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亦真亦假

身後,月華妖木的白色圓葉搖曳,猶如漫天晴光,黑色斗篷便是那一片突兀的陰影。

半隻蒼白的手露在外面,輕輕地拉著斗篷右襟,暗紫色的水精戒指猶如幽幽的眼睛,光澤流轉,在深處沉澱出一片瑰麗。

「你是……」

「我出來走走。」

柳梢盯著他道:「怎麼走到這兒來了?」

「我也是魔,理當為聖尊分憂。」

「你又不肯動手。」

「至少我可以說話,」月收回手,「堂堂魔尊被妖界小王嗆聲,魔宮小卒不能忍受。」

柳梢抿嘴,半晌「嘿」了聲:「你也不用討好我,其實我根本就不怕她,只不過她是百妖陵的午王,有點身份,訶那說了,讓我不要跟百妖陵交惡。」

剛說到這裡,鷹如的聲音就響起:「你回來了。」

柳梢扭頭,恰好對上訶那的視線,柳梢便隨口吩咐道:「既然來了,就老實點,別給我們添亂。」

不等月回答,她就走到訶那身旁,悄聲問:「好了嗎?」

秀眉皺了下又展開,訶那看看月,沒有詢問:「好了,方纔我察覺到鬼屍遺留的氣息,此地必定有石蘭的線索。」

鷹如道:「既如此,我們就上去看看,走吧。」

訶那「嗯」了聲,帶著冰蓮掠起。

柳梢張了張嘴,到底是默默地跟在了後面。

三人似乎都不想多說話,繼續往山上走,沒多久就發現了地氣流失的現象,草皮消失,遍地黑沙白石,大片大片的月華妖木枯死。訶那見此景象,臉色越來越差,鷹如也扶著枯木惋惜不已。柳梢每走一步就聽見細碎的響聲,低頭觀察,這才發現地上鋪了層厚厚的落葉,這些圓形葉片失去生機,變得輕薄透明,毫無光澤,猶如死去的蜻蜓的翅膀,柳梢每走一步都感覺是踏著無數屍體,想到妖木的珍貴,柳梢也無比心疼。

鷹如歎道:「鬼屍果然為害不小,看來屍魔石蘭的確來過此地。」

訶那轉向她,果斷地道:「剩餘的月華木,要盡快移入妖界。」

鷹如正色:「我明白,放心吧。」

訶那這才點頭,又轉身看那些枯樹,一一灌注妖力測探,確認徹底無救才放棄。

柳梢在這一帶沒感應到魔氣存在,估計石蘭已經離開了,也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回來,三人暫時沒有辦法,決定留在白頭峰守株待兔。

黃昏時分,夕陽西下,大片白色葉子反射陽光,有點耀眼。

訶那與鷹如在不遠處查看那些完好的月華木,意圖瞭解它們的特性,以便將來接引移栽。柳梢另有打算,她獨自躍到樹上,拉過葉子仔細觀察半晌,悄悄引來一縷濁氣侵入葉脈,沒多久,葉片周圍果真有清氣隱隱散發出來。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柳梢大喜。

「沒用的。」月在身後說道。

他一直跟在三人後面,此時突然開口,柳梢嚇了一跳,隨即若無其事地直起身:「我只是覺得奇怪,看它是不是傳說的那樣,不是想幫你。」

月搖頭:「這麼容易就達到目的,我又何須要人幫忙?」

柳梢再擺弄了一會兒葉片,忍不住問:「你說它沒用?」

「這只是一件失敗的作品。」

「作品?」

「它的確是月神所培植,」月停了停,提醒道,「我說過,六界修行之道皆以太陽、太陰之氣與清氣為重。」

柳梢應和:「我知道,濁氣是廢氣。」

「但那位月神並不認為經由自己轉化的純淨濁氣只能成為用於平衡的廢氣,他妄想改變這種情況,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他遊歷妖界時發現了一種奇特的妖木,這種妖木居然可以吸納濁氣而無損本體,於是他將此木移植至神界,利用月神的特殊力量,培植出了這種月華妖木。」

問題似乎就這麼解決了,後來魔界引入它,就是想利用它製造清氣?

