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魔神禁令

外頭熱浪翻湧,重華宮大殿內卻是一片沉寂,氣氛冷得彷彿結了冰。

許久,萬無仙尊才歎道:「這究竟怎麼回事!」

「仇師叔卜測,仙門劫象並未化解,魔嬰已不存於世,」洛歌道,「仙門劫象伴魔嬰而生,劫象未解,可見吸收魔嬰之人還活著。」

所有人都認為食心魔已伏誅,他卻用這個最簡單直接的事實,說服了商鏡與眾掌教。

原西城開口:「或許徵月已將魔嬰送回了魔宮。」

「倘若如今這位徵月吸收了魔嬰之氣,不可能至今仍無動靜,」洛歌道,「食心魔號稱天地棄魔,我查閱六界現存古籍,卻並未發現有關它的任何記載,傳言皆可捏造,或許,六界本無食心魔。」

「你的意思?」

「身帶清氣,食心,未必是魔。」

原西城皺眉:「你懷疑仙門。」

萬無仙尊道:「不可能,魔嬰之氣至煞,只有魔族才能吸收。」

洛歌道:「魔道修煉速度堪稱六界之最,無奈已有前輩證實,仙魔同修不可行,等同自尋死路,只因魔道納凶煞濁氣修煉,煞氣衝擊之力非同小可,縱是仙體也難承受,五臟必受侵蝕,魔族以魔丹為容器,卻無妨。」

萬無仙尊贊同:「不錯,那你……」

洛歌道:「食心魔屢次取人心,讓我想起了邪仙嫁體術,用人心代替承受煞氣衝擊,使自身心臟免遭爆裂。」

原西城嚴厲地道:「不可能!」

萬無仙尊搖頭:「此無異於飲鴆止渴,誰會這麼愚蠢?」

「我也只是懷疑而已,未必是仙門中人,或許是人修者,」洛歌道,「是以我請仇師叔再卜了一卦,識鏡已現世。」

萬無仙尊驚訝:「據說識鏡乃神皇遺物,可辨仙魔,但你當真相信有此物?」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既然有記載,便有其可信之處,我與商宮主商議過,會親自前往大荒尋回識鏡,」洛歌說到這裡,突然轉移了話題,「我所懷疑者,不僅是食心魔,關於徵月也……」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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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外山風帶熱浪,竹上鳴蟬聒噪,不遠處,幾隻仙鶴悠閒地在林間散步。一帶雲橋連接著紫竹峰與南華主峰,輕煙似的結界將紫竹峰與外界隔開,仿若兩個天地,再不能往前走一步。

浩劫之後,仙界氣候異常,四海水的寒氣也難以抵消炎炎暑意,柳梢是魔體,本不畏寒熱,奈何仙界日精過於旺盛,誘得體內魔力失衡,方纔她彈琴彈得心煩意亂,才跑了出來。因為她近日表現還算規矩,所以洛歌撤去限制,允許她在紫竹峰範圍內活動。

歲月未曾抹去浩劫遺留的痕跡,南華山大小十二峰沐浴在燦燦的霞影裡。對面是南華主峰,殘破的痕跡極為明顯,整座南華峰猶如被巨斧從中劈開,僅餘半邊矗立於雲海之上。據說昔年天罰降臨,眾仙尊拚死護住六界碑,南華峰卻在天罰下被毀去了半邊,百年前仙魔之戰,堪稱仙門大劫,魔族不顧一切攻上南華山,意圖進入通天門毀滅六界碑,整座南華峰都險些崩塌。

歷代魔族都不惜代價想要毀掉六界碑,那塊碑與魔性有何關係?真如月所言,六界碑倒就是魔族的未來?

仙門為蒼生而守護,魔族為未來而毀滅,到底是誰錯了?

柳梢想不出答案。

不過,她也沒能力去摧毀六界碑,現在控制魔性繼續修煉才是最重要的,她要殺了商鏡他們報仇,還有那真正的食心魔!仙門認為食心魔已死,再有人失蹤就不會想到他了,他只是換種形式作惡而已。

峰腳陰涼,躁意漸消,柳梢打算回重華宮,剛行至山腰處,身後傳來說笑聲。

幾名南華弟子拾級步行而上,當先那人藍袍白面,小眼溫和含笑,頗有幾分謙謙秀逸姿態,正是謝令齊。原西城與萬無仙尊在重華宮商議事情,他帶著四名弟子來找原西城,自然就能入結界。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柳梢雙瞳收縮,眼白漸生紅絲。

