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一出口,雁回便是一愣。
先前雁回便有在心裡琢磨,天曜以前認識青丘國九尾狐的人,那這次來青丘或許會遇見他的故人。
這下果然遇見了,但誰能料,他的故人,竟是九尾狐皇族的身份……
「尚且安好。」天曜淺淺答了一句,他看著三王爺的眼睛默了一瞬,「長嵐如何?」
「呵。」長嵐一笑,「餘一命,苟活而已。」言罷,他拍了拍燭離,「我與故人有舊事要敘,阿離可否幫我帶信給國主,令天曜明日前去覲見?」
燭離聞言,沒有不應的道理:「我這便去與皇爺爺說。」
燭離退了出去,其他僕從跟著便也離開了。那大醫師留下的童子也懂事的請雁回去另一個房間給她針灸。雁回瞥了天曜一眼,見他並沒有留自己的意思,於是也就隨童子一併離開了。
誰都需要給自己的過往留一點秘密。
燭離很快便回來了,大國主應允了長嵐的要求,讓天曜和雁回明日再進王宮之中。拖一天是一天,雁回偷偷鬆了口氣。
「那你現在先隨我回去吧,三叔與天曜估計得聊一陣。」
適時小童子剛給雁回做完針灸,在旁邊福了個身,插了一句話進來:「世子,大醫師說姑娘的傷得治九日呢,這九日最好都留在三王爺府裡,醫師方便時刻來照看。」
雁回一琢磨:「也對,我在這裡看病,天曜在這裡和故人敘舊。住這裡也方便。」
燭離嘴巴張了張,但卻發現自己竟然沒有什麼可以帶走雁回的理由。見雁回已經開始給他掰著手指頭數,讓他待會兒命人把她的那些小破玩意兒拿過來,燭離咬著嘴忍了許久,最後是一使氣,扭頭就走了:「自己來拿,我沒那麼多人手派給你使喚。」
「哎……」雁回看著燭離出了門,撅嘴嘀咕,「小屁孩個子不高心眼也小,倒是這脾氣蠻大。」
一腳邁出門的燭離被雁回這話捅穿了膝蓋,他咬牙忍了忍,下定決心回去就把雁回那堆破東西給她扔了。
傍晚的時候七王府來了兩個人,將雁回與天曜不多的行禮都搬了過來,雁回掂著自己包裡的銀子想,燭離這小屁孩原來也好口是心非這一口啊。
這天,直到用了晚膳也沒見天曜從那屋裡出來。
兩個男人共處一室敘舊敘了這麼一大整天……在小道消息橫生的辰星山長大的雁回,心裡難免不生了點詭異的猜測。
猜得太入神,連帶著晚飯也沒吃好。待得入了夜,她肚子便餓了。思索一番,她自己摸去了廚房打算偷點饅頭填肚子。
她剛進了廚房在灶台邊轉了一圈,便聽見更裡面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並不是老鼠……
雁回往前走了幾步,在水池旁邊一轉,一個蹲在地上正在拿著雞腿啃了滿臉油的人被她抓了個正著。
兩人四目相對了好半晌。
雁回決定放下心頭其他所有的疑問,只專注於一個問題:「你不是備受尊崇的大醫師嗎?為什麼會落到偷吃的這樣沒出息的境地?」
蒲芳將嘴裡的肉吞了下去,一抹嘴道:「你不也是座上賓嗎,幹嘛跟我一樣來偷雞摸狗的。享受這樣的快感嗎?」
雁回無言以對。她只是怕自己要口吃的,便要喊醒整個伙食房的人給她準備熱菜。麻煩別人實在讓她良心不安。
想來這大醫師,想的與她也一樣吧……
這樣一想,雁回對這個態度惡劣的大國師稍微改觀了一下。
「哪兒拿的雞?」
蒲芳頭也沒抬:「第三個灶台最裡面的鍋裡。」
雁回依言尋去,果然找到了剩下的半隻雞,還帶腿的!
