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問渠差不多能猜到老爸跟他談話的過程。
恨鐵不成鋼的父親大人高高在上地鄙視著不肖子,不成器,花架子,家裡花了那麼多心血養出了一個廢物,體會不到當爹的苦心,還成天想著男人混在一起……
很多。
孫問渠不是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老爸的指責裡雖然有他不服卻無法辯解或者是辯解也被認為是忤逆的部分,但也有他認同的內容。
只是他從來沒有承認過,一是覺得沒有意義,二是如果承認,只會讓老爸更認為自己應該服從。
喜歡男人這事肯定也會提,不過按以往的經驗,一般是會把這事兒放在之後的談話裡,做為不成器讓家人操心的輔助工具,孫問渠怎麼也沒想到老爸會在這種以最後通碟形式為基礎的談話中,用這樣一句話來開場。
而且說的還讓人有點兒聽不明白。
小男朋友?
還滿山轉?
「什麼意思?」孫問渠擰著眉看著老爸。
「裝傻這本事倒是一直沒回功。」老爸繼續冷笑。
孫問渠沒說話,這段時間他唯一一趟跟山有關的行程就是烏鴉嶺,如果老爸說的是這個滿山轉,那這個小男朋友,指的就是……方馳?
操!
這不是小男朋友,是送上門兒的小奴隸和兒子!
但就算是小男朋友,老爸怎麼知道的?
「我那是跟朋友一塊兒出去的,二十多個人呢,亮子博文羅鵬都……」孫問渠說了一半停下了,笑了笑,「這是李博文告訴你的吧?」
「你甭管誰告訴我的,」老爸穩穩地坐著,「你如果還想靠著家裡,就得把這些破事給我處理清了,收收心!成天吃喝玩樂不成器!從小到大我是怎……」
「李博文說我帶著小男朋友滿山跑?」孫問渠打斷了老爸的話,又問了一遍。
「我說話的時候!」老爸眼睛一瞪,手往旁邊的桌上拍了一巴掌,「輪得到你開口嗎!你這種噁心的愛好家裡忍著不說你還有臉問來問去了!」
孫問渠沒再說話。
「我告訴你,」老爸指著他,「沒有我,就你這個德性,一天都活不下去!這次如果你不給我老老實實的,你就要飯去!也別再指望你媽和你那些朋友!我全都打好招呼了!」
孫問渠沉默地看著老爸,孫遙和老媽都說過,回去跟爸爸好好談談。
好好。
談談。
看現在這場面,老爸跟她們的想法並沒有統一,老爸沒有打算跟他好好談,像他想像的那樣平靜地鋪開了談。
好好談談,這大概只是對他的單方面要求。
「你聽懂了沒有!」老爸看著他,聲音嚴厲地問。
「我能……」孫問渠開了口,強忍著莫名其妙的「小男朋友」和老爸完全沒有餘地的指責給他帶來的鬱悶,「如果我認真去做點兒什麼,不是陶的話,可以嗎?」
「不可以!家裡路都給你鋪好了!」老爸提高了聲音,「你看看你自己,你還能做什麼?不學無術,不務正業,除了跟男人鬼混你還會什麼?你能做什麼!」
孫問渠感覺自己挺平靜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手卻抖得厲害。
他轉身打開了門:「那我去要飯吧。」
「你說什麼!」老爸一聲怒吼。
老媽和孫遙都站在客廳裡,抬頭往二樓走廊上看著,老爸這聲吼她們聽得很清楚。
「問渠!」孫遙立刻皺了眉,壓著聲音,「你怎麼回事!」
「我去要飯,」孫問渠聲音不高,但家裡的人都能聽得見,「如果有一天我想做陶,那是我想,我願意,不是被誰逼著。」
「天真。」老爸的聲音冷了下去。
「嗯,」孫問渠往樓下走,「這是我唯一的的優點了,自己給自己的。」
方馳今天很舒服,訓練完洗了澡換上衣服出來的時候全身都是輕的,感覺走路都彈著。
彈彈彈。
方馳蹦了兩步過去拿起自己的包。
彈走魚尾紋。
「響叔叔我走了!」他衝正跟一個學員說話的陳響喊了一聲。
「這小子,」陳響笑了起來,「一會兒我帶你去吃點兒好的?」
「不了,」方馳笑笑,「我晚上要複習。」
「哎喲。」陳響說。
其實方馳成績不算差,一直中不溜,高三以後被老李逼著又往前蹦了不少,只是他們學校雖說是個百年老校,但總體不是什麼牛逼學校,這排名要想考個好點兒的學校沒戲。