柳梢並不覺得事情會這麼簡單:「有什麼問題嗎?」

「但是柳梢兒,」月歎息著,伸手拈過一條月華枝,「你留意過它消耗的清氣有多少麼?它確實可以將濁氣轉化為清氣,只不過,它在轉化過程中消耗的清氣量,遠比最後轉化出來的多。」

「啊?」柳梢怔住。

如果消耗的比製造的多,那這個作品說失敗也不為過,對魔族更毫無意義。

月想了想道:「要移栽它,需在月圓之夜用月露潤其根系。」

柳梢回過神,忍住失望:「也好,它本來就屬於妖界,我這就去告訴訶那,他們會好好照料它的。」

「妖道,六界最難修的道,」月鬆開手指,任枝條彈回去,「回歸,也是委屈。」

「魔道又有多好?至少人家妖道還有未來。」柳梢低哼。

彈回去的月華枝猶在顫動,帶得日影也顫動不止,在那半張蒼白的臉上留下淺淡的陰影。

柳梢朝訶那那邊走了幾步,突然回頭:「那個月神,也是第九任月神嗎?」

「嗯。

.

月華妖木始終出自妖界,留在人間實非長久之計,無奈尋常人皆不知此木的移栽方法,訶那與鷹如正煩惱無頭緒,柳梢的轉告堪稱及時。

鷹如看著訶那笑道:「魔宮區區小卒便如此博學,小王實在慚愧不已。」

訶那對此沒什麼表示,僅僅點了下頭:「此事須盡早行動,先去看看石蘭有沒有消息。」

柳梢拉住他:「訶那。」

訶那回身看她。

柳梢咬唇。

「走吧。」鷹如在前面喚道。

見柳梢不言,訶那微微一笑,與鷹如往山上去了。

柳梢回頭看月。

他抬了抬手,似是好意地提醒:「你的妖君被拐跑了。」

「別跟著我!」柳梢心情有點惡劣,也掠走。

夕陽西沉,半月東昇。

隨著夜色加深,群峰之間雲霧瀰漫,淒冷的月光撒在灰白色的雲層上,空茫冷沉,無邊無際,大大小小的峰頭露出雲層外,如同海中漂浮的小島。

柳梢獨自坐在雲海邊沿的月華枝上,望著月亮出神。

身下,雲層微微起伏,月華枝在懸崖上搖蕩。

白衣妖君落到她身後,雪發在光潔的額前飄動,映著黑色長睫,半掩湛藍眼眸。

「在擔心?」他開口。

「訶那。」柳梢仰臉望著他,杏眼在月光下發亮。

訶那低頭:「怎麼了?」

柳梢有點扭捏:「你……沒生氣啊?」

訶那抿了抿唇,挑眉:「我生什麼氣?」

敢情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呢。柳梢也不好意思了:「你說過,不該信任他。」

訶那「嗯」了聲:「他跟來了,大約是關切你的。」

「可是,」柳梢低下頭,輕聲道,「我怕他再使壞。」

「哦?」訶那示意她繼續說。

柳梢沉默半晌,道:「之前他害得我什麼都沒有,現在好不容易過去了,如果他……我也不能再原諒,不能原諒。」她突然抬頭盯著他:「訶那,你覺得鷹非他們為什麼會來到這裡,他們應該不會知道你的行蹤,真的只是湊巧?」

訶那含笑道:「你擔心我?」

「嗯。」

「你也不想恨他?」

柳梢不說話了。

訶那收了笑意,俯身,一隻手扶住她的肩,溫和地道:「既然不想恨,也沒有事實證明與他有關,那不如就暫且相信,也許這事真的與他無關呢?仙門放出石蘭的消息,鷹如就能猜到你的來意,百妖陵早已知道我們的關係,所以懷疑我會跟著你來,這也不奇怪,況且我們兩個聯手,鷹非要拿我也沒那麼容易,你不是說過會保護我麼?」

「當然,」柳梢握拳點頭,隨即粲然笑了,「你說的對,訶那你真好!」

訶那搖頭,也在她身旁坐下:「要你說好還真容易。」

柳梢倚在他肩頭,拉著他的白髮玩耍:「你本來就好啊!」

「女人的頭髮才是用於賞玩,」訶那從她手裡抽回長髮,「我可是妖君。」

柳梢拍手:「你這麼漂亮,就像妖後,要不然你過來給我當魔後吧!」

「放肆!」訶那板起臉。

柳梢大笑。

兩人正開心,雲層下突然浮起來一道黑影,幾乎是同時,兩人迅速收斂了身形氣息。行走在外,修道者通常都會隱藏自己,沒有交手,便不能感受到對方的真實修為,迴避是首選。

來人是一名少年,穿著帶青華宮標誌的紫白仙袍,足踏一柄重劍,嘴裡猶自嘟嘟噥噥的:「謝師兄說這裡有回陽草,怎麼全是白樹呢?」

柳梢覺得他面熟,仔細瞧了半晌,低呼:「雲生!是雲生!」

「你認識他?」訶那問道,「要不要出去?」

柳梢立即搖頭,自己現在是仙門的死對頭魔尊徵月,他未必還認這個「柳師姐」,像洛寧那樣信任自己的人能有幾個?出去反而暴露了行蹤。

他一個人來找藥材?還是謝令齊告訴他的?

