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柔的聲音令齊雁錦挑了一下眉,低垂的眼眸仍舊盯著酒杯,喃喃道:「連棋,你再吊著嗓子說話,我真會送你去唱戲。」
朱蘊嬈瞪著眼咳了一聲,好像無意中發現了連棋不可告人的小秘密,略微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她在裙子上蹭了蹭自己手心裡的汗,再次對著齊雁錦的耳朵說:「臭道士,是我。」
這一聲「臭道士」,齊雁錦就算醉死了也不會聽錯,於是他的雙眸驀然一睜,側過臉望向坐在自己身邊的人,難以置信地囁嚅了一聲:「嬈嬈……」
一瞬間他鬱結的心亂成一團,蘊著醉意的雙目凝視著眼前單純的美人,平生一貫我行我素的心,竟然第一次冒出了無地自容的感覺。
他是一個習慣報復的人——昨日得知朱蘊嬈婚訊的一瞬間,他的心中立刻被怒意充斥,理所當然地認定是陳梅卿違背了約定,因此才會在今早故意指使內監上殿,將自己回來的消息直接透露給嬈嬈。
然而過後當他向內監打聽到事情始末,弄清楚嬈嬈成婚的真相之後,他才如夢方醒——那個真正應該無顏面對她的人,原來竟是自己。
她因為與自己的這段私情受人欺辱、遭人非議,而那個時候他卻遠在北京,根本不知道也幫不了她!深深的負罪感讓齊雁錦瞬間失去了鬥志——她是他魂牽夢縈的心上人,可是他卻把她傷得如此深,於是失去了她,自己又能找誰討回公道呢?
歸結到底,錯的人是他。
光是這樣想著,映著佳人容顏的雙眼便漸漸浮上一層薄淚,齊雁錦慌忙垂下雙眼,又替自己斟了一杯酒——既然無顏見她,不如就徹底醉了吧……
這時朱蘊嬈默默地看著齊雁錦,因為從來沒被他如此冷待,滿肚子的話一時竟也無從開口,便索性拿起一隻酒杯替自己斟滿,當著他的面一飲而盡:「既然現在你只想喝酒,我就陪你喝。」
論起酒量,沒人是朱蘊嬈的對手,尤其是在她生悶氣的時候。
於是朱蘊嬈順理成章地接替了連棋,繼續進行將齊雁錦灌醉的大任。她喝了幾杯之後,瞥了一眼桌上的下酒菜,發現竟然只有一碟青杏,不由抱怨道:「臭道士,你真當自己是神仙啊?連個像樣的下酒菜都沒有!」
她卻不知這臭道士平生最喜歡自虐,又酸又苦,正適合他此刻的心境。
哪知齊雁錦醉到深處,平日比鬼還精明的一個人就會變得極老實——否則連棋也不會豁出一條命,拚死都要灌醉他。此刻他聽見朱蘊嬈的抱怨,竟然立刻惶恐地放下酒杯,帶著歉意和一顆討好的心,起身搖搖晃晃地向房裡走去:「我拿不出什麼招待你……對了,我有一個果盒子……」
朱蘊嬈見他步履踉蹌,連忙不放心地跟在他身後,一路陪他走進了最裡間的廂房。
裡間廂房正是齊雁錦的臥室,朱蘊嬈第一次踏足此地,一張臉不知不覺便羞得通紅,雙眼根本不敢往床榻的方向看。
好在齊雁錦此刻也已脫胎換骨,被一斗醇酒陶冶得心靈純淨,並沒有往床榻的方向走。朱蘊嬈剛剛鬆下一口氣,這時齊雁錦卻被房裡的太師椅給絆了一下,腳下一個趔趄,差點一頭栽倒。
朱蘊嬈嚇得趕緊扶住他,扶住了卻又覺得沒面子,於是惱羞成怒地將他往太師椅上一推:「臭道士,醉成這樣還不安生,摔死你算了!」
她的本意是想把齊雁錦推在椅子上,讓他好好坐穩。哪知齊雁錦被她這麼一推,後腦剛好不輕不重地磕在椅背上,觸動了這把合歡春凳的致命機關——於是齊雁錦剛坐上椅子的一瞬間,整個人便仰面朝天地往後倒,好像那把椅子根本就沒用釘子固定似的,被他稍稍一坐就散了架。
朱蘊嬈以為齊雁錦會摔個後腦著地,嚇得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立刻伸出兩隻手抓住了座椅的扶手,試圖挽狂瀾於既倒,減緩一下椅子散架的速度。哪知說時遲那時快,木質的扶手受到十指的壓力,竟然喀喇一聲彈出機關,像捕獸夾一樣箍住了朱蘊嬈的手腕。
猝不及防的變數讓朱蘊嬈目瞪口呆,忘記了掙扎。一瞬間她的身體只能隨著那張椅子一起變化,就像被一隻恐怖的活物操縱著,直到那令人恐懼的動作戛然而止,她才漸漸意識到自己現在的姿勢有多邪惡!
可惡啊,這臭道士的屋子裡,竟然連張純潔的椅子都沒有!他還能再不要臉一點嗎?!
這個姿勢、就現在這個姿勢,這要是被人發現,直接抬去浸豬籠都不冤啊!
朱蘊嬈氣急敗壞地掙扎了一會兒,最後卻不得不放棄,只能怨念地瞪住身下的齊雁錦。此刻她被扼具牢牢固定的雙手已經落在了齊雁錦的頭頂上方,這個位置極其尷尬,讓她一低頭就能吻到齊雁錦的嘴唇,於是她只好悲慘地轉過臉,任由齊雁錦濕潤的雙唇在她戴著珍珠的耳垂上磨蹭著,像極了在聽悄悄話。
「嬈嬈,對不起……」
這時她的耳邊忽然傳來一句模糊的夢囈,音量極低極低,幾乎讓人懷疑這一切只是錯覺。
可就是這麼一絲蚊吶般的低語,卻讓朱蘊嬈瞬間放棄了掙扎——她只能無力地壓在齊雁錦的身上,淚眼朦朧地咬著牙罵:「臭道士,你到底醉沒醉啊!」
然而身下那個人的確是醉得很深,此刻整個人倦懶地躺倒在春凳上,又被軟玉溫香壓個正著,卻只是怡然地緊閉雙眼,不但某個該抬頭的地方沒有動靜,就連呼吸都越來越均勻——他竟然真的睡著了!
朱蘊嬈微微一愣,隨後無可奈何地伏在齊雁錦身上,一瞬間強撐的心也軟了下來,眼角的淚水無聲滴落,順著齊雁錦的鼻樑淌進他的眼窩,倒變成了他的眼淚。
「臭道士,我都已經嫁人了,你幹嘛還要回來……」她滿腹委屈地囁嚅著,又小聲地哭了一會兒,而後倦意漸漸襲來,讓她陷入了黑甜的夢鄉。
於是後半夜一場酣眠,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做著同一個動彈不得的夢,就像落入蛛網的雙蝶,從此同生共死、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