方馳之前就想著要不再拚一拚,就是一直沒真下狠心,這兩天孫問渠給他講了講題,估計是以前也懶得問老師,現在孫問渠一給他講他就緊張,不得不認真聽著,老覺得一下清楚了不少,這才真下了決心拼完這半年。
腦子裡正琢磨著晚上要不要煮麵條,剛一出俱樂部的門沒走兩步,方馳就感覺臉上被一個什麼小小的東西砸了一下。
他嚇了一跳,轉圈也沒看到是什麼,摸摸臉也沒什麼感覺,剛要走,又被砸了一下。
這回他看清了,是從右邊飛過來的一個小東西,掉地上之後看出來是一小團紙。
「操!」他猛地轉過頭往右邊看過去。
右邊人行道的燈柱下靠著一個人,正嘴角帶著一絲笑地看著他。
「你在這兒幹嘛啊?」方馳很吃驚,下午降溫了,孫問渠還是隻穿著上午那件休閒外套,裡面一件襯衣,就那麼站在風裡。
「走,」孫問渠搓搓手,「請你吃東西。」
「吃什麼?」方馳看著他,「你剛用什麼砸的我。」
「這個,」孫問渠一抬手,手指一彈,又一個小紙團砸在了方馳的鼻尖上,「糖紙。」
方馳皺著眉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挺有準頭啊。」
「嗯,基本指哪兒打哪兒,」孫問渠笑笑,「除了琴棋書畫陶之外我第六個裝逼神技。」
「……這檔次差的有點兒遠。」方馳說,想起他第一次去借錢的時候,孫問渠用紙飛機往他臉上砸的情景。
孫問渠攔了輛出租車,上車報了個地址,方馳聽著是孫問渠他家那個小區附近的,感覺那邊沒有什麼孫問渠這種紈褲子弟能看得上的飯店。
「吃什麼?」方馳問。
「燒麥,陳記燒麥。」孫問渠說。
「哦,」方馳點頭,「就好吃得你要寫了貼墻上的那家?」
「沒錯。」孫問渠笑了。
方馳覺得一個賣燒麥的店,應該就在路邊,小門臉,油乎乎的桌椅……但下了車之後,孫問渠領著他進了條小胡同,七拐八彎的從另一頭出來了,又拐了兩個路口。
「你拐賣啊?要讓我自己走都走不回去了,」方馳說,「這叫『門口的燒麥』?」
「就是拐賣呢,」孫問渠扭過頭衝他呲牙一笑,「小帥哥破處了沒,我好開價……」
「沒……」方馳光顧著想這燒賣店到底在哪兒,沒留神差點兒順著他的話說一句沒有來。
孫問渠笑了好半天,把胳膊往他肩膀上一搭,指了指前面:「到了,那兒。」
一個也就二十平米的小燒麥店,看上去也沒什麼特別的,不過人還挺多,一樓已經坐滿了,孫問渠帶著他上了二樓。
二樓是個尖頂閣樓,只坐了兩桌人,靠窗還有空桌。
「吃個燒麥跟取經似的。」方馳坐下說了一句。
「好吃,」孫問渠說,「保證你喜歡。」
服務員跟著上了樓,也沒給菜單,往桌邊一靠:「什麼餡兒要多少?」
「一樣一屜,」孫問渠說,「再拿點兒你們那個酒,老闆秘製的那個。」
「行。」服務員一點頭,轉身下樓了。
「我不喝酒,」方馳小聲說,「我晚上還看書呢。」
「我喝。」孫問渠笑笑。
「那你還給我講題嗎?」方馳看著他,「要不行我今兒晚上回家自己看書。」
「講啊,」孫問渠靠在椅子上,「我又不喝多少,再說,只要不雜就行。」
「哦,」方馳看了看窗外,「今天怎麼想著請我吃燒麥啊?」
「怕以後請不了了唄,」孫問渠笑笑,「燒麥是我想吃了,明天再帶你去吃點兒別的。」
「嗯?」方馳沒聽明白。
「甭打聽了,」孫問渠伸了個懶腰,「憂愁啊。」
方馳沒再問,老覺得今天孫問渠有點兒奇怪,那天靠在車頭的那種落寞隱隱約約地包裹在他四周。
服務員上燒麥的時候把方馳嚇了一跳,兩摞一共八屜燒麥,往小桌上一擱,直接把對面的人都給擋掉了。
「這麼多?」方馳從兩摞燒麥中間看著孫問渠。
「是啊,皮兒好幾種,餡兒好幾種,」孫問渠托著下巴也從縫裡看著他,「這還沒上完呢。」
「吃得完嗎這麼多!」方馳說。
「訓練了一天的少年肯定能吃完啊,」孫問渠笑笑,「下午不還練體能了嗎?」
「……你怎麼知道?」方馳愣了。
「那有什麼不知道的,」孫問渠把燒麥一屜屜地擺好,「我可是你親爹。」
「你下午去了?」方馳問。
「嗯,」孫問渠笑了笑,「你訓練真投入啊,我在你們俱樂部出來進去十幾次你都沒瞅見我。」
「你……一下午都在?」方馳很震驚。
