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師兄快來呀!」
「救命!」
……
連叫了幾聲都沒有任何回應,柳梢扭頭看,只見月站在背後,左手輕輕拉著斗篷門襟,笑的樣子還是那麼可厭。
「哎,其實叫也沒什麼。」他說的話更可厭。
周圍有結界,她的反應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柳梢忍著沒有發脾氣,因為無論她怎麼發作,這個人都不會受到影響,最終氣到的只有她自己。
「是誰把我們柳梢兒氣得一個人跑出來?」
「誰說我生氣,我出來散心不行啊!」柳梢跳開,遠離那可惡的誘惑,「魔族的未來,我已經考慮過了。」
他「哦」了聲:「那麼你的答案是?」
柳梢不答反問:「你知道的很多,對不對?」
他立即否認:「哪有,我可什麼都不知道啊。」
「啊呸!」柳梢根本不信他的鬼話,「你先告訴我,羽師兄的妻子在哪裡,我就告訴你答案。」
月沉默片刻,歎氣:「解魔鈴,解魔鈴,此名其實是誤傳,你知道它原本叫什麼?」
「叫什麼?」
「它叫祭魔鈴,雖以仙力煉成,卻是以魔魄為祭,取魔之煞氣,達到以魔攻魔之效用,」見她不明白,他再加了一句,「倘若有損,自然也要取魔魂修補。」
柳梢似懂非懂:「這跟羽師兄的妻子有什麼關係?」
月不肯再往下說了:「答案我已經告訴你,現在輪到你了。」
柳梢回過神:「我不能幫你。」不等他開口,她就搶先道:「你一定以為,我是討厭你才這麼說吧?」
「不是嗎?」
「不是,」柳梢道,「你想給魔族什麼樣的未來呢?魔族修煉太快了,如果他們擺脫魔性,沒有弱點,很快就會六界無敵,那個時候,他們會比食心魔更可怕!」
乍聽到這番話,月明顯有點意外,半晌,他笑了:「柳梢兒,這真是你的想法?」
柳梢抬高下巴:「對,我想了很久,覺得不能幫你。」
這就是跟著洛歌的變化?月「嗯」了聲表示肯定,語氣也認真起來:「很好,柳梢兒,我們就講道理。你說魔強大可怕,但最早出現仙的存在時,又有誰能保證他們一定會守護蒼生呢?」
「這……」
「仙門一定無敗類,魔族一定無善者?」
「當然不是,」柳梢立即道,「謝令齊就是仙門敗類!」
「所以,不是仙魔定善惡,而是善惡分仙魔。就算有朝一日魔占天下,魔中亦會生仙道。」
惡能永遠統治世界嗎?不會,如果一群惡人佔領了世界,邪惡的環境裡也會產生善者與他們對抗,就算他們殺光所有人,他們自己乃至子孫後代中也會逐漸產生善者,人們擁護的永遠是善者,所以世界注定由善統治。
柳梢聽不懂他這番道理,固執地搖頭:「不一樣,入魔的很多人都心懷仇恨,凶狠殘忍,說殺人就殺人,哪能跟仙比!他們強大了,肯定就會禍害六界!」
「因為害怕毀滅,就不允許強大嗎?」
「對!不管他們將來是魔是仙,我只知道他們現在強大了會害死很多人,」柳梢道,「你就是在引我做壞事,我不會幫你的!」
月不再繼續勸了,歎息:「柳梢兒,你這樣,會讓我放棄你。」
又是被放棄?柳梢愣了下,揚臉就走:「隨便你!」
「魔相真難看,還是收了吧。」他在她身後說道。
「不關你的事!」柳梢低哼,頭也不回。
直到她大步走出林外,月還是站在那裡,輕輕地撫摸著那顆紫水精戒指。
「她的答案讓人失望,不過眼前有另一個更好的選擇,你可以考慮。」虛空中傳來藍叱的聲音。
「食心魔是好的選擇?」
「他是以仙入魔,那滴血可能會讓他恢復仙性,你的目的更容易達到。」
「我該放棄她?」
「遲早的事,她本來就注定要被放棄。」
許久的沉默。
月終於開口道:「沒錯,我會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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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魔鈴,祭魔鈴,究竟是什麼意思?這跟武式微的下落有什麼關係?柳梢帶著滿腹疑問,踏著荷花飛掠,遠遠地就聽見洛歌的聲音。
「食心魔能逃脫,是有人接應。」
「是拖住你的那女人,」羽星湖撫掌道,「仙門師姐妹沒見你看一眼,魔女你倒是一個兩個都認識,說吧,你不肯動她,她是誰?」
洛歌道:「尚未確定。」
柳梢冷笑。
做壞事的女魔他捨不得殺,卻對自己說什麼「應該怎麼做」!
