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城外亭

  陸心樓已經一身月白騎裝灑脫而來,她臉上掛著盈盈笑意,輕快的喚道:「湛哥。」走到近處,她眼珠子一轉,咦了一聲道:「湛哥好有閒情雅緻?怎地不喊樓兒一道來?」

  璇容原本就不喜她,但知她家中生了變故,也輕哼了一聲:「九哥,我先退下了。」 其餘的眾人也紛紛告了退,就連著玄訶也強忍著睏意走了,那邊也只剩下了裴湛和陸心樓二人。

  陸心樓不知道怎麼的略微有些不悅,臉色發寒,可又轉瞬笑了起來,蹲在裴湛的面前,拉著他袖子嬌纏著說道:「湛哥好久不理樓兒了。」

  自從上次白塔寺一別,他們確實是沒有見過面,可不理這一事又是從何說。裴湛微微笑了一笑,說道:「今日來是什麼事,怎麼是穿了騎裝過來的?」

  脫了閨閣小姐的裝扮,陸心樓更加顯出了幾分英氣,她自小也是隨著父親在軍隊中廝混過,有旁人比不了颯爽。她嬌柔一笑,「想叫湛哥陪我去郊外縱馬。」她神情無限嚮往,好似早就盼著了一樣,「就如樓兒小時候和湛哥一起在軍中,一起偷了馬出去一樣。」

  裴湛低低的笑著,「這樣冷的天,那時你不是常說風霜欺顏?」

  陸心樓悵然一笑,搖著頭道:「我是將軍之後,如今便是叫我上陣殺敵我也是願意的,那時不過是太過嬌氣了。」

  裴湛仔細的看了她一眼,只見她眉眼間卻是沒有半分異常。她晃著他的手臂,嬌嗔道:「難道這點小小願望,湛哥都不願意答應樓兒嗎?」

  「你就如親妹妹,我又怎麼會不答應你。」裴湛淡笑著說道,被她磨得鬧心,乾脆站了起來轉身朝著外面走,邊走邊吩咐道:「備了孤的五花來。」

  陸心樓聞了他這隨口一言,心中冰涼一片,眉眼間竟是失落。怔愣一會,才咬牙追了上去,又重新換上明媚的笑顏,歡喜的挽著裴湛的手,「湛哥事事都會依著樓兒,所以我也最喜歡湛哥。」她這話半真半假,卻是說得再純真自然不過。

  他們一人一馬,也再沒有旁的侍衛跟隨,一路馳向了郊外。只是京都戒嚴,城門處皆設有三道關卡,進出都要憑著戶籍細細盤查。

  裴湛有意相讓,陸心樓也就越發像是發了狠一樣一直打馬在前狂奔,直到到了出京十里地歸來亭才停了下來。「湛哥,又是讓著我了。」陸心樓翻身下馬,將鞭子別在腰間,單手持著韁繩嬌橫的瞪了裴湛一眼。

  裴湛眸色幽深的看了她,也扯開了直說道:「不然,你怎麼帶我來這。」

  陸心樓臉上一黯,聲音極低的回道:「是了,湛哥什麼都知道,只是什麼都裝過不知道而已。」這樣說著,她牽著了馬將之拴在了亭子

  一根柱子上,當先進了那供路人修整的小亭子中。

  裴湛也一躍下馬,卻是拍了拍馬臀,那馬頓時拔腿就跑了出去,他隨著陸心樓進了那亭子。這處亭子正是修建在通往京都南邊城門的必經之路,但從南邊陸路城門進城的人到底少,一般都是走水路的多。

  陸心樓坐了下來,微微垂著頭,不發一語。她是個極其傲氣的女子,即使心中不快也不會掛在臉上,她有她的身份和驕傲,也不屑將自己軟弱顯示出來。但這一刻,她卻是真有軟弱無助了。

  裴湛遠遠的站在那,負手而立,芝蘭玉樹之形,宛如天人一般,輕聲嘆道:「你都知道了吧。」

  陸心樓帶著顫音應了一聲,「情況比傳來的消息要更嚴重。」她抬起頭,眼中尚自有著晶瑩的淚,眸光閃動著說道:「或許還要糟糕得多。」

  裴湛不置可否,若軍中真是無甚大事,就不會到封鎖消息的地步了。

  陸心樓微微側過臉看著一側的灌木,低聲訴泣道:「爹其實早在七天前已經受了傷……幼弟陸閔樓也在今日清早到了城外,奈何不能進城只叫人捎了口信約在此處見面。」

  裴湛面上平淡,開口道:「既然是你家中之事,理當請了家中長輩來主持才是。」

  陸心樓搖頭,「我爹是庶出,那些嫡出的叔伯雖然忌怠爹的身份,但到心中早就是不甘得很。我如今哪裡能去指望他們。湛哥……」她可憐的喚了一聲,臉上神情皆是徬徨無助,「你也不願意幫我嗎?」

