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鳥跪著候命正欲起身退去,突然覺得手掌撐著的地面在一下一下有節奏的輕顫,他抬頭去看裴湛,卻發現裴湛早已轉身到了窗戶,手扶著窗櫺,朝著外面看去。他的書房原本就是建在王府的最高處,視線極佳,站在這極目而眺甚至能遙遙能看見晏王府的大門。
現在正有一眾青衣玄帽策馬而來,黑沉沉一片,從山腳大門一直綿延至了第二重門。氣勢駭人,竟讓生出種要踏平晏王府的錯覺,府中各處人馬更是被驚動了。
「九叔……九叔……」一個身影撲了進來!那錦衣少年竟然折返回來了,他拉著裴湛眉眼間皆是惶恐不安,聲音也有幾分顫意。
裴湛如何能再不明白,這些人分明是衝著這為太子來的。「九叔,救我!」
裴湛看著眼前少年只覺得心頭隱隱發怒,十七的年紀了竟然一點腦子都沒有!
那老奴才也撲跪著在地,哀聲哭著道:「王爺,王爺救我家主子。」為顯忠心,他的哭腔竟有要蓋過少年的趨勢。
裴湛卻只是看著那錦衣少年,他那一雙眼當真是哭得通紅了,再加上原本他眉眼間之間就毫無霸氣,現在看來就更是懦弱得如同廢物。忍了忍,裴湛只能溫聲寬解道:「承兒放心,有九叔在。」然而,還未及的少年言語,他就抬手利落的劈向了那少年後頸。
老太監被這一遍變故駭得驚大了眼睛,半句哭腔也不敢發出。
「驚鳥你送太子回府。」裴湛沉聲吩咐了就闊步朝著外面去。
晏王府那條直通府門和正堂的白玉石道上,裴湛負手而立,凝眸看著漸漸逼近的人馬。中間大概隔了三丈的距離,當首有一人是騎在高頭白馬上。他見裴湛站在那兒,也勒停了馬,扯了唇冷酷的笑了一笑,刻意壓低放緩了語調道:「晏王爺,私藏廢太子可是大罪。」他年紀的頗青,也不過二十五六,卻是穿了一身黑色蟒文的官袍,顯得是身居著高位的。
「蘇公公未免太不把孤放在眼裡了。」裴湛不急不緩的回了一句,面上雲淡風輕,並沒有半分怒意。裴湛稱他公公卻不稱他官名,已然是有幾分輕視。當今的大膺,誰人不識得拱衛緝事司的蘇斥川蘇大司主,也有誰敢當著面恥他太監出身?
那人眸中厲色一閃,從袖中取了一卷明晃晃的東西揚起,「皇上聖旨在此,本司也只能多有得罪了。」
裴湛看了一眼,微微一笑,「蘇公公浩浩氣勢而來
,難道是想要夷平晏王府嗎?」
早有人彎腰恭謹的接過了蘇斥川遞下的聖旨,他坐在馬上,曲腿踩一個半躬著人的背上,極盡舒服的姿態。他微微朝前傾著身,「晏王爺是皇上跟前第一紅的人,本司哪裡敢?」這話同他這番做派當真是天差地別的。
玄訶、楚符、璇容等人早聚集在了裴湛的身後,更有如今棲在晏王府的兩萬金吾衛,皆蓄勢左右,一時間劍拔弩張、氣氛緊張。
「本司想,該是那細作謊報了情況,堂堂晏王府哪會私藏罪太子!」那人突然話鋒一轉,森然笑道,「來人。」
立即有一人被壓了上前來。
「你抬起頭。」
那被押著的人不肯,但還是被人強迫著得抬起了頭。這人……這人正是青楚館的副統領蕭益!