倒不是洛歌大意,事實上,柳梢也確實沒打算動手。

自己的修為還不夠,眼下又在南華派地界,要殺謝令齊根本毫無可能,唯有忍耐,等將來有機會再說。

眼中血絲迅速退去,柳梢收回視線,加快了腳步。

「柳師妹?」謝令齊偏偏在背後叫她。

聽到那假惺惺的聲音,柳梢就一陣陣地泛噁心,按捺住蠢蠢欲動的殺性,不理他。

另幾個弟子卻不忿了。

「謝師兄好意問她,不識好歹!」一女弟子道,「這女魔害了商少宮主,或許之前也曾幫徵月作惡,依我說就該一劍斬了!」

另一名女弟子道:「還不是洛師叔非要救她,也不知道洛師叔怎麼想的!」

柳梢聞言再也走不動了,轉身回嘴:「他怎麼想,也沒想你!」

「你!」

「誰不知道你們都喜歡他,有本事叫他多看你們一眼啊!」

「滿口胡言!」女弟子羞惱萬分,不顧謝令齊攔阻,長袖一甩想要教訓她,卻不料洛歌根本沒封印柳梢,柳梢揮手之間將她震出去好幾步。

這一來,眾人果然都緊張了。

柳梢也不怕,誰叫她們先招惹自己,沒打她個重傷是好的!

「她還能動用魔力!」女弟子驚叫,「謝師叔快拿下她!」

謝令齊制止:「好了,洛師弟這麼做必有他的用意,畢竟徵月之事……」

旁邊那個男弟子道:「徵月本就該死,仙門為六界除害有什麼不妥!」

他敢說陸離該死!柳梢登時大怒,只覺得那幾張臉看上去如此可惡,令人憎恨!恨不得撕開來,生吃了他們!

瞬間,杏眼盡赤!

「師兄小心!」驚叫。

她突然出手,謝令齊毫無防備,倉促閃身才躲開,手裡卻立即祭起了長劍,一式殺招毫不客氣地使出!

躁意難抑,魔性高漲,柳梢不退不避,懸空前傾身體,張臂,魔力滾滾破去殺招,化作兩道黑色長練,靈蛇般縛上謝令齊的雙手雙腳。謝令齊入仙門多年,實力亦非同小可,仙印閃爍,四道魔練同時被震斷,變成無數碎片飛散在空中。

想不到短短數日她已有這等修為,若假以時日……謝令齊後退:「柳師妹,你冷靜些!」

「洛師兄好心留她性命,誰知她根本無可救藥!」那男弟子忍不住出劍,「叫洛師兄知道又如何,是她自己找死!」

謝令齊攔住他:「柳師妹,劍出無眼,你再這樣相逼……」

還要裝!柳梢隱約知道他是不安好心刺激自己,奈何此刻魔性驅使,嗜血殺意高漲,只知道面前是仇人,要不惜一切代價殺了他!

她全力凝氣,四周翠竹在狂風中搖晃不止。

謝令齊眼波微動,提了五成靈力,掐動劍訣,一柄長劍瞬間化作十柄,劍尖朝內,將柳梢圍在中間。

柳梢半跪於地,身上亦泛起一層血色光圈,漸漸向外擴張。

謝令齊見機喝道:「合!」

劍圈收攏!光圈暴漲!

柳梢身形微晃兩下,站在原地不動,謝令齊卻被震得後退數丈,撞上一叢紫竹,帶得竹枝劇烈搖晃。

「謝師兄!」四名弟子忙圍過去。

謝令齊推開他們:「我無妨,柳師妹她……」

四弟子再也不聽勸:「是她先出手,師兄還顧慮什麼,斬魔也不算大過,就當是給商少宮主報仇!」

謝令齊見狀不再遲疑:「也罷,她理智已失,先收伏再說,大五行劍陣!」

同門師兄弟經常習練劍陣,五人自有默契,頃刻工夫大五行劍陣已成,五人各佔一方,五劍齊備。

劍仙門法陣非同凡響,陣內仙氣充盈,柳梢只覺魔力運轉艱澀無比。

謝令齊若取她性命,有四名弟子作證,洛歌也沒有理由怪他。

他想得美!

柳梢凶性大起,竟然置生死不顧,斷然放棄防守,全力撲向謝令齊,一心拉他陪葬!

「謝師兄!」那男弟子見情況危急,連忙過來與謝令齊合力擋下。

「柳師妹,你當真不肯回頭!」謝令齊眸色陰冷,送劍至上空,「開陣!」

五色陣氣在上空盤旋,絕殺之陣即將催動!

