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泥沼生存

人這一生中,好運通常是最難遇見的。

院內迴盪著淒厲的慘叫聲,還有鞭子抽在*上的聲音,柳梢很遠就聽到了,頓時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潑下,澆滅了心底最後一絲僥倖,她下意識地拉緊了陸離的手,滿懷期待地望著他。

陸離歪著頭,顯然也在為難,沒等他想到什麼好辦法,兩名侍衛就發現了他們,將他們拖進門。

院子中央放著刑架,上面吊著的那個孩子已經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地上趴著幾十個受過刑的,鮮血混著塵土粘了滿身,幾無人樣。果然不出陸離所料,逃跑的孩子們一個不漏地全被抓了回來,每人受四十鞭,行刑人力度掌握得剛好,令人遲遲昏迷不了,以達到折磨的目的,所有觀刑的孩子都瑟瑟發抖,殘酷的現實告訴孩子們,他們能做的只有服從命令,絕對的服從。

「衛長,還有兩個。」侍衛將柳梢與陸離丟過去。

方衛長只掃了二人一眼,示意繼續。

鞭子每抽一下,刑架上那具小小的身體便隨之一顫,緊跟著發出嘶啞而含糊的叫聲。

柳梢已經又冷又餓,更怕挨鞭子,她煞白了臉,哆嗦著想要後退,偏偏兩腿發軟半分也動不了,不敢哭泣,不敢叫喊,極度的恐懼與絕望將她包圍。

她害怕這個鬼地方!為什麼爹爹要把她賣進來?他們將她生下來,卻在最艱難的時候丟下她,為什麼連她的月亮也不救她?

曾經的百依百順都是假的,到最後誰也不管她!

眼看快輪到兩人,被拋棄的女孩通紅著雙眼,握緊冰涼的雙手,看向陸離。

俊秀的側臉沒有明顯的表情,長睫挑著一絲淺淡的光影,薄唇帶著若有若無的弧度。

他沒有害怕,她知道,他根本不怕挨鞭子。

這種奇怪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柳梢望著那張臉,越發地恨起來,幾乎是一瞬間的決定,她走到他面前,擠出一個自認為最好看的笑:「陸離,你替我挨鞭子好不好?」

從小到大,柳梢對自己的容貌相當有信心,每次都能贏得客人的讚歎,小公子們更愛圍著她轉,面前這個少年也是喜歡她吧?他一開始就留意到了她,還悄悄跟著她,雖然很討厭,但為了逃避那可怕的懲罰,她只能用這個辦法。

面對這過分得惡劣的要求,陸離竟真的沒有生氣,他好笑地瞧她:「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是啊,誰也不會幹沒有好處的事,何況代價又這麼大。

「將來你需要誰幫忙就親他一下,也許他就會答應你了。」

鬼使神差地,柳梢想到了那個人的話,於是果斷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迫使他俯下身,然後努力地踮起腳尖在那薄唇上親了下。

這邊的動靜引來數道古怪的視線,孩子們大多早熟,已朦朧知事,這般當眾親近的舉動,別說他們,就是大人也很少見。

陸離愣住,這顯然不是他意料中的結果。

那唇有點軟,有點涼……柳梢也呆了片刻,突然覺得難堪極了,忙用力地拿手背抹著唇,眼見侍衛朝這邊走過來,她馬上指著陸離大聲道:「是他!是他拉我出去的!」

此話一出,猶如投石擊湖,人群轟然,不只女孩們憤怒,連男孩們都紛紛投來怪異的目光。

「不是陸離,是她自己跑的!」那個叫白鳳的女孩義正詞嚴地站出來指責。

柳梢萬萬想不到會有多嘴的,白了臉。

方衛長果然開口問:「她說的是真是假?」

冷冷的聲音聽在耳朵裡簡直就像是惡魔的獰笑,柳梢打了個寒噤,對鞭子的懼怕終是大過了一切,她連連搖頭:「她胡說,我沒有!是真的!」

方衛長轉臉問:「陸離?」

對呀,重要的是陸離怎麼回答!柳梢醒悟過來,勉強掩飾住心內慌張,抱住陸離的手臂:「是你對不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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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陸離瞧瞧那些鮮血滿身的孩子,又看看她,終於點了下頭,「是我。」

