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愛與錯誤

大概是在配合柳梢的謊言,歸途中,月並未與三人同行,劫行顯然早就在留意他了,偶爾會出言試探柳梢,柳梢假裝糊塗不理,只管找洛寧說話,誰知洛寧也變得出奇的沉默,似乎有心事,路上氣氛很沉悶。

前方又有一群發光的藻母游過,遠不如先前那夜壯觀。

劫行皺眉,看柳梢。

柳梢緩緩搖頭,見洛寧望著藻母群出神,不知道有沒有想起什麼,柳梢忙過去小心翼翼地問:「你見過這種藻母嗎?」

「應該是見過吧,」洛寧莞爾,「有點印象,我好像還撈過一串。」

原來她還記得這些事情,只是忘記了陪在身邊的人,那個人可比她狠心多了。柳梢覺得鼻子有點發酸,還是過去給她撈了串藻母上來:「給你。」

洛寧高興地接到手裡玩了會兒,還是像上次那樣將它們放回了水裡,忽然道:「那個月……師姐你不覺得他像一個人嗎?」

柳梢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低頭不語。

曾經刻骨銘心的名字,如今在心底已經激不起多大波瀾。不知何時從記憶中淡去的少年,他用死亡成就了一場騙局,讓她可笑地邁出了錯誤的一步,走上這條早已被人謀劃好的路。

像與不像,沒有區別。

洛寧見她這樣,也沒再追問:「你想奪地靈眼。」

柳梢本來就打算跟她商量這事,如今她主動提起,柳梢也不隱瞞:「那個對我們很重要,魔宮需要它。」

洛寧擔憂地道:「我知道你必定有緣故,可地靈眼乃神界之寶,據說神物降世都會引發異變,你別忘了,神族力量何等強大,他們摘取異寶都未必容易,何況你我?神物現外界,此事已不尋常,不是神,卻妄取神物,十分危險,當初尊者選擇隱瞞消息,想來也有避免仙門弟子因貪念送命的緣故。」

柳梢咬了下唇:「食心魔敢打它的主意,說明也不是沒有辦法。」

「沒錯,」洛寧神情越發凝重,「師姐,你說過你身上有一種奇特的力量……」

「我明白你的意思,食心魔把消息洩露給我,就是要引我去摘地靈眼,」柳梢停了停,一笑,「只有我,才能摘到地靈眼。」

洛寧遲疑了下:「但你可曾想過,為什麼你會有這種力量?到底是誰給你的?他的目的是不是……」

」放心,我自有打算,」柳梢故作輕鬆,岔開話題,「最好別讓食心魔知道地靈眼的真正位置,你看,我們能不能把食心魔騙到別的地方圍殺?」

洛寧還是搖頭:「誅殺食心魔,只有那裡最合適。」

「可他要搶……」柳梢皺眉。

「放心吧,」洛寧笑了下,「他不會得逞的。」見柳梢還是拿不定主意,她又解釋道:「師姐你想,他那麼謹慎,沒見到真正的地靈眼,他會輕易現身麼?」

這話也有理,柳梢只得放棄:「他可能會利用仙門。」

「我擔心的正是這個,」洛寧垂眸,「倘若只是誅殺食心魔,逼他現形就好,可如果關係到地靈眼,那就是……」

關於清氣與魔性的秘密,洛歌當初也只是猜測,沒人證實過,何況地靈眼有助於修煉,仙門不會看著這樣的寶貝落入魔宮手裡,要奪取地靈眼,一場惡戰絕對免不了。

柳梢有點煩躁,望著遠處。

洛寧望望遠處,問:「百妖陵的?」

連她也猜到了。柳梢擺手:「是個瘋女人,不管她。」

話音剛落,一聲長長的鷹鳴由遠及近,巨大的黑影騰空而來,眨眼就化身為窈窕女子,長眉狹眸,雪發飛揚,正是鷹如。

她先朝劫行拱手:「巧得很,尊駕也在。」

作為曾經的魔尊徵月,劫行只是略略點了下頭:「原來是午王。」

「小王是專程過來拜會現任魔尊的。」鷹如笑著轉向柳梢。

什麼前任魔尊現任魔尊,這種挑撥她算是用錯了地方,柳梢還真的不在乎這個,不過因為訶那的事,柳梢對她也沒什麼好臉色,站起身道:「你來做什麼?」

鷹如絲毫不介意她的態度,曼聲道:「上次多得尊駕指點,小王銘感於心,聽聞尊駕近日頻繁往來仙海,小王好奇,就跟過來看看,不知魔宮要做什麼大事,或許有需要小王效勞之處。」

