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方馳基本在睡覺,不過也睡不踏實,教室裡挺安靜,大家都在埋頭看書寫題或者是睡覺,但他還是每隔幾分鐘就會猛然驚醒。
他睡眠一直不錯,無論什麼地方什麼時間只要他想睡了,閉上眼睛就能睡得很香,但今天卻一次又一次從抬起頭來。
是因為孫問渠那句話。
戳得他很惱火卻又不知道該怎樣去反駁。
找不到出口發洩的感覺讓人煩悶憋屈。
不過一直到晚自習結束孫問渠都沒有聯繫過他,還是讓他有些在意,畢竟他離開的時候孫問渠還在發著燒。
以孫問渠那種沒事兒瞎折騰的性格,真有事兒的時候居然沒折騰,挺意外的。
也許是真不舒服的時候就沒精力折騰了吧。
方馳看了看手機,確定應該不會接到孫問渠電話了,慢慢跑著回了家。
黃總已經睡了,聽到他開門關門的聲音只是轉了轉耳朵,頭都沒抬。
他過去捏了捏黃總耳朵,又摸了幾下腦袋,黃總都沒理他,他嘆了口氣,轉頭往墻上看了看。
孫問渠送他的那張畫被他貼在了墻上,老大一張,只有中間一小塊是畫,還蓋了個章,每次看到他都有點兒想樂。
不過看到黃總這德性他覺得這畫的應該是黃總和孫問渠自己,或者是別人,反正黃總從來沒趴在他腿上睡過覺,倒是在孫問渠肚子上睡得很帶勁。
唯一會挨著他的時間大概就是他上床躺下之後,黃總會跳上床佔掉他半個枕頭,有時候還會用爪子把他的腦袋往旁邊推開。
比如今天就推得特執著。
「黃總,」方馳翻了個身跟黃總面對面地側躺著,「你這臭毛病誰慣的?」
黃總伸出前爪按著他鼻子,停了一會兒把後爪也按到了他下巴上推著。
「你生下來就是個流浪貓,還是個最不好看的土貓,跟個耗子似的你到底拽什麼呢?」方馳輕聲說,「而且還就對我拽?」
黃總沒有動。
「你為什麼那麼喜歡孫問渠?」方馳抓住它,把它拉進了被子裡抱著,「是喜歡他身上的味兒麼?椰奶味兒?」
黃總掙紮著爬回了枕頭上趴著。
方馳嘖了一聲:「你是不是特盼著我一怒之下就把你送給孫問渠了?」
「你想得美,」方馳翻了個身,後腦勺衝著黃總,「我不會的,我受虐狂,就這麼拉風,氣死你。」
還有兩天校慶,百年老校什麼的,這次學校特別重視,提前一個月就開始準備了,這幾天開始各種打掃整理,還新種了兩排樹。
高三的不參加這些事,不過還是得了點兒好處,今明兩天的晚自習取消了。
方馳對晚自習沒什麼感覺,但是能取消他還是挺高興的。
只不過高興了沒幾步,走出校門就又鬱悶了。
還得去給孫水渠大爺做飯呢。
不過能吃到爺爺做的那些筍乾香腸什麼的還是挺好的!
又高興了起來。
可是旁邊還有個孫問渠。
又鬱悶了。
一路就這麼一會兒高興一會兒鬱悶地跑著。
跑到孫問渠家時他就愣住了,院子外面不少鄰居站著正往裡看。
孫問渠出事了?
方馳嚇了一跳,趕緊幾步衝過去,扒拉開人擠進了院子裡喊了一聲:「孫問渠!」
「你幹嘛的!」有人攔住了他。
他這才看清院子裡好幾個保安,地上還有一個滿血都是血的人,有個保安正拿了一捲紙給他臉上止血。
「我朋友。」孫問渠的聲音從保安身後傳過來。
方馳推開保安,看到孫問渠正氣定神閒地穿著套浴袍靠在門邊,手裡還拿著杯熱氣騰騰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慢慢喝著。
「這怎麼了?」方馳趕緊問。
「賊,」孫問渠往客廳窗戶那邊抬了抬下巴,「估計想從窗戶進來,結果窗戶掉下來直接扣身上了。」
方馳看了一眼,後背冷汗都下來了,窗框已經空了,玻璃碎了一地,那人估計是把他插在窗戶上的掛片給拔了……
這要是玻璃在脖子上劃一下不得出人命啊!
