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時至今日,雁回才發現,原來以前的自己竟然忽略了那麼多問題。

其中最重要最根本的一個便是,她有天曜的護心鱗與內丹,可這兩樣東西是怎麼到她身體裡來的呢,它們不會是被天曜打飛之後直接飛進她的心房的,這個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

「天曜,你知道嗎……」雁回坐在床上,天曜將她褲子卷了起來,幫她一塊一塊夾出穿進膝蓋裡的碎片,聽得雁回讀完信後失神的問話,這才抬頭起來看她。

卻見雁回雖然眼神落在他身上,可卻目光卻不知透過他看去了哪個地方,那麼灰敗又無神,她只是在無意識的呢喃,無意識的找人傾訴。

「你的內丹,護心鱗還有我這條命,都是師父撿回來的。」她道,「二十年前,是他把你的內丹與護心鱗放進了快被母親拋棄的我的胸膛之中。他救了我一命,他動了一時惻隱之心,救了我一命……」

她想到哪兒說到哪兒,邏輯混亂,但並不妨礙天曜聽懂她的話。

「二十年前你與素影清廣一戰,清廣維繫陣法,素影分你身軀,你將內丹與護心鱗拋出,淩霄也在場,清廣便命他去尋,他尋到了,卻也在回程路上遇見因為天生心臟缺陷而即將被母親拋棄的我,他以護心鱗補我心上缺憾,以內丹維繫我生命……」

雁回倏爾想起很久遠前,在她很小的時候,她那酒鬼父親就經常念叨她「有福,運氣好。」當時雁回並不懂,她只道自己攤上這麼個酒鬼父親,實在不幸。

可現在她明白了,她父親說得對,她是有福的,她是運氣好的。

因為她明明快要活不成了,卻有仙人路過,施以恩澤,救起了偶遇的她。一如十年之後,淩霄再來她那村子除妖,救下了什麼都不懂的她。

然後見她隨著年齡增長,心中天曜內丹已有妖氣滲透,他便再動惻隱之心,收她為徒,教她仙法,遏制心中妖氣,讓她十年間,即便身在辰星山也依舊未被清廣看出倪端,沒有被挖出心臟,沒有淒慘喪命。

免她顛沛流離,護她安好無虞。

淩霄說過的話,他都做到了。

他傷了棲雲真人,是因為想要救她性命。

他謀劃仙妖大戰,是因為他要從中作梗。

他鞭打她九九八十一鞭,是因為修煉妖法致使她心中天曜內丹復蘇,龍氣四溢,素影與清廣見之則會取她性命。而他怕自己保不住她……

他知道雁回知道這些事情之後會有多傷心,所以從頭到尾,他都閉口不言。他一直都是那個即便除妖,也心懷慈悲的仙人,他從來都將溫柔藏於心底。即便到死也獨自背負所有。

雁回死死握緊拳頭,直到掌心被指甲挖破皮肉,流出鮮血。

天曜剛沉默的將她膝蓋包裹上,抬頭看見雁回的手心,又看了看雁回發怔失神,滿是頹然的目光,他說不出安慰的話,他抬手想要握住包裹雁回的手,給她哪怕一星半點的溫暖。但他卻發現自己竟然……無法握住雁回的手。

他羞於去觸碰她。因為天曜從未有過如此深沉的挫敗感。

挫敗來自於與清廣相鬥時,他的無力。也來自于現在他完全無法觸及雁回的內心。

他甚至覺得此刻在雁回面前,他與那個默默為雁回做了那麼多事的師父相比,他實在無能又……

卑劣。

是的,卑劣。

一開始一心一意圖謀雁回心口護心鱗與內丹的是他,將雁回當做破陣工具隨意取血的是他,騙雁回她心頭只有護心鱗的是他,誘使雁回學習妖術妖法的也是他。

這一路以來,他算計她,利用她,使她陷入危及生命的困局當中。

可雁回卻總是義無反顧的救他,護他,守著他。

他對雁回什麼事都沒有做。此時甚至笨拙得連一句安慰也無法說出口。

這樣的自己,有什麼資格去觸碰雁回呢……

「天曜……」雁回捂住臉,疲憊而頹廢,「你讓我一個人呆呆吧。」

是,他得讓她一個人呆呆,因為就算他在雁回身邊,也依舊什麼都做不了。

走出屋子,將房門輕掩,在門扉完全闔上之前,天曜忍不住回頭悄悄往屋內看了一眼,卻見方才就算聲音沙啞到極致也沒有哭出來的雁回,此時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裡,捂著臉,雙肩微微顫動。