洛歌見她回來,也就沒往下說了。
身下蓮葉搖搖,羽星湖懶得追問,仰頭飲盡杯中酒,又提壺斟滿,神采十足的雙眸有些迷離,看樣子那壺酒全都被他一個人喝了。
腰間,暗紅色的解魔鈴隨動作晃動,發出輕微的響聲。
鈴聲猶如風中低語,明明清幽悅耳,卻帶來一種奇異的刺心感。
解魔鈴……
柳梢猛地想到什麼,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
解魔鈴,祭魔鈴,武式微為救丈夫,帶著損壞的解魔鈴趕回南華派,適逢大戰,魔魂本不難取,但縱然是魔,仙門也肯給他們轉世改過的機會,何況以魂魄煉法器乃是有傷天和的事情,天罰的教訓沒人敢忘,當初羽星湖煉成這法器純屬因緣巧合。情勢危急,武式微一時之間又要去哪裡尋找魔魂來修補解魔鈴?
完好的解魔鈴,又是用了誰的魂魄?
柳梢只覺得喉嚨被什麼堵住了,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一直在他身邊,他卻找不到。
「柳師妹?」羽星湖順著她的視線看了眼,隨手將鈴鐺一收,站起來,「你們明日就要起程回去,不如早點歇息,我再去附近走走,看能不能找到食心魔的線索。」
柳梢忍不住道:「羽師兄,你還要找……」
「去找一找也好。」洛歌打斷她。
平靜的語氣,帶著洞悉一切的透徹。柳梢對上他的視線,怔了怔,隨即垂下眼簾。
原來知道答案的,不只她一個。
解魔鈴是羽星湖親手煉出來的法器,如何修補,他會不清楚?有些事明明知道,卻不肯承認,不肯說出來,那多難過啊。
柳梢摸摸心口。
多難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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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柳梢在鳥鳴聲中醒來,三人就此作別,羽星湖繼續往大荒深處尋找「失蹤」的愛妻,順便探查食心魔的線索,洛歌和柳梢也在周圍一帶再次進行了搜查,確定無線索,才起程往回走。
歸途的路線沒有什麼變化,新鮮感自然也沒有,洛歌並不急著趕路,每到一處都會向周圍的妖物靈獸詢問消息,柳梢絲毫不關心他的問話內容,還是顯著副魔相,氣氛無端地顯得沉悶。
黑雲彌空,風雨晚來。
不肯受洛歌照顧,柳梢法力消耗得相當快,她看準旁邊峭壁上有塊凹進去的平台,扭身就掠過去。
剛落到平台上,洛歌也踏著浮雲決過來。
「我要修煉,吵死了!」柳梢背轉身。
洛歌走下浮雲決,並沒說話,只在平台邊緣坐下。
柳梢更加惱怒,閉上眼睛運氣。
狂風猛烈,吹得呼呼作響,沒多久就傳來雨點打在岩石上的聲音,雜亂密集,到最後連成一片。
縱使閉著眼睛,一顆心怎麼也靜不下來,柳梢突然想起不久前那場大雨。陽夾山下,她臥劍,他浮波,雨濺清流,一個個小水花在他潔白的衣擺旁跳動,就連每一朵水花她都記得清晰無比。
今夕同樣的風雨,已經沒有了那時的美妙,雨氣侵入平台,魔體竟感受到了寒冷。
柳梢幾次忍不住悄悄地側身,瞟平台邊的白影。
浮雲決倒豎,劍身光華流動,映出旁邊突兀的岩石。他面朝風雨而坐,僅留背影對她,白衣鋪地,衣擺和袖襟都被雨點濺上了許多污跡。
柳梢再低頭看看身上的黑色衣裳,她故意穿跟他完全相反的黑色,有賭氣劃清界限的意思。
他是仙,她是魔,她也不稀罕他管!
