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抱著朱蘊嬈的齊雁錦神色一凜,語氣不善地問:「是什麼人推你?」
「不知道……」朱蘊嬈懵懂地回答,「那個時候我肚子很疼,什麼也顧不上了。」
齊雁錦也不慌問她,趁著朱蘊嬈好不容易醒來的工夫,趕緊親力親為地伺候她:「嬈嬈,你睡了一整天,要不要吃點東西?」
朱蘊嬈病懨懨地躺在床上,猶自害嘴饞:「我想喝羊肉湯。」
齊雁錦原本正怕她沒胃口,這時聽說她想吃東西,高興得輕啄了一下她的小嘴,寵溺道:「都依你。」
朱蘊嬈醒來的消息很快在宅子裡傳開,令朱蘊嬈意想不到的人一個個都來看望她,除了熊三拔、連棋,還有她的恩人利瑪竇神父,大家圍著她噓寒問暖、關懷備至,朱蘊嬈覺得自己好像忽然掉進了蜜罐罐裡。
人多一熱鬧,齊雁錦反倒被擠在一旁插不上話,利瑪竇神父在問候過朱蘊嬈之後,便約他一同回到自己的廂房,將一包剛剛清洗晾乾的零碎東西拿給他看。
「這些都是你夫人的東西。當時路邊很亂,值錢的東西都已經被人搶走了,我們只拾到這些,你先看看。」神父一臉無奈地抬了抬眉毛,感慨道,「那些人簡直是一群強盜,見我一來就全跑散了,根本沒法追回被搶走的東西。」
「沒關係,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幸虧當時有您路過,我才能知道嬈嬈受傷的地點,至於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我自己會去查清楚。」齊雁錦一邊與神父說話,一邊隨意翻看著包中的雜物,這時他的手底下忽然翻出一枚路引,讓齊雁錦臉上的神色瞬間一變。
這是一枚出自巡撫衙門的路引,四方通行、識者莫問。齊雁錦將路引拿在手中,盯著那上面篆刻的年月,知道這是一年前的東西。
那個時候,陳梅卿還在山西,能給他這枚路引的人只有一個——山西巡撫劉儀清。
可見他與自己的仇敵過從甚密,這一點確鑿無疑。
齊雁錦默然暗忖:陳梅卿這個人……對自己來說會是一個麻煩吧?
麻煩幾乎是一定的——可是那又如何?他只是離不開嬈嬈,僅此而已。
這天晚間,齊雁錦當仁不讓地搬入朱蘊嬈的廂房,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又親暱地與她大被同眠,枕著一個枕頭說悄悄話。
朱蘊嬈心滿意足地窩在齊雁錦懷裡,原先滿腹的心事反倒沒了詞,只能由著齊雁錦盤問自己:「九月間楚王府裡輔國中尉作亂,有沒有人為難你?」
朱蘊嬈搖搖頭,一臉憂慮地回答:「當初我的弟弟興國王領著我逃出王府,我哥就特意囑咐我往山西逃。現在我也不知他們怎麼樣了……我好擔心我哥哥。」
「楚王領著官軍平亂之後,送往京城的奏疏裡只說無人傷亡,你哥哥是何等機敏的人物,想來他一定不會出事的。」齊雁錦撫摸著朱蘊嬈濃密的長髮,語調酸楚地懊悔道,「我怎麼也沒想到,你竟然會離開王府,千里迢迢地上北京來……是我太輕信楚王的說辭了。」
「反正那裡我也呆不下去了,趁亂離開有什麼不好?」朱蘊嬈緊挨著齊雁錦的胸膛,羞愧地囁嚅,「我懷了你的娃娃,就算和哥哥做假夫妻,也還是覺得對不起他。我也沒臉留在臨汾,又想你,所以就上北京來了……」
齊雁錦親了親朱蘊嬈的臉頰,心有餘悸地感慨:「你一個人孤身在外,可知有多危險?以後萬萬不能再如此了。」
朱蘊嬈怕他繼續數落自己,趕緊替自己描補道:「我知道,我在路上碰到一家人,是跟著人家一塊兒上京的。原先他家的公子要領著我上趙舍人府的,不過我被車子撞了以後,就再沒見過那家人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齊雁錦立刻從她這番話裡捕捉到一絲蹊蹺,目光瞬間一變,不動聲色地問道:「那家人是如何與你結識的?」
朱蘊嬈不疑有他,絮絮叨叨地將來龍去脈對齊雁錦交代了一遍,齊雁錦從那一堆瑣碎的描述裡抽絲剝繭,心中疑竇叢生:「你除了知道那家人的姓氏,還記得他家公子的全名嗎?」
朱蘊嬈努力回想了一下,無奈卻越想越困,只能閉著眼打了個哈欠,低聲道:「我不記得了,不過那位皦官人是順天府的生員,有功名在身上呢。」
當年哥哥陳梅卿漫長的讀書應試之路,朱蘊嬈可是一路盼星星盼月亮,全程陪下來的,所以儘管她目不識丁,對皦生光的身份卻印象深刻。
「有功名的就一定是好人了?」齊雁錦冷笑了一聲,抱著朱蘊嬈悄聲道,「睡吧,知道他是生員,至少人就不難找了……」
睏倦的朱蘊嬈這時早已合上雙眼,沒有聽見齊雁錦最後那一句含混不清的話。
「哦,你是說那個皦生光吧?」幾日後的某天中午,趙之琦從滿桌的火器中抬起頭來,一臉茫然地回憶,「他和我是同一年考中的生員,後來……就沒有後來了。」
說罷他又繼續埋頭鑽研火銃,坐在一旁的齊雁錦沒好氣地追問:「什麼叫沒有後來?」
「後來我沒中舉,他也沒中舉,當然也就沒了往來……」趙之琦裝好了銃管,髒著手就去摸糖豆吃,「不過這人據說人品不佳,你媳婦若說是被他坑了,那倒是很有可能。」
齊雁錦見狀立刻拎起他的袖子,扯著他的手按進水盆裡,同時冷冷地問:「你聽說過他的什麼傳聞?」
「哎呀……」趙之琦大為不耐煩地抱怨了一聲,一邊洗手一邊說,「我聽傳聞說,幾年前有個富商請他編一本詩集,結果被他故意放了一句『鄭主乘黃屋』進去。你也知道這些年鄭貴妃鬻寵擅權,他這一句暗示,可是罪大惡極的悖逆之語。那富商膽小怕事,被他狠狠訛了一筆,結果這人貪得無厭,又反過來去敲詐鄭貴妃的哥哥,沒想到那國舅爺也是個孱頭,最後竟真的被他敲成了一筆竹槓。」
原來勒索權貴,就是那皦生光慣用的手段,齊雁錦聽了趙之琦這一番話,嘴角泛出一絲冷笑——這人既然一貫如此行事,倒方便他下手了。
「我已經按照神父的指點,去出事的地方打聽過,當日是沈次輔的車駕撞倒了我的內人,至於那個皦生光……」齊雁錦眼底寒光一閃,咬牙道,「他若真是兇手,我絕不會讓他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