「哢」的一聲,房門闔上,天曜垂著眼眸,一時間只覺心頭的對無力的自己的怨恨,遠遠超過二十年前被素影背叛的時候。

他握了握拳,身形轉瞬行至青丘王宮之上,在青丘國主所居的巨木之前,天曜被看門的狐妖攔住去路,可在狐妖開口之前,王宮的大門便「吱呀」一聲打開,青丘國主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讓他進來。」毫無意外,像已經料到天曜會來找他了一樣。

步入青丘王宮之中,天曜看見坐于王座之上的國主,只見外面的陽光照射在他所在之地,一時之間竟讓青丘國主的面容變得有點模糊,他在陽光之中,好似隨時都會羽化仙去一般。

天曜開門見山道:「五十年前,你與清廣一戰,可知他能力如何?」

青丘國主倒也不避諱,徑直道:「沒有內丹,你無法與之相爭。」

天曜拳心一緊:「只除了這個。」他道,「有無其他方法,或者,你我共同……」

這次青丘國主只輕輕擺了手,打斷天曜的話,他起了身,緩步行至天曜身前:「你可知五十年前,為何是妖族退居三重山外西南偏僻之地?」

青丘國主此言一出,天曜驀地沉默下來。

五十年前外人雖是傳聞青丘國主與清廣真人相爭,兩敗俱傷,不分高下,然而事實卻是……

成王敗寇。

「五十年前一戰,清廣亦是重傷,修道者們也無力繼續,於是分山而居,暫守五十年和平。」青丘國主道,「我聽聞此五十年間清廣借助內丹修煉,輔以辰星山靈氣,想來功法更是精進非常,而青丘偏居西南,靈氣匱乏,五十年時間,於我而言雖不算長,但於功法修煉之上,卻足以拉開許多距離。」

青丘國主頓了頓,轉而望向天曜:「清廣所修功法,五十年前便已需要大量內丹來做支撐,而要成最後一重,方需得極強大內丹,才能練成。而五十年前,你可知為何清廣甚至願意冒險來取我內丹而不曾打過你的主意。」

五十年前,天曜雖在仙妖大戰當中也未曾出現過,但若清廣要找他,也並非找不到。而清廣之所以選擇了招惹青丘國主也未曾來尋孤身一人的他……

天曜垂眸片刻,想起那日與清廣的短暫交手,天曜眼底眸光微動:「他五行為木。修的木系法術。」

而天曜天生五行為火,修煉千年,龍氣之中浩淼之氣灼熱非常,正是清廣天生的剋星。

「這世上再無一人,如你這般適合與清廣一戰。」青丘國主道,「若是五十年前,沒有那廣寒門風雪法術以做牽絆,你與清廣相鬥,清廣必輸無疑。」

可五十年前,天曜並無心參與世間爭鬥,他修煉了千年,世間何等戰亂烽火未曾見過,他當時只不過一心修行,等待有朝一日飛升上界,只道這世間事,與己無關罷了。

「妖龍天曜。」青丘國主行至天曜身前,抬手輕輕指了指,他的心,「可這一切,需要你的內丹。」

天曜垂眸:「只有這個……不行。」

青丘國主便也沉默的收回了手。

「其他任何辦法都可以。」

青丘國主默了一瞬,最後才道,「若是自己沒有內丹,那便找別人的來替代吧。青丘以南,有一魔窟,其中乃是魔蛇一族的老巢,五十年前他們未肯順服於我青丘一族,五十年間我族數次征討枯石森林,未臣服者皆誅之,至今只留其蛇王苟活於錯綜複雜的魔窟之中。他的內丹,應當與你相符。」

天曜聞言,沒有猶豫的點頭:「我去取。」

「那蛇王奸惡狡詐,饒是我幾個兒子也拿他沒有辦法,魔窟之中更是險惡非常,你沒有內丹,不一定能鬥得過他。」

天曜轉身離開,只在大殿當中輕淺的留下了一句話:「若他都鬥不過,我也不用回來了。」

青丘國主望了他背影一眼:「先將腳治好再去吧。」言罷青丘國主便消失了蹤影。

而天曜卻在出門之前頓住了腳步,小腿上有撕裂的疼痛,這疼痛在從中原回青丘之後便一直存在著,是那日天曜被清廣真人壓在地上之時破掉的骨頭。清廣真人造成的傷始終有法力在上面纏繞。

這幾日他陪著雁回而忘了處理自己傷,而別人也忘了注意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