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跡妖闕外,水桶粗的巨籐拔地而起,在半空中盤繞成兩座拱形副樓,呈現古銅綠色,如同兩道獠牙般矗立左右,籐身上偶爾會出現一點一點的綠光,那是值守妖兵的眼睛。
大殿內,妖火漂浮,散落在六層高階之間,映得冰屏光華閃閃。
「想不到食心魔竟是魔尊徵月,」屏後之人歎息,「難怪能多次擺脫我的追蹤。」
雪衣素淨,黑髮間僅有支無色剔透的簪子,阿浮君站在水簾台上,眉頭微鎖:「徵月死,魔宮結界卻未破,魔宮的反應更令人意外。」
「魔界禁術,非你我能知曉。」
「如仙門所言,徵月自封魔力附於凡人屍身,殺人取心是為保肉身生機,但要維持生機,飲血吸陽都是魔宮手段,為何只取人心?若非徵月之傷出了變故,便是另有內情,」阿浮君停了停,「主君曾親眼見食心魔對那女娃動手,徵月潛伏在她身邊多年,真要下手,挑的時間太不合適。」
白衣沉吟:「你說的也有道理。」
「何況,洛歌不在,」阿浮君淡淡地道,「這一切,都是在洛歌離開的情況下進行的。」
白衣道:「若徵月不是食心魔,事情就複雜了。」
「且看洛歌如何反應,主君無須費心。」
「但那柳梢也消失了……」
「不出所料的話,她應該去了魔界,」阿浮君道,「主君太在意外界事了,拿下百妖陵,無跡妖闕才有資格競逐六界。」
「你知道我是……」
「我理解主君想要解救族人的迫切心情,但在族人眼裡,主君的成就才是他們的希望,戰火將燃,此時分心是為不智,與其冒險追逐不切實際的未來,不如放眼當下,請主君先安族人之心,他日妖界一統,有的是時間去查證,寄水族已忍受數萬年,便有再等萬年的堅持,那時我定然支持主君。」
白衣沉默半晌,道:「也許你更適合……」
「阿浮會支持主君,成就寄水族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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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界曾有傳言,仙魔本無區別,魔道,便是另一個仙道。
當然,沒人會相信這句話。
因為盧笙與百鶴子的緣故,柳梢本來對魔沒那麼反感,直到親眼見識了未旭的手段,她才真正明白魔的可怕之處,加上對盧笙有了提防之心,她更是過得提心吊膽,不敢亂跑,天天躲在幻海裡修煉。好在幻海地方偏僻,魔宮也沒人注意到多了個同類,連盧笙都似乎遺忘了她的存在,還算安全。
三個月後,幻海結界完成,柳梢算是有了真正意義上的住所。可「從頭開始」四個字說著簡單,做起來卻不容易,三個月始終不能和六年相比,如今她的修為遠不如武道時期。
什麼時候才能報仇?
柳梢不是個很有耐性的人,適逢突破的小關口,她竟然開始暴躁起來。這種情形不論在仙門還是武道都很危險,好在魔道是異類,魔丹自行運轉,真氣似乎並沒有走岔的跡象。突破瞬間,魔丹如同脫去一層束縛,隱隱現光華,柳梢煩躁地拍出一掌,幻海上如同刮起狂風,景物陷入混亂。
就在這時候,體內有了動靜!
神秘力量再次爆發,太陰之氣與濁氣以比平日快幾倍的速度吸納進來!
這種速度未免瘋狂,然而有神秘力量相助,柳梢還是很容易就將它們收服煉化了。
再看時,魔丹微微泛紅,魔力比之前增加了一倍不止!
柳梢狂喜之下也不管什麼,來多少就煉化多少,隨著魔力成倍增加,杏眼不知不覺又染上血色。
擁有力量又如何,她還是一個人。
都是仙門害的!
隨著吸納的濁氣增多,面上戾氣越來越重,狂躁的情緒開始失控,體內靈氣呈現嚴重的失衡感,迫切地想要什麼東西來壓制魔丹的躁動,空中稀薄的氣體根本滿足不了!
那種氣息……
柳梢猛然躍起,如旋風般衝出幻海。
氣流的異常引來不少魔兵觀望,魔道小突破很容易,但造成這麼大動靜實屬罕見,眾人都驚疑不定,見她狂奔出來更吃了一驚。
體內魔力因失衡而衝撞叫囂,柳梢此刻完全失控,什麼都不怕,揮掌直衝過去,登時好幾個魔兵被震飛。
這哪裡是小突破的修為!眾魔兵大驚,正欲合力圍堵她,突然一個人沉著臉走過來,身材矮矮瘦瘦的,鷹眼高鼻,面黑如漆。
他厲聲喝問:「怎麼了?」
眾魔兵忙作禮道:「左聖使,你看她……」
此人正是與盧笙齊名的左聖使笈中道,他也察覺氣流有異,見柳梢這副模樣不由駭然,難怪聖君如此重視這女娃,哪有這麼修煉的!
