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睡得正香,孫問渠一臉驚恐地衝下來,舉著手說手指被耗子啃了一口,要不是小子在院兒裡叫了幾聲,方馳真覺得自己是還在夢裡。
「怎麼回事兒?」他開了燈,看到了孫問渠食指尖上的一小顆血珠子,頓時愣了,一把抓過孫問渠的手,「耗子咬的?」
「啊!」孫問渠壓著聲音,「是啊!你家的耗子!」
方馳沒說話,抓著他的手把他拉到了院子裡,捏著他手指開始狠狠地擠。
孫問渠就覺得手指一陣疼,血從指尖的傷口裡嘩嘩地湧了出來,他抽了口氣,擰著眉:「我靠,耗子咬我都沒這麼疼!」
方馳沒理他,又擠了幾下,然後把他扯到水龍頭前開了水衝著繼續擠,最後又弄了一小盆肥皂水接著沖洗傷口。
「不是,」孫問渠呲牙咧嘴地,「有必要這麼誇張麼?」
「不知道,以前看過說至少清洗十五分鐘,」方馳看了他一眼,「明天一早回去先去打疫苗。」
「打什麼疫苗?」孫問渠問。
「問大夫啊,你問問大夫有沒有瘋耗子疫苗唄。」方馳說。
孫問渠笑了,不過指尖的疼痛讓他很快又收了笑容:「行了沒啊,感覺要失血過多了。」
清洗,酒精消毒,折騰了快半個小時,方馳才把手指還給了孫問渠。
「哎,」孫問渠捧著已經發麻了的手往沙發上一倒,「你比耗子能折騰多了。」
「睡吧,」方馳看了看手機,「還一個小時就得起床了,趕最早一班車。」
「哦。」孫問渠應了一聲,拉過沙發上的小被子往身上一蓋,翻了個身臉衝裡閉上了眼睛。
方馳站在沙發旁邊愣了好一會兒才問了一句:「你睡這兒?」
「不然呢,」孫問渠捂在被子裡說,「我再上去餵耗子麼?」
「那我上去睡。」方馳想拿自己的鋪蓋,但被子枕頭全被孫問渠佔了,他只好轉身往樓上走。
「哎你說,」孫問渠支起腦袋,「耗子會不會下來咬我?」
「你有那麼好吃麼?」方馳有點兒哭笑不得地看著他。
「那誰知道呢,」孫問渠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感覺我挺嫩的。」
方馳沉默了幾秒鐘,然後輕輕吹了聲口哨,沒等孫問渠反應過來,小子已經頂開客廳的門跑了進來,搖著尾巴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
「幹嘛呢?」孫問渠嚇得差點兒坐了起來。
「小子趴好,」方馳指了指地面,小子立馬趴在了沙發前,方馳看了一眼孫問渠,「睡吧,晚安。」
方馳上了樓,回到自己房間。
這間房他從小住到大,每次一進屋子,就會覺得一陣踏實,一切都是他熟悉的,他往床上一撲,每一件傢具,每一條劃痕,甚至是氣息……香噴噴的?
他撐起胳膊,扯過被子聞了聞,打了個噴嚏。
這是孫問渠身上的味道,靠近就會聞到,不是香水,而是……椰奶味兒。
方馳嘆了口氣,一個奔三的老男人,每天用椰奶味兒沐浴露洗澡。
他從床上下來坐到了書桌前,從扔在墻的包裡翻了半天翻了張化學卷子出來。
他挺困的,但還有一小時就得起床,以他睡覺的功力,一小時以後他根本起不來,與其掙紮在起與不起不起還是得起的痛苦中,不如不睡了。
他把卷子鋪開放在桌上,看到了孫問渠畫在桌角的畫,小子和爺爺奶奶,都是很可愛的大頭小身體,圓圓的,他伸手摸了摸,想起了孫問渠拉二胡時按在弦上的修長手指。
「我感覺我挺嫩的。」
方馳皺眉著嘖了一聲,低頭開始做卷子。
化學真挺煩人的,方馳每次打開化學卷子就有種還是去睡覺吧的衝動。
咬牙跳著題做了半天感覺也沒寫出來多少。
他嘆了口氣,趴到桌上,看著桌角的畫發呆,筆叼在嘴裡,一下下地在卷子上點著。
門外的天台上突然轉來輕輕地一聲拉椅子的聲音,方馳吐掉筆站了起來,走到門邊從門縫裡往外看了看。
孫問渠剛裹好被子坐到椅子上,小子趴在他腳邊。