緊要關頭,忽聞颯颯聲響。

頭頂千萬竹枝如同朝拜般自行朝兩邊分開,一柄劍自峰頂飛下,流光溢彩,猶如長空墜落之星辰,直切入陣中央,將謝令齊五人的劍陣之力完全震散。

白雲激盪,洛歌自雲煙中走出來。

「師弟來得正好,」謝令齊鬆了口氣的樣子,「柳師妹這樣,委實令人擔憂。」

可惡!柳梢恨得掙扎,卻被無形的力量壓得動彈不得,同時一股清流自肩頭源源而來,仙者不惜以先天靈氣為她平衡濁氣,魔性逐漸被壓下。

洛歌道:「師兄何必與她計較,動用這大五行劍陣。」

那女弟子忍不住道:「洛師叔!這魔女十分毒辣,方才險些傷了謝師叔,你為何對她……」

「與魔女一般見識,」洛歌打斷他,「你躁動了。」

女弟子頓時無言,羞愧地退開。

謝令齊搖頭:「柳師妹難以控制魔性,若傷了人就是大事,師弟還須謹慎些。」

「師兄放心,」洛歌道,「掌教與萬無師叔祖很快就去*殿了,師兄且到*殿等吧。」

謝令齊領著四名弟子回南華峰去了。

柳梢魔性已除,朝他的背影「呸」了聲:「裝模作樣!」

手腕忽然被扣住。

「喂,」柳梢反應過來,掙扎,「幹什麼!放手!」

洛歌不動聲色地放開她。

「你做什麼!」柳梢退幾步,戒備地瞪他。

「再傷人,我會封印你。」

方才見他在那些弟子面前護著自己,柳梢還有幾分感激,聞言氣得直跺腳,原來還是教訓自己!

「是她們先罵我!謝令齊還想殺我!」

「她們罵你,為何又打起來?」

她們先罵先動手,還是自己的錯了?柳梢惱怒:「她想打我,我怎麼不能還手!謝令齊本來就不是好人,那兩個女的見不得你救我,拿我出氣!」

「她們不喜歡你是人之常情,但動手傷你,多少也與你有關,」洛歌道,「對手的高度決定了你的高度,或者你與她們一樣?」

「誰跟她們一樣!」柳梢不屑,「我才沒把她們放眼裡!」

「你若比她們強,又怎會與她們計較?」

「什麼高度不高度!」柳梢怒,「啊呸!我最近都很忍著了,是她們罵我該死,罵陸離該死,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我早就殺了她們!」

洛歌看著她,狹長雙眸瞇起。

怪道此女近日安靜了許多,原來並不是轉了性子,而是在看自己的面子。

洛歌出道這麼多年,仙姑女妖女魔見了無數,除了妹妹洛寧和孤僻的卓秋弦,真正接觸的女人還真沒幾個,實在是他太忙。

至於此女,見過這麼頑劣的,卻沒料到有這麼麻煩。

「誰怕她們!要不是看你的面,我先殺一個,也不會被劍陣困住!」柳梢還在嚷,氣焰越來越高,「什麼都怪我!誰要留在這破地方!我要出去!有本事放我出去!」

「嗯,你可以走了。」洛歌說完,沿石級慢步而上。

柳梢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他這是威脅,以為自己不敢呢?

柳梢重重地哼了聲,飛快地跑下紫竹峰。

禁錮消除,紫竹峰結界果然消失了。雲橋對面,主峰仙光不滅,依稀可以看見往來巡守的南華弟子。南華山原本是仙界入口之一,只是仙門沒落之後,也跟其他出口一起被封閉了,要離開仙界,就必須找到別的出口,青華宮就是其中一個。

柳梢站在橋頭東張西望,終究還是沒有勇氣再踏出一步。

被關了這麼久,衝動勁早就消失,她已經學會了衡量每件事背後的厲害關係。

要不是洛歌,她早就死了。不說那些想報仇的青華弟子,食心魔也覬覦著她,擅自走出紫竹峰,必死無疑。

洛歌不是陸離,不會說好話挽留她,更不會哄著她要她留下。

柳梢咬緊唇,跺腳往回走。

求生意志來於自身,除了在意你的人,誰會來求你活下去呢?無情的仙者,用這種近於殘酷的方式,讓任性的少女清醒地認識了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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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華宮內,掌教原西城與萬無仙尊已經離去,洛歌獨自坐在庭前石桌旁。