先稟報聖君再說。笈中道果斷地抬手制止眾人:「放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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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霧結界散開,露出血紅色的地氈,怪異的獸雕吐著血紅色的火光,未旭一身紅衣歪在墨蘭榻上,無聊地轉動著手中玉杯,見柳梢闖進來,他便轉臉衝她一笑,似乎是早就知道她會來。
冥冥中似有指引,柳梢不知不覺找到這裡,只管掃視四周。
「姐姐,」少年的眉眼身段,卻有著成年男人的優雅,未旭離榻起身,端著杯子走到她面前,「我早就為你準備好了。」
白玉杯中,盛著半杯殷紅的血液。
血液猶自散發著熱氣,之前曾噁心得令她作嘔,可現在它似乎變得鮮香可愛,散發著獨特的氣息……這是她需要的!
柳梢情不自禁地去接,突然間又清醒過來,意識到這是什麼,慌忙倒退幾步:「誰要喝這個!」
「那你來找什麼呢?」未旭笑嘻嘻地道,「你需要的就是它。」
要喝人血?柳梢立即想起那兩個可憐的女人,真被嚇到了:「我才不害人!」
「她們又不是好人。」未旭將杯子放到瑪瑙桌上,拍拍手,上次那兩個女魔便押著個人走進來。那人穿著青白色袍子,估計是被封了穴,縱有滿臉的憤怒與傲然,也只能任由擺佈。
「你做什麼!」柳梢滿臉戒備。
「他是仙門的。」
仙門?柳梢深恨這兩個字,果然魔性又起,體內的失衡感更重,她上前抓住那人的脖子。
那人被從地上生生地拎起來,眼睛因為呼吸困難而瞪得更大,裡面滿是不屈的神色。
柳梢完全無視,朝他臉上啐了口。
自以為守護蒼生很高尚呀,仙門有什麼了不起!冤枉陸離是食心魔,還想連自己一塊兒殺了,對他們客氣什麼!
*特有的氣息勾起*,柳梢貪婪地呼吸。
「這就對了,你是魔,天生就該拿他們補養,」未旭的聲音在耳畔,「入了魔道,還想什麼正義什麼無辜,魔就該隨心所欲,這裡誰不是走投無路才入魔的?是他們害我們變成這樣,他們殺我們的人,我們也殺他們的人,沒有誰對誰錯。」
他們害了陸離,吃他們有什麼錯!柳梢重重地將那弟子摔到地上,然後抬起另一隻手,屈指成抓,朝他的後腦扣去。
紅衣少年站在旁邊,笑看這一切。
杏眼腥紅,柳梢扣住那人的腦袋,卻遲遲沒有動作。
「仙魔勢不兩立,」未旭湊近她,「他還在心裡罵你呢,喝他的血,吸他的生氣,讓他知道你的厲害!」
喝血?吸人生氣?這是在做什麼呢?
印堂處黑氣濃郁,其中隱隱現出一點清光,柳梢茫然轉頭,瞥見未旭似笑非笑的眼神,登時如被雷霆擊中,猛地縮回手。
吃人!竟然想吃人!自己真的變成了可怕的魔?
未旭沒料到她能清醒,意外地挑眉:「這都下不了手,你還想報仇?」
柳梢咬了咬唇,盡量控制著沒有顫抖,大聲道:「他又沒害我,我只殺商鏡他們!」
「哎——」未旭揉揉她的臉,「商鏡有那麼多弟子,他們會阻止你,那時你也不殺人?」
「誰敢攔我,我再殺他們!」柳梢裝作若無其事,昂著頭大步走了。
未旭看著她的背影陷入沉思,似有不解。
出了迷霧還是迷霧,漫天飛煙遊走,連虛天那片冷月也顯得朦朧妖異,遠不如外面的月亮真實,在它照射下的魔宮,也許時刻都在發生著殘忍之事,這真是個可怕的地方。
一次小突破,魔力就莫名地增長了好幾倍,已經超過武道時期,才短短三個月而已!
柳梢沒有絲毫興奮的感覺。
失衡感依然存在,她甚至能感覺到哪裡有生人,那種氣息就像是誘餌,幾乎讓她發狂。這是不是意味著,修為加深,她就會害人?