方馳有些莫名其妙地打開了門:「你怎麼又不睡了?」
「你家的美女狗,」孫問渠回頭看了他一眼,又指了指地上的小子,「睡覺磨牙打呼嚕帶吧唧嘴爺們兒范兒十足,睡個屁啊。」
「有嗎?」方馳想了想,「你是不是睡眠淺啊?」
「大概吧,」孫問渠說,「也不一定,九淺一深主要看心情……」
方馳哐地一聲關上了門,坐回了書桌前,聽著孫問渠在天台上笑了半天。
對著卷子上的題發了半天愣,他嘆了口氣又站起來打開了門:「你要不睡就回屋待著,感冒了怎麼辦。」
「謝謝。」孫問渠裹著被子站起來從他身邊擠進了屋子裡,小子也忙不迭地跟了進來,鑽到書桌下趴好了。
方馳沉默著關上門,他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
「做題呢?」孫問渠看到了他桌上的卷子,湊過去看著。
「嗯。」方馳應了一聲。
「用已知濃度的硫酸酸化的噠噠噠噠溶液,滴定噠噠噠溶液,完成下列離子方程式,」孫問渠小聲唸著題,「完成下列離子方程式……這個你不會做?」
「……噠噠噠噠是什麼玩意兒。」方馳無奈地問。
「分子式唄,懶得念了,」孫問渠說,「噠噠加噠噠噠加什麼……」
「你想就做就吧,」方馳打斷他,「別念了。」
孫問渠沒再說話,拿過他的筆趴到桌上。
方馳坐在床邊看著他的背影繼續發愣。
過了一會兒孫問渠把筆一扔,站了起來:「哎我為什麼要幫你寫卷子?」
「我哪知道,」方馳過去推開他坐下了,發現孫問渠已經寫了好幾題,也不知道寫對了還是錯了,「你……還記得這些啊?」
「蒙的,」孫問渠往床上一倒,「你繼續往下寫吧。」
「你理科生?」方馳回過頭問。
「我看著像文科生嗎?」孫問渠笑笑。
「我以為你應該是藝術生。」方馳說。
「你太天真了。」孫問渠笑著說。
「那你大學學的什麼專業?」方馳有些好奇地又問了一句。
孫問渠枕著胳膊偏過頭看了看他:「我沒上過大學。」
「啊?」方馳愣了愣,過了一會兒才轉回去對著桌子,「哦。」
接下去兩個人都沒再說話,方馳埋頭寫卷子,孫問渠很安靜地躺在床上,聽他慢慢放緩的呼吸,估計是睡著了。
小子在書桌下枕著方馳的腳也睡得挺安靜的,沒聽到磨牙打呼嚕帶吧唧嘴。
寫卷子挺要命的,方馳又困又累寫得還很煩,一張卷子沒寫完都快淚流滿面了,再看看時間,已經快五點,得收拾準備出門了,最早的班車六點。
本來他沒打算趕這一班,太早了,但怎麼也沒想到孫問渠睡個覺還能被耗子咬了,他得讓孫問渠早點兒回市裡打疫苗。
孫問渠靠在床頭睡得還挺沉,方馳猶豫了一下才過去推了推他:「哎醒醒。」
「……嗯?」孫問渠的確是瞌睡淺,輕輕一推就哼了一聲。
「到點兒了,起來收拾收拾去坐車。」方馳說。
「不,」孫問渠睜開了眼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我困。」
「那你在這兒等著瘋耗子病發作吧。」方馳說完就下樓了。
洗漱完他看到孫問渠已經換好衣服拎著包從樓上下來了,一臉的不情願。
「回市裡再吃早點吧。」方馳說。
「能煮點兒熱巧克力嗎?」孫問渠問,「起太早了胃裡感覺好空啊。」
「沒有巧克力了,吃光了,」方馳想了想,「還有一盒牛奶喝嗎?」
「也行。」孫問渠點了點頭去洗漱。
倆人收拾完,去後院跟早起的爺爺奶奶道了個別。
奶奶在方馳臉上狠狠搓了幾下:「哎我的寶貝大孫子又要走啦,注意身體啊,別讓我們擔心。」
「嗯。」方馳點點頭。
「你說要讓水渠帶回去的山貨,」爺爺笑著拎過來一個編織袋,「都給你裝好了。」
「這麼多!」孫問渠很吃驚。
「都是經得住放的東西,不會壞的,」奶奶說,「慢慢吃,吃完了告訴小王八蛋,讓他再給你拿。」
「謝謝爺爺奶奶。」孫問渠拎過沉甸甸的袋子。
老人把他倆一直送到村口才被方馳趕回去了,這種依依不捨的送別讓孫問渠有種莫名的傷感,不過小子一直跟在他們身後。