「在啊,從中午到剛才,」孫問渠夾了一個燒麥,「趕緊吃,涼了就沒這麼好吃了。」
「哦,」方馳塞了一個燒麥到嘴裡,含糊不清地說,「你不是有事兒麼?」
「約了人談事兒,談完就走了唄,午飯都沒吃上,」孫問渠咬了一口燒麥,「哎,餓死我了。」
「談事兒不吃飯?」方馳有點兒迷茫。
「別問了,」孫問渠皺皺眉,「這麼好吃的東西認真點兒吃!」
方馳把燒麥嚥了下去,還真是挺好吃的,跟自己家裡蒸的不一樣,他又塞了一個:「挺好吃的。」
一樣吃了一個之後,他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句:「談事兒沒飯吃談完了你不會自己去吃嗎?而且你怎麼不回家?」
「不想吃,」孫問渠看了他一眼,「不想回,哦不想回家為什麼跑俱樂部去啊,因為沒地兒可去,那去了為什麼不跟你打招呼啊,因為我看你一身汗怕甩我一臉,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沒了。」方馳低頭認真地開始吃燒麥。
其實方馳也餓了,以前這麼一天訓練完了他回家自己煮麵能吃一鍋,不過今天這些燒麥一屜就小小的四個,但算上後來又上的四屜也挺驚人的了,他放開了吃也沒吃完。
倒是喊著餓死了的孫問渠,吃了六個就放了筷子,慢吞吞地喝著酒。
「喝酒不就點兒菜什麼的嗎?」方馳問。
「我這種高手,殺人不使刀,」孫問渠喝了口酒,「喝酒不用菜。」
方馳沒說話,感覺找不到合適的姿勢把這句話給接下來。
這家燒麥確實不錯,沒吃完的孫問渠都打了包說帶回去晚上熱一熱吃宵夜。
結賬的時候方馳看到他從錢包裡抽了好幾大票,愣了愣,服務員走開之後問了一句:「多少錢啊?」
「25一屜,怎麼了?」孫問渠說。
「我——靠!」方馳愣了,壓著聲音小聲喊,「就這四個加起來不夠我一口的燒麥25一屜?」
「加一塊兒不夠你一口你也沒吃完啊。」孫問渠懶洋洋地說。
「這是重點嗎?」方馳看著他,想想又皺著眉,「早知道不吃這麼多了,五塊多一個拇指燒麥。」
孫問渠讓他這句話逗得笑了半天,出了店門口都還沒停下來。
「還說酒量好呢,」方馳嘆了口氣,「風大,別樂了。」
「哎方小馳,」孫問渠把胳膊搭他肩上,往他身邊一靠,「你有時候挺逗的。」
方馳沒說話,孫問渠這一挨過來,他全身都僵了,舌頭也僵得不會打彎了,要不是怕孫問渠再說出什麼戳他的話來,他差點兒一膀子把他給掀開。
「你可以跟你亮子叔叔交流一下,」孫問渠邊走邊說,「我帶他來這兒吃過,他也嫌燒麥個兒小,一看就說,我操,這家燒,燒麥牛,逼,點了燒麥就上,上個屜兒。」
孫問渠學馬亮說話學得特別完美,方馳一下沒繃住樂了,跟孫問渠倆人傻笑了一路,都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麼邪。
回到孫問渠那兒,方馳拎著書包進了書房,準備開工。
「你先寫吧,有什麼不懂的放著,」孫問渠說,「我洗個澡醒醒酒。」
「你不是沒醉嗎?」方馳看了他一眼。
「沒醉是沒醉,」孫問渠勾了勾嘴角,「但是吧,酒……」
「酒壯慫人膽兒,行了你去洗吧快去。」方馳趕緊過來把書房門給關上了。
聽著孫問渠的腳步聲往浴室去了,他低頭開始做題,明天要交的英語還有一堆沒寫。
孫問渠今天好像在書房裡點過香,方馳一邊寫著一邊老能聞到淡淡的味兒,還挺好聞的。
他四周看了看,發現香盤就在坐上放著,已經點光了,只剩了幾小圈香灰,下面是個很精緻的白陶香盤。
方影說過孫問渠玩陶,不過他還沒見過,這套房子裡除了這個香盤,沒有別的陶器了。
他拿過香盤看了看,挺漂亮的,不知道是不是孫問渠做的,很簡單的樣子,就是一個方形,四邊往裡彎出一點弧度,看上去像個胖胖的四角星,還挺有現代感。
孫問渠洗完醒酒澡,過來推開了書房門:「寫完了嗎?」
「……哪有這麼快啊,」方馳邊寫邊說,「還得有一會兒,怎麼了?」
「那你寫吧,我就問問,要是還有一會兒我就睡幾分鐘。」孫問渠說。
「還是喝高了啊?」方馳看著他。