柳梢重新閉目。
忽然,身畔風住,雨聲也消失了。
柳梢忙又睜眼看過去,只見仙者穩坐不動,黑髮被風吹得散亂。原來外面的風雨並沒有停,而是他察覺她分神,設置了結界,讓她免受干擾。
這算什麼?她差點被害死,他以為這樣就沒事了?要是她真的死了,他再怎麼示好也沒用!都是假好心!
心結難解,委屈與怒意催發魔性。
不知不覺間,柳梢面部浮上一層薄薄的黑氣,體內的真氣開始不聽使喚地流竄。
這是怎麼回事?
柳梢隱約察覺不對勁,怎奈視線越來越模糊,耳中傳來奇怪的鳴聲,原本清晰的頭腦也慢慢變得遲鈍,彷彿有兩種意識在激烈地交戰。
這是魂魄不穩的跡象,在修煉過程中是極其可怕的。
片刻的分心,不至於這麼嚴重!先前那種寒意再次蔓延上脊背,更加強烈,柳梢不由自主地哆嗦,額頭冷汗直冒,她下意識地想要張口求救,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正在痛苦難熬時,驟然聽得一聲空冷的響。
清聖之音,有如撥雲見日、雪飛繞身。
所有不適之感驟然退去,柳梢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懷中冰絃琴消失,洛歌下一刻已站在她面前,眸凝殺意,伸手拍向她的天靈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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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突如其來的殺機,柳梢根本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就已籠罩在巨大的仙力之下,被逼壓得動彈不得,更無任何逃脫的可能。
掌風泛白芒,點點都是真實的殺意,刺得臉頰生疼。
這一掌所蘊含的力量堪稱恐怖,透著一如既往地強勢與果斷。無招無式,簡單隨意,實則毫無破綻,乃是返璞歸真的道理。
柳梢從來沒覺得死亡離得這麼近,更沒想到動手的會是他。
一瞬間,心停止跳動,散發出森森的寒氣,凍得她整個人都彷彿要結冰了。
她只是睜大了眼,怔怔地望著他。
狹眸冰冷,凌厲帶殺;
杏眼圓睜,錯愕傷痛。
視線短暫地對峙,仙者不言,俊臉上果決之色未減半分,就連那挺直的長睫都無絲毫的顫動。
然而,毫無破綻的掌力卻露出了一絲縫隙。
柳梢終於掙脫控制,連滾帶爬地起身退開,直到後背緊貼山巖。
心再次跳動,卻是從來沒有過的顫抖。
「你要殺我!」雙手緊緊地扣著身後石壁,柳梢煞白著臉,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人,「你……」
喉間被哽住,她連忙將唇咬得死死的,眼睛裡卻有熱流倏地掉了下來。
「收魔相。」洛歌開口。
柳梢尖叫:「關你什麼事!反正我是魔,你早就想殺我!」
洛歌並無分辯之意,殺意略減,視線仍舊牢牢地鎖住她。
他是真的要殺她!
恐懼戰勝了所有情緒,柳梢總算恢復了理智,一邊留意他的表情變化,一邊暗提魔力戒備,顫抖著往平台邊緣挪動。
雙腿僵硬又沉重,短短十來步的距離,此時變得格外漫長。
終於到達平台邊緣,柳梢猛地衝出結界,撲入冷風暴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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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內地形奇特,導致季節錯亂,電閃雷鳴,雨氣襲人,不遠處矮山頭有幾顆樹被雷電劈中,枯枝在雨中熊熊燃燒。
柳梢拔足狂奔,身後落葉碎石滿地。
一個兩個都是無條件地對她好,誘她陷進去,再將真相殘酷地揭開讓她看,她似乎總是落入這種悲劇的命運循環裡。
為什麼都要這樣對她?如果要殺她,當初又何必救她?何必對她那麼好?
那句「柳梢小妹」,只有她一個人在意。
雨水沁入眼睛,刺得眼睛酸脹酸脹的,也不知道有沒有毒。柳梢胡亂一把抹去,狠狠地「呸」了聲:「誰稀罕!」
柳梢委屈,仍不太相信洛歌真的起了殺心,甚至懷疑是在做夢——整件事前後回想了很多遍,她根本沒做錯什麼呀,聽從安排,被食心魔重傷都沒丟下羽星湖逃跑,是他遲到,還害得她險些沒命,到頭來他還要殺她!