「那現在……」方馳看了看那個賊。
「我們馬上給他扭送派出所!」一個保安說,又轉頭指著那個賊,「監控裡都錄下來了!大白天兒的!是不是以為都做飯沒人出來就沒人能看到了啊!」
「傍晚,」孫問渠糾正他,「傍晚。」
一陣鬧哄哄之後,保安把賊給帶走了,鄰居也都散開了。
「我先幫你把窗戶弄好吧。」方馳看著一院子的玻璃,有兩盆花都被砸趴下了。
「打個電話給物業叫人來修就成。」孫問渠轉身進了屋。
「哦。」方馳沒跟進去,彎腰在一堆玻璃裡看著。
「找這個?」孫問渠走到客廳窗邊,手裡拿著個東西衝他晃了晃。
「嗯。」方馳看清是掛片,接過來進了屋。
「這東西幹嘛用的?」孫問渠從書房裡拖出個屏風來立在窗前擋風。
「掛片。」方馳回答。
他有些吃驚孫問渠家還能有東西,一個四面的屏風,上面是四張畫,方馳看不懂,大概猜測是梅蘭菊竹。
「就問你是幹嘛用的啊。」孫問渠窩到沙發裡。
方馳不知道該怎麼說:「用膨脹釘打在岩壁上,然後可以扣快掛或者接扁帶。」
「聽不懂。」孫問渠說。
「這是攀岩的裝備。」方馳說。
「懂了,」孫問渠點點頭,「今天吃什麼?」
「還沒想好,」方馳其實挺發愁的,他平時自己吃得很隨便,麵條,麵條,麵條,他又看了一眼屏風,「這個也是你畫的嗎?」
「嗯?」孫問渠轉頭看了一眼,「不是,我沒這水平,這是……李博文他爸畫的。」
「啊?」方馳有點兒吃驚。
「我畫畫就是我爸逼著我跟他學的,」孫問渠笑笑,「他爸一般不收學生。」
方馳想了一會兒才又問了一句:「你算是……他爸收過的學生裡畫得好的那類吧?」
「算吧,跟李博文比的話,」孫問渠說,「李叔就倆學生,李博文和我。」
方馳愣了愣,看著他沒出聲。
「怎麼了。」孫問渠也看著他。
「你倆關係一直不好吧。」方馳說。
孫問渠笑了起來:「別人都覺得我倆關係不錯。」
「你也覺得嗎?」方馳皺皺眉。
「我啊,」孫問渠躺倒在沙發上,「我就經常想,這小子恨我到底恨到什麼程度了?」
「那天你要是從別的地方滑下去的,」方馳轉身進了廚房,「少說也得斷根骨頭。」
方馳覺得孫問渠這人有點兒想不通,都這樣了也沒跟李博文撕破臉,還跟沒事兒似的,要換了他,當場就得揍丫一頓狠的。
也許孫問渠已經蛇到了連揍人都不樂意了吧。
「你還發燒嗎?」方馳一邊切菜一邊喊著問了一句。
「上午就退燒了。」孫問渠的聲音就在他身後響起。
「哎!」方馳嚇了一跳,回頭髮現這人就靠在廚房門邊,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你怎麼總這樣。」
「你這適應能力也太差了,」孫問渠慢條斯理地說,「我都已經適應你做飯這麼難吃了,你還沒適應我的移形換……」
「很難吃嗎?」方馳迅速打斷他的話。
孫問渠笑了:「不到難吃那條線,但也快挨著了。」
「……哦,」方馳轉回頭繼續切菜,「我還以為挺好吃的呢。」
「是不是打算提高一下廚藝?」孫問渠說。
「沒,」方馳把菜切好放在盤子裡,「吃就忍著,不吃就餓著。」
「哎呦,」孫問渠笑嗆著了,「這范兒!牛逼!不愧是設陷阱砸小偷一臉血的人。」
「哎那人不會反過來說是這窗戶把他給砸傷了再找我麻煩吧?」方馳突然有點兒擔心。
「他敢!」孫問渠嘖了一聲。
「那他要就敢呢……」方馳拿了根香腸邊切邊琢磨著。
「敢就敢唄,你擔心的東西真奇怪,」孫問渠轉身回客廳了,「別說是他活該了,就算是你故意的,賠點兒錢不就完事了。」
「……哦。」方馳應了一聲。
「錢不夠我給你出,然後你再簽一份……」
方馳用腳把廚房門勾了一下關上了。
因為突然得知自己做的菜不怎麼好吃,所以方馳今天做飯做得比較慢,想看看自己是不是有什麼步驟出錯了導致菜不好吃。
不過多花了二十分鐘他也沒找到原因。