前方是蔚藍的幻海,一道秀頎人影立於海上,察覺她回來,他便轉過身,彎彎的唇角格外魅人。
柳梢哼了聲,立即掉轉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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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八月風高,秋意滲透千家萬戶。食心魔服誅的消息早已在人間傳開,這無疑又為仙門增添了一筆美名,真正的食心魔再沒露面,似乎確定了這件事的結束。
魔宮之外,縱使沒有陽光,天空依然還是明淨的,視野裡所有景物都清晰無比,就連凋零枯敗的草木也如此親切,風中送來桂花香。山坡下,人們笑呵呵地趕著車往城裡走。
這種清新的氣息!柳梢下意識地運功吸納,不料清氣入體,丹田竟一陣劇痛,嚇得她慌忙盤膝檢查。
魔丹已現裂痕,再繼續下去,必將修為盡毀!
是魔神禁令!柳梢終於記起這件事,再也不敢大意,運轉真氣小心翼翼地修復傷勢。
隨著魔力運轉,體內失衡感更重,腦海裡又浮現那杯冒著熱氣的鮮血。
身邊有生人的氣息……喝他們的血,吸取生氣!
殺性大起,柳梢不知不覺魔相再現,血紅眸子散發凶光,透過枝葉縫隙緊盯著路上的獵物們。
突然,手腕被人扣住!
好快的速度!是誰在礙事?柳梢凶狠地轉臉,正好對上一雙溫和如水的眸子,紫色流蘇在風中顫動。
他還是穿著鮮艷的紫袍,足踏一片素絹,彷彿鬆了口氣的樣子:「我一直在找你,原來在這裡。」
「是你!」柳梢立即收起魔相,想到他是仙,又警惕地後退,「你……找我?」
「控制魔性,別讓仙門的人發現。」他順勢放開她。
「訶那!」柳梢兩眼一亮。
他不是來抓她的?對呀,他才不是那些討厭的仙尊掌門,能和妖君白衣交好,自然就不會介意自己是魔,只要自己不害人,一樣可以跟他當朋友。
訶那微笑:「我剛從妖界作客回來,你還好麼?」
一句尋常問候,柳梢聽得鼻子發酸,點頭又搖頭。
訶那便不再問:「短短時日,你修為竟已精進至此,實在不可思議。」
魔族修煉再快,也沒有快到這種程度的。柳梢知道他的疑惑,慢慢地將原因告訴了他。
「又是那種力量?」訶那吃驚。
「沒錯,只要我修成天魔,就可以殺了……」柳梢住口。
訶那皺眉:「你想報仇?」
柳梢固執地道:「他們害了陸離!」
訶那搖頭道:「你要對付的是整個仙門,甚至是仙武聯盟,就算你修成天魔也未必能報仇,何不向無跡妖闕借力?有妖君白衣相助,至少能多一分把握。」
他肯幫自己對付仙門?柳梢大感意外,也知道他說的沒錯,要對付商鏡他們,一個人是不夠的,有妖君白衣支持當然最好。
柳梢遲疑:「白衣會答應嗎?」
訶那反問:「若你能助寄水族解脫,你會答應他的條件麼?」
柳梢立即點頭。
「這就夠了,」訶那道,「我會轉達你的意思,但妖界戰亂未止,需待剿滅百妖陵,妖界一統之後,無跡妖闕才有與仙門對抗的實力,你先用心修煉,不可急躁。」
柳梢感激,拉他的紫袍:「謝謝你啦,訶那!」
訶那皺了下眉,含笑道:「我先走了,若你有什麼難處,不妨去妖闕求助。」
柳梢放開他:「知道了。」
「你身上的力量也不可輕易洩露,盧笙此人有些不簡單。」訶那再囑咐了句,便飛身消融在空中,也不知道是什麼遁法。
此番意外遇見他,柳梢心情稍微好了點,想附近有仙門弟子,被發現就麻煩了,不如還是回魔宮。
轉身之際,一輛馬車「咯吱咯吱」地從大路上經過,車內傳來小孩子的啼聲。
「小姐又鬧了。」
「她坐不慣馬車,趕快些。」
「是,夫人。」車伕連忙揮鞭。
風吹車簾,露出一個中年美婦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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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覃城柳家的後花園比陰城時大多了,草木更加繁茂,假山遊廊更加精美。為了讓兒子找個好先生,讀上好書院,柳家年初才搬到這邊,又置了幾所鋪子,過得順風順水。
廊上,奶娘和丫鬟們輪流哄著個兩三歲的小女孩。女孩生得粉妝玉琢,被眾人逗得咯咯直笑。
不遠處,中年美婦歪在椅子上與大丫鬟說話,帶著慈愛又滿足的笑。
柳梢看著那張與自己極為相似的臉,暗暗握拳。
她可曾關心過另一個女兒的下落?被這兩個所謂的父母帶來這世界,又被他們毫不留情地推向深淵,就像曾經擺在書房裡的那個古瓶,柳老爺視如珍寶,不惜花費銀錢心血養護,後來還是因為缺錢賣掉了。如果給予幾年養育,就可以理所當然地賣掉她,那她與那個古瓶有什麼區別?