失望,絕望,壓得她喘不過氣,腰都彎下去了。柳梢終於跪倒,伏地大哭,為失去的一切,他之前對她那麼好啊……
內息躁動,手腕上的木環輕輕震動,是赤絃琴對魔性的警示。
魔性?柳梢猛地抬臉。
洛歌不可能無緣無故殺人,他讓她「收了魔相」,而月似乎也提醒過……
之前留著魔相是為賭氣,此一時彼一時,柳梢意識到可能出了大問題,當即凝神將魔體與魔丹融合,果然立刻發現了問題。
魔相竟然收不去!
怎麼可能!柳梢大驚失色。
雖然魔丹能自行運轉,但她最近都聽從洛歌的囑咐,沒再繼續修煉,也沒有忘記《大音六識曲》,魔性怎麼可能發展到這種程度!
一定是弄錯了!柳梢慌了,連忙就地盤膝坐好,認真調息。
沒有用,週身魔氣不散,反倒隨著她的運氣,變得越來越濃,頭頂簌簌聲連響,是從夢中被驚飛的鳥雀。
嘗試數次無果,柳梢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要寧神靜心,然而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烈,她終於忍不住了,揮手令漫天雨霧聚集在面前,形成一面平滑的霧鏡,上面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
鏡中人魔相不改,眸色泛紅,眉上的柳葉紋彷彿越來越鮮艷。身旁縈繞著肉眼可見的厚重魔氣,隱隱帶血色,那種腥味甚至有點熟悉……
剎那間,極度的恐懼掩蓋了所有的理智!柳梢跳起來一掌打散霧鏡,捂著臉頰尖叫,直往後退。
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情緒波動劇烈,久違的浮躁感湧上來,那是對生靈血氣的強烈渴望。
手莫名其妙地從臉上移開,指向不遠處的鳥雀,魔焰在指尖跳躍。
這是要做什麼!柳梢大駭,連忙要收手,然而就在此時,她的腦海裡竟出現了另一股意識,不斷侵擾著神思,妄圖與她爭奪著身體的控制權。
嘴裡開始不受控制地發出笑聲,清脆,卻陰森無比。
柳梢急中生智,將手腕一拂,木環立即變作赤絃琴。
琴聲響起,雜亂浮躁,弦上火光比平日更亮,在雨夜中分外惹眼。那股憑空出現的意識果然畏懼琴聲,掙扎半晌,到底是漸漸地沉寂下去了。
一曲完畢,額頭隱隱作痛,柳梢疲憊地倚在樹幹上,冷汗和著雨水直往下流。
這是魂魄不穩的感覺,魔性竟然已經嚴重到不能抑制了?
柳梢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很久,她猛地收了琴,跳起來往回跑。
找洛歌!他會幫她的!他……
他要殺她!
柳梢陡然剎住。
是了,他一定是察覺她的魔性太重,所以才會下殺手。
從未失敗過的仙界第一人,處理事情永遠那麼理智,總會做出最適當的決定,取捨都那麼果斷。之前救她,是相信她與商玉容之死無關,對她不錯,也是出於仙門責任想勸化她吧,如今她的魔性已經失控,很可能會害人,他還會維護嗎?他定然會和以前一樣守護蒼生,斬除魔禍,為了他的責任。
明白他下殺手的原因,柳梢似乎覺得好受點了,大約是早已習慣的緣故。
原來,只是再次被放棄。
「沒有人希望自己被放棄。」
可他還是放棄了她。
沒有關係。柳梢這麼想著,又忍不住回頭望。
身後沒有動靜,洛歌沒有追來。這既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畢竟兩人本來就沒有特別的關係,他算是饒了她一命,將她丟在大荒這種凶險的地方,自生自滅。
沒錯,那句「柳梢小妹」沒有任何意義,如果她是洛寧,他又怎麼會讓她當誘餌,將她置於險境?在他心裡,只有洛寧才是妹妹,她柳梢可萬萬不能糊塗送命。
惜命的心理佔了上風,柳梢打消了找洛歌的念頭。
不能回到洛歌身邊,月就更不用指望,上次拒絕了他,他也是放棄她了。眼下只能去找盧笙和未旭,跟他們回徵月魔宮。雖然盧笙別有用心,雖然魔性發作時會幹壞事,但至少她能活下去。
大荒之地何其廣,要怎麼找?柳梢盡力壓制內心恐慌,盤膝坐下,閉目回想來時的路線,直到察覺風雨聲無故消失,才陡然驚醒。
睜眼,她看到了地上的白色衣擺。
洛歌不知何時已站在面前,俯視她,漫天風雨被結界阻隔在外,散發著柔和仙光的結界看上去如此溫暖,又如此可怕。
柳梢驚恐地跳起來,離他遠遠的。
洛歌站在原地,並沒有再出手的意思。
對峙許久,柳梢終於壯著膽子大聲問:「是因為魔性嗎?」
洛歌「嗯」了聲:「你魔性太重,終會失控。」
「所以你就要殺我!」推測得以證實,柳梢到底是忍不住委屈,眼淚不爭氣地掉,「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都沒再修煉了,關我什麼事!」
什麼六界什麼蒼生,她又不欠別人的,憑什麼要犧牲?蒼生重要,難道她就不是蒼生嗎!