柳梢警惕:「這裡危險,我要跟著他。」

訶那道:「我和你去。」

「那我們走了,鷹如她……」柳梢遲疑。鷹如主動跟來幫忙,總不能置她的安危不顧。

訶那想了想道:「無妨,不是還有個人麼?」

「他不會出手的,」柳梢搖頭,「我先跟著看看,你去叫上鷹如吧。」

訶那便不再堅持,伸中指在她眉心一點:「當心,我們很快就來。

.

昔日經常纏著蘇信和陸離的小弟子,已經長成了十四五歲的少年,身量抽高了不少,再也不是小胖子模樣,足下的劍正是當初那柄玄鐵劍。

陰差陽錯,物是人非,總是命運捉弄。

柳梢攥緊樹枝。

雲生御劍低飛尋找藥草,眼看接近峰頂,仍毫無收穫,他也沒有放棄的意思,性子倒是半點沒變。

柳梢跟在後面也不怕被發現,只是有點著急,石蘭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任他這麼亂跑不是辦法,唯有幫忙找到回陽草。柳梢下意識地伸手摸藥袋,這才想起之前的草藥已經全部送給卓秋弦了。

一聲鴉鳴,劃破寧靜的月色,又戛然而止。

柳梢打了個寒戰,抬頭。

魔眼之下,大團大團腥紅的血霧從雲海中冒起,像是血泉,蜿蜒著朝這邊飄過來。

雲生全無察覺,迎血霧而去。

不好!柳梢下意識地要現身。

「柳梢兒,」一隻手搭上她的肩,食指上戴著紫水精戒指,「故意放出石蘭的消息,再派你認識的人來,他的目的就是要引你現身。」

「但食心魔也需要人心,」柳梢早前吃過幾次虧,也想到關鍵,「能引出我固然好,不能的話,雲生就是他修煉的祭品,他早就想好了,雲生遇害,大家懷疑的只會是石蘭,我總不能看著雲生死。」

「你打不過他。」

「我拖住他一會兒,你快去叫訶那!」柳梢推開那手。

黑蝙蝠從血霧中浮起,斗篷裡伸出一隻枯瘦的手,雲生如同被攝了魂,朝那冰冷的藍色長指甲撞去。

「又是你個老怪物!」柳梢飛身而上,隔空將雲生抓到身旁。

黑蝙蝠果然大笑:「老夫就知道你會來!」

柳梢本已準備拚殺纏鬥,聽到這聲音反而一愣,連忙側身抬掌,用手指夾住了身後刺來的劍:「雲生?」

「你……你這女魔!」雲生顯然認出她了,一擊不成,用力想要抽回劍。

「他是食心魔,你快走吧。」柳梢鬆開手指。

「你別妄想騙我,」雲生橫劍後退,小臉高揚,凜然的神情與蘇信有幾分相似,「你到底把洛寧師姐關在哪裡?」

「閃開!」柳梢厲聲大喝,一掌將他打飛。

魔雷降下,地面被擊出幾個大坑。

面對食心魔的攻擊,柳梢無暇分辯,也知道此刻說什麼他都不會信,乾脆將臉一沉:「既然讓你發現,就留不得你!」

見她要殺自己,雲生變色,連忙御劍跑了。

血霧蔓延,腳下已成血海。

柳梢略微鬆了口氣,不敢大意,凝神接了幾招,心頭疑惑更重——食心魔已得草靈之心和魔嬰,力量竟毫無增進,難道……

背後氣流急劇波動。

還有人!是那個神秘幫手!