事情真相哪裡瞞得過方衛長,這一切早被他看在眼裡了,然而他並未如眾人所願那般處置柳梢,反倒看著陸離冷笑了聲,下令:「鞭八十。」

周圍立時響起一片抽氣聲。

鞭子那麼重,受四十都半死不活了,何況是八十!

先前那個叫白鳳的女孩焦急地勸陸離:「她害你呀,你還幫她!」

陸離笑了笑,並不分辯。

柳梢暗暗鬆了口氣,迅速放開他的手臂,有點心虛,她沒想到那個辦法真的管用,他竟然真的肯替她受罰。

「柳梢兒你這個沒骨頭的混蛋!」白鳳跺腳大罵,「你會害死他的!」

見她為陸離出頭,柳梢莫名地惱怒了,反瞪回去:「關你什麼事!」

「你!」白鳳氣的說不出話,只好大聲道,「柳梢冤枉人!」

許多有正義感的孩子都跟著叫。

方衛長根本沒理會他們,行刑者眼含嗤意,黑色長鞭帶著風,重重地抽在少年的身上!

第一下時,陸離輕哼了聲,之後便再無動靜。

柳梢從一開始就很討厭他,可是聽著那一聲接一聲的響,她也並沒覺得痛快,反而開始心驚肉跳,連看的勇氣也沒有了,唯有努力地錯開視線,她知道那場景有多血腥多可怕,更知道鞭子抽在身上有多疼。

他……不會真的死吧?

這次行刑過程彷彿特別慢特別慢,不知道過了多久,耳畔終於安靜了。

柳梢幾乎咬破了唇,悄悄地將視線移向刑架。

魅惑的眼睛緊閉著,俊臉濺了數點鮮血,鮮明的色彩對比,使得少年的臉色看上去更加蒼白,身上衣裳仍然完整,只是被血浸了個透,緊貼在單薄的身體上。

直到被侍衛放下來,他才慢慢地睜開眼,身體搖晃兩下,卻並未如之前那些孩子一般倒地,他僅僅輕微地皺了眉,然後就行動如常,朝這邊走過來。

僅受皮肉之苦,不至傷及筋骨,這也是行刑者的功力。

受了雙倍的罰還能忍耐,不僅孩子們佩服不已,方衛長陰沉的眼睛裡也閃過一絲驚訝與滿意,他很快收了這神情,轉向眾人,語氣冷寒:「再有逃跑的,一律打死。」

做殺手最忌的便是心軟,此番他實是要狠狠地施與教訓,哪知這少年面如玉,心似狼,更難得的是這種韌性,讓他另眼相看。做殺手的男人難免貪財好色,有弱點便容易控制,至於那個叫柳梢的女孩,小小年紀就懂得利用長相獻媚,這種手段在女殺手中其實很常見也很有用,反倒值得嘉賞,因此他也沒有怪罪,帶著侍衛們走了。

眼看著遍體鱗傷的陸離走進房間,女孩子們都不約而同地看向柳梢,有氣憤,有厭惡,更多則是嫉妒。

「呸!」白鳳率先鄙夷地朝地上啐了口,眾女孩都跟著唾罵起來。

遭到這麼嚴重的排斥,柳梢漲紅了臉,她倔強地揚起下巴,故意露出滿臉驕傲之色:「他自己要承認,關我什麼事!」

說完,她再也不看眾女孩,回房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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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女孩們都沒睡好,在疲憊、飢餓、傷痛的折磨下,許多女孩都忍不住□□哭泣,出於善良的本性,她們彼此安慰著,彼此照顧著,三三兩兩互報姓名成了朋友,唯獨沒有人理會柳梢。柳梢又不肯主動認錯,她遠遠的躺在角落裡,閉著眼睛假寐,留神聽眾人說話,不知什麼時候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沒多久,耳畔響起喝罵聲。