「晏王爺想來認識其人,殊不知,本司與他也是熟識了。」他這樣輕慢的說著,一面趣味的打量著眾人面上的表情,待一一欣賞夠了,才繼續說道:「如今竟然敢放了假消息稱廢太子在晏王府,委實可恨!」
蕭益不防被他扯到人前,已經心如死灰,知道是活不長久了,聽到了蘇斥川川這樣殺意必現的話,也只是白了一張臉。
蘇斥川抽了身邊人的佩刀,利落揮下,一抱熱血飆揚,蕭益的腦袋就落了下來,在地上滾了幾番,「如此,誅殺此放假消息之人,就權當是本司給晏王爺賠罪了。」
裴湛咬牙,看著那人放肆的笑,眼角沒有半分溫度,只是沉聲吐了一字,「好!」
那人翻身下馬,走到了裴湛面前,眼底儘是陰狠,沒有半絲溫度的笑道:「晏王府人多,若是王爺管不全,皇上倒是有心要收回些人。」他是皇上近身的人,聖思自然是捉摸的一清二楚。
裴湛心中訝異,沒有想到眼前這人會如此這樣明白的暗示自己,「天下都是皇上的。」他只是不咸不淡的打了個太極。
那人一笑,完全沒有在意,「聽聞王爺府上來了本司的故人。」
裴湛這才明白,原來前面一切都不過是一場掩飾,他此行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故人而來。
「宋家的大小姐,不知是否還是和以前一樣的秉性?」他扯著唇詭異一笑,逕自轉身,早有人牽了他的白馬過來。那人一躍而上,揚手喝道:「撤。」
數千騎馬紛紛調轉頭,塵囂直上,整個
晏王府的地面都被鐵蹄踏得在抖動著,不消一會兒便全完退出了王府,當真是……好大的氣勢。
「不過是個閹人罷了。」璇容臉上不屑的哼了一聲。
裴湛回頭睨了她一眼,又對著其他聚結在此的統領道:「各自散了。」
「那廝太欺人了。」其中有一人咬牙恨道。
裴湛冷笑,目光肅然的掃向眾人,「府中混進了不忠的狗,豈能怨得別人?」
眾人語滯再是不甘心也只能退散。白玉大道上,一顆人頭和屍身份離,孤零零一東一西,讓人覺得滿是譏嘲。
回了書房,裴湛一人坐在書桌前,不由得揉了揉眉心。「九哥還煩心什麼?那閹人不是鎩羽而歸了?」璇容悄聲進來,「我已安排了諜部重新查實府中的各人。」
裴湛搖頭,「他在不在我這找到太子都不重要,只消他帶人進了晏王府就是坐實了我的罪。」他嘆了口氣,「你以為王府門口就沒有那人的眼線?」
璇容一怔,思略了一番蹙著秀眉怨道:「承兒也太不懂事了。」
裴湛微微一哂,卻沒有接話。這個太子是他打小就看著一點點長大的,而且他自己也不過是大他幾歲而已,所以一向都親厚。裴承一向軟弱,做事情也沒有半點主見,受了欺負總是來找他哭。裴湛一度以為他一輩子都會這樣了,而然,人總是會長大的,長得不止是人心,還有野心。可到底,他的計謀才智不足撐起他的這份野心,到如今發生了事情還只會哭著來求他。
如今,裴承哪裡是不懂事?這會裴湛再仔細想想,他以為的孩子分明是故意算計到自己頭上來了,非要逼著他這個九叔去拉他一把。裴湛心中一黯,他看著他長大,往日也親厚,發生了事情叔侄的情分在那,他斷然不會擱著不管。只是,他不該聽了旁人的唆擺,到他面前設了一計。
「去查查宋肆肆以前和蘇斥川有什麼過節。」裴湛想起蘇斥川的話,皺了皺眉。
璇容只點了點頭。
掌燈時分,宮中果然是傳來了消息,說是惜樺太妃得了急症,作為太妃獨子的裴湛自然被點了名去侍疾。
裴湛坐在宮中的馬車上挑了簾子朝著外面看了一眼,原本這時辰該是熱鬧的街道上卻一人都無,週遭的店舖也早早關門熄火。隔了不長時間,就有一隊鎧甲嚴整的將士在巡查,京都多少年都不曾的宵禁又被搬了出來。一
夕間,整個京都有種蕭肅且緊張的氣氛。
穿過已經下了鑰的宮門,車馬就直奔惜樺太妃的靖康宮。
碩大的殿中,奢香濃郁,數道垂地的幔帳後面,一位身姿玲瓏的女子斜斜依著美人塌,她的身前放了一盞銅燈,手中持著一桿翠玉的菸槍正湊到銅燈上點火。她啜了幾口,鮮紅唇中吐出裊裊的青煙,心滿意足的長嘆了口氣,才抬起眉眼。
「湛兒。」她那張臉當真算是風化絕代了,雖然沒有少女的嬌嫩,但眉眼間的風情是別樣的美豔,即使畫了濃豔的妝容,也絲毫不讓人有惡俗的感覺。她那一聲低喚,更是柔媚得能掐出水來。
裴湛跪了下去,「給母妃請安。」
惜樺太妃撐起身子下榻來拉起了裴湛,親暱得說道:「湛兒有兩三個月不曾來看母妃了。」
裴湛卻不動聲色的避開了她的接觸,往後退了幾步拉開了距離。
偌大的殿中只有他們二人,殿中所用唯一不是極盡奢華,先帝嬪妃還能有如此待遇,果真是不得了的恩寵。裴湛看著,臉上卻細微有些不快。
「你來了便好。」惜樺訕訕,只能轉身坐回了榻上,重新拿了去菸槍吸了一口。
這是大膺富貴人家早有的東西,裡頭有令人至幻的藥草能讓人得一夕歡愉,若是常年累月的吃,卻會讓人瘋癲。
「這不是好東西,母妃還是少碰為好。」裴湛出聲道。明明是一句好意關心的話,卻叫他說得生硬。
那女子緩緩笑起來,依著他所言,將手邊的煙斗朝著旁邊一推,「母妃只是閒得無聊打發時間的,若是你能常……」她生怕裴湛不喜歡她嘮叨,驀然閉嘴,轉而關切的問道:「湛兒,是遇到什麼事了嗎?」
「太子……」
裴湛還沒說完,那個美豔女子就斷然打斷道:「他的事情你莫要去插手管。」
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