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藥童子給雁回看了傷,趁著童子未走,雁回問道:「我要洗髓入妖道,如今這身體,可是能承受?」
她這話一出口,守在旁邊的燭離登時一驚:「這時候洗髓入妖道?你……」
為首的醫藥童子看起來年紀雖小,聲音也稚嫩,但他說出口的話卻是頭頭是道,有理有據的:「姑娘的筋骨斷了大半,照理說這樣的狀況我們是不建議姑娘修道的,不管是修仙或者入妖道,對你自身而言都是極大的負擔。」
雁回態度堅定:「還能修嗎?」
醫藥童子見狀,只得點了點頭:「若姑娘堅持現在入妖道也不是不可,對洗髓而言,現在反而是最好的時候,筋骨斷裂,姑娘的仙根也斷了大半,如今最是容易將仙根去掉,待去了仙根,姑娘修煉妖族心法,便可直接成妖族內丹與體內了,到時候再接好筋骨,姑娘便算是入了我妖道,成了妖了。」
「好。」雁回沒有半分猶豫,「妖族何處可洗髓?」
「在青丘再往西南叢林間走,有水從黑山而出是為黑河,其水可以洗髓。」
童子答完,見雁回沒了問題便退了出去。
燭離在醫藥童子走後不贊同的行至雁回身邊:「從青丘再往西南走,人煙更少,瘴氣更重,你這身體,當真能支撐得住?」他道,「你便不能緩緩,等身體好些了在考慮洗髓。」
雁回搖頭,倔得好似聽不進任何言語。
燭離往天曜那方望了一眼,意圖讓天曜來勸勸,可天曜只是沉默的在一旁站著,那姿態便說明了他不會對雁回的決定有任何反對。
燭離無奈,只得一歎,道:「往西南走,妖怪甚多,我這裡有九尾狐一族的象徵之物,你將它戴在身上,別的妖怪便不會來騷擾你。只是現今正值青丘用人之際,我無法派誰去送你……」
雁回搖頭:「不用了,多謝。」
天曜此時開了口:「待你能起床動身之時,我陪你去。」
「也不用。」雁回閉著眼睛幾乎是想也沒想的就拒絕了,「我一個人去。」她道,「既然沒有別的妖怪干擾,這一路便讓我自己走吧。」
她想要一個人呆一段時間,不讓任何人打擾。
燭離愁得直皺眉。
出了房門,燭離便一股腦的問天曜:「在辰星山,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雁回怎會如此?你不會當真讓她一個人去黑河吧?」
「吵死了。」天曜頭也不回的往院外走,「把去黑河的路線告訴我。」
燭離氣得咬牙:「一個兩個話都不說清楚,就知道讓我給辦事,我是來伺候你們的麼!」但轉念想雁回方才那灰白的臉色,燭離也就默了下來。
她本是那樣灑脫放肆的一個女子,如今卻萎靡至此,真是……
讓人心疼。
五日後,雁回能自行活動了。她像醫藥童子要了去黑河的圖,誰也沒告訴便自行出發了。
在路上林間,雁回信手折了一株樹枝,她看著手中的樹枝許久,隨即在空中一扔,像以前那樣禦劍而起,然而樹枝是踩上去了,可不過飛了兩三丈,她便落了下去,腳下一個踉蹌,一下便摔在地上。
跌得狼狽,雁回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後撿起地上樹枝看了看,卻是「呵」的一聲笑了出來,三分自嘲,三分無奈還有說不盡的蒼涼。襯得她眉宇之間好似滄桑了幾分。
原來時間啊,就是這樣爬上了人的眼角,刻上了她的臉頰。
禦劍而飛對她來說,本來只是像吃飯那樣簡單的事情,而現在,她吃飯的手,卻被剁了。
雁回捏著樹枝卻沒扔,一路用它擋開荊棘與野草,徒步往她要去的地方走去。
走了一天未到黑河,雁回便在路上撿了塊平坦的地休息,也是巧,這塊地似乎前夜有妖怪在這裡短暫休憩過,有柴零星搭著,旁邊還放了幾個沒吃完的野果子。
雁回也沒嫌棄,撿起來洗洗擦擦便放進了嘴裡。點了火,將衣服一裹,雁回就地一倒就睡了過去。
對於這樣身體狀況的雁回來說,今天這一路已是走得極累,但是她還是睡得不深沉,夢裡有很多嘈雜的聲音,讓她的腦子裡喧囂成一片,而一道人影則在喧囂之中慢慢向她走來,雁回識得,那是子辰的身影,但是他走了很久,卻始終走不到她的身邊。
於是雁回便邁出腳步,奮力往他那邊跑:「大師兄!你還在是不是?我只是做了個噩夢對不對?」
一整個晚上,她都在往那個人影那方奔跑,但是永遠都沒有跑到。她就看著他在那裡,怎麼都觸碰不到。