一件碧綠的披風憑空出現在柳梢身上,正是訶那所留的妖印所化。披風擋去攻擊,立刻變得透明,消失。縱有妖君留招保護,柳梢還是被那股大力給震退兩步,覺得胸口發悶,內臟顫動,這幫手之強實在出乎意料,柳梢腦子裡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心緒又開始亂了。

不知何時,一團血霧凝成人形,與食心魔有幾分相似。

「你跑不了!」食心魔撲過來。

面對夾擊,柳梢猛然醒悟,朝那血人大叫:「不對!你才是食心魔!」

替身!黑斗篷與青銅面具是食心魔的標誌,只要穿戴上它們,任何人都可以是食心魔!他們都是仙魔同修,根本難以分辨,或許,真正的食心魔傷早就好了!

衣裳碎片飛落,後背傳來劇痛。

不知訶那他們為何遲遲未至,柳梢冷汗直冒,雙拳當胸對合,再次使出魔神武典第三式「亂絮彌天」,她也心知此時出大招必然驚動仙門,但為了保命,沒辦法了。

漩渦匯聚,方圓百里雲海散盡,整座白頭峰陷入死寂。

驟然,無數白棉「蓬」地飛散,如鵝毛大雪,殺機凌冽!

「有長進,不過……仍是徒勞!」「黑蝙蝠」大笑。

血影從頭到尾皆不言語,配合他發出攻擊,血色太極劍陣再現,威力與當初在陰陽迷窟時全然不同,柳梢魔功被破,渾身被仙魔之火包裹,魔體被煉去三成。

危急之際,三朵碧色蓮花飛來!

碧蓮隔在柳梢與血影之間,旋轉暴漲,蓮葉化妖刃,直逼血影。

訶那現身抱住柳梢,退開。

眼見他全力營救自己,「黑蝙蝠」卻趁機遁至他身後,柳梢咳嗽著,嘶聲叫:「小心!」

「鷹如!」訶那回身。

恰好趕來擋下一掌,鷹如踉蹌著撲到他身上。

訶那連忙扶住她。

鷹如別過臉吐了口血,立即直起身,朝兩個食心魔微笑:「我已報信與王兄,相信他立刻會率百妖陵部眾趕來,閣下再不離開,難免要暴露身份了。」

百里外妖氣沖天,天邊又現仙雲。

「黑蝙蝠」啞聲冷笑:「那也足夠……」

話沒說完,血霧急退,雲層早已經重新聚起,兩個食心魔迅速沉入雲海之下。訶那也察覺到動靜,當即揮袖設下結界,及時隱去三人氣息。

這邊雙方剛剛隱藏好,就聞得半空有人厲聲大喝:「站住!」

兩道人影先後落地。

追殺者足踏重劍,身著紅白相間的靴袍,長髮高高地束起,乃是南華解鈴尊者羽星湖,而前面那個奔逃的紅衣女人,赫然就是屍魔石蘭!

蓬亂的長髮遮住臉,石蘭只管低著頭跑,肩上還扛著什麼東西。

「站住!」羽星湖引劍訣,重劍破空斬下,帶起的氣浪光圈猶如碩大的彎月。

看到石蘭,柳梢先驚喜,見她處境不妙又開始著急:「我們……」

訶那制止她說話,示意:「你看!」

在解魔鈴與重劍並招襲擊下,石蘭手中閃現光芒,她突然回身一劍,劍招精妙,輕易就化去了重劍的強悍攻勢。

「果然是重華宮劍術,你也認識見素真君?」羽星湖緩下攻擊,有訶那的例子在,難怪他會想到出走的見素真君洛宜。

石蘭自是不答。

「既與重華宮有關,更該拿你回去問罪了!」羽星湖語氣一沉,拋出解魔鈴。

石蘭也知道解魔鈴的威力,不等他發動,就將肩頭之物朝他當頭扔去。

仙門弟子不肯傷及無辜,羽星湖認出那是個人,連忙撤招,雙手接過,待看清懷中那人是誰,登時目眥欲裂:「雲生!」

他立即朝雲生灌輸真氣,奈何仍是無力回天。

就這片刻工夫,石蘭突然有了異變,長髮下迸出兩道赤光。

柳梢眼尖看到:「不好,她又要被食心魔控制了!」

「不能放她走!」訶那急速朝石蘭掠去。

一聲琴響,妖光明滅,不過彈指之間。

「妖氣?誰!」羽星湖再抬頭,前方已失去石蘭的蹤影

.