「哇——」女孩被一塊石頭絆倒,大哭起來,奶娘慌得抱起她,輕聲細語地哄著。
婦人搖頭,笑著與丫鬟說了兩句話。
柳梢如夢初醒,鬆開雙手。
幸運嗎?這分明就是另一個自己,被寵愛縱容,可是,倘若現在柳家再出事,這個妹妹也未必能逃脫相同的命運。
看著女孩那雙清澈帶淚的眼睛,柳梢想,我不會為任何人生孩子,包括陸離,包括我自己,我只會因為愛她而生她,無論她有多討厭,無論會有怎樣的變故,我都不會拋棄她。
「小柳師妹,你果然在這裡。」有人輕輕拍她的肩。
聽到這個聲音,柳梢面容扭曲,殺招上手。
無數白絮自她身上迸飛出來,如同被吹散的柳綿,裹向來人。在飛絮殺招的掩護下,一支藍錐又快又準地刺向對方咽喉,毒辣無比。
魔道修者,皆有魔神根據每個人資質所賜下的武典,柳梢得到的是三式《柳絮殺》與四式《魔焰斬》,她只練成一式「游絮沾衣」,初次使用,威力已是不凡,對付尋常仙門弟子足夠。
然而對方只拿團扇一擋,就準確地化解了殺招,連魔氣都被驅得乾淨。
柳梢被餘勁反彈得退後幾步,駭然,這才發現大道真君修為遠非自己能比。
「你入魔了?」商玉容也吃驚。
魔又怎麼?守護她的是魔,不是仙。柳梢見打不過他,二話不說就全力再劈一掌,然後趁機化作陰風遁逃了。
仙門以誅魔為己任,城防結界不是白設,連盧笙也要謹慎行動,柳梢初生牛犢不怕虎,仗著隱藏氣息的天賦混進城,誰知會遇到商玉容,其實她也不是故意回柳家,不過湊巧跟來罷了。
黑夜降臨,城內夜市開張,燈火輝煌。
後花園比白天安靜,柳梢藏在枝葉間,聽著牆外細碎的腳步聲遠去,又一隊前來搜查的武修者離開了。
商玉容要拿人,肯定會下令加強城防,所以柳梢並未立即出城,而是藉著隱匿氣息的優勢擺脫追蹤,悄悄潛回了這裡。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是她當殺手時學的經驗。附近頻繁有巡夜弟子經過,柳梢也不敢輕舉妄動,暗暗著急——他們會進行全城搜查吧?商玉容那麼精明,恐怕很快就能猜到自己的藏身之處。
小樓裡傳來女孩的哭鬧聲,柳老爺和夫人帶著丫鬟來看女兒,時隔六年,夫妻容顏並未改變多少,他們一起哄著女兒,其樂融融。
柳梢看著窗間畫面,突然想——也許,他們曾打聽過她的下落呢?武揚侯府勢力大,方衛長不可能放人的,他們也許想去救她,只是無能為力吧。
如果現在出去見他們,他們會是什麼表情?會不會救她?
誰稀罕他們救呀!柳梢撇嘴。
她是魔,反正也沒人能救她。
柳梢小心翼翼地掠過遊廊,尋思著出去看看情況,剛到牆邊就被人攔住了。
「小柳師妹。」
柳梢警惕地盯著他。
「你不必怕,我不是來抓你,」商玉容走到她面前,輕聲歎息,「當時我們已經懷疑陸離的身份,加上魔嬰失蹤,情非得已才……」
一縷藍絲自纖纖指間彈出,刺向他的心口!
那些理由與她什麼相干!若不是他,商鏡他們怎麼會知道兩人的位置,陸離怎麼會死?
仙印一閃,藍絲未沾身便消散,商玉容並沒與她計較:「陸離的事,其中或有蹊蹺,洛師兄很快就到了,你先隨我回去吧。」
有蹊蹺?洛歌與食心魔交過手,他會相信她的話。
柳梢有剎那間的欣喜,眼淚卻也滑下來了。
終於有人相信她了?可是陸離已經死在他們手上,這算什麼!他內疚,她就應該原諒?陸離的命就像她一樣只值一百兩銀子?