柳梢深知此女報復心強,上次在冥海被自己壓制,此番她哪裡是要幫忙,明擺著是有心來壞事的。於是柳梢也刺她:「魔宮的事魔宮能解決,何需外人幫忙,本座沒記錯的話,百妖陵現在應該忙得很,你還有閒心出來逛?」

鷹如歎道:「製造天妖現世的動靜引開我們,再趁機歸界,不愧是白衣,不過……」她一轉美眸,打量洛寧,「這位便是洛姑娘?果然容貌不俗,我見猶憐。」

洛寧抿嘴一笑,道:「午王說笑。」

「看來姑娘不是被魔宮劫走,而是不願回仙門?」鷹如瞟著柳梢,「因為白衣?」

柳梢聽不得這種陰陽怪氣的話,搶道:「你就別挑撥了,訶那不會再見你。」

鷹如倒沒生氣,淡聲道:「不錯,我想見他,但他並沒有見我的意思。」

「你就來我這裡搗亂?」

「小王不過是好奇,魔宮到底在仙海謀劃什麼?」鷹如負手走了幾步,似笑非笑地道,「這裡出事,他總不會袖手旁觀,你們的交情不是很好麼。」

她顯然不知道白衣已經換人了,柳梢還真鬱悶,她真來插上一腳,整件事就會變得相當棘手,誰見到地靈眼不生覬覦之心?而她真和魔宮鬧起來的話,阿浮君是肯定會袖手旁觀的。

這女人簡直可厭至極,甩都甩不掉!柳梢好容易才按捺住殺心,她敢過來相見,說明同行肯定不只她一人,無論是取地靈眼還是殺食心魔,都出不得錯,眼下實在不能招惹百妖陵。妖魔兩界不相連,難怪她有恃無恐。

洛寧見狀正欲開口,旁邊忽來一聲冷哼,強勁的掌力將鷹如震得倒退三丈。

鷹如輕身落在海面,神情陰暗,口裡笑道:「閣下果真是忠心耿耿。」

劫行一拂披風,冷冷地道:「冒犯聖尊,此是懲戒,不殺你,是念及兩界之誼。午王真敢為外界事拿整個百妖陵作賭,我魔宮亦無可懼,本座奉勸你一句,魚死網破,對誰都沒有好處。」

「本座?」鷹如挑眉看柳梢。

劫行這才察覺失言,哼了聲,並不辯解。

鷹如就是個瘋子,柳梢不認為她會就此罷手,但還是覺得無比解氣:「劫行叔說的好!百妖陵不怕,我們怕什麼!將來白衣一統妖界,午王抱頭鼠竄時,本座還是可以考慮收留你的。」

「小王也等著那日。」鷹如冷笑,化為雪鷹飛走。

「囂張個什麼!」柳梢衝她的背影罵了句,重新坐下來。

見她沒有計較的意思,劫行也暗自鬆了口氣,走回船尾不再多言。

對於鷹如,柳梢雖然不理解這種得不到就毀掉的心態,卻能理解她的執著,亦是「放不下」三字而已,可她安心要壞事的話……柳梢狠狠地拍船舷:「我遲早殺了她!」

「師姐,回去再說。」洛寧安慰。

鷹如的事一時說不清,柳梢點點頭,沒有多作解釋

.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虛天魔宮,洛寧還是心事重重,自去休息了。柳梢先到謁聖殿聽下面稟報各種事務,她大概與盧笙提了幾句,關於地靈眼的事,柳梢沒打算瞞他,盧笙有野心,卻絕無私心,他在魔宮影響力極大,任何行動都需要他的支持,他明白此事的重要性,自會竭盡全力。

這次仙海之行並不愉快,最大的收穫莫過於確認了地靈眼的位置,盧笙似乎也沒有特別驚喜,反而是聽到鷹如出現的時候,他皺了下眉,顯然也知道事情很棘手。

「仙海那邊,我會派人留意動靜。」

「一切都由你安排吧。」柳梢有點疲倦,說完就離開了謁聖殿。

盧笙負手望著殿外濁雲,久久站立,不語。

「魔族的未來,魔道將興。」旁邊劫行突然開口,眼中光芒極盛。

因魔性導致深重殺孽,多少魔族在天劫之下灰飛煙滅,如今,這條沒有未來的沉淪之路即將被終結。魔道,將是六界最完美之道,魔行天下,指日可待。

盧笙道:「事情沒那麼容易。」

劫行斷然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可能就是唯一的機會,再難,我們也當拼上一場!」

正在自我毀滅的族類,想要抓住希望,哪怕付出再慘重的代價也值得。

盧笙道:「神物降世,必會引發異變,沒那麼容易得手,食心魔不安好心。」

劫行想想也點頭,朝殿外望了眼:「她身上是有些秘密,難道……會不會有危險?」

盧笙看他,淡聲道:「一切以魔宮為重。」

劫行不再說話

.