柳梢假裝不在意地哼了聲,趾高氣揚地從他身旁走過:「我還要報仇!現在死了,他們會更得意,我才沒那麼笨!」

「仙界之內,不得再動手。」

「他們要殺我,我不能還手,等死啊!」

「我會護你安全。」

柳梢反駁不了,嘟著嘴沒再說。

「仔細反省。」廣袖捲起地上的雲氣,蕩出生動的波浪,洛歌起身往宮外走,也不知道要去哪裡。

這場事情經那幾名弟子之口傳開,原西城不免親口告誡洛歌。仙門素來不以仇恨為執念,事實上仙門何嘗不想教化魔族,無奈結果均以失敗告終,魔族魔性難除,不少仙長甚至為此慘死,為避免他們害人,仙門只能斬殺,留一縷魔魂轉世。

柳梢反省了好幾天,越反省越生氣。

明明是那些仙門弟子有錯在先,憑什麼自己就要白白受氣!他竟然還讓自己反省!陸離說的才是對的,力量最重要,倘若自己很厲害,看仙門那些人敢不敢動手!

暮色降臨,紫竹峰下,淡煙似的結界又出現了,依舊是出不去進不來。

還防著自己呢!柳梢腹誹,坐在竹叢後生悶氣。

她反省來反省去就是覺得自己沒錯,於是便賭氣使性子,再也沒與洛歌說一句話,事實上洛歌也沒空搭理她,近日屍魔石蘭的事鬧得太厲害。

結界外有南華弟子經過,透過竹干之間的小縫隙,依稀可見到晃動的衣角。

「那女魔傷了首座師叔,洛師叔竟然還護著她,全不顧師兄弟情義!」

「聽說早先他就對那女魔……」

「要不是這結界,我非進去斬了她不可!」有人冷笑。

「看著吧,有機會再說,咱們的劍陣正合用。」

……

議論聲漸遠,那些弟子踏上雲橋去了主峰。柳梢這才站起身,看著結界撇嘴,轉身打算回去。

就在此時,雲橋上卻出現了熟人。

白鳳慢慢地走過來,身上不再是武道裝束,而是穿著白色道袍,她生得有氣質,看上去還真有幾分仙姑的姿態,只是那臉上始終帶了幾分鬱鬱之色。

都脫離侯府入仙門了,她應該過得不錯了呀……柳梢看在眼裡,暗暗奇怪。

白鳳也發現了她,站住。

兩個少女站在結界兩邊,看著對方沉默,都在嚮往著對面的天地。

白鳳迅速收起抑鬱神態,嘲諷:「這就攀上洛歌了,狼心狗肺的東西!」

她憑什麼這麼說!柳梢也回嘴:「你還不是討好謝令齊!」

「洛歌只是可憐你罷了!」

「哈,謝令齊對你也不見得好!」

被這話戳中痛處,白鳳登時變了臉色。

柳梢本是隨口鬥嘴,見狀倒意外了,再仔細一瞧,不由拍手大樂:「連劍都沒有,原來南華派根本就沒收你,謝令齊不肯教你修煉!」

白鳳向來會籠絡人,因為謝令齊的緣故,南華弟子們待她不錯,然而謝令齊是首座大弟子,輩分高,眾人知道他們的關係,誰願意收她為徒?謝令齊不可能為了她去求掌教原西城,只說她今世已過了入仙門的最佳年齡,來世再度她。其實謝令齊待她的確不算差,然而來世……

「你!」白鳳瞪著她半晌,突然咬牙冷笑,「到現在還是這樣,柳梢兒,你可真能耐!害死了陸離,連累了商玉容,洛歌竟然還肯保你,知道吧,他算是得罪了青華宮,如今你又對謝令齊下手,連南華派這些師兄弟也在說他,你就是個不識好歹的禍害,跟著誰誰倒霉,有哪點比得上我!」

柳梢怔了半晌,臉一揚:「關你什麼事,誰叫他們不喜歡你!」

說完,她也不管白鳳的臉色,轉身快步上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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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中,石級彎曲延伸,走著相同的路,腳步已不似下山時輕快。

