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卻並不知曉天曜在那方是以什麼樣的心態聽著她與狐妖們的魂魄說話,她只望著為首的女狐妖道:「我想讓你們幫個忙,你們可是願不願意?」
狐妖沒有半分猶豫,直直的盯著雁回:「你要我們做什麼?」
他們眸中皆是仇恨的烈焰,幾乎能燃燒魂魄。
雁回指了指陣外的天曜「我要你們給我和他,打個掩護。」
夜半時分。
熱鬧了一天的永州城也陷入了寂靜當中。
城南天香坊內,工作卻沒有停止,坊間點著燈,將夜照得昏黃,關押狐妖的地方在一塊平地上,一隻狐妖一個鐵籠子,周遭沒有任何遮蔽物。任何一隻狐妖只怕是便是伸伸腿,也能被外面巡邏的仙門弟子看見。
仙門弟子會惡狠狠的敲打鐵柵欄:「動什麼呢,急著去投胎了啊!」
狐妖便只好將腿又收了回來,在地上蜷成一團,等待死期的來臨。
整塊空地上,彌漫著的是極致壓抑的恐懼。
忽然間,一隊穿著與此處仙家弟子不同衣裳的人走了過來,籠中的狐妖們霎時都變得更加緊張起來,他們都知道,在這樣的人來的時候,就意味著,今晚又有狐妖要被帶走了。
白曉露蜷縮在籠子的角落裡,驚恐至極的看著那三人往她這個方向走來,然後站在了她旁邊的籠子門口。
「開鎖。」為首之人吩咐,另一人立即從一大串鑰匙裡面找到了相應的那把,鑰匙入鎖,白曉露看見旁邊的狐妖雙目睜圓,唇色蒼白,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怕得開始渾身痙攣。
當他被人架住,白曉露將頭埋了下去,不忍再看。
「娘親,娘親……」她已不知是多少次這樣在心底呼喚。但卻沒得到回答。
忽然之間,平地一絲風動,帶著不尋常的寒意掃過這片囚禁之地。埋著頭的白曉露忽聽牢籠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竟是牢門被這並不大的風刮得來回震顫。
所有的狐妖牢籠皆發出了這樣的撞擊聲,一時間平地上吵成一片。
仙家弟子只覺奇怪,轉來轉去的看,但卻並沒發現什麼不對,這裡全是被摳了內丹的狐妖,他們連一絲妖氣都沒有發現。
但是牢門卻依舊在震顫,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就像是有他們看不見的東西在拼命的拉扯著牢門,傳遞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憤怒……
仙家弟子皆是心頭發怵,一時間腳下大亂,大家都驚慌的來回張望,不知道是什麼在作祟。
在大家都極致驚恐的時刻,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在黑暗的角落,兩個仙家弟子已經被打暈,扒光了衣服,然後塞進了麻袋,堆在角落裡。
雁回與天曜換上了仙門弟子的衣服,混進了仙家弟子之中,他們佯裝慌亂,在牢籠之間穿梭。雁回東張西望的,來回在尋找白曉露。
天曜則努力感知著龍角的氣息。
「我看見白曉露了。」雁回輕聲道,「你的龍角呢,在這裡嗎?」
天曜搖頭,他微微閉上眼睛,腦中像是有副圖一樣,道:「從此處往坊內走,穿過三個院子,我龍角被放置在屋中。」
雁回有些驚訝:「怎麼好像你來過這裡一樣。」
「我感覺得到它。」天曜說得波瀾不驚,「它是我身體的一部分。」
她心裡的護心鱗還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呢。雁回瞥了瞥嘴,腦子一轉便道:「待會兒我負責擾亂這些仙家弟子,你裝作慌不擇路的跑去叫人,有狐妖魂魄會跟著你走,等你到了那地方,他們會像現在這樣給你打掩護,你只管取龍角便是,然後你拿著龍角自己走,別管我,我在這裡把這些狐妖放了,帶著他們會有些拖累。」
天曜挑眉:「你要將他們都放了。」
「順手。」
她說完,往白曉露那方又走了幾步,大喊了一聲:「是……是鬼啊!」這一聲喊,讓本就驚慌不已的眾人更是心底一寒。
有人便開始跟著喊:「是狐妖的鬼魂找回來了!」
雁回不嫌事大的加了一句:「來找咱們索命了!」
一時間,眾人皆是大慌,有的連滾帶爬的開始往外面跑。
雁回給天曜使了個眼色,但是當看到天曜正定定盯著她的眼睛的時候,雁回這個眼色便生生的拋成了媚眼。
天曜:「……」
雁回反應過來:「……」她捂住臉,「趕快走。」
話音未落,便在這時,忽覺一股帶有涼意的清風徐來。
天曜倏爾神色一變,身形霎時僵在原地,定定的望向天邊的一個方向。雁回看了他一眼,還不知他此時為何一副被雷劈傻了的神色,正要問,卻見一道清光凝成的法陣自天而降。
宛如破開烏雲的月色灑向大地一樣,驅散了黑夜的渾濁。
牢籠敲擊的嘈雜聲音登時消失,而在雁回耳朵裡則聽到了狐妖鬼魂們宛如遭受重擊一般的驚聲尖叫。
不過一瞬間,平地之上再無一隻鬼魂。
雁回驚駭,這到底是何等人物……
她抬頭一望,但見白色紗衣的女子宛似自月中踏來,仙風拂袖,青絲繚繞,一雙秋水眸卻是天生帶著清冷薄涼意。她腳尖輕落於地,不染鉛塵。
素……素影真人!