「我不管!」柳梢終於開口,近乎固執,「除非你們讓陸離活過來!讓他活過來,我就聽你的!」
仙門斬殺魔尊徵月其實不算做錯。商玉容卻沒有分辯什麼。
萬萬沒料到謝令齊會插手,事情實在是出乎意料,洛歌偏偏又不在,自己也制止不了。
「柳師妹,我……」
話沒說完,他忽然伸臂將柳梢拉到身後。
柳梢也停止動作,轉臉看。
一道黑影無聲地落到假山旁邊,青銅面具的小孔內閃著紅光,比起之前幾次見面,他顯得有點狂亂,手裡抓著昏迷的女孩,全不留意這邊兩人。
商玉容並未見過他,警惕:「這是……真氣錯亂?」
「食心魔,是食心魔!」柳梢更加激動,大哭,不管不顧地拉扯商玉容,「陸離不是,我說了他不是!」
商玉容並沒懷疑,神色一凜。
看這食心魔的情況與洛歌所言有七八分相似,難道是他傷勢未癒,便吸取魔嬰之力修煉,導致真氣錯亂,所以才不管不顧地出來取人心!
藍指甲抓向小女孩的胸口,眼前又是一條人命,商玉容哪還敢耽擱,立即推開糾纏的柳梢,團扇消失,赤霄長劍已然在手。
劍光如烈火,塵土紛揚,赤霄劍直斬食心魔!
食心魔雖然狂亂,卻本能地察覺到危險,丟開女孩接招。
赤霄劍被震得倒飛回來,商玉容退了數步,更確定他的身份,當下放棄試探,祭出青華殺招。
柳梢業已回神,見他們鬥得激烈,不由得運轉魔功,足尖蕩氣流,同時納四方濁氣於掌心,蓄勢待發——要不是商玉容利用自己,陸離怎麼會死?如今正是時機,要除去他簡直易如反掌!
魔光忽明忽滅,手在微微顫抖。
柳梢掙扎了許久,還是收掌,轉看假山下昏迷的女孩。
那是自己名義上的妹妹,是了,現在殺了商玉容,自己和她不也會死在食心魔手裡嗎?最多不管,下次再報仇。
「嗯?」食心魔突然朝這邊轉臉。
他一招震開商玉容,以極快的速度閃到柳梢面前,伸爪抓來!
被認出來了!柳梢這才記起自己也是他的獵物,躲避不及,只好硬接,然而食心魔急於得手,哪裡還會留情!對招之際,柳梢便覺魔丹離位,險些被震出本體,當即噴出一口鮮血。
赤霄劍適時趕到,將食心魔逼退。
遲遲不見駐守弟子救援,商玉容便知對方設了結界,阻止信息傳出。食心魔已吸納魔嬰的力量,兩人合力也不是對手,情勢危急,商玉容伸手扶起柳梢,神色凝重:「小柳師妹,聽我說。」
柳梢掙開:「誰要聽!」
再擋食心魔一招,商玉容也覺得血氣翻湧,暗暗調息,正色道:「你我都留下,必死無疑,稍後我破開結界,你先出去。」
「我才不稀罕你救!」柳梢完全不領情。
「小柳梢兒,別自作多情啊,」商玉容莞爾,像往常一樣敲敲她的腦門,「我是仙門弟子,想請你幫忙叫人來對付食心魔,可不是救你。」
柳梢愣了下,還是罵:「我要殺你!憑什麼幫你!」
「好了。」商玉容停了停,「帶句話給你卓師姐,就說……就說我練成『東華焚海』了吧,你看。」
二指並於眉間,神識融合劍意,赤霄劍騰空消失。
四周剎那間陷入沉寂,空氣彷彿凝固了,一切歸於虛無。
雙臂高抬,廣袖飛舞,忽有漫天流螢在他指間散開,一點點地在半空中浮動、遊走。
一式青華殺招「海之焰」,在青華宮第三百二十七代宮主卓耀之子卓昊仙尊手中光大,將其中精髓發揚至極致,終於成就這一式頂尖劍術「東華焚海」。
流螢之光開始放大,如美麗的星光,又如憂傷的淚滴,漸漸地匯聚成團、鋪成片。
驟然,上空赤霄劍再現,帶著赤紅烈火鋪天而下,藍色與紅色,交織出烈焰焚海的壯麗氣勢!
絕美,亦決絕。
滿身複雜的飾物黯然失色,柳梢終於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臉。
原來他長得很好看。
柳梢這麼想著,然後,她被推出了結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