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以南,森林廣袤,參天大樹比比皆是,下方林間幾乎被完全遮蔽了陽光。雁回在空中全然尋不到那傳說中魔窟的蹤跡,只好入了林間,貼著地面找著。
雁回心急找得匆忙,正是無處可尋之際,忽然之間,但聽前方遠處傳來一聲巨響,大地隨之一震,雁回心頭一凜,立即往那方尋去,可尚未走出去多遠,大地便顫得更加厲害了,像是遠處的製造震動的東西在往這邊奔來一樣,幾乎要讓雁回站不住腳。
面前一塊大地忽然間猛地被拱了起來,大樹的根部翻倒,整棵樹從地下被頂了出來,但見一個巨大的黑色妖怪從下面旋身轉出,雁回定睛一眼,竟是一隻九頭蛇妖!
只是他的九頭已有三頭不知蹤影,他渾身皆是鮮血,每個蛇頭都在痛苦的吐著信子。
腦袋一轉,六個尚在的腦袋齊刷刷的盯住了雁回。而後一聲嘶鳴,那九頭蛇徑直沖雁回而來。
張嘴便要吞掉雁回。
雁回初時驚愕一過,立時鎮定下來,雙腳站穩凝聚內息,所學妖賦心法在身體裡輪轉了一個周天,她一揮手一個火球徑直向九頭蛇砸去。
九頭蛇不避不讓,其中一個頭硬生生將雁回這個火球吞了下去,而另一個頭已經轉眼躥到雁回面前,張大了嘴,血盆大口,獠牙森森,口中腥臭氣息令人聞之欲嘔。
雁回眸光一凝,正是要拼死一搏之際,忽然之間,只見頭頂火光一閃,一道身影如流星墜下般攜帶著雷霆萬鈞之勢,從上至下,一劍貫穿蛇頭,將它上下大張的嘴一劍穿下,生生封住。來人立於雁回面前,周身妖氣震盪開來,登時將蛇妖推出十丈遠。
雁回尚在愣神之際便見天曜眸中血光一閃,飛身便已追了出去,在十丈開外的地方與九頭蛇戰了起來,九頭蛇渾身毒液纏繞,六個頭不停揮舞,終有一個看准機會一口咬住天曜,將他往嘴裡一帶,連人帶劍整個吞了進去。
雁回腦中一白,正是要上前去救之際,卻見得那方九頭蛇的腹中倏爾一道火光破出,九頭蛇淒慘一叫,登時被炸成了漫天粉末,徹底消失。
塵埃之中,那方的一切看起來都極為模糊,只有一柄長劍在裡面忽閃著光芒。
「天曜……」
雁回失神的上前一步,卻聽那塵埃之中要腳步聲一聲一聲,沉穩踏出,破開塵土,天曜一身是血的踏了出來,他左手無力的垂搭下來,有血水順著指尖滴答滴答落下,而他右手手中火光長劍漸漸消隱,而掌心之中還有一點光芒在微微閃爍。
是九頭蛇的內丹。
而雁回哪有心思去關心內丹的事,她疾步跑到天曜的面前,心急開口:「傷得如何?」
天曜沒有說話,直到雁回在他身前站穩,他才身子微微往前一傾,雁回下意識的伸手抱住了他,支撐著他站立。耳邊聽得天曜粗重的呼吸,鼻尖嗅得道他身上的血腥味與蛇毒的腥臭,可雁回卻半點不覺嫌棄,她只是……
心疼。
無比心疼。
天曜會隻身來取內丹的原因雁回在來的路上只稍微想想便想得明白了。若不是不能拿回自己的內丹,天曜何需如此,若是有他自己的內丹,天曜更不會如此。
他本應該是遨遊天際,稍一動怒便天下皆驚的人物。
「雁回。」天曜倏爾在雁回耳邊輕輕一笑,「你又來了。」他抬手摸了摸她腦袋,三分溫柔三分感慨,還有更多隱藏著的情緒,他道,「不要為我拼命。我會保護你。」
肩上頭微微一沉,竟是天曜暈了過去。
雁回默了一瞬,有些重的拍了一下他後背,喉頭一哽:「先護好你自己,再說吧。」
清水岸邊,雁回先給天曜洗了臉,再將他外衣扒下在水裡清洗,她這方正洗得「嘩嘩」作響,後面的天曜便醒了過來。
他微微睜開眼,見得雁回在陽光之下,只專注於清洗手中那件衣物,偶爾濺起的水珠落在她臉上,她抬手擦去,神態自然,沒有頹廢,沒有失神,眼神中也無淩霄死去後縈繞不去的哀戚。
一時間他恍似有一種錯覺,好似他們只是這茫茫世間裡的一對平凡夫婦。最好雁回每天最愁的事情就是今天不想洗碗,明天不想做飯,過著普普通通的稍微懶散一點的生活……
許是身後的目光太灼熱,雁回回頭望了一眼,然後愣了一瞬,問天曜:「幹什麼?你為什麼要用這麼慈祥的眼神看我?怪滲人的。」
天曜咳了一聲:「為何要幫我洗衣服?」
「你被那九頭蛇吞進肚子裡了,然後再炸出來,一身味道……給你摻點水就可以拿去施肥,不幫你洗洗,怎麼扛回去啊。」