「都起來!聽到沒有,起來!」

身上一疼,柳梢從夢中驚醒,睜眼就見鞭子劈頭蓋臉地抽來,滿屋子草屑紛飛,反應過來之後,她連忙翻身爬起來往門外跑,另一個跑得慢的女孩還挨了幾下。

天還沒亮,山澗邊燃著火把,澗水寒冷刺骨。

女孩們始終是愛乾淨,被迫以最快的速度潔面,她們如同商量好一般,完全孤立了柳梢,柳梢也故意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受罰是陸離自己願意的,他替她受罰,她也當眾親過他了呀,還丟了那麼大的臉,何況要不是他提議回來,說不定她就跑掉了!

心頭這麼想著,柳梢忍不住偷偷朝男孩們那邊望。

少年坐在水邊石頭上,身上血跡仍在,卻掩不住那種屬於貴族的優雅氣質,俯身,捧水……同樣的動作,他做來就是比別人好看。

柳梢遲疑著朝他走了兩步,又停住了。

「陸離,你沒事吧?」

「還疼嗎?」

……

白鳳與幾個女孩過去圍著他詢問,他也溫和地作答,紫瞳含笑,跟昨晚安慰她的時候一樣。

呸,不就是看白鳳長得還行嗎,噁心!柳梢輕哼了聲,收回視線轉身欲走,一道人影忽然閃出來攔住了她。

那是一個與陸離差不多大的少年,身材比陸離略矮,卻又壯實許多,兩道濃眉相交於印堂,大眼高鼻,英氣太過,反顯得有些凶橫。

柳梢後退了步,瞪他:「你做什麼!」

「我就是……」少年有些不太自然,瞪了眼低聲起哄的男孩們,然後鼓起勇氣看著她,「我就是想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柳梢聽著那故作溫柔套近乎的語氣就想笑,本不耐煩理他,然而瞟見那邊的白鳳與陸離,她馬上改了主意,答道:「我叫柳梢,你呢?」

少年受寵若驚,直爽地拍著胸脯笑:「我叫杜明沖,以後誰欺負你就告訴我,我幫你!」

「走吧,要練功了。」柳梢快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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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練功與昨日沒有區別,方衛長照樣丟出三十六支箭,柳梢倒是很努力,然而她畢竟力氣有限,又和大多數女孩一樣整整餓了一天,那些箭落在不同的地方,等她跑到時,箭往往已經被搶走了,兩個男孩還為最後一支箭打起來,其中一個被打破了頭,昏倒在地上。

不出所料,回到營地後,沒拿到箭的孩子們又挨了十鞭。

這些不算什麼,柳梢驚恐地發現,她面臨著比受罰更嚴重的後果——沒有完成任務,就沒有飯吃,沒有飯吃,就更沒力氣跑,再繼續這麼下去,她很快就會餓死!

那個昏迷的男孩沒有回來,沒有人去找,也沒有人去管。

勝利的孩子得到了獎賞——三個白麵饃,這種食物柳梢往常是看都不看就隨手丟棄的,可是現在,她只要能吃上一個……不,一口也好。

幾個跑得快的男孩子奮勇搶到了兩支箭,方衛長並不懲罰他們,反而命人給他們多發了三個饃,因為這個緣故,許多沒搶到的女孩子就必須餓肚子了。

出了身汗水,柳梢更加飢餓難忍,眼前陣陣發黑,她看著狼吞虎嚥的孩子們,艱難地嚥下口水,又忍不住望遠處的陸離。

陸離並沒有多搶,只領到了三個饃。

想到他昨夜受了傷,柳梢最終還是沒好意思過去,況且她也萬萬不敢再用昨晚那個辦法了,那種代價完全在意料之外。於是柳梢轉臉看向旁邊一個女孩子,那女孩子昨晚沒有唾棄過她。