「還得走一陣,」方馳拿過他手裡的袋子,「太早了村裡沒車出去,得走過去了。」
「走走沒事兒,空氣挺好的,」孫問渠仰起臉吸了口氣,又回頭看了看小子,「不讓它回去?」
「現在讓它回去肯定不走,」方馳說,從兜裡掏了牛奶給他,又拆了袋餅乾,給小子餵了兩塊,「我們上車了它自己會回去的。」
「你這麼一走兩天的,黃總自己在家吃什麼?」孫問渠喝了口牛奶,牛奶是熱的,盒子還有點兒濕潤,估計是方馳把牛奶盒擱水裡加熱過了,他挺感慨,方馳有些地方細心得讓人意外。
「貓糧啊,我弄了個自動餵食器。」方馳說。
「它會用嗎?」孫問渠笑笑。
「……不會用,」方馳嘆了口氣,「一般都是一爪子拍倒了從上面掏著吃,不過從你那兒拿的貓糧它倒真是挺喜歡吃的。」
「要不月底我給你發的工資折成貓糧得了。」孫問渠笑著說。
「不,小娘炮不能慣著它,」方馳嘖了一聲,想想又轉過頭,「你真要發工資啊?」
「嗯,真發。」孫問渠點點頭。
「不用發,」方馳有些尷尬,「借了那麼多錢,幹點活兒也……沒什麼的。」
「真要不發工資可就是賣身契了,」孫問渠勾勾嘴角看著他,「賣身契,賣身契哦,賣身契喲……」
「沒完了是吧?」方馳看著他。
「完了。」孫問渠說。
「不用工資。」方馳說完就悶頭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小子目送他倆上了班車,回頭順著土路跑回去了。
早班車上人不算太多,他倆佔到了兩個人的座位,孫問渠把衣領一拉,靠在窗邊就閉上了眼睛開始打瞌睡。
不過躺床上都睡不踏實的人,坐在這種亂糟糟還顛突突的班車上,基本睡不著,也就閉著個眼睛做個姿勢,自我安慰一下而已。
不過方馳這樣的就不同了,這小子坐下之後往下滑了滑,腦袋一低就開始睡,還沒過十分鐘,身子一歪就靠在了孫問渠身上。
「哎,」孫問渠沒動,眼睛睜開一條縫瞅著他,「挺會選床啊你。」
方馳估計是真困了,靠他身上睡得很沉,孫問渠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伸手在他臉上輕輕勾了一下,他動都不帶動的。
孫問渠打了個呵欠,也沒再吵他,閉上眼睛繼續假寐。
假寐其實挺累的,左邊靠著個方馳,右邊擠著車窗,因為自己非要留下過夜結果還被耗子咬了害得方馳沒休息好,這事兒他挺不好意思的,所以一直也沒推開方馳,就這麼撐著。
撐著也還湊合,就是有時候車一顛簸,方馳的腦袋會跟著晃,頭髮會從他臉上脖子上掃過,相比之下,這個事比撐著方馳更折磨人。
好容易車進了市區,也不知道是哪個點戳到了方馳,他突然就一個激靈醒了,接著就唰一下坐直了身體,迷瞪地看著前面座位的靠背,好半天才轉過頭說了一句:「不好意思。」
孫問渠揉了揉都快僵了的肩膀:「你是不是腦子裡有定時器啊,到地兒就醒?」
「沒,就突然醒了。」方馳抓抓腦袋,又悄悄往孫問渠肩膀上看了一眼。
「沒流口水,」孫問渠看到了他的目光,「要不我早一巴掌搧開你了。」
車到了總站,倆人下了車,準備打個車走。
「你先去打針,」方馳拿出手機查了一下地址,「最近的防疫站在我們學校那邊,去那兒打吧。」
「我要回去放東西,換衣服,吃東西,」孫問渠皺皺眉,「這個時間人家還沒上班呢。」
「你別不去啊。」方馳很懷疑地看著他。
「去去去,肯定去,」孫問渠說,「我也不想得瘋耗子病。」
「那你打個車先回去吧,」方馳看到路邊有一輛出租,「你坐那個。」
「方馳,」孫問渠笑了,「你眼裡我是不是什麼都不會幹啊,車都不會叫?」
方馳看了他一眼:「嗯,是。」
「滾蛋,」孫問渠往車那邊走過去,「行了你趕緊去學校吧,下午過來做飯別忘了,還有我屋櫃子要收拾了……」