於是雁回對蒲芳更友善了一點。兩人抱著雞一起坐在地上啃,啃著啃著,雁回沒說話,旁邊蒲芳醞釀了許久,道:「今天那些話……我其實,並不是發自內心說的……」
雁回轉頭看了她一眼:「我知道。」
「你知道?」
「人說氣話的時候都你那模樣。」雁回抹了抹嘴,「但氣話最是傷人的便於它毫無遮攔,而且給人造成的傷害也是極大的。我也是實在聽不下去了,才反駁你的。」
蒲芳聞言,默了一瞬:「你今天說的話很有道理。」
「我的話從來都很有道理。」
「……我果然,還是沒辦法放棄。」
雁回微怔,但見蒲芳咬了咬牙,仿似下了什麼決心道,「我還是喜歡他的,還是要去找他。」
雁回眨巴了一下眼:「什麼情況?」
蒲芳看著雁回啃雞腿啃了一臉油的模樣,在同是偷雞摸狗的環境當中便對雁回心生些許信任:「看在你今天說了那麼有道理的一番話上,我才告訴你的……」她頓了頓,望著地,有些嬌羞的開口,「我喜歡上了一個看守三重山的修道者。」
雁回愣住。
「今天給三王爺看傷的時候,他便說了我好久,一直說仙妖不兩立。還拿以前妖龍的事來舉例子。」蒲芳撅了嘴,「每次都說這些,可我還是喜歡那個仙人,我有什麼辦法。」
「今天聽了你的話,我仔細想了想,覺得是那麼一回事,喜歡那個人的是我,和別人有什麼關係,我為什麼要聽別人的話來左右我自己的感情。」蒲芳眼眸中帶著微光,「我喜歡他,和他也沒什麼關係,我只想成全自己。」
雁回略一思量,遲疑道:「你不會是……因為今天想偷溜去三重山看那個人,所以才被你們三王爺罵的吧。」
蒲芳不說話。
雁回斟酌了一番語句道:「雖然我覺得喜歡的人是什麼身份地位並不重要,但現實情況還是要考慮一下的,近來仙妖兩族局勢如此緊張,三重山這幾日不知增加了多少仙門勢力,前來看守,你術法那麼菜,還是少往那邊走比較妥當。」
蒲芳眼神微微暗淡了下來,隔了許久,才嘟囔了一句:「可我想他了。」
雁回啃完了半隻雞,拍了拍蒲芳的肩,順便在她肩上擦了擦手:「愛也需要忍耐,先忍著吧,畢竟活著才能愛。」
雁回填了肚子,和蒲芳告了別,便心滿意足的回了房間。
剛走進小院,便見一人影立院中,月色之下身影孤立。
「天曜?」
仰頭望月的人這才轉了目光,望向雁回,漆黑的眸一如既往的深邃,雁回上前微微仰頭望著他:「聊這麼久啊?沒人領你去你房間嗎?」
天曜沒有接話,只靜靜的看著她。
雁回愣神:「怎麼了?」
天曜動了動手,風一動,雁回這才嗅到他身上濃厚的酒味:「你和那個三王爺喝酒了嗎?」她嗅了嗅,湊上前仔細打量天曜的神色,「喝了多少?醉了嗎……妖族的酒好喝嗎?下次給我留點……」
話音未落,天曜一手攬住雁回的後背,將整個人一下抱進懷裡。
雁回怔住,一時間都忘了要將天曜推開。
靜謐的小院當中,微風拂動,讓酒味在雁回鼻尖繚繞,揮散不去。雁回覺得自己似乎都要被這酒味熏醉了,要不然為什麼她在這個懷抱裡竟會覺得有些暈……
「天……天曜?」
雁回感覺自己臉灼燒通紅,心跳加快,一如才中那狐媚香之時,她看見天曜時的反應。
雁回用理智控制自己的雙手,撐在天曜的胸膛上面,往外推他:「放……放了我啊!要不然揍你咯!」
「雁回。」
聲音沙啞的躥進耳朵裡,撩得雁回臉頰麻了一片,用力推開天曜的手一時卻有點軟了。
「啊……啊?」她有點虛張聲勢的提高聲音,「幹嘛?」
天曜兩手都放在了雁回後背之上,將她往懷裡更緊的抱了抱,腦袋也貼著她耳邊輕輕一蹭,動作強硬,但卻愣是有幾分耍賴撒嬌的感覺。
長那麼好看的臉還撒嬌……犯規啊!雁回就這樣沒出息的在他這一蹭之下,心軟似水。
「你……」
還沒來得及說別的話,便聽天曜又在她耳邊輕輕吹出一陣風。
「幸好有你。」
四個字清晰的在雁回耳邊吐露。
雁回一怔,站住沒動。只有天曜在她耳邊重複的說著:「幸好……」
像真的是一場劫後餘生的慶倖和感恩。雁回在這輕淺的四個字裡卻品出了那麼濃厚的依賴與需求。
他依賴她,他需要她。
這樣的感情真是讓人感覺……
好爽!
「天曜。」雁回按捺住情緒,正色道,「你有這個認識就好。」
「呵……」天曜在雁回耳邊輕笑出聲,「雁回啊……」話沒說完,他腦袋便沉沉的搭在了雁回肩頭上,緊接著,整個人便癱軟下來。
雁回連忙將他撐住。
「話說完……再睡啊……」雁回咬牙,「重死了!」
大半夜的,雁回也不知道天曜究竟被安排在了哪個房間,思索片刻,雁回便將天曜就近扛回了自己屋裡。把他往床上一扔。自己隨便搭了兩個椅子,將就著就在上面睡了。
第二日雁回醒來的時候便覺有一道目光在盯著自己。她轉頭一看,床上的天曜已經醒了。
雁回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攔腰,站起身來:「盯著我作甚,昨晚你喝醉了,找不到你住的地方我才把你扛進我這屋的。我什麼都沒對你做。」
天曜轉了目光,沉默著沒說話。
雁回一邊將椅子放回去一邊問:「你昨天都和那三王爺說什麼了,聊得都酩酊大醉了。」
「我沒醉。」天曜淡淡吐了三個字。
雁回一愣。
沒來得及深究,天曜便道:「長嵐乃是二十年前我在中原一穀中受我庇護的妖怪之一。他昨日與我說,在我離開山谷之後,穀中妖怪被中原仙人清剿之事。」他頓了頓,「他的眼睛,便也是在那時被害失明。」
話題有點沉重,雁回一時無言。
房間裡沉默了許久,雁回撓了撓頭:「我先去讓人弄點洗漱的水來。」
她說著便往屋外走。身後天曜卻在這時又喚了一聲:「雁回。」
雁回轉頭。床榻之上,帷幕之後,天曜的神色讓人有點看不清晰。
「有時候我甚至會想,二十年前,我若遇見的是你,會怎樣……」
這話……
是什麼意思。
雁回不去細想,只擺了擺手,散漫道:「打住吧,二十餘年前,我都還沒從娘胎裡滾出來呢。」
說完,她便自顧自的出了門去。只留天曜坐在床榻之上勾了勾唇角:
「裝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