這邊柳梢隨意在魔宮內走了圈,雖然她還是不大管事,但眾魔臉上的恭敬之色已經顯得真誠了許多。很快,未旭派了個護衛過來稟告,說石蘭一直在魔宮,未曾外出過,柳梢知道他誤會了,也沒追究他是怎麼得知消息的,直接點頭讓護衛回去了。

仙海跟蹤自己的是誰,柳梢也在思考這事。

朦朧月光照柳樹,綠繭床靜靜地懸在那裡,幾絲煙霧從床邊浮過,沾上旁邊的黑色斗篷。

「回來多久了?」柳梢走過去,問得很是自然。

「很久。」

「你在等我?」

「你打算去取地靈眼嗎?」

柳梢背著手在他面前站定:「怎麼,你不想讓我去了?」

「當然不,」他停了下,「但你說過不會再幫我。」

「我為什麼不幫你?」柳梢仰臉望著他,笑得有點狡猾,「讓你欠我多一點,我就可以找你要更多補償了啊,你別想再用三天打發我。」

他先是愣,隨即一笑。

「只有我能摘地靈眼?」

「嗯,地靈眼成熟,會牽動四方地脈,形成地煞坑,要進去摘,必須能抵抗外層的煞氣。」

「需要我身上的神血?」

「是。」

她瞭然,抬起雙臂:「抱抱我。」

「不行。」他不再上當。

「這事只有我能辦到,只有我能救魔族,」柳梢湊上去威脅他,「難道你不想討好我?抱一抱你又不虧,怎麼說那也是我吃虧啊。」

他失笑,伸手摟住她。

她順勢鑽到斗篷內,斗篷立刻一陣晃動,不知道她在裡面做什麼,只見那雙大眼睛不懷好意地眨啊眨。

他扣住她的手:「柳梢兒,你越來越壞了。」

柳梢也就慢慢地乖了下來,她低頭看著那幾根修長漂亮的手指,看著那顆碩大的紫水精戒指,半晌,她輕聲道:「是啊,我又討厭又壞,你怎麼還能忍受我?」

察覺她情緒低落,他溫和地安慰:「其實也沒那麼壞。」

「我還很任性,脾氣又不好。」

「小孩可以任性一點。」

是嗎?柳梢還是笑著,突然問:「我去摘地靈眼,還是很危險吧?」

紫水精內流轉的光芒驟然靜止,沉澱下來的華麗,簡直讓人移不開視線。

他沉默片刻,「嗯」了聲。

「有多危險呢,重傷?」

「更嚴重點。」

「會死嗎?」

等了半晌沒有回答,她抬頭看著他,慢慢地斂了笑。

他放開她的手,道:「你身上這一滴血,能讓你安全進入地煞坑,摘取地靈眼。」

她沒有放過話中的問題:「可是,不一定能出來?」

「也許。」

「魂飛魄散?」

再次的沉默。

見他沒否認,她居然也沒生氣:「我這麼怕死,你應該騙我的,說它對我多好多有用,那樣我才會更賣力地去搶啊。」

他微微勾了唇:「我原本也是想騙你的。」

「月亮,你真是太壞了!太壞了!」她笑起來,卻在瞬間紅了眼圈。

原來早就被放棄,用三天的誘惑,買一生的命運。

她卻還執著地抱著一份注定被利用的感情,任性地追逐屬於她的那個月亮,直到真相被殘忍地揭開。

原來這滿身滿地的月光,果然是冷淡無比。

鼻翼輕輕地顫動,整個人彷彿被抽空,柳梢盡力讓語氣顯得平靜:「你想救他們,想救整個魔族,可我憑什麼要為他們去死呢?」

他似乎是想要說話,卻又什麼也沒說。

她突然勾住他的頸,踮起腳尖吻了上去。

吻,絲毫不覺得甜蜜,甚至帶著那麼一絲的恨意,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去啃咬,折騰著他的唇。

笑起來如此迷人的薄唇,原來涼得徹骨,只這麼吻著,就能讓人打心底裡發冷。

依稀聽到嗚咽聲,他推她:「好了,柳梢兒。」

「只要你喜歡我,我就為你做一切,就算……是死。」她仰著臉道。

只要你愛我,我就為你做一切。

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他,蓄滿了水光,映出光華點點,卻又明明是在笑。

紫水精閃爍,推拒的力量在減弱。

「怎麼回事呢?」她輕輕喘息著,趴到他胸前,語氣帶著點好奇,「真奇怪啊,每次我都恨你恨得想要你死,你總是騙我,還想要我的命,可每次到最後,我還是想要你抱我,現在也是。」