對上她的視線,女孩子下意識抓起剩下那個饃往嘴裡送,反應過來又覺得不妥,面露尷尬之色。

她這麼做,識趣的自然不會再開口。柳梢此刻卻快要餓瘋了,已經顧不得什麼,硬著頭皮請求:「可以分給我一點兒嗎?就一點兒……」

那女孩子一時不好拒絕,支吾:「可是……我也不多呀……」

柳梢失望無比,裝作不在意地站起身:「那算了。」

白鳳等人怔怔地看著這情景,難得沒有嘲諷她,因為她們知道,誰去都是一樣結果——對正在長身體的孩子們來說,那點吃的確實不多,誰肯分給別人呢?

「柳梢兒!」有人叫。

柳梢轉頭,認得那是早上剛認識的少年杜明沖,他面前擺著六個饃,正朝她招手。

柳梢其實早就忘記了他,見狀欣喜地跑過去:「你……」

「給你。」杜明沖很爽快地拿起兩個饃遞給她。

柳梢感激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道了聲謝,接過饃就大大地咬了口。

受到她的提醒,女孩子們開始朝那些饃多的男孩子圍過去,唯獨白鳳咬緊唇坐下來,忍著飢餓,始終不肯向別人乞討。

讓你裝!柳梢幸災樂禍,想到挨餓的滋味和自己今後的處境,又有點笑不出來,遲疑著要不要分一個饃給她。

然而緊接著,柳梢就看到,陸離從僅有的三個饃裡拿出了一個,遞給了白鳳!

柳梢氣得別過臉。

爛好心!自己不多還給別人,也不怕餓死!看見漂亮點的女孩子就討好,餓死活該!

人修武道與仙道頗為相似,只不過仙門是將天地靈氣吸納於體內,先洗筋浣骨淨化體質,修靈體,進而再修法術,換言之,仙術都必須在修靈的基礎上施展,靈體越純淨,*所攜凡氣越少,術法威力越大,同時達到延長壽命的目的,修成仙骨便能長生,因此仙門於根骨要求極高,許多人終其一生也未修成仙;武道則不同,是凡人直接攝取天地靈氣為自身所用,以氣馭武,在最短的時間裡獲得最強的力量,修者壽命仍與常人無異,人人皆可修,因此同在初修階段的修者比試,人修的力量反而遠勝仙門,使得許多人生出想法:與其追求不現實的仙道,倒不如在有限的人生裡活得更強大。這也是近年仙門不如武道興盛的主要原因。

午飯後,方衛長開始傳授最基本的凝氣方法,枯燥得很,孩子們都是強打精神修煉。

柳梢靠著兩個饃和兩碗水解了飢餓,精神得以恢復,這次她咬著牙堅持下來了,大概是認真的緣故,加上運氣好,她居然成為了第二個順利過關的孩子,於是晚飯時不僅有饃,還有肉。陸離比她更早完成任務,方衛長對這個結果很滿意,得到相同獎賞的一共有五人,另三個是白鳳、杜明沖和一個叫朱義的男孩。

肉香入鼻,眼前食物足夠美美地飽餐一頓,柳梢激動不已,沒有人幫忙,這是憑自己的能力獲得的呢!

她迫不及待地拿起肉咬了口,又停住。

遠處,白鳳等人圍成一團吃東西,陸離坐在中間聽她們說話,唇邊笑意溫和。

不知怎的,柳梢就覺得那笑裡含著一絲認真的興味,像是個旁觀者,渾身透著種置身局外的疏離。

壞壞的,不是好人!

柳梢扁扁嘴,走到杜明沖旁邊,拿起兩個饃還給他。

「不用不用,我有的。」杜明沖有點不好意思地推辭。

柳梢是真心感激,見他愛吃肉,便強行塞給他一塊肉,然後又大步朝陸離走過去,若無其事地拿起一塊肉遞給他:「喂,給你!」

就當謝他幫忙挨了鞭子,她才不要欠他的!