天曜點點頭,便默了下來。
雁回提起衣服擰了擰,然後掛在了一旁的樹枝上,借著這裡天氣熱太陽大,應該隔不了多久便能將衣服晾乾了。她弄好了衣服便到天曜身邊坐了下去。
雁回手臂輕輕貼著他的手臂,也沒說話,就這樣靜靜的坐著,聽著溪水流,看著天上偶有鳥兒飛過。
天曜終是沒憋住,問道:「你怎麼來了?」
雁回開口便道:「我在夢裡夢見師父和大師兄了,那是他們帶我回辰星山的時候,那是我人生最幸運的時候,師父背著我,大師兄怕我想家,於是在旁邊生澀的講並不好笑的笑話逗我。」雁回說著自己笑了出來。
天曜眼眸一垂,卻還是配合這雁回的話笑了笑。
「我真希望那條路能一直走,永遠沒有盡頭。」雁回頓了頓,手臂更靠天曜緊了點,「可是有人告訴我,天曜被人欺負了,然後我就醒了。」
天曜一愣,待得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他眸光一亮,轉頭看雁回,可雁回卻腦袋一偏,靠在了他肩頭上:「後面半段是編來騙你開心的,並沒有這回事。」
「……」
聽雁回說話,他的心情真是跟受重傷時駕雲一樣……起起伏伏……
感受到天曜身體有些僵硬,雁回像惡作劇成功的小孩一樣笑了出來:「不過,一想到你還在等我從夢裡面走出來,我一瞬間就再也不想去做那樣的夢了。一想到,我所做的事會傷害到那個叫天曜大龍,我就覺得自己真是太可氣了。」雁回伸出手,將天曜的手抓住,十指相扣,道:「明明我說過要守護你的。」
「雁回……」
「你先聽我說。」雁回道,「與師父相處的這十年歷歷在目,那些回憶任何一個片段都可以讓我心裡坍塌一大塊地方。對我來說,淩霄是我心頭的十年,他是我師父,是我敬仰的人,是我愛慕過的人,而這樣的人為我丟了性命……這兩天,我沉浸在痛苦與哀戚當中,走不出來。」她頓了頓,坐正了身子,望著天曜,「可是我知道,終有一天我會走出來。」
人本就是那麼堅強的動物,傷口會癒合,痛苦也會過去。
「我能自己走出陰霾,但需要一點時間。天曜,你願意在這段時間裡,陪著我嗎?」
如果說天曜此生最美好的時候,是在窮途末路當中遇見了她,那雁回此生最美好的時候,大概是在一無所有的時候,還有天曜。
天曜聞言半晌未答話,直到雁回都開始懷疑天曜是不是在她剛剛講話的時候走神了,天曜微微彎了唇角,竟是……笑了。
雁回看著他真心實意的笑容忽然有點無語:「我剛才……是講了什麼笑話嗎……」
「很可愛。」
「什麼?」
於是天曜便又說了一遍:「雁回,你一本正經的說這樣的話的時候,很可愛。」會讓他心動,會令他失神。
雁回聞言,也是一愣,她咳了一聲,掩飾自己的臉紅:「你說吧,剛才想說什麼?」
「你握住我受傷的手了。」
雁回呆住,隨即垂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與天曜十指相扣的竟是他受傷的左手,她心下一疼,又覺大窘,連忙要放手:「痛你倒是說啊,憋著我能知道你痛嗎……」
話沒說完,手沒抽開,天曜卻是就著受傷的手將雁回往前一拉,讓她倒在自己的懷裡,然後伸手抱住。
雁回怔愕了許久,隨即臉頰慢慢燒了起來。
她與天曜之間,雖然互相說過喜歡,但親密的動作卻鮮少有做,他們好似是習慣了做朋友的那種方式,平日裡別說擁抱,連牽手也很少。
時局如此,他們在這之中本也沒心思去思考兩人的關係有什麼不對,直到此刻天曜這一抱,雁回才恍覺,她和天曜,平日裡過得實在太過純情……
天曜將雁回抱在胸口不似以前月圓之夜時的窒息擁抱,也不似上次誤以為雁回身亡之後的驚喜交織,只是輕輕的將她抱住,脈脈長情如涓涓細流,這是他們倆之前從未有過的溫存。
「雁回,你問題就問錯了。」
雁回一愣:「什麼?」
「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只要讓我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