那就不怪自己了,只能湊合了。
「其實你麵條煮得還不錯,」孫問渠邊吃飯邊說,「我表揚過麵條吧?」
「嗯,那你天天吃麵啊?」方馳問。
「行啊,」孫問渠笑笑,又看了看時間,「你今天怎麼這麼閒。」
「我們校慶,這兩天沒有晚自習。」方馳埋頭吃著飯。
「那正好,一會兒有東西送你。」孫問渠說。
「什麼東西?」方馳愣了愣,「爺爺奶奶給你的那些東西不用回禮的。」
「我知道,我就算要回禮也不回給你啊,我有空帶著東西直接就去了,」孫問渠笑了,「我送你的東西。」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起了孫問渠昨天的那句話,白天一整天的不自在再次爆發了,這會兒怎麼都覺得很尷尬。
吃飯的時候孫問渠跟他說話,他也尷尬,沉默著他更尷尬。
偏偏他吃完比孫問渠快太多,吃完了坐一邊等著孫問渠跟個貓似的慢吞吞地就吃那麼一小碗的菜,吃完還要舔爪子。
好容易孫問渠放了筷子,他趕緊把東西收拾到廚房洗。
洗完碗收拾完廚房,回到客廳的時候沒看到孫問渠。
「這呢。」孫問渠的聲音從書房傳出來。
方馳猶豫了一下,走進了書房。
這還是他第一次進孫問渠的書房,在客廳看不全書房的樣子,進來以後才發現,書房應該是孫問渠這套房三間屋子裡面積最大的一間。
除了在門外就能看到的一面墻的書櫃和書桌,對面的墻也是書櫃,而靠裡的那面墻上掛著四把二胡,還有兩幅裱好的字。
「還是……」字寫得很草,還是繁體,方馳有些吃力地辯認著,「門口……陳……記的燒……麥……最好吃?」
「嗯,」孫問渠靠在書桌前點點頭,「真挺好的吃的,要不明天我請……」
「不是,你寫這麼個玩意兒掛墻上?」方馳很震驚地看著他,又轉過頭看著另一幅字,這幅字內容比較多,「我要這天,再遮……這個我知道,悟空傳吧?」
「嗯。」孫問渠又點點頭。
「這倆也差得太遠了吧……」方馳站在字跟前兒上上下下地看著,「這都是什麼時候寫的?」
不得不說,無論孫問渠是個什麼樣的人,這筆字都讓他佩服得五體投地,就自己這種外行看來,要跟他說這是哪個書法家寫的,他也肯定會信。
「陳記燒賣我進山之前寫的,另外那個上學的時候寫的,那會兒傻逼,愛寫這種的。」孫問渠說。
「哦。」方馳忍不住認真地看了看傻逼。
「我送你東西呢,你能不能把注意力往這邊挪挪?」孫問渠抱著胳膊有些不滿地說。
「哦。」方馳走到了書桌前。
孫問渠往旁邊讓了讓,指了指桌上的一個長條盒子:「這個,謝謝你那天背我上來。」
「背你也不費事,」方馳拿過盒子打開,看到了盒子裡是一個捲軸,「畫?」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
「又是q版黃總和鏟屎官?」方馳看著他。
「我對這個題材充滿熱情,」孫問渠笑笑,「不是q版。」
方馳猶豫了一下,在桌上慢慢展開了畫卷。
這是一幅已經裱好了的畫,一點點展開時,方馳的驚訝不亞於第一次看到孫問渠的字。
這次不是黑白q版了,有淡淡的看上去讓人很放鬆的色彩,墨色的深淺也讓人特別舒服。
黃總蹲坐在桌上,懶洋洋地舔著爪子,桌上還有一個跟黃總很像的花瓶,插著幾根狗尾巴草,旁邊的躺椅上坐著一個人。
一眼就能看出這是自己,穿著他經常穿的運動外套和休閒褲,戴著耳機。
看不出這幅畫的時間,但莫名就能感受到午後那種慵懶的愜意和放鬆。
「之前說想送你的是這幅,但跟你說的那天還沒畫好,」孫問渠在旁邊輕聲說,「所以就畫了個q版湊數。」
「畫得真好。」方馳說,轉頭看著孫問渠時,孫問渠的臉在側光裡,帶著柔和的淡黃色光暈,不知道是因為墻上那些字還是因為眼前這幅畫,讓他突然覺得孫問渠有種跟平時完全不同的氣質。