陸離「哦」了聲,隨手接過,轉遞給了旁邊那個沒得到晚飯的男孩,女孩們更加崇拜了,白鳳也大方地拿出饃分給一個女孩。

柳梢本來惦記著他身上的傷,正想問他還疼不疼,見狀差點氣噎。

他拿她的東西裝好人!真是太過分了!

已到嘴邊的話硬生生被嚥下,柳梢恨恨地咬了口肉,簡直一刻也不想在他身邊多留,飛快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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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方衛長安排了各種訓練,柳梢也放下了嬌氣,全力爭先,運氣好的時候能完成,但多數時候都失敗了,她也不好意思總找杜明沖,實在餓得厲害了才會求助,好在杜明沖大方,常常主動接濟她,讓柳梢很是感激。

草地上,勝利的孩子們在享用食物,殘酷的環境讓他們開始變得自私,輕易不肯與別人分享。

這次柳梢仍沒完成任務,但她多留了個心眼,昨天完成任務得到不少食物,她便偷偷藏起一部分,這可派上了用場。

柳梢偷偷地溜回房間,來到自己睡覺的角落,扒開茅草——

藏好的食物竟然不見了!

可惡!柳梢氣得跳起來,握緊拳頭就衝出去。

「喲,柳梢兒怎麼了?」有女孩子嘲笑,因為杜明沖與陸離都幫著她,她們早就不忿了。

「你們!」柳梢張嘴要罵,卻知道沒人會承認,只好吃了這個啞巴虧。何況她也沒力氣再跟她們算賬,因為她快要餓得昏過去了,再不吃東西,是萬萬撐不過明天的訓練。

忍住憤怒與委屈,柳梢走向杜明沖。

杜明沖面前的食物又是其他孩子的兩倍,他生得壯,完成任務快,如今頗得方衛長讚賞,沒人敢搶他的東西,因為有足夠的食物,奉承他的人越來越多,已經有兩個女孩子圍著他,他也頗為得意,說話都有幾分帶頭大哥的腔調。

直爽淳樸的少年,在弱肉強食的環境裡,已經開始享受到權力的滋味。

見柳梢過來,他身旁的兩個女孩子同時露出戒備之色。

「柳梢兒。」杜明沖對她也不再像之前那樣小心討好。

「那個……可以借我一點兒吃的嗎?我明天就還你!」柳梢兒厚著臉皮開口,明天的訓練就是她最擅長的凝氣結陣,只需要支撐過今晚就好。

杜明沖看身旁兩個女孩子:「這……」

一個女孩子酸酸地道:「明沖哥好心幫她,她這就死乞白賴的纏上了!」

另一個女孩子低頭笑:「這麼幫她,也沒見她對你怎樣,還不如對人家陸離呢!」

是啊,她對陸離……看著那粉紅小巧的唇,杜明沖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喉嚨有點發乾。

柳梢只當他捨不得,忙保證:「就借一塊也行,我明天會還你的!」

被兩個女孩子提醒,杜明沖咳嗽了聲,大方地將手中那個饃掰成兩半,將小的那一半遞給柳梢:「給,拿去吧。」

「謝謝啦!」柳梢大喜,伸手就去接。

杜明沖卻又縮回了手。

見柳梢滿臉疑惑,他咳嗽了聲,道:「那個,你不是對陸離……」

他這麼說,再愚笨的人都明白了,他要她像之前親陸離那樣親他。一場鬧劇使得孩子們忘記了飢餓,放肆地笑話起來,男孩子們甚至高聲起哄。經歷了那晚的事,大家都不覺得杜明沖乘人之危可恥。

眾目睽睽之下,柳梢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

頭一次幹這種乘人之危的事,杜明沖有些臉紅,索性將脖子一揚:「你不是親過陸離嗎!多親幾個人又有什麼!」

剎那間小臉血色收盡,柳梢整個人僵在了原地。她怕痛怕餓怕死,但她畢竟是個女孩,還有幾分僅存的自尊,杜明沖的羞辱,同伴的排斥,耳邊的嘲笑聲如此清晰!