「是屍魔石蘭救走了食心魔!她根本拖不住你,就因為她長得像你認識的人,你捨不得殺她,卻不管我的死活,還要殺我!你答應過保護我的!」柳梢終於叫出來,「石蘭做壞事都可以活,我現在還沒害人,魔性重又怎麼?你根本就是有私心!」
情緒失控,意識又開始模糊起來。
柳梢連忙住口,飛快地背轉身。她知道自己如今魔性發作遠比之前可怕,雖然瞞不過他,卻也不想當著他的面露出嗜血的模樣。
好在「魔性」這次只冒了下頭,就乖乖地被壓制了。
它是忌諱洛歌?柳梢愣神的功夫,轉頭就發現洛歌已經站在身旁,嚇得她直往後退。
洛歌似乎並沒發現她的異狀,也沒解釋:「外面有事,我們要盡快回去。」
「我不跟你回去!」柳梢仍在發抖,大叫,「洛寧才是你妹妹!你要殺我!」
她的魔性很嚴重,萬一失控怎麼辦?雖然他剛才沒殺她,可誰能保證他以後不會呢?
柳梢轉身想逃,誰知剛到結界邊緣就被嚇了一跳。
無數小腿粗的黑色肉蟲在結界外蠕動,與夜色融為一體,散發著奇異的邪氣,竟沒發出半點聲音,幸虧有結界阻隔,否則她根本不會留意,恐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洛歌走過去,拉著她踏上浮雲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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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似乎是真的出了大事,洛歌也不管凶險強氣流,強使仙力御劍急行,浮雲決以比來時快上好幾倍的速度行路,直奔大荒出口。柳梢察覺他每逢凶險依然是護著自己,這才放心了,安靜地跟著他往回趕。魔性發作時,她便強行壓制,偶爾他也會撫琴相助。
大約半個多月,兩人接近了大荒邊緣,卻見前方視野盡處是一片夾雜著火光的半透明白色屏障,連接天地,不知綿延了幾千幾萬里。
「雙極帳。」洛歌微微皺眉。
柳梢自是不知,大荒陰陽之氣充裕,兩種極端氣流交匯衝突,就會形成這種天然的屏障,這種極天之力絕非仙力能抵抗。雙極帳出現的機會並不多,想不到兩人湊巧給遇上了,真是越急越倒霉。
洛歌沒有考慮,果斷地掉轉方向。
不能硬闖,就只有繞行。雙極帳的覆蓋範圍實在太大,兩人以最快的速度行了十來天,終於看見盡頭,但這麼繞路,兩人離大荒邊緣早就很遠了。任何意外都不可能令洛歌失去冷靜,他白天趕路,夜裡仍會停下來調息恢復體力,柳梢也是完全顧不上別的,全力與魔性對抗,每一次都艱難無比,她也隱隱意識到古怪,幾次想要開口告訴洛歌,又不敢。
最近大荒的雨好像特別多,滂沱大雨很快又來到,毫無預兆,這次沒有雷鳴閃電,卻比以往任何一場雨都要兇猛,暴烈的雨聲幾乎吵得人想要摀住耳朵。
柳梢坐在角落,默默地縮起身體。
兩人歇息的地方是個山洞,透過夜色,她看到洛歌負手站在洞門口,獨對傾天而下的暴雨。
風冷雨狂,仙者白衣亂。髮間那支蔓形白玉長簪依然散發清寒光澤,如同他的人。渾身鋒芒與氣質,逼得夜色也要退讓。
看到他的身影就覺得安心,他就是這樣的人。