陽光照在眼睛上,劃破了黑暗,人影消失,雁回醒來,看了搖晃的樹葉好一會兒,雁回才反應過來,原來這才是她的一場夢。
幻想著什麼事情都還沒有發生的美夢。
她眯眼適應了刺目的陽光許久,這才滅了身邊的火堆,拍拍衣服,繼續上路。
安靜平淡得好像並不感覺到失落與心痛。
一段對禦劍來說並不遠的距離,雁回走了三天,這三天她還算是幸運,一路都能容易的吃到落下來的果子,找到適合裝水的竹筒,拾到容易燃燒的乾柴。
除了每天晚上都睡不踏實以外,雁回感覺自己好像很適合在野外生存,因為她的運氣,總是格外的好。
第三日傍晚,雁回算了算時間,今夜連夜雖然可以趕到黑河邊上,但是卻沒力氣洗髓了,不如在這有樹洞的地方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養足了精神,也好應對洗髓之痛。
她本想清理一下樹洞,但卻發現並沒有什麼好清理的,樹洞也很乾淨,裡面還有些許不只是動物還是妖怪留下的乾草,歪歪倒倒的散放著,雁回不過鋪了下,便能睡了。
這天夜裡,雁回的夢也依舊嘈雜,只是或許是連續積累了幾天的疲憊,這夜她夢裡的聲音尤其的大,以至於從來聽不清自己夢中言語的雁回將這些聲音都聽清楚了。
然後她便驚出了一聲冷汗。
聲音,是她的聲音。
是她那日在辰星山地牢之間的嘶喊,一聲接一聲,一遍接一遍,淒厲又可怖,雁回看著子辰若隱若現的身影,她才發現,子辰並不是在向她走來,而是背對著她離她而去,在子辰走去的那個方向有紅光沖天,好似漫天血色。
心頭知道那方有什麼,雁回在自己聲聲淒厲的嘶喊中邁腿向子辰跑去,她想去拽住他,她想喚他別去,別靠近那裡,就讓該待在紅光裡的人,自己待在那裡好了,不要救她,不用管她,不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該死的……
明明是她呀。
「雁回。」
一道大聲呵斥連帶著猛地一晃,將雁回從夢境中喚醒過來。
周遭有蟲鳴與夜風刮過樹葉的沙沙聲,一切都那麼安靜,安靜得雁回幾乎能聽到自己如鼓擂動的心跳。她眸色渙散,毫無焦距的四處亂掃了一會兒,這才將目光定在了身邊人的臉上。
那人還握著她的肩膀,雙手捏得那麼緊,就和他現在的眉頭一樣,鎖得死死的。
「天曜……」
雁回失神的喚了一聲。語氣當中並無肯定,全是懷疑,像是依舊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一樣。
這是在天曜將雁回從辰星山帶回來之後,他第一次看見她這般慌張無措的神色,滿頭虛汗,身體顫抖,那些被她壓抑在心底的情緒,在此刻都來不及掩飾,毫無遁形的暴露出來。
天曜心頭一抽:「我在。」
得到回答,雁回似乎要心穩許多。她借著天曜的力量坐了起來,見她挺直了背脊,似乎不再需要他雙手的支撐,天曜心中雖有不願,但到底是將她的肩頭鬆了開。
雁回捂著臉稍稍冷靜了一下:「你怎麼在這兒?」再一開口,聲色好似與平時又沒有什麼不同了。她頓了頓,好似忽然想通了一樣。
「難怪,我說這一路卻是走得這般順利……」
天曜以為雁回會斥責他,畢竟雁回說一不二的脾氣,天曜是瞭解的,他稍微替自己解釋了一下:「雖有燭離給的九尾狐一族的標誌,但是妖族不聽九尾狐一族命令的妖怪還是不少,你如今狀況,實在不適合一人徒步跋涉……」
「我知道。」雁回沒有一句怪罪,她點了點頭,「謝謝你肯這樣陪著我。」
給她空間還有尊重,佈置這些,還要不露痕跡,天曜定是花了不少心思。雁回不傻,她能想像得到。默了一瞬,她又道:「謝謝。」
天曜嘴角一動,微微轉了目光:「不用言謝。」對於說這樣的話天曜好似有些不適應,於是他一邊說著一邊往樹洞外面走,待得站到了樹洞外面,背過雁回,他才道:「我也有許多感謝,未曾與你說過。」
雁回微怔。
天曜微微側過頭,看見了雁回呆滯的神色,月色將他側臉的線條勾勒得近乎完美,他嘴角輕輕動了動,「你大概不知道,於我而言,你都做了一些什麼樣的事。」
救他,護他,像他的盾,又似他的劍。
而至今,雁回也一無所覺。
天曜在樹洞外,背著雁回坐下,脊背挺直,目不斜視:「你明日要洗髓,好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