「跟酒沒關係,」孫問渠笑笑,「我就是困了,今天有點兒……累心。」
「哦,」方馳沒聽懂這是什麼意思,但還是點點頭,「那你睡吧。」
「完事兒了叫醒我就成。」孫問渠說完關上了書房門。
方馳趴在這張特別能讓人集中精力的大黑桌子上奮戰了快三個小時,因為孫問渠就團在沙發上睡覺,好像睡得還挺香,所以他中途也沒怎麼休息,把這兩天攢下的作業都寫了,除去不會寫的題,還有篇寫不出來的英語作文。
看了看時間,他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感覺腦子都有點兒暈了,也不知道是讓題目繞的還是累的。
孫問渠還在睡覺,方馳走到沙發旁邊猶豫著要不要叫醒他。
累心是個什麼概念方馳沒太理解,不過孫問渠睡得似乎不算太沉,手遮在眼睛上,指縫中能看到睫毛在輕輕顫著。
方馳輕輕地輕了一下嗓子,正想開口叫醒他的時候,孫問渠睜開了眼睛,帶著點兒鼻音說了一句:「寫完了啊?」
「嗯,今天不會的不多。」方馳說。
孫問渠坐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又前後左右地轉了轉脖子,在他轉過頭的時候方馳看見了他耳後有一個小小的圖案。
非常小,認識孫問渠這麼長時間他還是第一次注意到孫問渠除了後腰,耳朵後邊兒這種神奇的地方居然也有文身。
「看什麼?」孫問渠站了起來。
「你這個是文身嗎?」方馳指了指他耳朵。
「這個啊,」孫問渠摸了摸耳後,「是啊,你不說我都忘了,要看嗎?」
「不……不看了。」方馳有些尷尬,孫問渠皮膚挺白,偏過頭時脖子拉出很漂亮的弧線,他趕緊把目光收了回來。
「那講題吧。」孫問渠打了個呵欠進了書房。
方馳跟進去,孫問渠已經半趴在桌子上看他的作業了。
「今天的最大問題就是這玩意兒,」方馳抽出英語卷子,「看圖作文,寫不出來。」
孫問渠看了看題,笑了:「你的英語水平是不是就is fangchi, 18 years old this year的水平啊?」
「不至於,」方馳笑了,孫問渠說英語的時候聲音有種跟平時說話不同的感覺,很好聽,「湊合還能聽懂個gravity。」
「嗯?」孫問渠愣了愣,反應過來之後笑了好半天,「還記著呢。」
「要不你給我寫個例文吧,」方馳想了想,「寫簡單點兒,我照著擴寫一下得了。」
「你怎麼不直接讓我給你寫好了,你照著抄一下得了,」孫問渠嘖了一聲,拿過筆紙,「行吧,我給你寫一個。」
「嗯。」方馳應了一聲。
孫問渠拿著筆轉了轉,低頭開始在紙上寫。
方馳看到他寫的第一個單詞的時候,就有點兒想把自己的英語卷子收起來的衝動。
孫問渠的英文也寫得挺漂亮,很連慣的一串小圈圈,不是那種很帥的瘦長圈圈,而是很可愛的胖圓圈圈,跟身後墻上他蒼勁有力的書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方馳本來想跟著看看他寫的是什麼內容,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字體上,看得有些入迷。
屋裡很靜,只有孫問渠的筆尖在紙上劃過時發出的細微的沙沙聲。
方馳突然就覺得有些說不清的感覺,他距離孫問渠很近,能聞到他身上的椰奶香味,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呼吸。
「好看嗎?」孫問渠突然停了筆,轉過臉看著他。
「嗯?」方馳在這一瞬間有些晃神。
「字。」孫問渠輕聲說。
「啊,」方馳看著他的眼睛,聲音有些發澀,「好看……胖胖的。」
孫問渠笑了笑,沒有說話。
方馳也沒有說話,他跟孫問渠有過不止一次這樣近距離的面對面,但這次一的感覺卻完全不同。
時間和思維似乎都停頓在了孫問渠嘴角的笑容上。
「哎。」孫問渠輕聲說。
「啊?」方馳應了一聲。
孫問渠靠過來,在他唇上輕輕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