柳梢咬住唇,她察覺到體內「魔性」又要興風作浪了,最近這「魔性」越來越厲害,竟妄圖侵佔她的意識,每一次的反抗都令她筋疲力盡,如受魂刑。她不敢疏忽,因為一旦鬆懈,也許她就會被「魔性」控制,變成凶殘的魔。
洛歌竟沒半點察覺的樣子。
是因為另有掛心的事嗎?外面的六界大事,還有那個屍魔石蘭,都比她更重要。心力是有限的,入妖界救洛寧,對付食心魔,石蘭的事還沒解決,外面又出了狀況,事情一件接一件往他身上堆,他一邊奔走,一邊還要忍受她的壞脾氣……看到雙極帳的時候,柳梢留意到,那雙黑眸裡第一次閃過了疲憊之色,柳梢幾乎能肯定,這次他要處理的事相當棘手。
柳梢知道很多人都說自己「不懂事」,想必他也是這麼認為的,縱然如此,柳梢也不想加深這種印象,獨自與「魔性」抗爭。
為了爭奪身體的控制權,意識交戰,痛苦非常。
魔性比之前更嚴重!柳梢甚至能感受到身體被魔氣完全裹住的模樣,眉上的柳葉紋在顫動,在叫囂,來自冥冥中的邪惡意識,正在誘惑她放棄抵抗。
洞口的身影紋絲不動,他只要一轉身就能發現她的異狀,然而,也許是外面雨聲太大,也許是想事情太入神,他竟然毫無察覺。
柳梢全力壓制魔氣不令它擴散,一時分神,神智竟陷入混沌之中。
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向那個白色身影。
盡快出手!邪惡意識傳達出瘋狂的指令。
不對!自己絕對不可能產生這種念頭!柳梢沒有多餘的精神去思考,一時間冷汗直流,額前髮絲沾濕,乍一看像是在外頭淋了大雨。
終於,邪惡意識做出最後一波劇烈的掙扎,不甘地被壓制了下去。
精力透支過度,柳梢慢慢地後仰,靠在身後石壁上,頭痛欲裂。
沒多久,一隻清涼的手放在她的額頭上。
柳梢立即睜開眼。
「柳梢小妹。」他的聲音傳來。
柳梢看看他,終究是沒有回應。
「用你的命,也許能換更多人活下去,」他平靜地道,「你怕死麼?」
死?柳梢警覺起來,下意識地要動。
他按住了驚恐的她:「想活下去,沒有錯。」
這種表現令他失望了吧?柳梢也覺得羞愧,她知道怎麼說更能博取他的認同,可是對著他,欺騙的話也說不出口,於是柳梢還是不作聲,她沒有洛寧善良,不配做他的「小妹」。
「累了,就睡吧。」暴雨充斥的夜,清冷的聲音是如此清晰與溫和。
鼻子驟然一酸,緊繃的身體放鬆,柳梢含糊地應了聲,像是習慣般地倚到他懷裡,疲倦地閉上眼睛。
洛歌疏於親近人,但他似乎習慣得很快,很自然地抱住她。
原來清冷的仙者,懷抱竟是溫暖的。
柳梢從來沒有想到會有這一天,直到此刻她仍有些不敢相信——仙門第一人,那麼厲害,那麼優秀,自己卻可以和洛寧一樣在他懷裡。
輕軟的白袍貼著臉,乾淨無一絲氣味,令人覺得安穩。
雖然他之前是想殺她,但還是沒關係啊,他始終沒有丟下她。柳梢覺得滿足了,伏在他懷裡,聽著鋪天蓋地的雨聲,彷彿回到了第一次看海的時候,蔚藍的海水掀起美麗的白浪,聲勢浩大,卻一點都不可怕。
這不是當年那個虛假的懷抱。
汗水消失,通身舒適,是仙門的淨水咒。柳梢想起方纔的邪惡念頭,忙啞著嗓子開口:「其實我……」
「好了,」頭頂的聲音打斷她,「你先睡。」
「可魔性……」
他在她頭上輕輕拍了兩下示意,柳梢不好再多說,也許是太過放鬆的緣故,她真的在一片雨聲裡睡了過去。
徹夜風雨,不知何夕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