那個方法的確管用,可是那個人沒告訴她,用了之後會失去更多。

柳梢呆呆地看眾人,看著那一張張帶有相同神情的臉,拚命咬住唇不讓眼淚掉下來,腦中一片空白,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柳梢兒。」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有點低,有點魅,又有點靜,聽過一次就不會忘記。

所有笑聲消失,四周變得沉寂。

柳梢有些遲鈍,還沒反應過來,就有一隻手伸到了她面前。

那手白皙得幾近透明,依稀能看清上面淡青色的血管,修長的手指握著一個饃。

柳梢茫然地抬起臉,對上那雙紫瞳。

他整整比她高出一個頭,此刻俯視著她,那雙漂亮的眼睛距離她極近,裡面沒有半分嘲笑,也沒帶一絲憐憫,他只是溫柔地看著她,給予他的善意。

落魄的王子,拯救另一個落難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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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害你挨鞭子,你還幫她!」白鳳忍不住高聲叫。

「是啊,陸離,別理她了!」女孩們附和。

陸離並沒有聽,將那只饃遞到柳梢手上。

柳梢本能地想要拒絕,手卻捨不得放開食物,早已不由自主地喂到了嘴邊,這中間居然沒有任何遲疑與顧慮——她討厭陸離沒錯,可是相比現在的杜明沖,她寧願親陸離。

尋常的饃此刻分外香甜,柳梢顧不得形象,一口咬掉了近一半,淚花還在眼眶裡打轉。

食物入肚,飢餓得到緩解,她忽然覺得更難堪了,遲遲沒有咬第二口。

陸離彷彿明白她在想什麼,笑了:「好了,你不用再那樣。」

柳梢聞言,小臉馬上變得生動起來。

要不是因為他,她也不會變成笑話!假惺惺的!

感激與生氣在心頭交戰,柳梢緊緊地抓著饃,瞪著他片刻,突然哼了聲,伸臂去抱他的脖子。

陸離躲開了。

女孩們哄然大笑,這也難怪,她們的敵意其實並不僅僅來自於對柳梢品行的鄙視,柳梢的小姐出身就決定了彼此的差距,加上她長得白淨漂亮,女孩子暗地裡不免都懷了幾分羨慕嫉妒之心,正好借眼下情景發洩,恨不得她顏面掃地。

「你以為他真稀罕你親呀,他只是看你可憐。」

「不要臉!」

……

柳梢羞得面紅耳赤,那點感激頓時煙消雲散,只剩了生氣。

他們以為她真稀罕親他啊!她只是不想欠他,打算交換而已!

「陸離!」杜明沖自覺受了侮辱,柳梢寧肯親陸離也看不上他,更有好事者投來嘲諷的目光,他哪裡忍得下這口氣,跳起來,「陸離你什麼意思?」

陸離奇怪地瞧他:「怎麼了?」

杜明沖被問得噎住,真回答這種問題那是自取其辱,他改為將氣撒到柳梢身上,把整只饃塞到她手裡,命令:「給你,你也親我!」

「呸!」柳梢毫不遲疑將饃扔回去。

周圍笑聲又起。

「你……賤人!」杜明沖惱羞成怒,罵著學來的粗話,要強行拉她。

柳梢見他凶相畢露,嚇得躲到陸離身後:「你做什麼!」

她這樣反而正合了杜明沖的意,杜明沖揚眉朝陸離冷笑:「想打架?」

眾人都收了笑聲,等待好戲,女孩們則替陸離捏了把汗,在她們眼裡,陸離生得單薄斯文,哪裡打得過壯實的杜明沖?