雁回更是愕然,她!她怎麼會到這種地方來!
然而怔愕之後,雁回下意識的往旁邊一望,但見天曜盯著素影真人,一雙眼眸將她擒得死緊,眸中神色混濁至極,其中混雜的情緒是說不清的憤怒、驚愕、仇恨。
雁回全然體會不了此時的天曜毫無防備的撞見素影到底是個什麼心情。她第一個反應就是,反正不能讓素影撞見天曜。
天曜像被引走了魂魄一樣,盯著素影,雙目漸漸變得赤紅。他好像是恨不得能此時此刻撲上去將素影咬死撕碎。
雁回內心暗暗叫苦,現實很殘酷啊!如果天曜撲上去,被咬死撕碎的可是他呀!
說不定還是他們兩個!
雁回心頭惶惶然之際,天曜卻是腳步一動,仿似就要如離弦的箭一樣殺出去。
雁回一把拽住他的手,擋在天曜身前,她轉頭看他,此時狐妖迷香什麼對雁回都不管用了,在生死面前,天曜頭頂上的神光都給消失了,她盯著天曜,瞪著眼搖頭,眼神裡只問他四個字:「你想死嗎?」
你想死嗎?你想死嗎?這樣沖出去,你是想死得很慘嗎?
天曜沒有法力,他沒能掙得開雁回。於是他終於將目光從素影身上挪了開,盯住了雁回。
四目相接,雁回這才看清楚此時天曜的眼睛裡,溫度是多麼的冰冷,宛似刺骨的冰針,一針一針的紮進她的皮膚裡,越紮越深,好似能浸入骨髓。
雁回不得不承認,即便向來膽大任性的她,也被天曜的目光嚇住了。
這是只真真正正的千年妖龍,不是假的。
方至此刻雁回才醒悟,他之前對她都沒有認真的生氣過。
而現在也不過是把對素影的恨意還沒來得及收拾,就讓她看見了罷了。
可即便如此,他眸中的光芒再是紮人,再是讓她震撼,她也不能讓她沖出去的。
於是雁回轉了目光不看他,但還是堅定的擋在他身前,抓住他的手,一點也不肯放鬆。
她不知道站在她身後的天曜此時是什麼反應,但慢慢的,涼颼颼的後腦勺,開始不再那麼涼了……
想來,天曜也是冷靜下來一些了吧。
兩人一通眼神交流,沒多大動作,此時素影離他們尚遠,借著夜色的掩護,穿著仙門弟子衣裳的他們也還沒有被發現。
素影走過幾個牢籠,站在了這塊平地的中央,她略略瞥了幾眼在場的仙門弟子:「區區故弄玄虛的邪物,竟擾得一眾仙門弟子自亂陣腳,不成體統。」她開口,聲色似冰。
聽見素影的聲音,雁回只覺手倏爾開始疼痛起來,她低頭一看,竟是天曜緊緊的握緊她的手掌,關節用力得泛白。
好嘛……捏她的手總好過沖出去玩命。
雁回只得咬牙忍了。
「真……真人教訓得是。」
有仙門弟子應了素影的話,大家紛紛彎腰作揖。
看著大家一個個作了揖,雁回愁得不行,到時候大家彎了腰,要是天曜不彎腰還這麼直愣愣得將素影盯著,那註定是……
手上一鬆,天曜將雁重播了開,雁回一愣,一時沒將他的手抓回來,她心裡「咯噔」一聲剛響,卻見身後的天曜學著別的仙門弟子的人一樣,彎腰作揖,對著素影,垂下了頭。
雁回看著他彎曲的脊樑,想到他先前與她說的,他愛一個人,卻被抽筋剝骨的那襲話,雁回一瞬間竟覺得心頭一疼,像是狐媚香作祟,又像是嵌在她心口的護心鱗作祟,她在這瞬間,似乎能感受到天曜的不甘,怨恨,還有無法與人訴說的這二十年的難言隱忍……
時至今日,迫於無奈,他卻還得向他如此深愛過,現在又如此痛恨著的人鞠躬作揖。
雁回只覺心口疼得發酸。
現實,有時候真的很殘忍。
雁回一抬手,彎下了腰,也是對素影,行了禮。她與那些仙門弟子一樣,開了口:「真人教訓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