她再次仰頭,小而飽滿的唇半張著,泛著水潤潤的光澤,讓人想要將中間那空隙填滿。

於是他沉默,微微低頭,彷彿是看著她再次吻上來。

少女玲瓏有致的身體,緊緊地貼上他,緊緊地,帶著無窮的力量和最大的熱情,像是要融入他的身體裡,幾乎要將他推得後退。

距離太近,近到沒有距離,她還在往他身上擠,想要壓平那些間隙,讓他立刻就清楚了這具身體的每一處曲線。

唇過分火熱,如此柔軟,卻帶來久違的痛感,動作生澀粗魯得讓他忍不住想要笑。

於是,薄唇彎了下。

那只戴著紫水精戒指的手不覺地扶上她的腰,承受住她的重量,讓她更放鬆,更熱情。

已經不知道是誰在親吻誰,似有似無的回應,將她的生澀都包容在內,似有似無的引導,讓她的粗魯都化作最細緻的品味。

原來親吻的感覺會這樣美麗,身體陣陣地發軟,忍不住地顫抖,她似乎是要醉了,情不自禁地睜大眼睛,杏眼中的水光也跟著微微發抖,像閃爍的小星星。

她抓起他另一隻冰冷的手,往軟綿綿的胸前帶,往衣裳裡帶,那手沒有拒絕,任憑她胡亂指揮一氣,然後自行找到滿意的位置。

最細微的動作,輕易點燃少女身體裡的慾望,她整個人都被慾望充滿,站立不穩,漸漸順著他的身體往下滑,她死命地抱住他的頸,蹭他的臉,舔他的耳朵。

「只要你喜歡我,啊,只要你愛我……」呢喃,帶著嗚咽。

他歎氣,收手。

她整個人被推開,倒在綠色大繭裡,撞得綠床劇烈地搖晃。

「你太激動了,柳梢兒。」他勾著那涼薄的唇,轉身隱去。

長髮散亂地鋪成枕,柳梢怔怔地望著天空,過了許久,直到身下綠床靜止,才慢慢地反應過來。

哦,又被放棄了。

他放棄她一個,只是為了救更多人,沒有錯吧,可是作為被放棄的那個,還是有點難過啊……

柳梢翻身,面朝下趴在大繭子裡,讓眼中液體順著柳葉的縫隙滴下去。

嗯,有點難過啊。

突然想起訶那,那也是個沒良心的,為了他的責任,說走就走了,完全不記得當初的承諾。

誰稀罕。柳梢無聲地念了兩遍,閉上眼睛睡著了

.

幻海之上,月踏著煙波前行,蒼白的手指輕輕拉著斗篷襟,步伐又恢復了優雅。

「不是人類的身體,同樣充滿慾望,」粗重的聲音傳來,「你該為你那可悲的自制力而羞恥。」

「我從未說過我有自制力這種東西,」他理所當然地道,「魔本就忠實於放縱的本性。」

「其實你不必逃,我很習慣替你看門,保證無人打擾。」

「我有逃麼,」他輕敲手指,「我發現,自從解禁之後,你就學會了偷窺這種不良習慣,我應該考慮限制你的行動了。」

「我是提醒你,自從那道分魂回歸,你受到的影響越來越深。」

「一縷分魂而已,主宰不了我,」他停了半晌,道,「其實她一直都是個很不錯的小孩,很可愛,很可憐,不是嗎?」

「小孩?」半空傳來笑聲,「你的身體好像不那麼認為。」

「她是長大的小孩。」

「沒錯,你不能喜歡這個小孩,你要是喜歡她,又怎麼會看著她送命呢?」

「我只是覺得她可憐,不希望將來內疚,那很麻煩,畢竟,我看著她長大,投入太多關注,就算是一隻小狗,看久了也會有感情。」

「我沒發現你對我有這樣的感情。」

「因為你不如她漂亮,也不如她可愛。」

「你想救這個漂亮可愛的小孩?」

這次,他沉默了許久才道:「藍馳,也許計劃本身是個錯誤,我只是想糾正這個錯誤。」

「為了彌補第一個錯誤,犯下第二個錯誤,我不希望你再犯第三個錯誤,主人,這個計劃是你根據規則的漏洞製造出來的,至今為止,你已經插手太多,來自規則的懲罰,你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