。
不知何時,他也在沉默中,將她抱緊。
……
景橫波站在山下,仰頭看著前方黑暗中的山崖。
她皺著眉頭,從未想過在濮陽城中,也會有這樣一座看似不高,卻無比詭異的山。
山像是被鬼神一刀劈過,九十度劈成兩半,直上直下,滑不留手,整座山體灰溜溜的,山石顏色很怪異,居然沒有生長任何植物,看見這樣的山,便讓人覺得心中不安。
身後跟來的龍家子弟在驚嘆,有人奔過去,想要試著爬一爬,可是這山如此滑溜筆直,幾乎毫無落腳處,幾個人可笑地躥上去一截,便不得不落了下來,最高的也不過躥出三丈。
孫大夫在她身側,目光複雜地盯著那座山,悠悠長嘆道:「老夫為尋空空花,走遍名山大川,卻沒有想到,這花就長在眼皮底下。可是現在面臨的局面更殘忍,你看見它長在眼皮底下,唾手可得,可就是摘不到。」
本來景橫波對於「摘不到」三個字有點異議,天下高手無數,怎麼會連個崖都爬不上去,此刻才知道老頭子沒騙人。
「整座山崖十餘丈,大概只有一處落腳處,還在靠近頂端的地方。要知道上比下難,輕功再高的高手,全憑真氣向上衝也不過三四丈頂天,」孫大夫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群還在試驗爬山的龍家子弟,忽然笑道,「這些少年人,居然個個高手。」
景橫波呵呵一笑,眼神警惕,孫大夫卻又道:「如此身手,卻受血脈怪毒所擾,實在可惜。姑娘今日若能幫我取來空空花,老夫一定出手為他們施行換血之術。只要他們中能好一人,就能救全族。」
景橫波倒沒想到這老傢伙已經看出這群傢伙的病,聽他說好一人救全族便覺心動,總覺得如此會對宮胤有幫助,便點點頭。
孫大夫喜動顏色,當即給她指點採花方法,那花此刻看不見,要到凌晨前最黑暗的時候才開花,花色晶瑩透明,燈火下幾乎看不見,所以不能攜帶燈火。這山壁不生花草,無處攀援,空空花長在一處凸出崖壁的崖下背面,所以上山掛下去采也是不實際的。但從下面上去,靠近空空花生長之地,只有一處勉強可供立腳之地,濕氣極重,滑溜無比,那一處落腳地離空空花還有半丈距離,如何站穩在那個位置,隔著半丈距離將生在崖縫中的花挖出來,是個問題。
更重要的是,那東西開花只有半刻鐘,一旦凋謝後再采便無用。采的時候不能用任何器具,最好直接入裝藥的特製玉盒,在半個時辰內當即研磨製作。
種種條件令人如聽天書,龍家子弟們聽得目瞪口呆,隨即大罵老頭黑心,這明明是騙人送死。
景橫波看看時辰,看看那山崖,忽然問:「換血之術成功的人,如果以同源之力幫助同族的另患重病的人,是否有效?」
孫大夫沉吟一下,點頭,「如果此人願意獻出功力,應該會有幫助。」
「那好。」景橫波開始收拾渾身上下,將裙子束起,儘量利落點。
龍家子弟不吵嚷了,都盯住她,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怯弱之色,又似乎想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大膽。
在他們懷疑的目光中,景橫波「嗖」一下,不見了。
眾人還在木木地尋找,孫大夫已經仰頭看向了山崖上方那個落腳點,眼神一閃。
龍家子弟也看見了山崖上端那個迎風搖擺,纖纖欲折的人影,都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驚的是這速度的可怕和神奇,驚的是那落腳點實在太小太小,小到站不下景橫波半隻鞋子。有人將要歡呼,卻轉瞬閉了嘴——山風太猛,那身影太瘦,感覺隨時都似能被吹落。
景橫波現在也覺得緊張,她沒想到上頭風這麼大,被劈開的山體造成風直貫而入,力道大如鐵板,她現在又沒了真力,這種力道在原地支撐都覺得困難,不要說在這狹窄的山尖尖上。
而且四周非常黑,霧非常重,頭頂突出的崖黑沉沉地蓋在腦袋上,她不知道這崖有多厚,如果不厚,有人趴在崖頂上,對她這兒來上一掌,她根本看不見就會被打飛下去。
這見鬼的地方還不能用燈火實在是太危險了。
底下龍家子弟們也發現不對勁了,有人大叫一聲,「去崖頂!」
去崖頂雖然幫不了景橫波的忙,但好歹可以防止有人偷襲。
龍家子弟們撲向崖頂,孫大夫欲言又止,緊緊盯著上頭。
景橫波此時無暇關注其它,全部精神和注意力都在四周,艱難地在那點地方上轉了個身,等那朵花開花。
她原本面對對面的山壁,轉身的時候忽然心中一動,覺得對面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然而此刻也無法再轉身,再說對面離這邊距離足有三丈,掌風到達不了,出暗器的話,這能見度和風力,根本不能保證準頭。
她潛意識裡,危險還是在頭頂。
天色越來越黑,黎明將至。
頭頂上有呼哧呼哧聲響,那群龍家子弟爬了上來,有人大聲地道:「咱們給你掃蕩過了,這上頭沒人!放心!」
景橫波笑了笑,隨即聞見一股奇異的香氣。
似酒香,中人欲醉。
她立即看向孫大夫指示的那個小小裂縫,隱約間似乎看見透明的光華一閃。
開花了!