話還沒說完他轉過頭,看到方馳差不多是小跑著走開了,他樂了半天。
車開快開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孫問渠的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看到屏幕上居然顯示的是孫嘉月。
現在九點不到,孫嘉月估計有十年沒在這個時間起過床了。
「什麼事?」孫問渠接起了電話。
「哎你是不是沒在家。」孫嘉月問。
「……是,」孫問渠愣了愣,「你怎麼知道。」
「還真沒在家啊,」孫嘉月笑了起來,笑得特別歡,「哎我跟你說,你要把孫遙氣死了,這個點兒去堵你居然都沒堵著人。」
「大姐去找我了?」孫問渠很吃驚。
「現在估計還在呢,」孫嘉月還在樂,「要不要見她你自己拿主意啊,別跟她說是我告訴你她去找你了。」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掛掉了電話。
本來挺好的心情,因為這個電話,猛地一下全泡湯了。
孫問渠看著車窗外上班上學的人,擰著眉拚命壓著自己心裡的不爽。
孫遙是老爸的得力助手兼心腹,無論是老爸和老媽之間,還是老爸和他之間,孫遙永遠都站在老爸那邊。
這個大他八歲的大姐,對於孫問渠來說,就像是老爸的複製品,雖然看上去很溫柔,骨子裡卻同樣的強硬,同樣的理性,同樣的……讓他不想靠近。
沒有非常必要的原因,孫遙不會來找他,如果來找他而且是以這種讓他沒法提前躲開的方式,那肯定是老爸要找他。
一想到這些,孫問渠就一陣心煩意亂,要不是還帶著個大包,還有一兜山貨,他真想讓出租車隨便開到個什麼地方下車了。
不過孫遙這架式,找不到他估計不會走吧。
出租車在院子門外停下,孫問渠看到了孫遙的車以及坐在車裡的孫遙的司機。
他拎著包和袋子唏裡嘩啦地穿過院子進了屋。
果然,孫遙坐在沙發上,正慢慢喝著茶,聽到他進屋,轉頭笑了笑:「回來了啊?」
「嗯,跟博文他們去爬山了。」孫問渠把包和袋放到了墻邊。
「那趕緊先收拾一下。」孫遙說。
「不用,」孫問渠站在她面前,「什麼事?」
「先收拾,」孫遙皺著眉輕輕推了他一下,「這一身灰啊土的,一會兒再聊。」
「我一會兒還要出去。」孫問渠說。
「剛回來又出去?你也玩得太……」孫遙嘆了口氣。
「如果是回去做陶的事就不用聊了吧,」孫問渠把外套脫了走進臥室,拿了套衣服出來邊換邊說,「這事我該說的話都說了,該吵的架也吵了,該刨的土也刨了……」
「問渠,你知道你的問題不在於做不做陶,而在於你對爸爸的態度。」孫遙拿著茶杯走到客廳窗邊。
「我對他的態度是因為他對我的態度,」孫問渠換好衣服走出來,「算了我也不想說這些車軲轆話,說了多少年了,我也已經找不著新詞兒了。」
「我真想不通你為什麼會這麼任性,」孫遙看著窗外,「從小全家最疼的就是你,每一個人對你都全心全意,你呢?什麼事都以自己為中心,我不願意,我不舒服,我看不慣,我想怎樣我想……」
「大姐,」孫問渠打斷了她的話,「說正題。」
「好,」孫遙轉過身看著他,「你有一個月時間認真考慮這些事,你的前途,你和爸爸的關係,你和這個家的關係。」
孫問渠沒說話。
「如果你還堅持要像現在這樣,如果你不打算向爸爸低頭服軟非要這麼犟著,」孫遙抱著胳膊,腳尖在地上輕輕點了一下,「那麼,這套房子和你以後的經濟,就都不要靠爸爸媽媽了。」
孫問渠看著她,還是沒有說話。
「我說清楚了嗎?你要就回家跟爸爸好好談談,要不……」孫遙的眼神非常像老爸,強硬而充滿攻擊性,「你現在手頭還有多少錢我不管,但就這麼多了,房子一個月之後會轉賣。」
「我知道了。」孫問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