百里之外的地下洞窟,其中一片漆黑,石與土之間的縫隙裡,有道粗如小指的靈泉蜿蜒淌過,散發著淡淡的白色靈氣。

須臾,幾道影子悄然遁入洞窟內,化為人形,形狀狼狽。

白絹疊成榻,訶那抱著柳梢落到絹榻上。

柳梢掙扎著示意,訶那見她尚能支撐,便放下她,雙手扶住鷹如問:「還撐得住麼?」

「若……王兄,用……挾持我。」鷹如笑了下,捂著胸口往後倒去。

柳梢急問:「她怎麼樣?」

「有救。」訶那將鷹如扶在懷裡,簡單地答。

柳梢聞言放心了,這次的傷比起以往真不算重,因此她絲毫不以為意,隨手擦了擦唇邊的血,打量四周:「這裡安全嗎?」

「應該差不多了,」訶那道,「有這條地脈靈泉掩飾,他們察覺不到我們的氣息。」

柳梢道:「要不是你,我們也不能輕易找到這條地脈,之前你們怎麼耽擱的?」

「之前我們被人引開了,」訶那正檢查鷹如的傷勢,聞言看了石蘭一眼,「現在想來,應該就是她,後來你那位……朋友找到我們,我們才能及時趕來助你,只不知她如何又遇到了羽星湖。」

柳梢「哦」了聲:「鷹如怎麼樣?」

訶那皺眉道:「傷得不輕,再不救治後果嚴重,一旦回復妖形,她畢生修為不保,幸而有救,你且替我護法。」

鷹如為他而受傷,柳梢雖然不是滋味,卻也十分感激,上前道:「我來幫她。」

訶那搖頭:「不必,還是我來吧。」

柳梢沒有再說。

訶那將鷹如平放到榻上,盤膝坐下,掌心亮妖光,碧綠的光芒將鷹如全身籠罩,他是以本身妖力護住她的妖靈,要為她疏導受傷的脈絡。

柳梢心知療傷過程肯定很長而且不容打擾,於是退到洞壁旁,一邊警惕地留意情況,一邊調用魔力療傷——羽星湖帶雲生的屍體回仙門,食心魔作為仙門重要人物,不能不現身,但他還有幫手,此番訶那勢必要消耗大量妖力,自己傷得輕,盡快恢復也能防患於未然。

身在暗無天日的地下,整個空間充斥著潮濕的泥土氣息,頭頂垂落無數根須,不知道是樹根還是什麼,因有地脈靈泉滋養,長得格外粗壯,大約它們很快就能生出妖性。

柳梢將真氣運行了幾周,傷勢恢復大半,回頭只見訶那仍在全神為鷹如療傷,額上有汗,鷹如的面色已經大為好轉。

柳梢咬唇,收回視線,看向石蘭。

石蘭站在遠處的靈泉邊,微微垂首,長髮散亂,木然而立,像是具毫無生氣的屍體。

幸虧有赤絃琴,才能喚回她僅剩的一絲仙性,讓訶那順利地制住了她。柳梢想到死去的雲生,心頭一痛,走到她面前抬起手腕:「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你到底還記不記得?」

看到赤絃琴,石蘭又有了反應,長睫下沁出一滴晶瑩的淚。

身已入魔,仙性未失,她到底是想起了什麼?南華山?重華宮?雲生?還是洛歌?

柳梢沒再刺激她,收手。

此事不能全怪她,她魂魄不全,被食心魔控制,做出什麼根本由不得她自己,洛歌吩咐囚禁她也是這個道理,如今她被訶那的妖印製住,也算暫時安全了,至於如何徹底擺脫食心魔的控制,還需要再設法。

「入魔的仙,終能解脫。」耳畔傳來月的歎息。

柳梢迅速擦了下眼睛,回身道:「這次謝謝你了。」她看看那邊訶那和鷹如:「要不是你,他們也不能及時趕來救我。」

他習慣性地彎了半邊唇:「你要怎樣謝我?」

柳梢盯著他半晌,抬眉:「你要我怎樣謝你?」

他沉默半晌,溫和地道:「好了柳梢兒,我並沒有想要與你做交易。」

柳梢唇角往上一彎,又往下一撇:「是知道我不會答應吧。」

他抬下巴示意:「你的妖君。」

「怎麼?」

「他要被拐跑了。」

「呸!他才不會。」柳梢撇嘴,又忍不住朝那邊瞟了眼,有點沒底氣。鷹如為了救他連命也不要,傻子都能看出其中的情意,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嗯,但他始終會離開。」

談到這個話題,柳梢煩躁起來,臉一扭:「那也跟你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