景橫波不敢遲疑,對準那方向,伸手凌空一拔。
這世上只有她有意念控物的本領,但控物的物,越實體越好,此刻那花生得虛幻,又藏在崖縫之中,第一拔,竟然沒能拔得出來。
景橫波只好再來一次,這一次用力過度,腳一滑,身子向前猛地一傾。
底下孫大夫和剩餘的龍家子弟隱約看見,發出一聲驚呼,上頭龍家子弟看不見,都在焦躁地大叫,聲音瞬間被山風吹散。
景橫波身子一傾便知道不好,下意識伸手亂抓,隨即心中一沉——這崖壁滑溜無比不長植物,哪來可以抓住的東西?
但手忽然便抓到了一樣東西。
就在前方的蓋住頭頂的崖壁下,似乎是藤,還是網狀的藤,她的五指正好穿入了那網,頓時穩穩地固定住身體。
這崖壁背面還生有網狀藤?她抬頭看,卻看不見,光線和雲霧太重了。
不知道為什麼心底忽然升起毛骨悚然的感覺,這感覺來得奇異,彷彿……彷彿忽然被什麼東西,在極近的距離內盯住。
太近了,近到似乎能感覺到呼吸噴在臉上,然而面前除了翻滾的雲霧什麼都沒有,她只能想,那是冰涼霧氣,撲在人臉上的感覺。
底下有焦灼的呼喊,上頭龍家子弟的腳步聲咚咚踩得她腦殼痛,同樣是焦灼的頻率。
開花不過霎時,時辰快到了。
那點位置越來越滑,此時她無法離開手中可以固定身體的網狀藤,抓緊那藤,身子前傾,另一隻手狠狠一拔。
一點月暈似的光華,忽然閃躍而出,那一團濛濛的白,似凝霧似軟雲,似閃爍的小星,柔軟地在空中一蕩。
酒香般的醉人香氣越濃,她甚至覺得有點頭暈。
趕緊伸手再一攏,那東西凌空飛來,她手上綁著打開的小小玉盒,那東西直接入了玉盒,從頭到尾,沒有沾染任何器具和實物。
景橫波到此時才舒了一口長氣。
底下孫大夫和龍家子弟也同時出了一口長氣,龍家子弟歡呼叫好,大讚神奇,孫大夫捋鬚喃喃道:「果然……果然……」眼底神情激動又複雜。
景橫波手腕上的玉盒有個小小機關,只要用下巴去碰一碰,就可以蓋上盒蓋,以免藥草掉落,這本也是孫大夫為了採藥方便設計的。
景橫波一手拉著網藤,一手平端玉盒,用下巴,想要將盒子蓋好。
下巴已經觸及盒子,她聽見「卡嚓」一聲。
心中歡喜溢出,她想著這藥可以交換孫大夫出手,換血成功龍家可以有健康人,龍家有了健康人,龍家有了健康人,或許就能對宮胤的身體有辦法,或許就可以不用那個藥鼎……
分神的這一霎。
頭頂忽然一聲冷笑。
這聲音極低,聽在耳中卻如悶雷,景橫波大驚!
哪來的人?怎麼可能有人!
但已經來不及思考,此時腳下無地,兩手被困,她當機立斷,手一鬆。
盒子掉落,底下孫大夫和眾人狂奔來接。
景橫波最快速度身影狂閃。
然而終究是遲了,在她鬆手那一刻,她只覺脖子一涼,如被一條蛇忽然滑入頸項。
皮繩!
腦海中閃過這個字眼,心中頓時大悔,這時候自己再有任何動作,會自己吊死自己!
然而她的瞬移,動作和意念同時發生,這個念頭剛閃過,人已經閃了出去。
脖子上霍然一緊,她頓時被吊在半空。
幾乎剎那,前不久經歷過的窒息感重來,氣體被死死勒在咽喉之外,胸口窒息如壓大石,又似要爆裂出沸騰的血液,似有利刃自咽喉剖向心口,腦中先是金星亂冒隨即一片空白……
此刻的吊頸之危,比當初的鄭小姐扼頸更加危險——崖高,繩緊,對方算定了她的反應,她閃身那一刻的高速加大了向下的力,只這一下皮繩已經緊緊勒入咽喉,她將吊死自己,只在須臾!
底下孫大夫和龍家子弟一陣狂奔,接下了玉盒,孫大夫鬆了一口氣,龍家子弟猶自伸著手,等著失足的景橫波,從崖上墜下來,自己眾人好接住。
然而這一仰頭,就看見高空之上,朦朧黑暗之中,那條纖細人影,在風中悠悠晃著,卻不墜。
再仔細一看,頓時大驚失色,有人猛地狂叫起來,「她吊著!她是吊著的!」
上頭景橫波隱約聽見了這句話,為龍家子弟的後知後覺,心中苦笑了一聲。
她在陷入黑暗之中,最後一個念頭閃過……是不是最近衝撞了吊死鬼,各種被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