  裴湛面上無奈,「如今我賦閒在府,皇上多有疑心,過多插手將軍府,怕只會更生出風波來。」

  陸心樓靜靜的看了他一會,才點頭道:「是了,湛哥想得過果然比樓兒細緻體貼的多,處處都是為了我陸家著想。」這話面棉裡帶針。

  「捉襟見肘,處處受制於人罷了。」

  陸心樓咬了咬唇,聽見裴湛這無可奈何感嘆一下淚珠滾落,她彎了腰,伏在自己的腿上哭了一會。再抬起頭來時,她已經雙眼通紅,聲音打顫的說道:「爹不要樓兒了,我……是怕湛哥也不要樓兒了。」

  正說著,亭子一邊的林木深處悉悉索索一陣想動,竟是一人撥開了灌木而來。

  「閔樓……」陸心樓顫聲喚道,那小少年仍舊是一身軍裝,但衣物早已被撕裂破碎帶著早已乾涸的血污。他頭髮凌亂,顏色憔悴,眼下一片烏青,見到了他們則是快步上前。

  「姐,爹他……」陸閔樓一下子抱住了陸心樓,渾身瑟瑟發抖,「爹他……」

  陸心樓的一下下撫著幼弟背,想去平復他的情緒,然而,一時悲傷上湧,她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來。如今家已不成家,只有他

  們姐弟兩個可以相互扶持。

  「臣請晏王相助。」陸閔樓跪在裴湛面前低垂著頭,言辭懇切。

  陸家軍是陸辛未一收建成的家養軍,如今將軍已死,其子年幼又尚未建工立業,無論如何看皇帝都有可能要將這支精銳的軍隊收回到自己的手中。沒有了陸辛未,沒有了陸家軍,整個陸家也就也被掏空了,要徹底轟塌了。那他們姐弟也就徹底的身世孤苦無依了。

  要說陸辛未真正死因是如何的,還有待查實,他一死,整個大膺都將會隨之發生改變。

  「到底是怎麼回事?」裴湛壓低聲音沉聲問道。

  陸閔樓咬牙切齒,臉上一抹恨色,「爹不是清剿流散蠻夷遇刺而死!根本就是有人在軍中散播謠言,導致軍中發生嘩變,爹親自安撫,卻不想有人趁亂射了箭!」

  裴湛一驚,擰起了眉,這麼來說陸辛未之死也是有人故意為之的了。他目光在這二人身上巡了片刻,才緩緩的說道:「只有成了皇上自己的東西,他才會真正的放心。」

  陸閔樓抬頭看著他,似乎有些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他身後陸心樓卻是緊抿著唇不發一言,像是在思量著什麼。

  過了會,她才目光淒楚的看著裴湛,「湛哥……」她只是開口喚了他一聲,裡面萬般情愫。她知道,他能和自己出城已經是最大的體貼關懷,她的身價性命背在自己的身上,其實和他無關。

  是的,說到底,她的一切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呢?她雖然是心中有情,但卻得不到他的回應。她總想著,他不愛,她可以一點點爭取。與其用手段剷除他身邊的女子,如何去討他的歡心。小的時候,她總想著,她有這樣的父親,她身世足以配得上他。但漸漸的,她也明白了,或許正是由於這樣的身世,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和一個王爺結成姻緣。皇帝怎麼可能會讓一個手握天下重兵的人將女兒嫁給先帝最寵愛的那個兒子呢?

  她曾經也想過,若是她不再將軍之女,他也只是個賦閒的王爺,是不是他們之間還是會有一絲可能?現在,她的父親沒了,而他也確確實實是個只頂著王爺稱號閒散王爺了。可他們,終究還是不能在一起。無關乎他愛不愛,她到如今才知道,還有別的事情同樣能讓他們不能在一起。

  她以前所厭棄、總覺得是在阻擋他們的東西,到如今,才真正覺得,失去了這些,她不能活。陸家不能散開,爹一手培出的陸家軍不能散,她和閔樓也不能再分開。她是長姐,現在整個陸家就是有著她來肩負著。

  陸心樓緩緩噙起嘴角,直視著裴湛說道:「 湛哥,我知道的。」她笑著,卻也留著淚。她依稀記起了小時候在軍營中,先皇

  在和他爹說話,她懵懵懂懂的鑽了進去。先皇摸著她的頭說:「樓兒這愛笑的性子好,將來正好配給湛兒。」她咬著白糕,一本正經的說道:「樓兒將來嫁給湛哥哥,叫閔樓弟弟給湛哥哥帶兵守江山。」她記得那時候,他爹怒斥了她,先皇卻笑著說,「如此甚好。」

  然,這一切前提都是裴湛會當皇帝。可惜,先帝突然駕崩,裴湛沒有當上皇帝,陸家軍也就成不了他的。