白鳳急道:「柳梢兒勾引人,又不關陸離的事,他只是好心!」

女孩子們幫陸離,杜明沖更覺自己威信大跌,滿心嫉恨,擼起袖子上前去掀陸離的肩膀:「躲在女孩子後面算什麼,敢不敢打?」

面對挑釁,陸離不慌不忙地避開那隻手,忽然指著地上的饃道:「當心,有人要搶——」

他一邊提高聲音說著,一邊有意無意地將視線投向不遠處的十來個男孩,那些孩子都是沒有完成任務的,早已餓慌了,聽到這話猶如受了提點,紛紛撲上來搶。

杜明沖本是安心要教訓對手,哪知到頭來自己的食物反而被搶走,氣得他回身去護,無奈始終是慢了一步,白饃已經沒了影兒,杜明沖頓時再也顧不得什麼,如同狂怒的獅子般大吼一聲,揮拳打向陸離。

陸離不知怎的側身轉到他左邊,抬腿一踢,動作敏捷又漂亮。

這場架結束得很快,快到不可思議,孩子們反應過來,全都看著面前的場景發呆。

陸離一隻腳踏在杜明沖背上,俯身道:「你服不服?」

杜明沖幾番掙扎仍是動彈不得,既羞又恨,也望著柳梢手裡的饃大叫:「還有吃的!你們還不去搶!」

柳梢醒悟,嚇得連忙將剩的饃往嘴裡塞。

其實根本沒有人上來,男孩們都敬畏地望著陸離,勝利的少年並無多大氣勢,卻莫名地令他們心虛。女孩們更是滿臉興奮與崇拜,杜明沖在男孩中那麼厲害,陸離竟然比他還厲害!

那邊冷眼旁觀的幾個侍衛也忍不住開口了。

「衛長,這小子果然不錯。」

「侯爺眼光好。」

方衛長不言語,這場打鬥自然算不上精彩,真正是孩子們的打法,重要的是,陸離的表現沒有任何破綻,先前因其來歷不明,侯爺交代留意,如今觀察下來,他雖然天資超群,卻是真的沒練過武,也無魔妖特徵,前些日子特意派人去調查了他的底細,的確是臨城陸家人,因陸家敗落才流落至此,這番表現倒也符合他的身份,這小子具備當優秀殺手的條件,不怕痛不怕死,小小年紀便懂得利用他人心思,臨危不亂,還擊時快准狠又會取巧,倒是個可造之才。

「這是你先動手的,」陸離收回腳退開兩步,自言自語,「這場架打得真丟臉。」

杜明沖什麼也不說,爬起來就又朝他撲過去。

陸離早有防備,三兩下便重新將他踢倒,善意地提醒:「別惹我。」

他越是溫和,孩子們笑聲越大。

「你們敢笑!」杜明沖已是紅了眼,轉而將氣撒在嘲笑的人身上,他到底比別的孩子厲害多了,羞怒之下出手更狠,很快就將其中兩個打得在地上動不得。

看著□□的男孩,杜明沖自覺挽回了一點面子,也不顧左腮青了塊,拿袖子隨意地擦去嘴角的血絲,又重重地朝腳邊那個男孩踢了腳,氣焰囂張地瞪著其他人。

孩子們趕緊收斂了笑,都有憤怒之色,心中更加佩服陸離。

去了疑忌,方衛長臉色漸好,示意人過去拿鞭子趕開他們,他低聲罵了句「沒用的東西」,然後沖侍衛揮了下手。侍衛領會,立即上去將地上那兩個孩子拖走,動作粗魯,受傷的孩子慘叫不止。雖然不知道他們的下場究竟會怎樣,但方衛長會怎麼處理「沒用的東西」,孩子們對他的手段都有大致的瞭解,隱約猜到了什麼,沒人敢作聲。

這個地方只有強者才能生存,弱者的下場是死!

柳梢後怕地望向杜明沖,少年的臉上再無曾經的熱情,變得凶狠又陌生,想到他之前的爽快相助,柳梢又有點說不出來的難過。

原來,人可以變得這麼快,這麼壞。

再看陸離,他已經轉身走開了,包括白鳳在內的不少女孩男孩都圍上去跟他說話,他似乎根本不記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