「畫是我自己裱的,」孫問渠笑笑,「不過我很久沒碰這些東西了,弄得不是太好。」
「我……」方馳迅速轉回頭看著畫,孫問渠嘴角的笑容突然讓他覺得有些緊張,尷尬再次在書桌前他和孫問渠之間這點小小的空間裡瀰漫開來,「看不出哪裡不好。」
「我這些玩意兒就蒙你這樣的特別好使,」孫問渠說,「在你跟前兒混個大師不成問題。」
「是,」方馳點點頭,「孫大聖……不,師。」
「你沒事兒吧?」孫問渠樂了。
「沒事兒,」方馳把畫小心地捲好放回盒子裡,「謝謝。」
「方馳。」孫問渠突然叫了他一聲。
「嗯?」方馳條件反射地抬頭看著他。
孫問渠眼睛稍微有點兒彎著,帶著笑,但沒再說話。
方馳跟他對視了好幾秒鐘,有些手足無措地又應了一聲:「嗯?」
孫問渠突然往他面前跨了一步,幾乎湊到了他面前,但沒等他反應過來,孫問渠擦著他的肩走出了書房,身上的椰奶香味兒和他的輕輕的一聲笑掃過方馳的臉。
方馳瞬間有種對著他屁股一腿蹬過去的衝動。
「我正式跟你說一次。」方馳拿著盒子跟到了客廳。
「說。」孫問渠已經窩進了沙發裡。
方馳一直覺得這沙發應該是孫問渠上哪兒定製的,因為他從來沒見過誰家有這種跟個沙池一樣人一坐上去就會立馬轉換成團狀陷在裡邊兒的沙發。
「我正式跟你說,」方馳皺著眉,「你能不能別老這樣?」
「哪樣?」孫問渠勾了勾嘴角。
「就……」方馳半天也沒想好該怎麼說,「就……剛才那樣?」
「我剛才幹什麼了?」孫問渠的嘴角還是勾著,帶著一抹不明顯的笑。
「你……」方馳突然就說不出話來了。
是啊,孫問渠剛才幹什麼了?
之前幾次也是,幹什麼了?
要說他幹了什麼,還真說不上來,但要說他什麼也沒幹,又真幹了點兒什麼。
方馳愣了很長時間,最後嘆了口氣:「我回家了。」
「逃跑啊?」孫問渠拿過手機一邊玩一邊說。
「回家複習。」方馳說。
「自己複習有效率嗎?」孫問渠看著手機,「我昨天看你化學卷子,前面一頁連錯四題。」
方馳愣了,今天講卷子的時候他第一頁還真是連錯四題,孫問渠不僅幫他做了幾題,還把前面的也看了?
「我也說點兒正式的吧,」孫問渠抬眼瞅了瞅他,「你不去學校的時候可以在我這兒複習,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我。」
「啊?」方馳看著他。
「你要是不願意,就回去,」孫問渠的視線又落回了手機上,「也沒誰逼你。」
方馳沒說話,孫問渠這個眼神讓他又想起了昨天的那句話,感覺自己要是拒絕了,就像是立馬印證了他那句話似的。
沉默了能有一分鐘,方馳開了口:「你……真能行?」
「現在拿套卷子來,我跟你同時做,」孫問渠嘖了一聲,「我能甩你八百六十三條街,老師給你判卷子的時候估計還看不懂你那個破字兒,哎要不我再教你寫寫字。」
「我今天有一堆卷子還沒寫,」方馳扯過自己的書包,「要不勻一半給你幫我寫……」
「放屁呢你,」孫問渠斜了他一眼,「那你直接退學得了唄。」
方馳拎起書包:「我在哪兒寫?」
「書房,」孫問渠說,「有不明白的就問。」
「嗯。」方馳走進了書房。
「關門。」孫問渠又說。
「嗯?」方馳回頭看了看他。
「關門安全啊。」孫問渠說完樂了半天。
方馳嘆了口氣,把書房門關上了,坐到了書桌前。
孫問渠的書桌是寫字畫畫的桌子,所以非常大,黑色和桌面泛著柔和的啞光,顯得特別的踏實和厚重。
把書本拿出來放到桌上,低下頭的時候,整個人猛地一下就靜了下來,感覺四周都被擋在了黑色桌面之外。
方馳抬起頭,著著桌上的筆架,上面錯落地立著很多毛筆,不知道孫問渠站在這張桌子前寫字畫畫時,會是什麼樣的感受,又會是怎樣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