「噯,柳梢兒。」

完全沒留意到周圍有人,柳梢嚇一跳,連忙扭頭看,只見那黑斗篷身影嵌在路旁的紫黑色竹干之間,一動不動地融合在暮色裡,就像是石頭般的不起眼。

「石頭」微微動了下,一隻修長的手伸出來,戒指幽光閃閃。

他含笑拍她的臉:「又見面了,你還好嗎?」

「誰要見你!」柳梢回過神,「有什麼好的!」

月向來很清楚她的脾氣:「誰惹你了?」

柳梢不自在地別過臉,低哼:「仙門的人想殺我,我就跟她們打了一場。」

「他們可太壞了,你真厲害。」

他的話是如此順耳,放在往常,柳梢定然聽得心滿意足,可現在她看著眼前人,彷彿是第一次認識他。

她們真壞,也沒見他來救過自己。

柳梢忽然問:「你怎麼不問,他們為什麼要殺我?」

「因為你太弱,」月沉沉地道,「魔性會限制你的修煉,你要變強,就要找到消除魔性的辦法。」

「就是要聽你的話?」

「你忘記陸離的願望了嗎?」

「我憑什麼相信你?」柳梢道,「陸離到底想要什麼,什麼魔族未來,都是你說的。」

「這也是在救你,若是因魔性造殺孽,將來難逃晉陞的天劫。」

「你真想救我,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魔性的事?」

「我當時並不在啊。」

柳梢懷疑地瞧著他。

不管他有沒有騙自己,如他所言,自己已經入了魔道,控制魔性的確是最重要的事情,《大音六識曲》的效果早就沒那麼好了。

「到底該怎麼消除魔性?」

「留在洛歌身邊,你會有所發現。」

那不是要利用洛歌?柳梢突然一陣煩躁,瞪著他:「你走你走!我自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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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涼風吹動繁星,重華宮一片竹聲響。

清冷的珠光從門裡射出來,映照著殿外遊走的雲煙,和少女的身影。

殿內,古色古香的大書案前,白衣仙者坐在椅子上,正在凝神處理信件,微微低頭的模樣甚是好看。

門外的少女依然不夠聰明,依然任性得讓人討厭,可是誰真正對她好,她已經能分清了。

教訓她,軟禁她,逼她學琴,他似乎從來都不曾遷就她半分,然而他卻會為一點不忍之心答應幫她浣靈解毒,在所有人放棄她的時候救她性命,不惜耗損先天靈氣為她壓制魔性,包括諸般不近情理的做法,處處透著教化之意,保護著她,一點點磨去她的壞脾氣。

若不是救她,他也不會招來那麼多議論和不滿。

想到之前被他訓斥幾句就賭氣,柳梢後悔萬分,低頭在階上徘徊,想要進去說點什麼,又始終邁不出去腳。

半晌,她索性倚著階上的柱子坐了下來,看著裡面的人出神。

雙眉緊鎖,挺直的長睫依舊透著嚴厲,記憶中的他似乎永遠都是這副模樣,是能撐起一切的自信,還是隱藏疲勞的習慣?

案上堆得高高的信件,自從來到重華宮,就沒見他閒過一日。

柳梢突然想起了另一個人。

那個人才是最懂他的吧,仙門不需要更多光芒,於是那個人將自己變成了影子,他的影子,卓秋弦的影子。

珠光下的俊顏無限清冷,失去了影子的光芒,如此寂寞。

商玉容之死,他不可能不悲痛,卻也從來沒有遷怒她,也沒開口問過她商玉容的事。

柳梢又想起那漫天流螢,赤霄劍下的焚海烈焰,還有最後那長髮披散的悠閒背影。

商玉容是救了自己沒錯,可要不是他用信符追蹤,陸離怎麼會死在他們手裡?明知道自己要找他報仇的,有些仙長總是這麼笨。

嗯,最多扯平了吧,不恨他好了。

柳梢心裡想著,眼睛有點發酸,於是伸手揉了揉。

那個風騷華麗的男人已經不在了,再也沒人笑嘻嘻地拿團扇拍她的腦袋叫「小柳梢兒」,那麼好看的「東華焚海」再也沒人能看到。

柳梢將臉埋在膝蓋上。

既然不再恨,就可以傷心了吧。商玉容畢竟不壞,還救了她的命。

不知道過了多久,平緩從容的腳步聲響起,從殿內走出來,在她面前停住。

柳梢抬臉望著他。

見她這副模樣,洛歌倒有些意外。

星光裡,杏眼裡依舊大又圓,卻不再有素日的跋扈之態,反而隱隱帶了一絲羞愧之色。

雖然不知她為何如此,但能反省就是好事。

洛歌負手看了片刻,薄唇難以察覺地彎了下,點點頭,然後走下台階。

柳梢這才想起自己本來是想找他道謝的,連忙爬起來,卻見他已經走進臥室掩了門,於是柳梢飛快地跳下階,跑過去推開門:「哎……」

門內仙人正在脫外袍,聽到動靜便側臉看來。

長尾白玉簪擱在旁邊桌上,漆黑的長髮披散,半掩前額鬢角,映著淺橘色珠光,原本氣勢十足的臉居然被襯得柔和親切了許多。

柳梢看得發傻。她兒時就不太重教養,長大後被陸離縱容慣了,在蘇信等人跟前也就做做樣子,這段日子在紫竹峰過得自在,不知不覺又恢復了本性。

見她一動不動地盯著看,洛歌微微瞇了眼,不動聲色地重新拉上外袍。

感受到不滿,柳梢立即撇嘴走開:「誰稀罕看啊!我也沒看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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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房間裡沒有動靜,柳梢匆匆走下階,臉上還在發燙,更覺熱得厲害,於是她嘀咕著坐到石橋上,借四海水的寒氣消暑。

星沉竹梢,風送夜涼,重華宮響起琴聲,依舊不算高明,卻比平日多了幾分寬厚沉靜,大有和平中正之風。

洛歌走出門,就看見柳梢端坐在橋上,弦間火花絲絲。

柳梢已經知道這台赤絃琴的真正價值,神鳳焦桐赤鯨須就罷了,難得的是他肯用自身靈氣加持,加上那日他不惜用靈氣助她平衡魔力驅除魔性,尚未修成大羅仙體,他這樣勢必會影響修煉。因著感激,柳梢沒有像往常那麼敷衍,彈得很認真。

洛歌靜靜地聽她彈完整曲,才「嗯」了聲:「很好。」

柳梢暗自歡喜,又有點手足無措,隨意撥著琴弦。

洛歌看著她。

這種修煉速度,照理說魔性應該很重了,她卻還能靠《大音六識曲》控制,那日與謝令齊他們打鬥,她顯露的凝氣速度更是驚人。加上這改動的《六識曲》,他並不相信她能悟出如此精妙的轉折,紫竹峰結界並無動過的痕跡,此女身上究竟有何古怪,竟連自己也探查不到,難怪盧笙會留意,好在她本性不壞,當用心教化,不可令她再走偏了。

洛歌便溫和地道:「過些時日我要外出,你也一同前往。」

「啊?」柳梢驚喜。她生性活潑,被軟禁在紫竹峰這麼久,實在是悶了。

洛歌也沒有解釋:「你修煉太快,僅憑《大音六識曲》已很難壓制魔性。」

柳梢正為魔性的事發愁呢,見他主動提起,忙問:「那怎麼辦?」

「暫停修煉。」

「什麼!我才……」柳梢嘟了嘟嘴,吞下那個「不」字。

見她滿臉不樂意的樣子,洛歌道:「關於魔性,先祖重華尊者曾有推測。天地濁氣乃凶煞之氣,魔族常年以濁氣修煉,先天靈氣又被剔除,無清氣調和,因此導致靈氣失衡,久必影響心智,唯有用日精或清氣加以補足,當可無礙。」

柳梢立即搖頭:「魔道不能攝取清氣和日精。」

魔道采太陰之精與天地濁氣修煉,剔除凡骨時,魔神禁令就已融入意識,魔道是不能採納日精與清氣的,清濁相悖,會導致魔丹受到衝擊,輕則魔體受損,重則魔丹爆裂魔魂潰散。

「是魔神禁令,不是魔道不能,」洛歌道,「你就攝取過清氣。」

柳梢反駁:「我沒有!」

「虛天有清氣。」

柳梢愣住。

虛天還真有清氣,只不過可以忽略不計而已,那次小突破魔性顯露時,她就下意識地吸收過,照理說也是違反了魔神禁令,結果卻沒事。

柳梢不服:「才攝那麼一絲絲,不算什麼。」

洛歌又道:「你還攝取過清氣。」

「我沒……」柳梢說到這裡就停住了。她攝取過他的先天靈氣,他的先天靈氣就是仙體所攜的清氣。柳梢又一陣臉紅,嘀咕:「是你自己願意的……」

「魔性並非魔道缺陷,而是來自魔神禁令,」洛歌道,「我以為先祖推測不假,若無清陽之氣來平衡體內濁氣,魔性便始終存在。」

說來說去怎麼跟清氣有關了?柳梢失口道:「不是六界碑嗎?」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